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對趕來祝賀的,就是言鎮與袁清芬夫婦。
采瞳在一屋子人的軟硬兼施下,只好和衣半坐在床上。季鳴陪在她身邊,像個忠心耿耿的護衛。丁伯與包立萬在旁坐著看年輕人說話,不時笑著,呈現出一副閤家歡樂的模樣。清芬嘖嘖地打量季鳴在包家祖屋的房間。「哇塞,果然是有錢少爺才住得起的房間。」「清芬,你別說了。」季鳴臉色驟變,怕她的話讓采瞳又想起什麼該死的懸殊差異。「你別對我老婆凶。」言鎮馬上站起來替老婆擋話。
季鳴輕啤一口。「想在我面前演出夫妻情深?哼!現在我不稀罕了,人家我也快要有老婆疼了。」
采瞳不好意思地拉拉他的衣袖。「季鳴,你別這樣。」
「聽到沒有,你老婆叫你別太得意忘形啦。」言鎮與清芬異口同聲。
季鳴充耳不聞,他低下頭,看見采瞳嬌羞的神態,不禁心蕩神搖,輕輕吻了她的鬢邊。看他們和好如初的樣子,清芬也替他高興。當她看到采瞳的秀髮不沾慕絲、隨風飛揚,光滑的皮膚上也沒有半點脂粉的痕跡,身上套得又是極普通的家常服裝,不禁莞爾。「采瞳,還要不要我陪你上街去買最最『流行』的衣服?」
采瞳清淺一笑,低頭看著自己的穿著。「我想,我已經不需要了。」
「采瞳?」以為她會高興地跳起來,沒料到卻是這種答案的季鳴有些驚訝。采瞳在他與其他人的直視之下,緩緩地說明自己的心情。
「季鳴,既然你看過調查報告,你就一定知道,以前根本沒有人想跟我做朋友,我周圍的人只是喜歡嘲笑我而已,我從他們那邊得不到任何認同感。」她輕輕一歎。「後來我發現,當我穿著流行服飾、畫著流行彩妝的時候,即使我只是一個人,卻還有滿街跟我打扮雷同的人跟我是同一『掛』的。這樣說你們也許覺得不可思議,但在這種不是辦法的辦法中,我不但有被人接受的感覺,還有種隱匿在人群中的安全感;我不必怕這些不相識的人會嘲笑我,因為在顯而易見的外表上,我們起碼是彼此認同的。」
「采瞳……」季鳴看著她撇開的眼神,無所謂地說出這番話的模樣,心口微微發疼。采瞳勉強回他一笑。「在這種情況下,我既覺得自己被接受,又覺得彼此只是擦身而過的路人,他們不會知道、也不會嘲笑我的過去,我覺得自己很安全。還記得嗎,季鳴?你以前問過我,為什麼打工來的錢都要馬上花掉?」
季鳴頷首。「你回答我,你怕錢放在口袋裡大久會發臭發酸。」
「其實那只是搪塞你的理由。」采瞳一喟,強壓住心中的淒楚。「真正的原因是,我寧可多賺點錢,去買我無法從相識的人身上得到的安全感與認同感!」
賺錢去……買?
季鳴與清芬聞言一震,對從小有人呵疼備至的他們而言,這些他們一出生就能得到的東西竟還有人「寧可」、「必須」花錢去買才能得到,多麼不可思議、多麼可悲!反而是言鎮眼神一黯,父母早逝的他能切身體會那種無奈與悲哀。
季鳴哆嗦地抱住她。「采瞳,你再也不必花錢去追求那些不實際的感覺,我會永遠在你身邊,我會給你比你需要更多上一百倍的安全感與認同感!」
采瞳笑了,笑得恬淡且幸福。「我知道,所以我說我再也不需要清芬再陪我上街去買那些東西了。」
在一旁始終沒說話的兩個老人偷偷拭掉眼角的淚,突然搭腔。包立萬帶著鼻音說:「不行,瞳丫頭,我看你還是跟清芬上一趟百貨公司好了。」
「包爺爺?」采瞳詫異。
「聽你這些話,爺爺我好難受。為了不讓你再受苦,我決定讓你跟季鳴越快結婚越好。等一下你就跟清芬把結婚該採辦的東西辦一辦。你沒娘家,不過幸好清芬已經結婚了,女人家出嫁前該買什麼東西,她有經驗,請她趕快帶你去買吧。」
聽完這話,清芬與言鎮慘兮兮地對望一眼。她哪有什麼經驗啊?她大學還沒畢業,就被言鎮堵在校門口抓去閃電結婚,別說辦嫁妝,他們連提親都省了;這回她能給采瞳幫上什麼忙?清芬倒是很懷疑。
幸好言鎮趕緊開口解危。「呃,這個……包爺爺,我們從進來到現在,都還沒給您恭喜,您就要添上一個孫媳婦了。」
聽到這聲恭喜,包立萬作勢吹鬍子瞪眼睛。「哪有什麼好恭喜的?他們倆只是現在『暫住』在這裡,等他們在外頭的新房裝潢好了,就準備要提包袱走人了。」
采瞳見狀心一慌。「對不起,都是我……」
「爺爺,你不要嚇采瞳。」季鳴馬上出聲制止。
「我都說了不好玩嘛!言鎮,你還跟我恭什麼喜,人家現在是老婆最大,爺爺殿後。」「爺爺,前幾天你不是還跟我說過,你很感動我跟采瞳經過這麼多的風風雨雨,追了六年,眼看著就要沒希望了,你的乖孫居然還能把人家哄上手,實在又驚險又難得,所以你再捨不得,也不會阻止我跟采瞳的任何計劃嗎?」
丁伯趕緊為老太爺搭腔。「季鳴少爺,老大爺是在跟你開玩笑的啦。」
季鳴豈會看不出來?他只是不想讓采瞳操心罷了。他隱隱感覺采瞳雖然答應嫁給他,但她依然常流露出令他費解的表情;他知道,肯定還有什麼事在困擾著她。
所以,他不要生活中出現任何令采瞳改變主意的變數,一點點他都不允許!「好啦好啦,反正現在是孫媳婦最大啦,我老太爺靠邊站去好了。」包立萬對采瞳促狹一笑,以前從沒看過季鳴為哪個人如此緊張在意過,現在他一有空就想看個夠。「瞳丫頭,你該去準備準備啦,好跟清芬上街去買東西了。」
季鳴率先反對。「還是改天吧。今早我們才到她父母的墳前掃墓,采瞳很累,我怕她吃不消。」
「我哪有那麼嬌弱!」采瞳抗議。
「少爺說得對,凌小姐才出院不久,還是多多休息的好。」丁伯也把她當病人看。清芬湊上來附和。「采瞳,你看現在有多少人疼你!我看我還是等明早再來找你一起去辦『嫁妝』吧。其實我也很想知道,真正的『嫁妝』辦起來是什麼樣子的。」說完,她嬌媚地給言鎮一瞥。
言鎮當然知道,他那搞怪的老婆心裡多少是在嗔他結婚的速度太閃電了。可是他就是喜歡在「經濟」的大前提下辦妥所有的事,包括討老婆。「清芬,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告辭吧。」
「我也要到庭院去曬曬太陽了。」包立萬也起身。
清芬、言鎮、包立萬三人離開後,丁伯趨上前來說:「凌小姐,我去給你熱一杯牛奶。」看著丁伯幾天來總是細心呵護的模樣,采瞳實在不忍心拒絕這個老人的好意,雖然她不認為自己的身份尊貴到需要退休的管家來服務,或身體虛弱到必須常常臥床休息、等著人家端牛奶來給她喝,但是丁伯的好意,她卻無法推辭。
看他踩著蹣跚的步伐開門離去,采瞳想不透丁伯為什麼對她那麼照顧。這不是很奇怪嗎?她當然不是第一天認識丁伯,可是以往的她,因為不想跟包家扯上大多關係,所以就連季鳴在台中讀書時照顧他起居的丁伯,她都不大搭理。現在想起來,采瞳覺得自己實在太不懂敬老的道理。這樣的她,為何丁伯還是照料有加呢?
季鳴湊過來扳過她的臉,給她深情的一吻後,說:「我到浴室去擰一條毛巾來給你擦擦臉。」
「季鳴!」她大大的抗議,難不成連他都覺得她像一朵風吹就倒的小花嗎?「好好好,我知道,你身體好得很,可以扛起一頭牛去散步,可是我想寵你呀。」季鳴環住她的腰,抵在她的肩窩上微微地發抖。「我還沒有從差點失去你的噩夢中完全清醒,惟有多寵你一些、多疼你一些,我才能稍微安心一點。」
采瞳一歎。為了「能早點從噩夢中清醒」,這傢伙已經連著一個禮拜把她當作毫無行動能力的廢人,強行帶回包家靜養。更甚者,為了證明他還擁有她,從她清醒後留院觀察的那幾天,夜裡他就開始「不規矩」了。真拿他沒辦法!「好吧,隨便你。」
季鳴在她的唇上啄吻一記,便進入浴室。
采瞳拍松枕頭,躺靠上去,有點心慌地品味這種幸福感。雖然她與季鳴已經決定共度今生,雖然她現在有好多人疼惜著,但她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不幸,還沒完全成為過去!也許是因為這個家裡,上至包爺爺,下至隨便一個掃地女傭,都小心翼翼地避免提起某個人名吧,她想。
前幾天,季鳴生平第一次動用包家權勢斗倒那家害她差點沒命的徵信社時,包爺爺與丁伯還曾經明言讚許他做得對;如此一來,他們連提都沒提起過那個逃逸在外的包家女子,豈不怪哉?
采瞳吐了一口氣。事實上,這不完全是她不安的理由,在心裡的某個角落,她還是對自己的能力有所懷疑。在病榻上,她聽到季鳴對她說的話,他的真心與絕不放手的決心,她的確很感動,卻還是不免懷疑自己……真的能給他幸福嗎?
唉,不想了,反正她都答應要嫁給季鳴了,或許船到橋頭自然直也說不定!采瞳下了床,想先刷亮頭髮再休息。沒想到她剛走到梳妝台前去拿起梳子時,一旁的大型衣櫥突然響起一陣砰然巨響。
她好奇地走上前去,伸手正想打開門時,木門突然彈開,滾出一道人影。采瞳嚇得退後一步,剛好給對方起身的空間與時間,只見銀白銳芒一閃,一把匕首就架在她的脖子上。「好久不見!」來者亮出一記歹毒的笑容。
「……季、季儂?!」采瞳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她。她什麼時候躲進衣櫥裡的?「沒錯,是我。」季儂站在她身前,匕首抵著她,逼得她節節倒退。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這是我的家,我回來有錯嗎?」季儂的目光狂亂,佈滿血絲。「反倒是你,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我……」采瞳的脖子輕輕一轉,被刀鋒劃出一道血痕,她痛得瑟縮了一下。「我來替你說吧,你恬不知恥,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所以巴著季鳴哥巴到家裡來了是吧?我等著治你已經等很久了,從今天早上你出門,我就來等你了。你可真忙,早上先去替你那該死的父母掃墓,下午還有一堆人來串門子,哦?要是你以為你已經成功,那你就錯了。」季儂一步步逼她抵在門旁的牆上。「你的命可真硬,被我耍到那種地步還能不死?不過今天你逃不掉了,因為我回來了,我來要回屬於我的一切。」
她將刀尖往采瞳粉頸上的嫩肉輕輕一刺,血立刻流了下來,采瞳見她越來越陰森的臉龐,忍不住驚呼。「季鳴,救我!」
季鳴在浴室裡一聽見采瞳的求救聲就立刻丟下毛巾衝出來。他一奔出浴室門口,就看到采瞳被一個有些熟悉的女人背影制住,令人心寒的銀芒在采瞳的粉頸上閃耀著,他怒喝:「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她幽幽地轉過頭來,讓包季鳴看清她瘦削的臉龐。「季鳴哥……」
「季儂!」季鳴是真的大吃一驚。
動用包家的人際網路,他派了不少人員明查暗訪季儂的下落,可是幾十天過去了,卻沒有確實的消息回報;他以為季儂多少有點良知,知道自己做錯了,所以不敢出來見人。沒想到,她不是因為悔意而躲起來。看著那把架在采瞳粉頸上的匕首,季鳴霎時明瞭季儂躲躲藏藏,其實是為了這一刻。
季鳴小心地往前走一步,試圖不引起她更進一步的動作。
「是你,季儂。」他展開一抹輕鬆愜意的笑容,降低她的敵意。「你跑到哪裡去了?我們好久沒見到你。」
季儂的手毫不放鬆,她警戒地道:「這一套對我沒有用,季鳴哥。」
「哪一套對你才有用,季儂?」季鳴看著采瞳受制於人、淌血痛苦的模樣,心好痛。再忍耐一下,采瞳,再容我跟她周旋周旋吧……他默默地從眼神中傳達痛苦的訊息。采瞳痛苦地閉上眼。該來的還是會來,她早知道,躲得過季儂一時,躲不了她一世。季儂沒有放過他們兩人交纏在眼中的情意。她冷聲道:「我說了,你真的會照做嗎?」「如果你不說說看,我怎麼知道要不要照著做呢?」季鳴溫柔地對神智不穩的季儂說。「很公平。」季儂喃喃。「首先,我要你跟這個女的解除婚約。」
「然後呢?」季鳴不動聲色地問。
「再向爺爺說你決定要入主『立萬企業』。我知道,你絕對有那個能力,而爺爺也絕對會答應你的。」
「再來呢?」季鳴過分溫柔的聲音中有隱匿的危險。
「我要你娶我為妻,讓我當包家的女主人。」季儂突然話鋒一轉,刀緣再度替采瞳添上另一道血痕。「如果你拒絕我的話,我馬上殺了她。」
「我不拒絕你。」季鳴平靜地說。此時此刻,最忌諱的就是躁動。「但是我也沒有辦法馬上答應你。我想問你一件事:「你愛我嗎?」
「愛?」季儂失神片刻,立即回神。「愛不愛有什麼關係嗎?」
「結婚是一對男女因愛結合。我跟采瞳是相愛的,對你卻只有兄妹之情,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娶采瞳而不娶你的原因。」
「愛一斤值多少錢?」季儂嗤之以鼻。「季鳴哥,你知道嗎?我就是看不慣你被這個女人以愛為名支配成一個軟巴巴的男人;你現在渾身是窮酸氣,都是給這個女人害的。如果你是包家其他男人,我不屑理你;可你是包季鳴,是爺爺從以前就冀望到現在的孫子,他最想把包家的主持棒子交到你手中。要不是他有這種心,要不是他從我小的時候就允諾我當你的新娘,現在你連我的邊也別想沾上。」
事實上,我的確是連你的邊都不想沾上!季鳴在心裡說。
「季儂,你為什麼一定要當包家的女主人?」看出她有發洩傾訴的傾向,季鳴一步步誘引她說,打算俟機接近風暴的核心,救出采瞳。
「因為我要一輩子享受榮華富貴、一輩子當上等人,我不要再回去育幼院當一個沒有人要的小可憐,或是當窮菜販的女兒。」季儂哀憐地陷入悲傷中說。「我從小就討厭菜市場的魚腥味、討厭菜販肉販粗鄙的生活,我最嚮往你們這些穿得豪華、住得奢侈的上等人……」「嗯哼。」季鳴以極慢的速度踱到以季儂的姿勢不容易注意到的另一方。「……你們的生活好高貴、好有氣質,我好羨慕……幸好,五歲那年,我爸媽因為車禍去世了,過了一年,我從育幼院被接到包家來過大小姐的生活,才終於如願以償……」「嗯。」季鳴給她往下抒發的機會,他一步步接近采瞳,示意她不要慌張。「我那時就暗暗決定,既然我能進到上流社會來,爺爺又有心讓我當他最寵愛孫子的妻子,那我死也要攀住這個機會不放手!所以這幾年來我努力又努力,都是為了你、為了包家女主人的寶座,可是你說,到頭來我得到了什麼?」
季儂恨聲道,一回過神來,她發現季鳴正用雙手握住匕首的刀鋒試圖移開它,她怒極使力一抽,想從他的箝握中拔出匕首。
「季鳴!」采瞳心一顫。
一道暗紅色的血流從季鳴的手肘往下滴落,季鳴毫不鬆手,他咬緊牙關,趁季儂正專注於與他較勁的同時,一腳踢向她的小腿骨。
「哎唷!」季儂痛得身子一低,鬆開扣住采瞳的右手。
季鳴馬上鬆開雙手,滿掌是血地拉住采瞳往後一退,喝道:「采瞳快走!」「你想得美!」季儂忍痛直起身子,在采瞳脫離危險範圍的前一秒扯住她的頭髮。「啊!」采瞳走不了,匕首重新架上她的脖子,季儂挾持她靠在門邊。「季鳴救我!」「采瞳!」季鳴被她痛苦的表情一震,不得不先鬆手。
「退回去,你想幹什麼?」季儂惱怒地扣住采瞳,亂揮著匕首。「如果你敢再接近一步,我就馬上殺了她,你一定知道,我是說到做到的!」
季鳴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好再退回去原來的地方。該死、該死、該死!采瞳在她的手中,他不能冒一分一毫的險。「你不要傷她,季儂!」
「那得看你的表現和意願了,季鳴哥。」季儂冷笑。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拍門聲。是丁伯。「季鳴少爺、凌小姐,你們在裡面怎麼了?」季鳴不想再拖另一個無辜的人下水,他高聲喊:「丁伯,你快走!」
「是不是有事?我要撞門進來了哦。」
「丁伯,我叫你快走啊——」
太遲了!察覺到狀況不對的丁伯已經使勁撞門。門一被撞開,他撲撲跌跌地摔進來,正好撞散季儂與采瞳。
「你!」丁伯尚未從頭昏眼花中清醒,就看見季儂手中舉著帶血的匕首,他趕忙穩住一把老骨頭,退到采瞳的身旁。「你怎麼會在這裡?來人啊,快過來——」
看到丁伯,季儂紅了眼。這一老一少的兩個人,一個奪走她的幸福、搶走她的男人;一個從中破壞、至今仍不罷休,她不禁恨湧上心,握緊匕首、往前一衝。
「不要啊!季儂——」季鳴看到她的動作後,差點心臟麻痺!
可是這一聲已經晚了,季鳴只見血濺一地,季儂握著匕首往後退,露出衣服上全是血的采瞳與丁伯。
季儂狂笑,把匕首一拋,衝出房間,揚長而去。季鳴衝到采瞳身旁,以為她中刀了,不料采瞳卻顫巍巍地扶著丁伯矮下身子。
她哭喊:「丁伯、丁伯,你怎麼樣?」
不得不承認鬆了口氣的季鳴隨即心又一緊,幫忙她把丁伯扶躺下來,隨著血液不斷地外流、生命力一點一滴在消失,丁伯知道,但是他心有不甘,他不能就這樣撒手人寰,他不能……無奈他的神智卻漸漸在逸失。
看著丁伯昏死過去的模樣,采瞳惶恐地站起身,邊後退邊喃喃自語道:「我又害死了一個人、我又害死了一個人、我又害死了一個人……」
季鳴喝斥她。「采瞳,你不要胡說!快來幫我按住丁伯的傷口,我去打電話叫救護車。」采瞳雙眼無神地搖著頭。「不行!我不可以再靠近他,否則他真的會死、真的會死!」「采瞳!」季鳴想伸手抓住她,免得她又陷入自怨自艾的深淵,但是采瞳不理會,她死白著一張小臉,往門外飛奔而去。「采瞳,你回來!該死,不是你所想的那樣!」采瞳充耳不聞,滿腦子都是爸爸、媽媽、采毅、丁伯浴血的影像。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不管季鳴把話說得多好聽、不管季鳴多愛她,她不祥的命運依然不會從她身上消失,反而會讓她傷害到其他無辜的人。看!丁伯不正是最佳例證,他才跟她接觸幾天而已,就遭到這種厄運。
都是她的錯!
采瞳全身劇烈顫抖著,狂亂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她得找個地方躲起來,把自己藏著不被人發現,惟有這樣做,其他的人才不會跟著遭殃……
快、快、快!六神無主的采瞳加快步伐往包家林蔭茂密的後院闖去。
將丁伯送往醫院急救,順便處理完手傷之後,季鳴在包家警衛的帶領之下,找到了瑟縮在後院一角的采瞳。
她的目光呆滯,對四周的動靜幾無感應,只有當有人走近她的時候,她才往林蔭深處更縮進去一點,好像很怕人發現她就躲在這裡的樣子。季鳴蹲下身子。「采瞳。」她把頭藏在兩膝之間。「不要叫我,你可不可以假裝沒有看到我?」
「我明明就看得見你。」季鳴試著哄這只拚命自責的小鴕鳥出洞。「聽我說,采瞳,丁伯已經動完手術了,他想見你。」
「我不能去見他、不能去!」采瞳的話雖然小聲,但十分堅定。季鳴知道怎麼勸她都沒有用,乾脆使出蠻力硬把她扛上肩。在采瞳雙腿亂蹬、季鳴剛縫好線的手傷差點裂開的火爆場面中,季鳴總算把她抓上醫院。
站在病房門口,采瞳滿臉都是淚痕,不停地發抖,遲遲跨不進去。季鳴乾脆抱起她,送她進去。「別怕,醫生已經把丁伯的傷口處理好了,他不會有事的。」
「我不……不可以再去害人。」采瞳說來說去仍是這句,她膽怯的模樣讓季鳴心一緊。在病床上的丁伯聽到她的聲音,有氣無力地說:「坐……凌小姐。」
采瞳不敢置信地看著丁伯吃力地睜開眼睛。「你、你還活著?」
「我……暫時……死……不了……」他將插上點滴的右手緩緩伸向采瞳。「對不起,丁伯。」采瞳握住他的手,看見他還活著,心情猛然放鬆而痛哭失聲。「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如果沒有我,你就不會搞成這樣了,對不起!」
季鳴濃眉一鎖。她果然還沒完全拋開那些顧慮;雖然這幾日她眉間已經比以往寬舒,看似已不在乎,但是在她的心裡或多或少還是介意著那些不必要的事。
「怎麼……會是你的……錯……凌小姐,這是我……命中……注定的……劫難,就跟你……父母、你弟……弟一樣,都有……無法避……免的劫……數……」
「不,這都是因為我。」采瞳像個孩子一樣地抽抽噎噎。
丁伯辛苦地喘著氣。他得把話說明白才是,否則容易鑽牛角尖的凌小姐,又會開始令季鳴少爺也頭痛地鑽牛角尖。「你別……這樣說……每個……人的命運……都是一定的,會……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因為別……人而被……左右。」
「才怪!我就會害到別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丁伯的手讓她感覺像一個父親的手,采瞳的語態不自覺流露出小女孩的無助與任性。
丁伯勉強一笑。「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幫你嗎?」
「我不知道。」
「因為……你……讓我們家……少爺快樂……」
為了不讓丁伯傷重還說太多話消耗元氣,季鳴幫丁伯把前幾天告訴過他的話說給采瞳聽。「丁伯說過,在遇上你之前的我,雖然很愛笑,性子也開朗,但他從不覺得那是真正的快樂;直到遇見你之後,我才彷彿瞭解到真正的快樂是什麼。」
采瞳突然止住淚,看向丁伯。「因為……我,所以季鳴……有了快樂?」丁伯想大力點頭,無奈一動就抽痛傷口。「告訴……她我怎麼……說的……少爺……」「丁伯說,表面上看來,你好像跟你身邊的人的不幸有密切的關聯,但那些其實都不是你的錯,只是命運中該死的巧合而已;你應該算是個福星,因為你讓我快樂、讓我開朗,這才真正是你做的,而你卻從來沒注意到。」
丁伯接著補述。「這就是……我為什……麼欣賞……你、要……救你幫你……的原因……」采瞳呆了半晌,才傻傻地道:「真的嗎?我……是福星?」
「沒有錯。」季鳴接口說。「你就是我的福星,你教會我珍惜所有,帶我走向截然不同的生活。如果沒有你,我雖然總想著要自立,最終可能還是個躲在家裡受庇蔭的紈*!子弟而已。是你把我的生活、感情全部開啟了,如果說你不是我的福星,是什麼呢?」「你……你難道不覺得我是在把你拖向地獄嗎?」采瞳依舊不敢相信。
「采瞳小傻瓜,我倒覺得你給了我一把梯子,讓我帶著你通向天堂。」
季鳴眼中真摯的光芒,與丁伯切切的頷首,讓采瞳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她從來沒想過,她能帶給某個人幸福,也沒想過有人深深的期許著她能帶給某人幸福。背著沉痛的往事近二十年,也被人指指點點了二十年,她就要相信自己真的是個害人不淺的禍水,只配一輩子背著往事繼續在人群中尋求渺茫的認同與安全感……
她沒有想過,在她幾乎無以為繼的時候,她會被重新肯定了她的存在價值!采瞳激動地撲進季鳴的懷抱,迭聲喊:「季鳴,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丁伯聞言一笑,他知道采瞳的心結終於全部打開了,也就放心地沉入夢鄉。季鳴緊緊擁抱著采瞳,讓她靠在他的胸膛上發洩所有壓抑在心底的委屈,還有那強烈的、一直不被她允許鬆口的愛意。他聽著采瞳激亢地喊出他最想聽的一句話,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我也愛你。」他熾烈地給她一吻,以為兩心相許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