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卞珒,在她印象中,不是穿著三件式西服,把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就是穿黑色亞曼尼,手執香檳穿梭在宴會中,談吐間便決定數千萬美元的合作案。
日理萬機的他,就連在專機上也不得閒,總是忙著處理公事,確定行程。現在,他卻陪著她,捨棄專車不用,和一般人搭乘大眾捷運系統來到動物園,即使身上穿的不是正式的西裝,但比起一般遊園的遊客,他的衣著也夠正式了,腳下甚至穿著皮鞋!
怕她冷,主動給她搓暖的暖暖包,這樣體貼,她真是受寵若驚啊!
他對她很好,好到讓她覺得,她是不是視他對她的好太過理所當然了?
「想這麼多做什麼?我不想做的事情,沒有人可以勉強我。」卞珒睞了她一眼,語氣有點硬。
接駁車停了,他率先下車,紳士地朝她伸出手,攙扶她下車。
坐在他們後方的幼稚園小朋友,活潑好動,車一停妥就蹦蹦跳跳,胡亂衝撞,小小短腿一個踩空,跌了一跤。
「哇哇哇哇——」張嘴大哭。
卞律的動作很快速,一個跨步上前把小男孩抱起來,細細查看他有沒有受傷,隨隊的幼稚園老師火速趕來接走小朋友,並朝他再三道謝。
將這一幕看在眼底,曾心唯心底縈繞的微妙感覺消失了。
「笑什麼?」卞珒回頭,就看見笑得很奇怪的她。
「沒什麼啊,只是突然發現……你跟一般人沒有什麼不同嘛。」說完這句話,不給他任何發問的機會,她轉頭輕快的道,「先去看企鵝!我上次來的時候還沒有企鵝,我想看!」
真是個奇怪的女孩。他可能一輩子也搞不懂女孩子的想法,不過,只要她開心了就好。
「小心點,人很多。」他尾隨在她身後,充分當一個稱職的護花使者。
她想在最近的距離看明星動物,他主動為她開到,讓她擠到前方好一飽眼福。
人太多了,大人、小朋友一堆,她常一轉眼就看不見他的人影,可他總能在人群中找到她。
之後她上洗手間,出來就見原本兩手空空的他,手上多了兩瓶礦泉水。
他可是卞家太少爺,曾心唯曾聽卞玨提過,卞家名下產業不只是飯店而已,甚至還有一間遊樂園,其中附屬的野生動物園在歐洲十分有名。
一個家裡就有動物園的人,此刻卻體貼的陪她來這裡,他不多話,甚至大部分時間是沉默的,只有她一個人在唱獨角戲。
可是啊……她並不討厭他的陪伴,甚至可以說是深受感動。
也許,「卞珒」這個名字讓他現在的所作所為顯得非常可愛。
他可以不用浪費時間陪她來這裡耍幼稚,也不用討好她,但他很體貼,雖然不多話,說話的語調也太過平淡沒感情,可他的一舉一動所透露出來的溫柔和善良,讓她感覺到,他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他有同情心,會扶持弱者,就算是跟他無相關的人,他都不吝伸出援手。
這個發現讓卞珒在她心目中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形象,添上了人性化的光環。
中午逛得累了,他們來到園中的休息區,找了位置坐下來吃點小東西。
「你坐下,我去買。」
卞律叮囑她坐在位置上不要亂動,不許她跟自己排隊買食物,給了她一瓶水,要她乖乖等,自己就走掉了。
曾心唯能幹麼呢?
她坐在原位,看著四周到處都是人,雖然不是假日,還是有很多人選擇平日遊園,有情侶、夫妻帶著小孩,更多的是幼稚園的戶外教學。
「爸爸、爸爸,我要這個。」一個小女孩拉著父親走到販賣小攤前指著一個海豹布娃娃撒嬌說想要。
「買那個做什麼?」做爸爸的自然推托不買。
「可是我很喜歡,我想要。」小女孩睜著大眼睛,扁著嘴,抱著父親手臂搖啊搖。「買給我嘛,爸爸。」
「真拿你沒辦法!」禁不住小女孩撒嬌的父親,掏出錢來滿足女兒的願望。
小女孩開心了,喜孜孜抱著娃娃回到毋親身旁,亂買東西的父女二人,自然被媽媽給念了一番。
這出經常上演的戲碼,家常到不行的插曲,卻讓曾心唯看得目不轉睛,沒有注意到買完食物回來的卞珒見了,抿了抿唇,又回頭離去。
直到一個粉紅色的、毛茸茸的東西遮住了她的視線。
「什麼啊?」她笑著伸手一抄,把那團粉紅色的東西拿到可以看見全貌的距離。
一個大大的頭和圓圓的身體,兩頭身的比例顯得可笑又可愛,小小的耳朵和大顆的牙齒,外加那雙跟漫畫人物一樣誇張的水漾眼睛——
這只胖胖的粉紅色布偶,是一隻河馬。
曾心唯看得呆掉了。
「這個?」她拿著布娃娃,詢問坐在面前的卞珒。
「送你。」他簡短回答。
看著手上的布偶,仔細一看,比起她十五歲的時候收到的手工泰迪熊玩偶,手上這只河馬,做工和布料粗糙到不行,甚至連比例都有點不太對『稱,但是卻讓她愛不釋手。
「真的?謝謝……我小時候好想要有一隻河馬,我爸爸要買給我,我都攔著他不准買……好懷念呢!」她立刻把河馬玩偶抱進懷裡,開心得眼睛都發亮了。「上次來動物園是跟我爸爸來的,那時候我們很窮,只買了門票,中餐自己帶便當進來吃,一早我就跟爸爸在家裡捏飯團,捏好多個,放進保鮮盒裡面……」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這樣對著卞珒說出了她不曾告訴別人的往事,她與過世十五年、一直活在她心裡的親生父親的點滴。
也許是因為收到了禮物她太開心,也有可能是因為今天伴她的人是卞珒的緣故,很多很多的回憶,跟爸爸相關的事,就這麼一古腦的向他訴說。
「……爸爸過世後,我被現在的父母收養,後來家境好了,反倒沒有機會跟他們來動物園,因為他們很忙。而她初來乍到,不希望給人添麻煩。「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爸爸還在我身邊陪我該有多好!不是爹地、媽咪對我不好,他們對我很好很好,就只是遺憾而己,千萬不要讓他們知道!他們知道會難過。」
她把他當成了可以相信的對象,對他吐露心事。
被她信任,卞珒感到無比的滿足,但也因為聽了在她信任之下說出的心事,而感到苦澀不己。
她還在思念著亡父,那個因他之過而失去生命的人。
「人生就是這個樣子,沒有兩全其美。卞珒斂了斂眼,把食物端到她面前。
「是啊。」曾心唯回道,拿著食物就磕了起來。「雖然有時候會想,如果爸爸還在我身邊該有多好……但是又想到我爸爸的個性,他一定會罵我不知好歹。」
這真是奇怪的說法,希望父親在身邊,怎麼會是不知好歹?
「我的養父母養育我十五年,我爸爸肯定會說『養育的恩情比生育的恩情還要大』,為我的貪心罵我一頓——我爸爸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是一個好父親。」卞珒看著她臉說。「他把你教導得很好,過了十五年,你還記得他的教誨。」
「當然啊,我爸疼我歸疼我,還是打得很凶,哪像我現在的父母,連罵我都不太捨得。」
「……我怎麼聽出來有扼腕的意味?」他挑眉,奇怪有人不被罵覺得可惜的。
「對耶,怎麼會這樣?」
曾心唯自己都覺得好笑,哈哈大笑起來。她注意到,卞珒也笑了。
他很少笑,他一笑,冰冷的王子形象就軟化了,臉部表情變得很柔和,她發現自己喜歡看他笑。
「看什麼?」發現被注視,卞珒望著她問。
被抓到了!
可惡,明明講話習慣看著他的眼睛啊,為什麼這回對上他雙眼,她覺得臉紅,好熱!
一定是因為現在太陽太大的關係,她才會熱成這樣。
「……沒啊,我只是在想,你怎麼突然會買玩偶給我?而且還是河馬,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河馬?」她隨便找話題來逃避。
「沒什麼。」卞珒低頭,把最後一口麵包吃完,斯文地拿出紙巾擦拭,用著平淡的語調接著道,「覺得跟你很像罷了。」
「原來是這樣,跟我很像啊。」她拿起那只河馬,粉紅色的絨毛玩偶,有著二頭身的比例,圓圓胖胖的身材,少女般的眼神,小小的耳朵以及那兩顆大牙齒。
「……跟我很像?這跟我很像?」當下少女心被踐踏了,她抓著那只醜得很可愛的河馬,緩了緩氣之後,學他用和緩的語調問:「你要不要再看仔細一點?我一點也不覺得我們兩個很像。」
卞珒看著她鼓起腮幫子,再對照她手上那只臉頰特別鼓的河馬——他沒有回答,只是別過身,不讓她看見自己的表情。
可抖動不停的肩,洩露了他忍笑的事實。
「哼!看在你平時很少大笑的分上,我就不跟你計較……過分,你要笑道什麼時候?卞珒,你真的很過分……」
她惱羞成怒地大喊他的名字,這是第一次,她喊他的全名。
不是卞大哥,也不是什麼客套生疏的稱謂,這麼一吼,似乎也吼碎他們之間那一層明顯的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