本來,他是想把這人揪出來的,但近來兩位王叔又來信向皇爺爺嚼舌根,他忙著替父王滅火,也無暇處理這事。
「主子,您別發愁,有您在,皇上不會容兩位玉爺對太子不利的。」朱瞻基的貼身太監吳瑾,見自家主子沉默不語望著天空,猜想他是為不久前在御書房發生的事犯愁,連忙勸解。
不過他這話也不全是安慰之詞,眾人皆知,當今聖上最寵信的不是三個兒子,而是孫子朱瞻基,甚至在朱瞻基剛滿十二歲時,便立其為皇太孫。不少人私下猜測,皇上此舉實為告知天下,這皇位他想傳的是太孫。
偏偏兩位藩王不死心,總以為拉下太子便有可能成為新天子,老以各種理由編派太子的不是。
聞言,朱瞻基沒說什麼,逕自走進御花園裡的六角亭。
坐在亭子裡,他忍不住想起那個小太監歡快吃著酥餅的樣子,而看向亭外時,他的視線也很自然的被一棵樹給吸引了。
「吳瑾,你說這御花園的樹是不是比我皇太孫宮裡的高多了?」一想起那小太監,他有種好氣又好笑以及失落的感覺。
「大、大概吧這奴才沒真度量過,要不主子給奴才一點時間,奴才讓人查清楚了再回報。」對話牛頭不對馬嘴的,吳瑾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不懂,剛剛明明在說兩位藩王的事,怎麼這會卻跳到御花園的樹?是有什麼合意他沒聽出來嗎?
朱瞻基擺擺手,「多事,我只是好奇這裡的樹爬得上去嗎,誰讓你真去查。」
說完,他又抬頭看著大樹好一會。
果然,那傢伙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主子,這事萬萬不可啊您這讓奴才該如何是好?」說著,吳瑾都有些著急了。
「等等門朱瞻基皺起眉,回過身看他,」什麼事萬萬不可?「
「主子想爬樹,那真是萬萬不可,要是您有個萬一,奴才要如何跟皇上、太子、太子妃交代,不如奴才替您……」
揉了揉有些犯疼的太陽穴,朱瞻基無力的說:「誰說我要爬樹了,我只是……」
「哈啾——」
一道打噴嚏的聲音打斷他未完的話,他側身看貼身太監,見對方一臉無辜的搖頭,他隨即皺起眉。
這亭子附近還有其他人!
本來有其他人也沒什麼,他自認沒說到任何不該說的話,但他明明就沒見到人,這說明那打噴嚏的人躲起來了。
他倒不懷疑是刺客,這麼笨的刺客派進來皇宮不是送死嗎?會躲起來……分明大有問題……
「哈啾——」
又一道打噴嚏的聲音,這下朱瞻基聽出來了,聲音是從六角亭旁的假山後傳來的。
「主子,要不要奴才……」吳瑾也聽出聲音的來源,手指看假山,壓低聲音請示。
「……不,不用了。」豎耳聽了一會,一個念頭閃過,朱瞻基直覺,也許在假山後打純的人是他想找的人。「你跟她們都先退下吧。」他揚手指著亭外幾個候著的宮女。
大膽的宮人他剛好認識那麼一個,上回敢溜到他的宮殿假裝宮女,擇假山而寐的事又有何不敢?思及此,朱瞻基的嘴角微微上揚。
「主子,萬一是刺客……」
「沒那麼笨的刺客,好了,都退下吧,我知道那假山後的是誰。」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是誰?吳瑾心中有疑問,但看主子的眉頭要皺起來,不敢再多話,默默帶著一干宮女退下。
見沒人了,朱瞻基整整儀容,輕巧的繞到假山後。
循著一道細微而平穩的呼吸聲而行,果然找到他想找的人——一個用披風將自己包起來,長髮未束,蜷縮成蝦米狀的麗人兒。
是啊!即便知道對方是男兒身,他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生得一張嬌美如花的臉。
嘻著笑,他蹲下身,推了推對方的肩膀。
感覺有人在搖吳自己,郭愛微微皺眉,直覺的抬手將惱人的東西撥開,沒打算起身。
見狀,他更用力的推眼前的小太監。
被晃得沒法睡,她終於不甘願的坐起身,不耐煩的說:「幹麼啦?睡一下都不行喔!別鬧啦」人是起來了,可眼睛還沒睜開。
半夢半醒間,郭愛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在哪裡,只以為是念醫學院時,那個很愛在她睡午覺時來問問題的室發在吵她。
「大膽,你可知眼前的人是誰?」
男的?怎麼會是男的?她室發是女的啊!
思及此,郭愛有些回神了。對了,她現在可是在皇宮裡,不是在宿舍啊,更糟糕的是,她想起自己睡著前是在假山後休息。
她這幾天那個來,不是很舒服又很容易疲倦,這才躲在這小睡一會的。
一個在皇宮裡摸魚被提的現行犯……這真是太糟糕了!
揉揉眼睛,她急忙睜開眼,還來不及看清來人,便動作俐落的跪在對方面前。
「奴才罪該萬死。」要不是情況不妙,她自己可能都要笑了,沒想到有一天她會用上看古裝劇時一干小李子用的台詞。
看她那副模樣,朱瞻基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幸好今天來這的是他,如果是其他宮的娘娘,甚至是皇爺爺,這傢伙是真的罪該萬死了。
他帶著挪愉的口氣說:「奴才?原來你還知道自己是奴才,我瞧那些公主王孫都沒你這麼大的膽子,樹上玩鳥、假山偷懶,你不簡單啊。」
郭愛一怔。怎麼這聲音這麼耳熟?還是個知道她曾經爬上樹的人……不過,什麼玩鳥,有夠亂七八糟的!
她偷偷抬起頭,觀看眼前人,一見到是熟人,隨即鬆了口氣,往後跌坐。「是你啊,嚇死我了。」她撫撫胸口,像是受驚不小。
看郭愛這樣,他隨即敲了她的頭一記,「是我就沒關係嗎?你看你,成何體統。」罵完,他順手扯扯對方未束起的墨黑長髮,不料手感之好,讓他有些愛不釋手。
要不是眼前這傢伙的的確確穿著宦官的衣服,他又忍不住要懷疑他其實是名女子了。
「是你當然就沒關係,我們有交情的嘛。」將他手中的頭髮拉回,郭愛盤腿而必了不慌不忙的拿起髮帶,整理自己的頭髮。
「交情?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何來交情之說?」末了,朱瞻基還不以為然的冷哼一聲。
「不然你想怎麼樣?」她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反正他就一個侍衛,跟她是差不多身份的,都是聽主子話的奴才。
朱瞻基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一臉嚴肅的說:「我覺得你好像搞不清楚一件事。」
「什麼?」她繼續整理自己的儀容,不是很專心的聽他說話。
「我猜你肯定是個剛入宮的太監,所以不明白我是暗衛代表什麼意思,這樣說好了,除了護衛主子的安全之外,我私下也會替主子調查些不法之事然後上報。」
「呢,所以你是要說,你——個人兼兩份差事很辛苦?」她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衣服,邊折披風,邊隨口應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忍下想把她掐死的衝動,他繼續說:「我是要說,如果我上主子那說某個太監時常偷懶、敗壞宮中紀律,再加上個偷說主子壞話的罪狀,你知道那個太監會有什麼下場嗎?」
「我沒有說誰的壞話啊……」倏地,郭愛臉色一變,聲音微揚。
很滿意看到這小太監終干肯正視自己,朱瞻基微微勾起唇角「你要去告狀?」
「你知道我主子是誰吧,得罪皇太孫殿下,你——個小小奴才死十次都不夠。
皇太孫?!對厚,她是在皇太孫宮的花園裡遇到他的,怎麼自己會忽略這事?也壓根沒想到對方可以去告狀……
郭愛有些懊惱的燮起眉,衡量了下現在的狀況,馬上沒底氣的放軟語調,試探性的問:「你開玩笑的吧,我們也算相識一場,你不會這麼做吧?」
「這很難說,我看你也不是很想跟我認識,我又何必拿熱臉貼冷屁股。」他很乾脆的轉過身,心裡」是竊笑不止。
郭愛立即拉住他的衣袖,語氣十分謅媚的說:「騎士哥哥,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小弟絕對不是不想跟你認識,只是怕高攀了你。」
其士哥哥?這傢伙態度也轉變得太快了吧。
朱瞻基回過身,就看到對方一臉討好的對他笑,笑得他都起雞皮疙瘩。
「你規矩沒學好,拍馬屁的功力倒是不差。」他嘲弄道。
「哥哥怎會這麼說呢?小弟是很真誠的希望有你這麼一個玉樹臨風、俊美無侍的哥哥,可怪就怪在小弟,自己才疏學淺、人微言輕、身無長物,之前實在不敢高攀你,但要是哥哥不嫌棄,就認了小弟吧。」她抬起頭,一臉真誠的看著他。
朱瞻基表面鎮定的看著她演戲,心裡愉悅極了。
玉樹臨風?俊美無傳?他是有聽過別人這麼稱讚他,不過也知道會把這些話掛在嘴上的人通常對他有所求,話裡少了幾分真誠,可是能把這些話說得完全沒有誠意的,這傢伙倒也是第一人。
小滑頭一個。
「呃,哥不說話是認了是吧,那既然是一家人了,今天這種小事就沒必要讓皇太孫殿下知道了吧?」看他不說話,她自顧自的接續,並迅速的放開他的衣袖,往後退幾步,打算再次開溜。
她可不想為了一場午覺,就莫名其妙搭上一條命。
「等等。」像是察覺了她的心思,他俐落的扣住她的手腕,「我答應讓你套這交情了嗎?」
「不然你想怎樣嘛?」她的語氣十分著惱。自己都充分表達能屈能伸的偉大精神了,他還不肯放過她嗎?
「我覺得你得吃些苦頭,才會知道自己錯了,讓我來好好想想……」他刻意頓了會,才又說:「例如抓你去監牢刑求幾日,讓你嘗嘗鞭子抽身的熱辣疼痛感,或者在你身上烙下悔過的印子……」他刻意說些嚇人的話,總覺得逗逗這傢伙挺有意思的。「不過看在我們那點微薄交情的分上,我會親自監督……」
「初日」
「什麼?」
見怎樣都無法抽出自己的手,郭愛只好有些不甘願的再說一遍,「我叫初日啦」
聞言,他先是楞了會,隨即放開對方的手,雙臂環胸,笑了起來。「喔,你現在是認真想跟我認識認識了?」
「並沒有。」瞪了他一眼,她也學他雙臂環胸,笑得一臉痞樣。「我仔細想想,我們上回好像有個交換秘密的約定,是吧?」
「是又怎麼樣?」變臉真的是這個小太監的專長吧,剛剛還可憐兮兮的向他求曉、套交情,現在又能一臉狐狸樣的跟他談判了。
「所以我拿我的名字交換我在這偷懶的秘密,既然我告訴你我的名字了,那麼你就不能再跟別人說我偷懶的事了。」她覺得自己好聰明,竟然想得到這麼做。
她暗自決定,如果這回真能逃過一劫,一定要把那些私藏的講干蜜餞都吃掉,畢竟要在這皇宮生存不易,很容易就丟掉小命,她可不想最後自己一口都沒吃到就魂歸離恨天。
「能這麼交換的嗎?」他眉毛上揚。雖然能知道他的名字是很好,但他總覺得抓著這個把柄更有意思,這麼換了,好像虧了。
「這條件也是你上回自己同意的,我己經遵守遊戲規」,你不能不認吧,再說了,想知道我的名字,也是你上回自己提的,你不會出爾反爾吧。」
他那說法好像自己不答應,就多十惡不赦一般,真是拿他沒轍。「那……那好吧。」
「君子一言既出,驅馬難追。」她再次確認。
他點點頭。
鬆了口氣,郭愛立即又沒大沒小的拍拍他的肩膀,「那就這樣了,別忘記你答應我的,掰了」說完,像是怕他反悔似的,她三步並作兩步的要逃離假山。
「喂,你——」又來了!這傢伙怎麼每次都用逃的啊!「嘿,初日。」
遠去的背影一頓,不是很有誠意的問:「怎麼了?」
「你的名字怎麼寫?」
「旭日初升的初日。」
「我……我請你喝一杯吧。」見人就這麼走了,他覺得有些可惜,初次相見時他就對這個初日有莫名的好感,儘管在知道他是太監的時候有些失望,但不能收進房,交個朋友也不錯。
朋友?朱瞻基為自己腦裡冒出這個詞感到好笑,皇家人不需要朋友,更何況還是個太監朋友,而他竟然喜歡這個太監到這種地步嗎?
「好啊。」她回過身,在落日餘暉下對他做出一個鬼臉,「下回要是你還能巧遇上我,我就跟你喝一杯,哈哈。」
看著那笑得愉悅奔走的人,朱瞻基無奈又無言。
下回?那是什麼時候啊?
皇太孫宮的書房。
朱瞻基正在練字,吳瑾在一旁磨墨、遞茶水,絲毫不敢怠慢,畢竟主子最近讓他越來越提摸不透。
他覺得皇太孫殿下這陣子有些奇怪,三不五時會發起呆,發呆之後會傻笑,心情像是不錯,然後兩位藩王的事、太子的事,甚至是太子妃來關心主子選妃的事,主子都能波瀾不興的回應。
可明明自己整天跟著主子,還是看不出有什麼事值得高興成這樣?除此之外有幾件事他怎麼也想不透。
其一,前幾天主子自己從御花園回來,他問起假山刺客一事,主子卻搖搖頭說沒刺客,只有一隻狡猾的狐狸。
狐狸?這皇宮內院,哪來一隻會打噴嚏的狐狸?他百思不解。
其二,隔沒兩天,主子忽然問起宮裡有沒有一個叫初日的太監。他連忙說會查查,但主子又突然要他別找了,說這樣就不算巧遇了。
巧遇?主子為什麼想巧遇那個叫初日的太監?
其三,就昨兒個申時,太子妃讓人送了些東西過來,其中有樣娘娘特別喜歡吃常分送給大家的桂花配餅。
這桂花酥餅,是宮裡貴人很常吃到的點心,主子偶爾吃,不過大多時候都是讓宮女們收走,但這回卻特地留下酥餅,還一口一口慢慢的品嚐,最後說了句「真不錯吃」的評語。
不錯吃?這真是太奇怪了,主子又不是第一次嘗桂花酥餅,怎會現在才說這種話?
「吳瑾,你覺得這字寫得如何?」
一聽主子開口了,他連忙回過神,真誠的回復,「主子這字寫得真好,蒼勁有力、龍飛鳳舞,尤其是這旭字,向上勾起的一筆,特別有意境。」
「旭?」朱瞻基皺起眉,看起來不是很滿意他的回答,接著他將寫著「旭日初升」的宣紙一抽,揉一揉丟進桌下的竹簍。
「奴才惶恐,奴才才疏學淺,若說錯什麼,還讓主子寬宏大量。」說著,吳瑾立刻一跪,就怕跪晚了會沒命。
主子最近真的不對勁,自己剛剛明明是稱讚,主子卻像是生氣了,甚至把剛寫好的字帖給丟了。
「起來起來,大驚小怪的,再說了……」忽然,朱瞻基笑了起來,「有人比你更才疏學淺呢,整天只知道偷懶玩樂,說到你啊,就是太嚴肅了,你真該學學那小子,死皮賴臉的傢伙一個……算了算了,你要真學他啊,我也得煩惱了。」
那小子?是誰?吳瑾垂著頭,心中充滿疑惑卻沒敢問。
「還不起來?你還得幫我磨墨。」朱瞻基催促道。
吳瑾連忙起身磨墨,這次沒敢走神,益發專注的看著主子練字,總算看出一些蹊跌一主子在寫「日初」兩字的時候,特別用心。
「吳瑾。」
「奴才在。」
「你瞧瞧這回寫得如何?」
他連忙回答,「剛勁漂亮,尤其是日初這兩個字,更是筆走龍蛇,特別出彩。
果然,如他所料的,主子明顯開心多了,而他也著實鬆了口氣。
「吳瑾啊,真看不出你哪才疏學淺了,你懂的詞挺多的。」能做他的貼身太監,吳瑾當然是經過精挑細選,可以跟他搭上話,而且善於察言觀色。
他當然不會完全相信吳瑾所昔日,但想聽人稱讚兩句倒是真的。
「主子,奴才……」這是在嘲諷他嗎?是懷疑自己說得不真誠嗎?
「我知道,你就是想讓我開心,沒別的意思。」朱瞻基不以為意的擺擺手,「來,這帖字拿去接框,我想掛在書房裡。」
「是,奴才這就去辦。」吳瑾一個躬身,隨即小心翼翼的拿起案桌上的宣紙,沒敢輕心的退下。
只是他才剛退到門邊,便響起一道敲門聲一「誰啊?」照慣例的,他替主子發話。
「奴才替太子妃送茶點給皇太孫。」
「在門外等等。」吳瑾對門外的人喊了聲,又對朱瞻基恭敬的說:「奴才等會拿進來,要是主子不喜歡,晚點再讓人端走。」
他知道主子不喜歡有外人進他書房或寢宮,除了幾個近身的宮女之外,外人要見主子或是送東西來,都是讓他通報跟送進來的。
「不用了,你去辦我交代的事,讓那奴才送東西進來。」頓了一會,朱瞻基又交代,「對了,你走了之後,讓一個人在門外守看,別讓其他人進來,門外候著的宮女太監都讓他們退下。」
「主、主子?」
見他遲疑,朱瞻基沉聲道:「怎麼,有問題?」
他怎麼敢有問題!吳瑾連忙搖頭。
「那退下吧。」
吳瑾迅速離開,而朱瞻基」是不慌不忙的在茶几邊坐下,替自己倒了杯熱茶,眼角帶笑。
門外聲音的主人他很熟悉,至少幾天前才聽過,所以他很期待、非常期待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一穿著宮女衣服的郭愛有些疑惑的皺眉。
剛剛那個吳公公很奇怪,多看了她兩眼不說,離開的時候還把一干宮女太監都帶走了,只留下一個小宮女……怪了,皇太孫人不在書房嗎?那些人都走了誰伺候他?
算了,這不關她的事,自己把東西送到就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