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為了閃避一輛貨車,過快的車速加上撞擊,車子撞上了貨車後,兩車一同撞上了山崖的護欄,他的車子滾下了坡度近九十度的山坡,幸好卡在一株老樹上,才沒有連人帶車摔下山。
幸好安全氣囊及時爆開,緩衝了強大的衝力,但仍震得他胸口劇烈疼痛,無法呼吸,就在他以為他將連人帶車摔下山谷,結束十八年的生命時,一個聲音傳入他耳中。
「喂,有沒有怎樣?」
看向車外,一個額上帶著傷的男人出現在他車窗外,確定了他仍清醒,告訴他救難團隊馬上就到,要他不要亂動,以免破壞車體的平衡,車子會掉下山崖。
「夭壽!呷少年!」顯然對方是遭他撞擊的貨車司機,一臉黝黑,身體精壯,穿著簡單,看見他的臉,驚訝他的年輕。「開這麼好的車,不會開慢一點,你逆向捏!好在拎杯技術好,沒給你撞到太嚴重!你幾歲?十八沒?你看啦,你逆向撞到我的車,我現在送貨會遲到,這一批貨人家趕著要,你這樣給我添麻煩你知道嗎?欸,少年仔,不可以睡!眼睛給我睜開!」
那個男人罵了他一堆,目的在於不讓他睡著,要他保持清醒。卞珒痛到沒有辦法好好講話,只能點頭或搖頭,整個人掛在方向盤上,等待救援。
那個一直在車窗旁的中年男子,就是被他撞到的貨車司機,他慶幸對方沒有大礙。
「你的損失我爸爸會賠,無論是車子還是貨款,你不用煩惱。」待他能順暢呼吸,開口響應司機,承諾會負責所有損失。
豈知,司機聞言瞪大眼睛,對他破口大罵。
「靠夭,你這兔嵬子花你老杯的錢,很理所當然呴,毛都沒長齊,你懂啥咪?賠錢就好了逆?你都不會說對不起啊?你那是什麼態度?給我為你無照駕駛、逆向行車、撞壞護欄、破壞公物、還耽誤別人送貨給別人添麻煩道歉,小王八蛋!」
他不記得上一次被罵是什麼時候的事,也不記得自己上一回開口道歉是什麼時候的事。
「……對不起。」面對司機的責備,他竟然乖乖道歉了。
「對不起什麼?」司機明顯不滿意他含糊的致歉。
「我不該開快車、逆向、還無照駕駛撞到了你的車,害你延遲送貨,給你添麻煩。」
「還有,偷開你老爸的車還撞爛。」司機稍稍滿意了,又再追加一條罪狀。
「這是我的車。」
「……夭壽,那撞爛算了,你這個臭小鬼。」這一句明顯就是嫉妒心作祟了。
明明他還被困在車子裡,懸在山坡上,生命危在旦夕,可能一個不小心,支撐重量的樹一倒,車子會滑下山坡,但他卻覺得……滿開心的。
因為跟這個人說話,他感覺自己是個人。
在等待救援的期間,司機先生不斷的跟他說話,好幾次腳步不穩,差一點滑下山坡。
「叔叔,你上去,這裡太危險了。」他催促司機先生回到安全的平地,不要在這裡陪伴他。
「安啦,我也有參加救難隊,欸,少年仔,腳趾可以動嗎?感覺一下,你看起來好好的,沒什麼外傷,就怕內傷。你這麼年輕,要是傷到脊椎就害了了。」
司機先生堅持不肯離開,守在他身邊,跟他說話。
這段時間,多半是司機先生在講話,講他工作的事情,也念他的不小心,然後把話題轉到他唯一的女兒。
就這樣,直到道路救援抵達,那個姓曾的司機先生加入救援的行列,將他連人帶車從山崖邊拉起。
救難人員剪開扭曲的車頭,才將被困在車座上的他救出。
他,毫髮無傷。
就在眾人鬆了一口氣時,卻聽見驚呼聲。
「小心!」
「拉好啊!」
只見一直以來好好的,還加入救援行動的司機先生,在幫忙把車子煉起時,鋌而走險走下山坡,將車子煉起後,他攀著樹向上爬。
豈料,支撐噸重的車子長達一小時的樹,會在這一刻失去作用力。
樹根脫離鬆軟的土地,樹枝絞纏司機身上的安全繩索,地心引力拚命將人往底下拖。
「快拉!」
上頭的人拚命拉緊繩索,無奈無法抵抗樹向下墜去的蠻橫力量,堅韌無比的安全繩竟被硬生生扯斷!
那幾株救了他一命的灌木,卻成了曾姓司機的索命咒。
眼看著人掉落的一瞬間,他腦子一片空白……
就這樣,不久前才罵過他,要他為自己所作所為道歉的人、告訴他年輕人不要那麼衝動的人……消失了。
四個小時後,當救難團隊在山崖底找到曾姓司機時,他已經沒有生命跡象。
奪走他生命的不是車禍,而是意外。
但卞珒卻無法不自責。
如果不是他開快車,那個愛講話的司機,現在應該已經把貨送到指定地,回家陪伴心愛的女兒。
如果他沒有開快車逆向行駛,撞上那位司機,司機也不會加入救援行動,就不會發生意外……
為什麼不是他來承擔這個結果?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怎麼可能當作沒有這一回事?
又怎麼可能會沒事?
律師現在叫他回家休息,他怎麼能昧著良心,躺在自己華麗舒適的房間,當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她在哪裡?」卞珒無法控制自己不發抖,可他找回了聲音,詢問一旁的司機。
「她?」
「曾先生的女兒。」
在等待救援的那段時間,那個愛講話的貨車司機告訴他,他只有一個女兒。
「珒少爺,我已經……」
「我問你她在哪裡,你回答就好,不要說廢話。」卞家人蠻橫霸氣的一面,在這一刻表露無遺。
在律師的告知下,卞珒離開他待的房間——這是醫院為他特別開放的休息室,隱密、舒適,不會有人來打擾,禿鷹般的記者也都沒有接到這則消息。
離開房間,他踩著不穩的步伐,來到醫院的往生室門口。
簡陋的靈堂,陰暗的燈光,強烈的冷氣冷得令人發抖。
蓋上往生被的遺體,正在靈堂後方。
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就坐在遺體旁,兩眼放空,眼淚無聲地滑落眼眶,乾裂的嘴唇唱著輕快的歌。
「啦啦啦啦啦……」
小小的手,握著父親滿是傷痕的冰冷大掌,用力搓揉,企圖用自己的體溫,溫熱父親冰冷多時的雙手。
可她身邊沒有人,沒有人告訴她一切都會沒事的,她可以回家休息。
「……曾先生與妻子離異,妻子下落不明,僅有一個女兒,曾先生是孤兒,沒有親屬可以來處理後事……」律師在卞珒耳邊小聲說著調查過的身家背景。
「她叫什麼名字?」卞珒聲音沙啞地問。
「曾心唯,今年十歲。」
曾心唯,卞珒記得,那個皮膚黝黑的曾先生,笑起來爽朗的曾先生,是這麼喊他的寶貝女兒——
「柚柚……」不顧律師的攔阻,卞珒上前,輕喊小女孩的小名。
「爸爸?」小女孩聞聲低喊了一聲,語氣充滿了驚奇。
卞珒伸出一手遮住小女孩的視線,另一手將她抱起來,生平第一次哄人。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沒事的,從今天起,我會代替你爸爸照顧你,你先睡一覺,睡一覺醒來,就沒有事了。」
「爸爸死掉了對不對?」小女孩聞言抽泣。「爸爸不會醒來了對不對?我怎麼辦?我只有爸爸,我只有爸爸了……現在沒有了……」
小女孩的哭泣讓卞珒自責,她的眼淚,讓他的心更沉重。
卞珒從來都不知道,眼淚的重量會這麼重,壓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但是他沒有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排解內心的愧疚和自責。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噓,沒事的。」卞珒落淚,為了自己的行為感到懊悔,環抱女孩的雙臂顫抖著。「不要怕,你會好好的,我會照顧你……」
既然是他犯的錯,那麼,就由來他補償。
用一輩子的時間,來護這個女孩周全。
從小含著金湯匙出生,做事莽撞隨心所欲慣了,從來都不考慮別人的卞家大少爺,一夕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