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靜壓抑中,禮宮的唱喝聲響起,鳳修怡麻木轉身,準備隨著東凰行禮。
正要彎腰,堂外忽的響起一聲低喝。
「慢著!」喝聲實在不很高亢,但卻熟悉無比,傳到鳳修怡耳中,簡直有如平地一聲雷般。
華離宵?是華離宵!她猛的抬頭轉身,直直看向喜堂之外。
「我燕趙皇族的妃子,誰敢強娶!」白衣飄拂如行雲,華離宵身形一晃便落在鳳修怡的身邊,一把將她拖攬入懷。
「是你!你怎會來?」東凰聽出是他的聲音,顯然心中很是驚訝,一怔之間居然就任他拖開了未拜堂的妻。
「修怡是我的妻子,有人為難她,我自然要來。」華離宵直到雙手緊攬在心愛的妻子腰間,才覺到一絲安心,面上不由得徐徐展開了微笑。
天知道,他是費了多大心力才率領眾影衛穿過鬼林,制伏堂外一群印月族人,進得這喜堂,天幸,他來得一點都不晚。
呵,他華離宵的妻子,當然不是別人能搶奪的!
「你怎麼能越過鬼林?難道……你沒中毒?」東凰顯然被擾亂了心緒,皺起兩道漂亮的眉,喃喃的說:「不,不可能!那晚你明明沾上了迷夜之毒,怎麼可能一點都沒事?」
華離宵摟著懷中人兒慢慢退開數步,悠哉的笑,「族長的迷夜毒煙確實厲害,那晚我身上也沾染了一點,只不過我自幼服食毒藥,體質早已與常人不同,別人沾上或許會死,但我卻不會,而且還可以運功將毒逼出體外。」
「怪不得。」東凰輕哼一聲,撇撇唇角道:「能逼出迷夜沒什麼了不起,你既然來了,那便試試其他吧!」
墨黑衣袖一動,手掌便要翻出……
雙眉一挑,華離宵忽然喝道:「族長且慢!」
「怎麼?」東凰略略猶豫,止住了動作。
他悠然一笑,「族長此刻還想對我動手,難道就不怕堂外的族眾全部橫死當場嗎?我勸族長還是放我們離去的好,要不然……傳承數百年的印月族若是毀在你手上,可就不好了。」
「你……好陰險的手段!」東凰雙眼看不見,所以不知堂外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此時凝神一聽,卻明顯感覺到不對勁。
圍繞著觀禮的印月族人呢?為什麼瞧著外人強闖喜堂,卻沒有半聲怒喝、半點反抗?
只見堂外,所有的印月族人都直直立著,面色鐵青、目露凶光。
他們不是不想怒喝、不想反抗,只是都已經被華離宵帶來的影衛封住了穴道而已。
東凰太自負也太驕傲,認為華離宵中了迷夜之毒,便再無人能夠闖過鬼林,只是,卻沒算到他並未毒發,也沒算到他身邊一干武功不弱的影衛。
影衛是由三皇子身邊的風君與帝師聯手訓練而出,專長暗算與機關,要無聲無息制伏數十個毫無防備的印月族人,實在不算太難。
「怎樣,族長可以好好考慮一下了嗎?」華離宵滿意的注視他越來越蒼白的面色。
嗯,這個冷冷的少年真是有趣,心底什麼思緒,只從一張臉上便看得透,比起朝中那些腹中藏刀的笑面虎來,實在可愛許多。
「走,你們馬上給我走!」第一次遭受如此打擊,東凰氣得發抖。
「多謝族長,我們很快就會走的。」華離宵又是一笑,「只是走之前……我還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族長,還望族長賜教。」
說著,他右手一揮,從堂外召來兩名黑衣影衛。
「你先離開,好不好?我馬上就來。」溫和的看著鳳修怡,他低聲詢問。
不管怎樣,在東凰的面前多待一刻也是危險的,他要先確保她的安全,再慢慢與東凰談話。
「好。」順從的點點頭,儘管她心中不捨,卻沒有多問。
她相信他,只要是他說的話,她都一定會聽。
看著她隨影衛退去,華離宵才轉向東凰,卻沒立時開口。
堂中靜寂,只剩下他們兩人。
「你想知道什麼?快問!」先捺不住滿堂靜寂的,居然是東凰。
他的族人都在華離宵手中,自然會心急一些。
華離宵微微一笑,這才開口,「很簡單,我只想問一問族長,前晚所說,印月族十四年之前就可返回中原,是什麼意思?難道除我之外,還有其他人向族長提出過交換不成?」
是的,若非有人曾經提出過,印月族怎麼可能有機會翻身?
畢竟偌大的燕趙王朝,絕不是憑印月一族之力就可抗衡。
東凰揚起頭,冷冷道:「早在十四年之前,便有燕趙高官派人前來印月族與我們交換條件。那人說,只要我們幫他將前來南疆結盟的官員暗殺在明夷族,便可幫
我們恢復印月族在燕趙的地位與族籍。」
「嗯,果然如此。」與心中猜測大致相符,華離宵一挑眉,有趣的再問:「那貴族為何沒能恢復呢?難道……是欽佩御史鳳義常的高風亮節,不忍下手嗎?」
哈!想也知道不可能!
印月族人個個陰柔難測、視禮教為無物,怎麼可能對個陌生的燕趙御史手下留情?
東凰臉上忽的出現一絲落寞,靜靜道:「你說得很對。」
「什麼?」這下華離宵極度詫異,皺眉疑惑,「怎麼可能?」
難道,是他看錯了印月族嗎?
「我們的確有派人去毒殺鳳義常,只是派去的那個女子最終卻對他動了真情,不忍下手。」語聲不復清冷,反而顯得有些低沉,東凰慢慢垂下了頭。
「女子……難道你所說的女子,便是在修怡身上種下妖眼的那個?」他心頭震盪,簡直不能相信。
怎麼,當年修怡身中奇毒,其中還有這麼多曲折不成?
「是的,她是巫靈,是印月族最美麗、最聰慧的女子。為了保護鳳義常,她在他女兒身上下了印月之眼,想逼他留下,免去一死。可惜,她的作法卻不被族長接受,族長仍另派他人前去暗殺鳳義常,最後……最後……」這一刻的東凰,似乎顯得很是脆弱,露出了十七歲少年當有的迷惘。
或許,是因為這段往事在心底埋藏太深,而他正好找到了一個印月族外的傾聽者,便慢慢的道了出來。
「最後怎樣?」好奇心被全部挑起,華離宵急忙追問。
「最後巫靈心中不捨,竟在印月聖像的跟前立下誓願,寧肯捨去全身鮮血,也要以自己的性命換取鳳義常安然!並且要全族立誓,絕不再暗害鳳義常,要保護到他離開南疆為止!」咬牙,東凰臉上現出痛惜。
「印月聖像?」皺眉,華離宵有些不能理解。
只因為巫靈的願望,鳳義常便保住了性命?安然回到燕趙國土?
點點頭,東凰低聲道:「印月聖像在族中崇高無比,如同神靈一般,任何族人在聖像面前流盡鮮血所發的誓願,都要被全族人尊重,就算是族長也不可以違逆!
那一日……那一日巫靈的血自全身流出、越來越多,把她整個人都染成了血紅,也把地面變成了血泊……」
也是那一日,年幼的他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他閉眼,觸到的是一片黑暗。
他睜眼,看到的也只是漫天血泊。
那是巫靈的血,散發著花香又鮮艷絕倫的血,在他眼前遮蓋了整個天地!
所以,他一知道鳳修怡的身軀中有血香,便不顧一切的要將她禁錮在身旁。
只可惜,燕趙王朝中有一個華離宵。
武功勝於他、智謀也高於他。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忍不住低歎,華離宵忽然不知該憐惜,還是該無奈。
原來在修怡體內種下妖眼的女子,並非邪魔,而是仙聖!
這世間,有幾個女子肯為了愛人捨盡全身鮮血,只求他一個平安?
可惜,只是可惜了巫靈就那樣死去,留下一個對她牽念不忘的東凰,也留下一個深為妖眼所苦的修怡。
悵然一刻,華離宵收束起心神,又問:「族長可知,當年是燕趙王朝哪個高官派人前來印月族的?族長……可有去找過那人,為巫靈報仇?」
他問得很有技巧,帶上了巫靈,就不怕他不回答。
「不知道!」東凰咬牙,臉上顯出幾絲悲怒。
當年巫靈死時他才三歲,自然不可能知曉太多,現在他雖已當上族長,但為了全族人的安寧與生存考慮,也不可能再至中原追查。
「唔。」華離宵點點頭,慢慢思索道:「不瞞族長,我此來南疆,目的之一就是為了與那人對抗,如果族長想為巫靈報仇,還請回答我最後兩個問題。」
能夠有膽量、有手段派人暗害當朝御史的高官,燕趙王朝中絕沒有幾人,如果他猜測不錯的話……那高官只會是相國劉榮!
慣用的借刀殺人、下毒暗害,好一個宰相劉榮,不但在當年毒殺了他的母妃,居然還曾想害死鳳義常!若不是當年的巫靈,恐怕連修怡都會跟著沒命!
「你說。」東凰豁然抬頭,顯然心底企盼非常。
「那高官可曾再派人來過此地?最近的明夷族首領桑徊之死,是否與印月族有關?」他這兩個問題,實在事關重大。
「沒有。除了你,再也沒人到過印月族。桑徊之死,也絕對與我印月族無關。」東凰回答得乾脆,顯然沒有虛假。
華離宵皺了皺眉,「你說桑徊並非印月族人所殺,可是他死後手指上為何會有藍綠色澤?這不是你印月族中的幽篁毒嗎?」
幽篁毒惟有印月族能夠配製,再無旁人會用。
「不,不對。」東凰搖搖頭,不屑的說:「若桑徊死後指上還有藍綠色澤,那便絕不是中幽篁毒而死。」
「為什麼?」
「因為身中幽篁毒的人,惟有毒發一瞬間,指上才呈現藍綠色,到真正身死,指上的所有顏色便會消失。」他傲然道:「印月族的毒天下無雙,怎麼可能留下那樣明顯的痕跡。」
華離宵聽他說完,雙眉頓時皺得更緊。
他分明記得,那一日漠依曾說,是在老族長去世之後,才看到族長的指尖呈青藍色的!
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有人偽造了幽篁毒發的情狀,嫁禍予印月族嗎?
可桑徊貴為首領,身邊護衛也不少,在他身上下毒已是不易,若要在他身上製造出幽篁毒發的假象,簡直難上加難。
試想,要在死者十根指尖上仔細塗抹上藍色染料,該要多少時間?難道就不怕別人發覺嗎?
除非……是能夠時刻接近桑徊的親近之人!
想到這裡,他已經能夠確定,明夷族中,必有內奸。
而且,這內奸也必定與遠在京城的劉榮有關聯。
什麼時候不能暗殺桑徊,偏要在他與清流派結盟之時?
什麼人不能嫁禍,偏要嫁禍給印月族?
這不是逼著原本該出使南疆的鳳義常與印月族拚命嗎?
還好,還好來到南疆的使者並非岳父,而是他,而他與印月族之間,暫時也未真正拚鬥。
理清了一切脈絡,華離宵不再停留,當下便率領影衛帶著鳳修怡離去。
他要做的事情實在很多,而心底的激奮也快掩埋不住。
只要揪出明夷族的內奸,便可順勢找到暗害桑徊的幕後主使;只要確實了主使者是相國劉榮,那麼母妃的冤仇也就不難報了,畢竟派人暗害南疆首領的罪名,可也不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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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明夷族的當晚,華離宵便開始佈置影衛,查探明夷族內幾處有疑點的人或事。
雖然明夷族佔地廣闊、人口眾多,一時間要查探清楚並不容易,但華離宵心底已經隱隱有了目標,於是範圍便縮小了很多,只是他每天回到木樓中休息,也總已經華燈初上。
「怎樣,今日可有進展?」見他踏入屋中,鳳修怡忍不住詢問。
因為那進展與結果,對他們幾時返回京城可是事關重大,南疆雖然風景奇麗,看久了終歸也會生厭,畢竟,這裡不是他們的家呵!
不知怎麼,她居然已經開始想念起那座她生活了還沒多久的皇子府了。
「暫時還沒有進展,不過你放心,有那麼多影衛在,相信很快會查出來的。」微微一笑,華離宵見到她便習慣性的舒開了清俊雙眉,以最寧和溫暖的表情對她。
「嗯,殿下如此全力以赴,修怡相信真兇必會顯現。」鳳修怡眼裡滿是關心,走近兩步瞧住他道:「只是殿下也要注意身子才是,修怡看殿下這幾天似乎疲倦得很,臉色也越來越蒼白,是否太過勞累了?」
這兩天他的臉色很差,簡直沒有一絲血色,就連身形也清瘦很多,那一襲飄逸的白衫穿在他身上,更顯得寬大,宛如隨時都要乘風歸去一般。
記得初見時的他,可不是這樣子的呵!就算清瘦,也是那種如綠竹般具有韌性的清瘦,而不是現在的……如輕煙雲霧。
華離宵目光微微一垂,淡笑道:「或許是有些勞累,不過查出真兇刻不容緩,
卻是不能等了呢。」
他不能等,含冤九泉的母妃也不能再等了。
畢竟……他能夠待在南疆的時日,已經不多。
「殿下?」鳳修怡皺眉,不確定的喚了一聲。
不知道為何,面前的他明明一如從前的寧靜與清雅,可就是給她一種異樣的感覺。
是什麼呢?
是他越加沉靜的微笑?幽深的目光?還是他……整個人都在慢慢透明淡化的感覺?
對了!此刻站在她眼前的男子,給予她的就是這種感覺!
好像是雲霧做的人兒,越來越蒼白、越來越單薄!
「殿下!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鳳修怡忽然一陣心驚,猛的上前捉住他衣襟,急促追問:「為什麼我總感覺你有些不對?為什麼……為什麼這幾天,你會瘦了這麼多?」
天啊!她與他同床、在他懷中安睡,可居然沒發現他竟已如此瘦削?原本清瘦結實的胸膛,居然沒剩下多少肌肉了!
「不用擔心,我只是有些累了而已。」依舊寧和的笑,可他眼底卻似乎有絲憂傷逸了出來。
眼前的修怡美麗又深情,那一雙明亮眼眸看著他時,真教他的心都揪了起來。
「不、不對!殿下不是累了,而是病了!對不對?」她的眼中已有水氣在蔓延,抬起手掌便撫向他額頭。
天吶,她這個皇子妃居然這樣粗心,連夫君病到形容消瘦,都沒察覺!是因為平日他照顧她太多,而她太過依賴他嗎?
「放心,我沒發燒也沒生病。」笑著覆住她的手掌,華離宵享受著她的溫軟親近。
「嗯,是不怎麼熱……」感覺他額上溫度正常,鳳修怡的雙眉總算舒開了點,但仍是不放心的道:「殿下今晚還是早些安睡,好不好?」
「嗯,你說如何便如何。」寵溺,毫不掩飾的自華離宵眼中滿滿逸出。
明明是一張蒼白無血色的臉容,點染上溫暖的笑意,居然也顯得俊逸非常,只是,那俊逸中又帶著些許遙遠,讓她感到……非常非常的心疼!
不,她不要看到這樣蒼白的他!
很快的,鳳修怡整理好床,看著他閉上雙目,安穩睡去。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先她安睡呢!
原來看著心愛的人沉睡,是這樣溫馨又滿足的事。
微笑慢慢爬上她的唇角,可是當她注意到他的面色時,卻又轉成了擔心。
她知道,他一定是在瞞著她什麼!
他的堅強、他的驕傲,讓他習慣把所有的困難獨自承攬,而不讓身邊的人受到半分侵擾。
只是他可知道,這樣會讓她很擔心、很心疼的!
可他不肯說,那麼,她便只有靜靜等待了。
等待他願意訴說,需要她分擔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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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經過一整夜的安睡休息,華離宵在窗外鳥語花香的氛圍中,悠然起身。
依然輕鬆微笑,可那張斯文俊秀的臉卻似乎更加無血色,如同蒼玉一樣,與身上的素白衣衫相映,居然分不出深淺。
「殿下,今日你不要再忙碌,留在樓中陪伴修怡可好?」鳳修怡小心掩飾著眼底擔憂,轉以柔情邀他留下。
那樣蒼白的臉色、那樣沉靜的目光,怎麼可以再去操勞?
「哦,修怡是覺得一個人呆在樓中太閒了嗎?」似乎並未察覺她的擔憂,他微笑著詢問。
「嗯,是啊。在這南疆,修怡熟悉的惟有殿下一人呢。」她故作害羞狀的低下頭,不與他雙目相對。
再看著他,她怕會忍不住心底憂疑。
「好,皇子妃有令,離宵莫敢不從。請問皇子妃,今日想讓離宵陪你做些什麼呢?」他心下不由得有些歉然。來到南疆後,自己的確沒多少時間陪伴在她身邊。
「嗯……在京城中時,修怡曾聽聞殿下畫技出眾,那今日殿下就為修怡展露一下畫技如何?」只要他肯安靜留下休息,做什麼都行,畫畫應是最不傷神的,那便讓他畫幾筆吧?
鳳修怡小心巧妙的選擇照顧他的方式,不讓他多心發覺。
「好,這樣吧,我就為修怡畫幅肖像如何?」雙眉一聳,他似是興致大起,當即便挽起衣袖走向窗前几案。
南疆雖然文化傳承不如中原,但招待皇族的木樓中佈置周全,文房四寶也算齊備。
當下研墨撫紙,讓鳳修怡落坐在窗前,華離宵便開始揮筆作畫起來。
身為皇子,又是個從小體弱多病、不受重視的皇子,他在宮中時常用讀書作畫來打發時間,而他天姿極佳,自小臨摹學習的又全是天下珍品,故一手字畫堪稱精絕。
眉眼含笑,華離宵不時細瞧窗前安坐的人兒幾眼,然後在雪白的宣紙上落筆勾勒,筆觸流暢而堅定,彷彿畫中人的每一處線條、每一處轉折都已刻劃於心中,不需要太多思考與揣測。
於是,鳳修怡優雅的身姿、清美的容顏便漸漸躍現在紙上,而她身後的遠山秀樹,也朦朦朧朧的描了個大概。
青山美人相映,並非工筆的華麗與刻意,全然是一種瀟灑輕逸的筆調,重形更重神韻。
鳳修怡,他的皇子妃,便是這樣一個清美絕倫的女子呵!
一筆一筆,他描繪著窗前的妃子,也等於是在描繪著自己心底的情意。那嫻雅的微笑早已刻印在他心間,那明澈流轉的雙目,他也早已凝望過數百數千遍。
這樣的一個她,他怎麼捨得放開?
於是他越畫越投入、越畫越快速。
華離宵偶爾輕咳,蒼白的面容上似乎有隱隱血色湧起,一雙秀長的眼眸也越來越湛亮,可是,他這樣的變化非但不覺健康,反而更顯出一絲病態。
窗外,忽有輕風吹入,吹散鳳修怡額邊一縷長髮,她抬袖輕輕一拂,借長袖為簾幕,遮去眉尖眼底的重重憂色。
為什麼,他連畫個畫都會這樣吃力?
為什麼,他的神態會這樣不自然?
那血色……那血色紅得好不正常啊!那麼,她該不該快些勸他停筆休息?
但是,以他的驕傲,怎可能接受連一張畫都沒法子畫完的事實?
長袖慢慢落下,她注視著埋首於案中的瘦削人影,眉間擔憂更甚,再也掩飾不了。
不,她再也無法忍受了!
讓她看著他拚力揮筆,便如尖刀剜在她心頭一般,痛得徹心徹肺!
「夠了,殿下!」豁然站起身,她高聲喝止。
「什麼?」手中畫筆一頓,華離宵迷濛的抬頭看她。
「不要再畫了,殿下!你分明已經力竭,為何還要再畫?!」走上前幾步,她盯住他質問,
「因為……」他無法抑制的輕咳兩聲,緊握筆桿強笑道:「因為我若此刻不畫完,恐怕以後……」
「以後……以後什麼?」鳳修怡忽然感覺到全身發冷,盯著他顫聲詢問。
她很怕,真的很怕很怕!
因為,她到這一刻才看清他握筆的手,居然是在微微發抖的。
他雖然清瘦,但一雙手向來穩定又溫暖,為什麼,為什麼現在他的手掌居然在顫抖?他居然……他居然連一枝輕輕的竹筆也握不住了嗎?
他的身子……到底怎麼了?
華離宵看著她煞白的臉繼續微笑,卻輕咳著不再開口。
然後,咳到無法停息時,忽然抬起手掌摀住唇,低頭噴出一口鮮血來。
星星點點的血紅自指縫裡飛出,濺上他胸前白衣及案上白紙,原本的青山與美人,頓時變成了飛紅與美人,可那飛紅卻飄得太鮮艷、太霸道,簡直要把她滿身的顏色也抹去。
他……他竟然咳到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