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兩家並不交好,他又看不起靠賣酒營生的江家。所以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有親自來到這裡的一天。
他就要親眼看看,江寒露到底是何方妖孽,竟然可以把兒子給迷得神魂顛倒,還讓皇帝也傾心於她,幾乎快成了一代禍水!
看守大門的兩名江家家僕看他來勢洶洶,氣勢懾人的模樣,不禁有些害怕,小心翼翼的詢問,「這位大爺,請問你來到這是想做什麼?」
「我要見你們小姐。」
「你要見我們家小姐?請問你是……」
「崔蹇!」
「崔……崔蹇?」
兩人訝異的對望一眼,知道崔蹇正是崔尚緹的父親。他在商界的名氣可是響亮得很,就算現在已經是半退隱狀態,大家還是對他印象深刻。
其中一名家僕趕緊進去通報,過沒多久他就又回到大門前,恭恭敬敬不敢怠慢,「崔老爺,咱們小姐有請。」
他輕哼了聲,算那女人識相,「那就快走吧。」
「是。」
崔蹇被領到大廳內,就見一個纖瘦的小女人急急忙忙入廳中,像是對他的到來有些不知所措一樣。
「是崔老爺嗎?請……請坐。」
他訝異的看著她。說實話,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江寒露,跟他預想的大有出入。
他一直以為,她會是個流里流氣的男人婆,但現在一看,卻發現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小女人,和他之前所聽到的江寒露形象簡直是天差地遠,根本就像是在形容不同的兩個人一樣。
江寒露沒想到崔尚緹才回去沒多久,崔蹇就親自登門拜訪,這讓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真不知道尚緹到底做了什麼好事,居然會把他父親給逼上江家來?
但現在再想這些也沒有任何用處,她只能跟著崔蹇一起落坐,努力漾著笑容,希望能給他好一點的形象,「崔老爺想喝什麼酒?咱們江家什麼沒有,就是酒最多,請崔老爺不需要客氣。」
然而崔蹇可一點都不領情,「我來這裡不是要喝酒的。」
「呃,那……那晚輩最近正在學泡茶,如果不嫌棄的話,就讓晚輩泡杯茶給您喝,好嗎?」
崔蹇輕哼了聲,那感覺像是勉強接受一樣。
江寒露也管不了那麼多,趕緊吩咐侍女,「小梅,去把茶具給端來。」
「是的,小姐。」
小梅動作迅速的將一組茶具給端出來,連茶點也順便一起捧上。
江寒露旋即開始泡起茶,也趁著泡茶的時候靜下心情,好迎接接下來的情況。
將泡好的茶放在崔蹇面前,她柔聲的開口,「崔老爺,請試試吧,或許手藝還不是很好,但至少裡頭融人晚輩的一點心意,就請崔老爺不吝嘗嘗。」
「哼,你倒是挺會說話的嘛,難怪我的兒子會被你給哄得連爹都不認了,就只認你這一個女人。」
江寒露心頭暗暗一驚。
果然會無好會,崔蹇是來興師問罪的,但為了她和尚緹的未來,她可不能這麼輕易就退縮了。
尚緹正在為他們倆的未來努力,她也必須出一份心力才行,所以就算崔蹇再怎樣刁難她,她也不能退縮,一定要想辦法讓他接受她。
「崔老爺,尚緹還是很在乎您的,才會一直忍到現在。試著要向您溝通,希望您能夠接受晚輩。」
「那你就說說看,你憑什麼讓我接受你?」
他不悅的冷哼,「如果遇到有人問你從前的名聲為何那麼差,拿這個來嘲諷你,就像我現在一樣,你能怎麼回答面對?」
她如果答不出來,而又真讓兒子娶了她,那崔家的顏面也會跟著丟盡,他此行前來便是希望這女人自慚形穢,主動放棄兒子,到時他托人到聖上面前說項,也才可以把責任推到她身上,不過如果她能夠給他一個滿意答案,那就再另當別論。
只見江寒露微皺了下眉,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一樣,這讓崔蹇更是故意想刺激她,「怎麼,說不出話來了。是嗎?」
她對他的嘲弄不以為意,倒是淡漾著一抹笑,終於開了口,「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崔老爺聽過這句話嗎?」
崔蹇挑了下眉,訝異她居然能說出這麼有意境及涵養的一句話來,「沒有。」
「那周處除三害的故事,崔老爺聽過嗎?」
「這個當然。」
「原本被鄉人們視為三害之一的周處,最後都能夠改過向善,替鄉人們除掉三害,進而讓鄉人們從厭惡他轉而喜歡池、崇敬他,這就表示,只要有心,任何人都可以改變的,不是嗎?」
「呃?」
他從來沒想過,一個只會賣酒的姑娘家,居然也能引用真故,說出個道理來,而且毫不畏懼他的敵意,堅定的守護著她和他兒子之間的感情,顯現出隱藏在溫柔之下的勇敢。
他真的小看這個女人了,她和他腦海中既定的壞印象完全不一樣,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著她。
江寒露輕啜了口自己泡的茶,心境是非常平和的,「昨日的種種,都已經過去了,現在的種種,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我有心,就能夠讓大家漸漸拋去我已死的過往,重新接納現在這個宛若新生的我,人不能夠一直回頭看,而是要放眼未來。」
崔蹇再度被她這一連串蘊含深意的回答給震撼住,那不疾不徐、溫婉堅定的嗓音更是深入他的心坎,讓他徹底對她改觀,「這個……」
「崔老爺,晚輩知道,要您一時之間重新接納現在這一個新生的江寒露,是有點強人所難,但至少給晚輩一個機會,讓您能對晚輩有所改觀,就像鄉人們也給無惡不作的周處一個機會一樣,好嗎?」
他訝異的看著她。
本來以為憑她的出身,學識修養各方面都比不上他們崔家,卻沒想到,她的談吐不俗,只交談一會,就能夠知道她絕對是個飽讀詩書的姑娘,從內而外散發出的氣質,就連一些官宦人家的閨女也比不上。
江寒露看見崔蹇只是盯著她看,遲遲沒有任何回答,不禁有些憂心,怕他還是無法接受她,只能無奈的笑著,「還是……崔老爺覺得從前的晚輩比周處更壞,根本不值得給…個機會?」
「爹!」
就在此時,接到父親行蹤消息的崔尚緹也追到江家來,他沖人大廳內,就伯父親會對心上人說什麼難聽的話,讓她難堪,「有什麼事,直接針對孩兒就好,請爹不要為難露兒。」
崔蹇終於被兒子的叫喊聲給抓回神智,聽他這麼說,不由得氣惱的瞪他,「你這個不孝子,你當真以為我是那麼不講理的人?」
他要是講理,父子兩人就不會鬧到現在還是一團僵局了。
「爹,露兒已經不是從前的那一個江寒露了,爹不能拿既定的印象套在現在的露兒身上,這對她來說並不公平。」
「你給我住嘴,我自己有眼睛可以看,你要是再多說一句話,就別怪我對你的心上人不客氣了!」
「這……」
「尚緹。」江寒露趕緊抓住他的手,笑著安撫他,「沒事的。別太衝動,好嗎?」
禁不住她的安撫,他只好有些不甘心的住了嘴,緊緊回握著她的手,十指親密的相扣,也不管有沒有人在看。
「嗯咳咳……」
一聽到崔蹇刻意輕咳出聲,像是非常不滿意他們小倆口就在他面前卿卿我我一樣,江寒露害羞的趕緊鬆開手,這讓崔尚緹又是一陣不滿,卻礙於父親在場,不好發作。
崔蹇不是瞎子,當然看得出他們倆之間默默交流的情感,再加上剛才江寒露帶給他的震撼,這讓他終於軟下心。知道不管有多少阻礙,也阻止不了他們相守在一起的強烈心意。
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再強硬也改變不了什麼。況且在親眼見到江寒露之後,他發現,自己並不怎麼討厭她。對於她當崔家媳婦這點,他倒是開始覺得……有些期待。
「嘖,人家都說女大不中留,我看呀……兒子也是一樣。」
話一說完,他馬上起身離去,走出大廳還不忘回過頭念兒子,「你這個不孝子,還不趕緊跟我回去?」
「爹……」
「你不是說不娶她會死?那還不趕緊去找個媒人上門來提親,還在這磨蹭些什麼?」
「嗄?」
崔尚緹訝異的愣住。爹居然讓步了?
江寒露也同樣的錯愕,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麼。
「尚緹……你爹…他……」
「哈哈哈……這真是太好了!」一回過神來,崔尚緹開心的緊緊抱住她,難以控制現在狂喜激動的心情,「露兒,你聽到了嗎,爹已經答應咱們倆的婚事了。」
「這……是真的……」
一切都好像在作夢一樣,她也開心的回抱住他。雖然不懂是什麼讓崔蹇改變主意,但知道兩人終於能毫無阻隔的在一起,對她來說就已經夠了。
他愛憐的親吻她的額,柔聲的開口,「露兒,等我,我會馬上請媒婆來提親的,不會再耽擱下去。」
她在他懷中漾起甜美的笑容,心中也滿溢著甜而暖的幸福感受,「嗯,我等你。」
一切終於要雨過天晴了,她衷心的期盼著,希望兩人大喜的那一日能夠盡快到來……
東市的崔家和西市的江家要結成親家的事,很快就傳遍長安城,開心的人不少,傷心失落的也不少,所以處處可聞懷春少女的哀怨歎氣聲。
但崔、江兩家哪裡有空管得了這些,婚禮如火如荼的籌辦著,沒過多久,崔家就聲勢浩蕩的到江家下聘,那盛大的排場真是讓人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只恨自己沒這麼好的命攀上這種親家。
江寒露看著幾乎要擠滿大廳的聘禮,內心的喜悅直接洋溢在臉上,從頭到尾笑容不停,直到現在,她整個人還是飄飄然,很沒有真實感,總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假的一樣,只是她自己在幻想罷了。
「小姐,你看!」小梅抱了盆含苞待放的百合花出現在她面前,「這是一位陌生小伙子拿來的,說是要送給小姐的成親賀禮。」
「他有說是誰送來的嗎?」
「沒有,他只給了封信,說小姐看過之後,就會知道是誰送來的。」
江寒露一拆開信,看到信內簡單的問候話語,還有信尾的「黎」字署名,馬上會心一笑,的確知道是誰送來的。
百合——百年好合呀,這就是他給他們倆的祝福,希望他們能夠白頭到老:永遠都不分開。真是的,他的誠意還真彆扭,不送金的、銀的、玉的百合花,偏偏給我送真花來,這花一下就謝了,要怎麼永遠百年好合嘛……」
嘴上抱怨歸抱怨,但江寒露還是欣喜的收下李隆基的心意,並且吩咐小梅要好好照顧,別讓百合花太快就謝了。
江家這邊熱熱鬧鬧,喜氣洋洋,就連街坊鄰居都感染上那股喜悅,反觀坐落在東市的裴府,氣氛卻是凝重得可以,簡直快讓所有僕人受不了。
「你說什麼,崔家真的去向江家下聘了?」
看著小姐那盛怒中的表情,那家僕有些害怕的縮了縮肩膀,硬著頭皮照實回答,「是的,崔家的聘禮都已經擺滿江家大廳,大家都瞧見了,假不了。」
「該死!為什麼他們倆沒有就此分開呢?我不甘心!」
她氣憤的雙手絞著絲絹,都快把絲絹給絞爛了,「虧我還使了那麼多伎倆,為什麼還是不能拆散他們?」
她要爹調動朝廷資源找到行蹤不明的崔蹇,讓他回來成為崔尚緹和江寒露之間的阻礙,好不容易成功分開他們倆,她又收買人故意去醉不歸酒坊造謠,讓江寒露對崔尚緹產生不信任感,製造他們感情的裂痕。
她本來以為計謀已經奏效,她可以再度乘虛而人搶走崔尚緹,卻沒想到事情發展又有了變數,黎基的介入搶奪,反倒又讓他們倆重新和好,而原本持反對立場的崔蹇竟也突然不當阻礙了,於是兩家順利的說媒、下聘,再過不了多久兩人就要完婚了。
裴艷艷不甘的來回踱步著,「現在到底該怎麼辦才好,不行,我得想辦法阻止他們再繼續下…」
「小姐!」』
就在這時,一個侍女小心翼翼的來到她的房內,附耳對她說了些話,她一聽完,臉色變得有些凝重,像是有什麼棘手問題出現一樣,「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離開房間,裴艷艷獨自一人來到後院,就見後院門邊阿德已經等待多時,他一看到她出現,馬上慇勤的笑著問好,「裴小姐,最近過得可好?」
裴艷艷板著臉蛋,她的語氣顯得有些厭煩,「你來找我做什麼?」
阿德也不在乎她的冷臉,還是笑得諂媚,「其實是這樣子的,我最近……又輸了不少錢,希望裴小姐能夠賞我幾個吃飯錢,不需要太多,只要夠我一個月生活就好了。」
「你還真敢獅子大開口啊。」她冷笑出聲,「你辦事不力,我沒向你討回那些錢就已經不錯了,你還想再從我這邊挖錢?」
「裴小姐,話不能這麼說,你要我在少爺面前說江小姐的壞話,好讓少爺誤會她,離間他們倆,我的確已經做到了,後來他們又復合,這就不關我的事了。」
阿德私底下好賭,裴艷艷就是抓住這一點,才要僕人拿錢去賄賂他,誰知道這阿德會食髓知味,一缺錢就想到她,反過來拿這事威脅她。
裴艷艷微咬下唇,說什麼也不甘心被這種貨色威脅,「總而言之,我是不會再給你任何銀兩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真的?難道你就不怕我把這些事情都告訴少爺,這樣你就永遠不可能得到他的心了。」
「那我也想反問你,你敢讓你少爺知道你為了錢而背叛他的事情嗎?」
原本得意的阿德表情微微一僵,也開始感到有些顧忌,他有她的把柄,她也有他的,說起來兩人是半斤八兩,誰也討不了便宜。
看到他那有些懊惱的表情,裴艷艷更是毫不留情的嘲笑他,「我勸你還是趕緊離開吧,省得被你家少爺發現你和我有勾結,這樣子不只我身上的錢你拿不到,你會連在崔家的飯碗都保不了。」
「這……」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之際,一抹身影突然從外躍上後院圍牆,翩翩然的落到院裡,「他的飯碗到底保不保得了,這就不麻煩你費心,倒是你……永遠別想得到我的心,你可以徹底死了這條心了。」
一看到從牆上落下的人,阿德錯愕的瞪大雙眼,隨即全身顫抖的跪下,只覺得自自己死到臨頭了,「少……少爺……」
裴艷艷也驚愕的踉蹌退了幾步,「尚緹……你……怎麼來了?」。
崔尚緹不復優雅的姿態,冷著面容瞪著她,「我怎麼來?當然是跟著阿德來的。」
自從小梅告訴他露兒所聽到的謠言之後,他就開始懷疑是有人故意要離間他們倆的感情,第一個懷疑的就是告訴他露兒有新歡的阿德,他想起阿德當時吞吞吐吐的模樣,那不像是在擔心主子無法接受事實,而是一種心虛感覺,只不過他實在太心急才會沒有看出來。
後來被他派去跟蹤阿德的人跑來向他報告,說阿德拿著來路不明的錢財偷偷去賭博,這更是加深他的懷疑,覺得阿德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他。
就在他守株待兔多時之後,終於見到阿德有所行動。剛才他們倆的對話他也聽得一清二楚,終於能夠肯定,這一切都是裴艷艷在暗中搞的鬼,讓他差點就真的要失去露兒。
「好一個離間計,真是不簡單。」
這下換崔尚緹冷笑出聲,「裴艷艷,你的心機我真是不敢領教,我和你是有什麼深仇大恨,讓你必須這樣對付我?』
「我就是不甘心!」既然事情都已經敗露,裴艷艷也就不再顧忌什麼,豁出去的回答:「我哪裡比不上江寒露了?你捨棄我而選擇她,這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污辱,我怎樣都吞不下這口氣!」
「我得提醒你一句,從頭到尾,我可完全沒有對你說出任何承諾,所以又哪裡來的捨棄之說?」
「所以你的意思是,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在自作多情?」
她自嘲的笑出聲,忍不住咬牙切齒,「崔尚緹。算我看錯了你,原來你是這種無情至極的人,你和我比,根本好不到哪裡去!」
「我的情只夠給一個人而已,就因為如此,你認為我無情,我也無話可說。」
裴艷艷只是用計離間兩人,並沒有做出什麼實質上傷天害理的事,所以崔尚緹也不能拿她怎樣,只能在口頭上給予威脅,「我警告你,要是你再做出任何破壞我和露兒之間感情的事,我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輕易放過你的。」、。
她哼笑著,「哈,那你能怎樣?把我抓起來嗎?」
「如果真有必要,我絕對會想辦法這麼做的。」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崔尚緹馬上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不想再多留在這裡半刻,也不想再看到裴艷艷那張美艷卻心機十足的臉孔。
而阿德看到主子離去,也緊張的追出去,後悔不已,就怕自己在崔家的飯碗真的不保,「少爺,等等我,我知道錯了,請少爺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敢再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看著他決絕離去的背影,裴艷艷不由得苦笑出聲。她知道她永遠也得不到他的心了,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在乎徹底撕破臉,把事情給做絕,要他後悔莫及!。
反正她得不到的,江寒露也別想得到,她寧願玉石俱焚,要痛苦就大家一起來!
苦笑完之後,她的眼神一變,整個人的氣質也一轉,狠戾十足,讓人不寒而慄。
「崔尚緹,你等著瞧吧,我絕對會要你後侮對我說出剛才的那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