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置信白馬王子因墜馬而弄跛了。
小時候,在香港讀了三年級中文,就是因為默書時,將「跛」字寫成「破」字,所以取不到連續三次一百分兼被母親在家罰寫了三百個「跛」字。
但想深一層,「跛子」和「破子」的意思有很接近的地方。
我生命中遇過三個跛子,三個都是男的。
第一個,在十歲時,他是鄰家的孩子,小兒麻痺症,腳上纏住鐵架,起初我覺得他很可憐,有一天,一大群小朋友到公園玩耍,我在草叢裡找到一粒水晶波子。他想把波子據為已有,一手把我掌中的波子搶過去。我上前追他,他當然不夠我跑,我終於把波子搶回來,但在混亂中我把他推跌了。他摔得腳上膝頭滿是血,其他的小朋友都逃跑了,只有我願意伸手扶他。他沒有接受我的施予,自己從地上掙扎站起來。撥著身上的泥沙,睨著我說:「別想妳可以欺負我,看著瞧!」
一天後,我被媽媽教訓了一頓。媽說那個鄰家跛孩子的父親向她投訴,說我為了搶他的水晶波子,將他推跌在地上,是非被顛倒不特止,媽還要我把波子交出來給他,表面上,他是個弱者。但其實,他就最能利用自己的缺陷來獲得別人的同情和各種好處。
所以,在十歲時,我已經發了毒誓,決定不會再和跛子做朋友。
但,別誤會我是歧視殘廢的人,不過,童年陰影是很難磨滅的。
直至入了醫學院,接觸到很多不同種類的病,漸漸消失了對跛子的偏見。就在醫學院一年級時,給我遇上了生命中的第二個跛子。
他是醫學院的同學,和我同年,在同一個解剖小組。我和他都是班中極少數的中國人,也同是來自香港,所以他時常主動和我談話。
記得有一天,他走過來和我說:「Victoria,妳知為什麼我千辛萬苦也要考入醫學院?」
他無端端地問我,我一時不知怎樣答他,也不肯定他真正的問題是什麼,和期待我答些什麼。
「我想做一個醫生。」他說。
「這當然啦!」
不過他的成績一向不太好,屬於將勤補拙的一類學生。
「妳知我為什麼想當醫生嗎?」
他又拋給我一個難題。「為什麼?」
「我在小學跌斷腿的時候,被送到一間公立醫院,那裡的醫生全都很混帳。替我判斷的那個實習醫生,替我打了無數的針,要我吃了無數粒五顏六色的藥,但仍於事無補。我只是上體操堂上跌了一跤,總不信會弄到這個地步。」
其實,他的英文程度很差,有時連簡單的藥名和名詞也拼不到。我知他讀得很吃力,但吃力未必討好,一年級大考的成績強差人意,校方要求他自動退學,之後便再沒有見過他。
有時同學之間都為他可惜,上天在他身上實在拿走了很多。假如明知是讀不上就不如別讓他考入醫學院。最殘忍的就是先讓人嘗到擁有,然後在最快樂的一刻將所有拿走。
我這位同學本已是個神經質的人,父母給他很大壓力,他自己亦強迫自己。當時,每天見到他也是眼圈黑黑,倦意重重。再加上這次失敗的經驗,想他走入精神崩潰的道路也不是預料以外的事。
但,我又可以做些什麼來幫助他,拯救他?
Icarus就是第三個。
對於他雙腳的缺陷,起初看來還以為是暫時性的輕傷,因為,很難想到他是一個跛了的人。以前,以為自大是他的缺陷,原來寂寞才是他的缺陷。
在這三個我認識的跛子中,我察覺到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擁有很強的意志力。在這個冷酷的世界中,跛了的人只可以盡力保護自己,像我遇到的每一個跛子一樣。
蹣蹣跚跚地走一生的路,並不是件輕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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