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吳瑾來帶走了年紀還小的太子朱祁鎮,孫仲慧雖是太子名義上的母親,但她也沒有資格踏進這宮殿,不過,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好難過——除了宮女跟太后,也沒有其他女人能進去。
應該說,起碼她還能站在這裡候著,已經足以顯示她在宮中的地位。
又過了一會,朱祁鎮咚咚咚的跑上前,奔進她彎低的懷裡,甜甜的叫了聲,「母后。」
孫仲慧替他抹去額上的汗水,溫柔的問:「今日,你父皇跟你說了什麼。」
「父皇要我好好唸書,說這天下都是要留給我的,說他辛苦了這些年都是為了我,讓我別辜負他的用心。」朱祁鎮的自光炯炯有神,認真的回答,一副會謹遵教誨的樣子。
她笑了,「是啊,都是為了你。」她心裡比誰都清楚,若是沒有眼前這個孩子,乾清宮裡的那個男人,早就放下這一切了吧……
「還有還有……」朱祁鎮舉起右手,手腕上有條各色絲線編織而成的繩環,在這朝代只有兩條,唯有他跟他父皇有。「父皇還讓我跟『這個』母后請安喔。」
孫仲慧摸了摸孩子的臉,眉眼帶笑,手摸向他腕上的繩環,「那很好啊,你這個母后很疼愛你的。」提到孩子的生母,孫仲慧已沒有了恨。
應該說,她其實是有些後悔的,在那個女人死前,如果自己沒有說那些傷人的話就好了。
她從沒有想過,初日會在那個晚上讓大火活活燒死,她有時候甚至會作惡夢,夢到是自己臨走前不小心把蠟燭撞倒,是她害死了初日。
說實話,活過這些年,再看當年的自己,只能歎一句「實在是太年輕了」,又或者該說,是眼前這個孩子改變了她。
為人母,讓她變了。
雖然他是初日所生,可這孩子日日夜夜跟著自己,睜眼便對她笑,張口便喚她「母后」,就是她心腸再硬,也無法傷害她早當作是親骨肉的孩子。
當了母親,才明白自己那時對初日說的話有多傻,她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孩子心中懷有恨意呢?孩子這麼小、這麼正直,讓他背負上一代的恩怨,這是一個母親不會捨得的事。
她寧可,孩子有兩個母親可以愛——她只是,體悟得太晚。
「母后!母后——」朱祁鎮不斷呼喚有些走神的她。
孫仲慧回過神來,拍拍他的頭,眼裡盈滿憐愛。「怎麼了?」她總覺得,幸好還有這孩子,這宮中便不顯得寂寞。
朱祁鎮攤開手中的帕子,笑咪咪的說:「父皇說這桂花涼糕是賞我的,這很好吃喔,一塊給母后。」
見狀,孫仲慧咬了一塊,便將茶點遞給孩子。「剩下的你吃吧……你知道嗎?聽說,你另一個母后也喜歡這東西呢。」她站起身,拉著孩子的手,往坤寧宮回去。
朱祁鎮邊吃,邊好奇的問:「母后,我另一個母后是什麼樣的人呢?她去哪了?怎麼我從來沒見過她?」
「她是個漂亮可人的女子,很得你父皇寵愛,只是多年前她有很重要的事,回家鄉去了。」
「那她不回來了嗎?」
「也許在你父皇心裡,她從沒離開過吧……」
「母后?」
「好了,等你再大些就會明白了。」
「對了,母后,那長安宮裡住的是什麼人?宮女說有人,可我沒見看人啊。」
「有啊,胡皇后住在那呢——」
「母后,你才是皇后啊,怎麼又有個胡皇后?」
「怎麼你這孩子問題這麼多,你再大些就會明白了……」
皇后與太子離乾清宮越來越遠,身後一批宮女太監簇擁著,看這對母子情感深厚的對話,都不禁微笑。
只是,乾清宮裡還有個被獨留下來,情深卻無以寄托的男人。
宣德十年元月,明宣宗病逝於乾清宮。其在位期間,因得不少賢臣傾力相助,加上本身治理得當,使得當時政治清明,社會安定,百姓安居樂業,經濟貿易上也很發達,後世將其與其父所治理的時期稱為「仁宣夕治」,是明朝兩百多年歷史中的鼎盛時期。
儘管後世認為朱瞻基主導「廢後事件」頗不妥當,但瑕不掩瑜,這並不能蓋過其在位期間的功績,可惜他跟其父朱高熾都非長命之人,突然染上不明之症後,於宣德十年病危時草擬遺詔,由太子朱祁鎮即位,但所有軍國大事須稟明張太后方能決定。
最後,一代明主英年早逝,終年僅三十七歲不足。
太子朱祁鎮九歲登基,開始了他自己傳奇而又複雜的一生——聽說,他直到孫太后逝世時,方知自己並非她的親生子,但幾次危難皆是孫太后助他度過,母子情深,孫太后離世後,朱祁鎮仍以該有的禮僅厚葬她。
但他也在孫太后離世後,恢復了當年無過被廢的胡皇后的稱號,並且廢掉明朝令人詬病的「帝王死後嬪妃殉葬」的禮制。
其實,朱祁鎮並非不知道他另外還有一個母后,只是繩環遺落了,而兒時的記憶在長大後漸漸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