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炙熱的夏夜。
未央宮的宮柳透著綠意,天際繁星點點、星光燦爛,圓月如璧玉一般,勾勒出殿角飛揚的畫簷。
御花園裡牡丹花開,花香襲人,陣陣舒爽的微風輕拂著琤熙熱辣辣的臉頰,耳裡還聽得到殿上歌女們悠悠奏著絲竹的聲音。
真要命,她的酒量怎麼會那麼差呢?
枉費她還經常偷溜出宮和客棧裡說書的黃半仙半真半假地拚酒哩,那些酒量像
是練假的。
剛剛在宮宴上,她皇兄一壇私釀的美酒,僅僅飲了五杯,她的胸口就熱得要命。
又飲了五杯,她忍不住從宮宴上退席,到外面來透透氣。
不成不成,她得換個人練酒量才行。
每次和黃半仙拚酒,他都兩杯就醉,而她只要喝完第三杯就一定贏,害她還以為自己酒量有多行哩,原來根本就不夠看嘛……
「公主!」
小青一臉慌張的尋到御花園,她站在宮闕的欄杆前,看到主子好端端的坐在花叢之中納涼,也不怕一身名貴的羅裙被泥土給弄髒。
「不要來打擾本宮。」琤熙頭也不回地吩咐。
聽尾音的抖腔就知道來者是誰。
偌大的宮中,也只有她的貼身侍女小青會喊人喊得這麼焦急,原因當然出在她這個主子身上。
若不是她經常搞失蹤,令小青在皇宮內院裡遍尋不著,小青也不會練就一口一聽就焦急萬分的尋人音調,要聞者都跟她一起緊張起來。
「可是……」小青乖乖地杵在原地不敢動。
公主的吩咐可不是開玩笑的,若她不當一回事,回去她就慘了,會被公主強迫玩貓追老鼠的遊戲。
遊戲規則是,貓追著老鼠在寢宮裡一直跑一直跑,不停的跑,跑到老鼠筋疲力盡為止,休息一下下之後,老鼠又要起來被貓追著一直跑一直跑。
她的公主當然是那只追死人不償命的貓,而她這個可憐的侍女就是那只被追的老鼠了。
「沒有可是。」琤熙嚴肅的說:「有些事本宮想不明白,要在這裡好好想一想。」
想想要跟誰拚酒比較好,是客棧對面柳樹下那位總是在畫畫的書生呢,還是老要一斤熟牛肉配一壺酒的打鐵店老闆?
嗯,還是先找書生好了,這樣比較有勝算,因為她堂堂永樂公主可是輸不起的,每一次都要贏……
「是什麼事啊,公主?」小青好奇的問。
「告訴妳也沒用,再說,有些事妳也不必知道得太清楚,知道得太清楚對妳沒好處。」
到時她溜出宮去練酒量,被獨自留在宮中的小青又有好煩惱的了,每個人都會找小青追問她的去向,還是不要告訴小青比較好。
小青用力點頭。「嗯!我知道了。」
公主常溜進御書房看皇上的奏折,有時看得眉開眼笑,有時愁眉苦臉,現下肯定又在為奏折上那些擾人的國事煩惱了,在這方面,她的主子真是個憂國憂民的好公主啊,令她這個女婢十分敬佩。
小青順從地離開了,涼風襲人的御花園剩下琤熙一人。
她站起來,拂拂衣裙,杏眸望著明亮的月,耳畔還聽到宮宴裡傳來的凌波曲,忽然玩興大起,轉了幾個快迴旋,像只輕盈的鳳蝶,翩然輕巧地舞了起來。
她有舞蹈的天份,可是始終不肯好好地習舞。
每當宮裡有盛大宴會時,她只消看那些舞伎舞一遍,就可以把她們的舞步全記起來,就算過了數日也可以有模有樣的跳出來,這大概就是天份吧。
月影下,花香繚繞中,她像蜻蜓點水般的跳著。
舞著舞著,覺得好玩,越跳越快,越快越起勁。
然而,樂極生悲的事情就在此時發生了。
她一個不小心被長長的裙角拌倒了,一張俏生生的臉蛋直直栽入泥土之中,秀挺的鼻撞到了環繞著花木的石塊。
「啊--」
好痛!
鼻下濕濕的,她肯定是流鼻血了……
「快起來!」
一人迅疾地躍奔前來,二話不說的將她攔腰抱起,剎時間,有股淡淡的男子麝香親近了她。
她痛得眼冒金星,根本沒空看是誰膽敢把她抱得這樣難看。
她整個人被抱離了地面,懸空著。
那人穿著白靴的長腿疾勁地走著,身段看起來挺修長的,似乎與她挺拔的皇兄差不多高,他抱著她走,直到不遠處的百花亭才把她放在亭裡的石椅上。
「姑娘--」他喚。
琤熙的眼睛、鼻子全皺成一團,粉拳揉著鼻粱,連連吸氣,輕啟紅唇,「沒事……」
就算再痛也要維持她堂堂公主的威儀,不可叫下人看輕了。
她會論功行賞,這人救她有功,雖然救得不太美觀,但她會叫她皇兄好好賞賜。
「真的沒事?」段人允望著她小臉皺成一團的吃痛表情,她的眼睛還痛得睜不開哩。「跌傷可大可小,千萬不要逞強。」
遠遠望見她舞得那麼快時,他就有點訝然。
忽然看見她倒栽蔥般的跌進花叢裡,他心裡一驚,趕忙去救。
走近了,見她跌得那麼狼狽,他又覺得好笑了。
不知是哪來的脫線丫鬟,趁著宮裡在舉行宴會跑來御花園裡撒野,不過倒挺可愛又天真爛漫的。
「我說沒事就沒事!」琤熙秀眼圓瞪,神色不耐,抬起好多了的螓首,揚揚細彎的眉,不悅的回嘴,「不要以為救了我就可以對我有意見!」
紅唇裡還在不悅地咒罵,可是,當她一接觸到他眉目的剎那,她愣了一下,心跳驀然不正常的快了一拍。
那是一張非常之英挺年輕的俊容。
眉如劍、目如星,雙眸炯亮、輪廓分明,身著一襲月牙白的飄逸長衫,腰間懸著鑲鏤精緻的長劍,有著卓然的氣質,瀟灑而俊美。
除了她皇兄之外,皇城裡競還有這麼俊俏的男子?
他是何人?
琤熙好奇了起來。
「瞧妳,臉上都是泥上。」
他淡笑,抬起衣袖,不經意的替她抹去污泥,尤其是沾在她秀眉上的那團泥,
簡直就有礙觀瞻。
他的衣袖輕輕滑過琤熙的眉心,一股異樣的情愫由她心底緩緩升起。
她覺得他撫上她臉頰的感覺很特別,她聞到一股熟悉的酒香,那是她適才在宮宴上飲的陳年果酒。
莫非,他也是從宮宴溜出來的?
可是在席上時,她怎麼沒瞧見他呢?
「妳是舞伎嗎?」段人允看著她去掉污泥之後的秀麗臉龐,微微訝異於她輪廓的深美俏麗,目光不由得定格在她明媚烏溜的眸子上,取笑地問:「為何不在宮宴裡跳而在花叢裡跳?妳不知道這樣是犯了對皇上大下敬的罪嗎?」
琤熙瞪著他看。
舞伎?
犯了對皇上大不敬的罪?
就算她想在皇上頭上跳舞,也不會怎麼樣,因為她皇兄最寵她了。
倒是這個男子究竟懂不懂啊,他這麼近的看著皇上妹妹的臉說話,才是犯了對皇上大不敬的罪哩。
「嗯!」琤熙揚起細彎的眉,嗯哼了一聲,對他的推測不置可否。
就讓他以為她是個舞伎吧,如果告訴他,她是堂堂的永樂公主,準會被他笑死,天下間可沒有半個公主會像她剛剛那樣子跌倒的。
「妳可以離開這裡嗎?」
段人允也不再追究她是否為舞伎的問題,黑眸湛湛地望著她問,順手撥開她頰邊亂七八糟的髮絲。
適才在宮宴裡他遲到了,皇上一連罰了他十杯濃烈的果酒,他從善如流地一一喝下。
現在他,胸口有些發熱,四肢百骸都感到很輕鬆,或許是因為這樣,他才有那個閒情逸致在這裡跟個小婢女閒嗑牙。
「做什麼?」琤熙眨著水靈靈的清澈杏眸,興致全來了。
她本來就很愛溜出宮去與市井小民廝混,現在他這麼問,擺明了要帶她出去,這種機會當然要好好把握才不會對不起自己的心。
笑意蹦上了段人允的瞳心。「我有一匹上好的馬,飛奔起來可以十天十夜不眠不休,妳想不想試試?」
平時,他可是絕不允許任何人碰他的愛馬,今天算是破例了。
「十天十夜不休息?」琤熙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杏眸裡進出濃濃笑意。「有沒有這麼誇張啊?」
怎麼回事,今晚的她特別愛笑?是那醇濃的果酒在作祟吧……
段人允專注的望著她薄薄笑靨上的酒窩,心裡一動,脫口而出,「妳敢跟我打賭嗎?」
琤熙杏眼閃亮,驚喜地看著他。
老天!這真是對了她的脾胃,她永樂公主什麼都不會,最愛跟人打賭了。
「賭什麼?」她興沖沖地問,沒注意到兩人說話時靠得有多麼近,兩顆頭顱幾乎要碰在一起了。
看著她興奮的表情,他有點好笑地說:「贏的那個人,隨便要對方做什麼都可以。」
琤熙想也不想,馬上點頭。「行!」
爽快!
她喜歡這種刺激到家的賭約,不像她每次跟小青賭,小青都只敢跟她賭些什麼輸的人要唱首歌啦,贏的人可以叫對方搥背五十下啦,那些個小眉小眼的小賭注,好沒意思。
贏的人要對方做什麼都行啊……想到這裡,她更興奮了。
她不懷好意的盯著他年輕俊挺的面孔,還有他那頭濃密黑亮的長髮……
嘿嘿嘿,如果她贏了,就要他剃掉頭髮,讓他做個大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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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裡,白馬配著金光燦爛的馬鞍,疾馳如風,速度快如雷電,正穿過一個綠蔭森森的樹林,在風裡林問撒蹄飛奔。
「這匹馬叫什麼名字啊?」
琤熙摀著嘴,拉長聲音,大聲的問坐在她身後扯著韁繩的段人允。
低垂的樹梢拂散了她的髮辮,柔滑的長髮在風中飛舞,風間,她又嗅到了一陣淡淡的男子麝香。
那股好聞的香味是從他身上散出來的嗎?
她平時最常接觸的男子是她皇兄,而她皇兄身上可沒這麼好聞的味道。
「縱橫四海。」段人允氣運丹田回答她,咬宇清晰,但不費吹灰之力。
琤熙笑嘻嘻地圈起嘴喊回去,「哪有人把馬的名字取這麼長的!」
風呼呼地在她耳際掠過,樹葉沙沙作響,雖然在風裡講話很累,可是她話興不減,還是想講。
「天下無奇不有。」他道:「家姊的愛馬也是四個字。」
「叫什麼啊?」她挺好奇的。
原來他有姊姊啊,依他俊俏的容貌看來,他姊姊想必長得也是羞花閉月、沉魚落雁、貌賽西施了。
「大家閨秀。」段人允回答。
把一匹馬取叫大家閨秀?琤熙這下可甘拜下風了。
「你們家的人都很深奧耶,像我皇……皮膚黃黃的那個兄長就不會這般咬文嚼字,他的馬叫聖,很簡潔有力吧,還很好記呢!」
她皇兄那匹名貴的大宛馬是匹天下無雙的神駒,她常想偷騎。
剩?段人允不以為然的微挑劍眉。「沒什麼魄力。」
就算名字勝過他的愛馬又如何?縱橫四海長年與他征戰南北,練就的體力與耐力已非一般馬可比擬。
白馬繼續在林間奔馳,一個時辰後,琤熙投降了。
這匹縱橫四海不必真的去縱橫四海,從牠一點疲態都沒有這點上看來,牠八成真有十天十夜不必休息的功力。
饒是如此,她也不可能在宮裡消失十天十夜不見蹤影,然後跟他一起在馬上待個十天十夜看看這場賭注誰勝誰負啊。
可是,如果她不能在馬上待十天十夜,不就表示她不戰而敗了?
她堂堂永樂公主是從不認輸的,她怎麼能夠向他認輸?
「我們出城!妳馬上就會知道縱橫四海可以跑多遠!」他勁結有力的雙腿一夾,馬匹馳騁得更快了。
「等等!」琤熙連忙阻止他。
這可不成!
等她回來時,小青可能已經被殺頭,成了一縷可憐的芳魂了,而她就是那個間接兇手。
好吧,為了小青這個忠心耿耿的婢女,她就破例一次認輸好了,不然她堂堂永樂公主可是從不認輸的哦。
再者,她也要看看贏了賭注的他會向她要求些什麼,如果他也像小青那樣,贏了只叫她搥背五十下……好吧,他是男人,更多一點好了,搥背一百下,那她會看扁他的。
樹林中,因她的阻止,段人允勒住了縱橫四海。
馬背上,琤熙轉頭望著他微挑著劍眉的不解眉目,噘了噘紅唇,有點不甘願地說:「我不能出城,不過你放心,君子一言九鼎,這次賭約的輸算我的,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你說吧。」
段人允不置可否地看著她。
一個小婢女居然將自個兒形容為君子,這倒有趣。
而她說的那句--這次賭約的輸算我的……聽聽,這是什麼話?很不甘心之外,還非常沒有邏輯,又不是請客付帳算誰的,賭約也可以這樣算的嗎?
他為之失笑。
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婢女也如此好強。
不過,若不是她提醒,他幾乎忘了宮裡的規定有多嚴了,婢女或舞伎是不能隨便出宮的。
「那好吧,就『算我贏了』。」他調侃地朝她笑了笑,略有眉飛色舞的神色,矯健地躍下了駿馬。「下來吧,履行算妳輸的賭約。」
挺會取笑人的嘛……琤熙哼了哼,昂起頭,下了馬。
他笑了,欣賞著她昂首下馬的高傲姿態。
他將縱橫四海隨意放任著,往前走,白靴踩在落地枯葉上,發出沙沙聲響。
「我們要去哪裡?」她連忙跟上去。
林裡茂密的樹葉遮住了明月和星光,漆黑的林間有點恐怖。
「妳怕嗎?」段人允回頭,雙手交握於胸前,黑眸帶笑地望著她。
「笑話,」她嗤之以鼻的抬高了下顎。「本宮……本宮女才不怕哩!」
他點了點頭,俊帥的唇角慢慢地浮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不錯,膽子很大,那妳自己小心點,入夜的森林容易出沒野狼,一整群的那種,而且專門攻擊人,尤其喜歡細皮白肉的那種人。」
聞言,琤熙一個大大的箭步走在他面前,逞強道:「你這麼細皮白肉,最好好好地跟在我身邊不要離開半步,這樣危急時刻,我才能出手救你,知道吧?」
他忍俊不住的笑了,這小丫鬟真的很好強。
「走吧!」
他朗朗一笑,大步往前走。
突地,他修長,粗糙但溫暖的大手無預警的握住了她的小手,瞬間,她粉頰燙得像要著火,她的心跳驀然又再度不正常的快了一拍。
是果酒的威力還沒有消退嗎?不然她的臉頰怎麼還會又熱又燙?
「你的手好粗。」她嘟囔著,用嫌棄無比的口吻,存心滅滅他的威風。
「而妳平時一定很偷懶。」他徐緩地說,好聽的聲音裡有著笑意。
琤熙揚起了彎眉。「怎麼說?」
難道他會通靈,知道她常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段人允輕壓了壓她柔嫩的掌心,像在做一個實驗。
「瞧,妳的手宛若凝脂,太細緻了,這不是一個宮女該有的手,足以證明妳平時都在打混。」
「才不是,」她忍不住想反駁。「是我皇……皮膚黃黃的那位兄長不讓我做事。」
她的宮裡光是侍女就有三十個,而她的責任就是負責把寢宮弄亂給她們整理,以免她們閒閒沒事幹被遣送出宮吃自己,那可是很可憐的。
他微挑劍眉,不置可否。「看來妳皮膚黃黃的那位兄長很疼愛妳。」
她提到她那位皮膚黃黃的兄長時,都是引以為傲的語氣。
不過這不怪她,她年紀還小,見識淺薄,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算她兄長是個賣豬肉的,她都會覺得他偉大。
他自負地想,如果她知道了他的功績,必定會崇拜他勝於她那個皮膚黃黃的兄長。
「對啊!」琤熙說的興起,還比手劃腳了起來。「自從我父皇駕……我的意思是,自從我那個皮膚同樣黃黃的老父駕著馬車死掉之後,我兄長就加倍的疼愛我,補償我失去的父愛。」
老天!她在說些什麼啊?
駕著馬車死掉?真是語無倫次!
原諒我吧,父皇,我不是有意褻瀆偉大的您,改日孩兒一定親自去皇陵給您上香,請求您的原諒……
「既然他這麼疼愛妳,又怎麼會忍心把妳送進宮來?」段人允挖苦地問,不喜歡她提到兄長時過份推崇的語氣。
聽聞城裡近來流行戀兄情結,這丫頭不會也是其中之一吧?
「這……」是啊,這麼疼愛她,為何又把她送進宮來當侍女?
這倒問倒她了。
琤熙想了一下,靈光一現,合情合理的答道:「民女家裡窮。」
每次宮裡有新的侍女來,她問她們為何人宮,她們都恭敬地垂下頭說民女家裡窮,現在她就依樣畫葫蘆來回答他,應該可以吧?
「民女?」他微微挑眉,惴測地看著她。
她明明是個宮女,卻忽然在他面前自比民女,彷彿知道他的身份。
可是,從她對待他的表現看來又全然不像,他是不是漏了些什麼?
因為他疑惑的眸光,琤熙也發覺自己用錯詞了,但畢竟她常硬拗,早已練就一嘴再拗回來的好功夫。
於是,她撇開眸,輕描淡寫的揮了揮手,若無其事地說:「總之,我家裡窮就是了,有些事你不要弄得太清楚比較好,弄清楚了對你沒好處。」
也就是說,不要知道她是公主比較好,如果知道了準會嚇死他。
當然,每次她說這些似是而非的話時,只有她自己瞭解那是什麼意思,連在她身邊伺候多年的小青也常常是一知半解。
段人允為之失笑地看了她那副頗有深度的模樣一眼。
明明是個小丫鬟,口氣卻挺大的,不知她哪來這等氣勢?
「老天!老天!瞧瞧這是什麼地方啊?」
段人允的思緒被打斷了,誇張的讚歎聲從琤熙口中發出,看著眼前的景色,她眼波清亮,小臉發光。
走出林間之後,眼前是一片如乎鏡的湖泊。
湖泊的周圍植滿了花木,非但沒有林間的山風,遠處還有淡淡山嵐緩緩飄移著,遺世獨立,彷似桃源仙境。
「美……真是美極了……」琤熙杏眸眨也不眨,視線全被湖泊吸引住了。
她看著湖,而段人允看著她。「這湖叫寧靜湖。」
琤熙眸子亮晶晶的,贊同地點了點頭。
「嗯,名副其實,看起來很寧靜。」
真美,枉她一天到晚溜出宮來玩,卻不知曉皇城附近有這麼美的湖泊,如果知道,她一定照三餐來。
「妳喜歡就再好不過了。」段人允一副「那就好辦」的語氣,往前了一步。「現在我們一起躍進湖裡。」
琤熙驀地睜大杏眼瞠瞪著他。
他說什麼?
一起躍進湖裡?
她有點傻住了。
「不會吧……」如果衣衫濕了,她就沒衣衫可穿,而如果不想衣衫弄濕,她就必須脫掉衣衫。
不不,重點是,他們才認識沒多久,她又不知道他是誰,男女授受不親,七歲就不與男子同席了,她又怎麼可以跟他一起躍進湖裡?
如果她這麼做,那就應了太皇太后常說的那句話--這成何體統?
段人允笑意勃發,逗弄著小臉微微變色的她。「難道妳想毀約?」
只要她求饒,他是不會強逼她下水的,只是逗逗她而已。
琤熙倔倔地揚起嘴角。「才沒有!」
輸給他已經很不應該了,怎麼可以連遵守約定的公主格都沒有呢?
這真的是有點兒瘋狂,但「願賭服輸」向來是她的名言,雖然她每次都要拗到自己贏為止……
「躍進湖裡就躍進湖裡,我先!」
她豪氣干雲的發話,不等他阻止,心一橫,閉起眼眸,噗通一聲跳下湖泊。
「好冷啊……」琤熙在湖水裡打了個哆嗦,習慣湖水涼涼的溫度之後,見岸邊的他微怔地瞧著自己,以為他膽怯了,愉快地向他招著手,笑得很燦爛。「下來啊,你適才不是說要一起躍進湖裡的嗎?」
段人允哭笑不得的凝睇著她天真的模樣。
他只是說笑罷了,沒想到她會真的跳下去。
「這……這是什麼?」驀地,稚氣的笑容從琤熙臉上消失了,換上了滿眼恐懼。「天--天哪!有……有水怪抓我!有水怪抓我!」
他想也不想,立即下水救她,迅速將她拉上岸。
「……水怪、水怪還在我腳上……」她賴在他懷裡不敢動彈,緊緊閉著眼眸也不敢張睜,剛剛噗通一聲跳下水的氣魄全消失了,現在的她只是個怕水怪的膽小公主。
他失笑的取下纏繞在她雙腿間的水草,調侃道:「這水怪長得好瘦啊。」
奇怪,他向來自負,且眼高於頂,對兵將更是不假辭色,現在居然可以在她面前展現童心未泯的一面,這真的很不可思議。
「很瘦?」琤熙有點兒不解。「是不是很可怕?」
她又怕又想看,最後終於還是決定睜開一隻眼睛偷看一下,以免抱憾終身,一輩子都不知道很瘦的水怪長什麼樣子,那就可惜了。
可是,當她慢慢的睜開眼睛,看來看去卻都沒看到水怪,而是看到一堆水草,又看到他俊臉上的笑容時,這才終於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她輕輕哼了一聲,俏臉上有著不以為然的神氣。「哦!是水草嘛,跟水怪也差不多,只差一個字罷了。」她又強詞奪理地硬拗。
真愛逞強,他笑著將臂膀收緊了,環住她小小的肩膀,關心地問:「妳渾身都濕透了,冷不冷?」
「會冷也是你害的啊。」
她輕哼一聲,半嗔半怪的揚起眉,忽然發現他好認真的在看著她,她的心跳瞬間如擂鼓,卜通--卜通--
「幹麼?你在看什麼?我臉上也有水草嗎?」
他為什麼這樣看著她?
他是在看她的嘴唇嗎?
她直覺得有些不對勁。
「我不知道妳會真的跳下去。」他輕摸著她的臉頰,聲音像歎息,又有著憐愛,令她心跳陡然漏跳了好幾拍。
她連忙推開他。「你、你不能摸我。」
她是堂堂永樂公主,可不是隨便的人摸得起的,當然,不隨便的人也不能摸,只有她母后和皇帝哥哥可以這樣摸她。
可是,他沒聽到她的話嗎?
他的俊臉怎麼越靠越近,他鼻息間的氣息瞬間吹拂到了她臉上,她密長的眼睫微微揚起……
忽然之間,他吻住了她的菱唇。
她推拒的手軟軟地垂下了,心跳得好快好快,險險失速。
剎時間,四周所有的一切像都停止了,只有猛烈的心跳在兩人之間撞擊。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滿足的放開了她的唇。
琤熙眩暈著,心跳著,緩緩睜開眸子。
看著他俊朗的眉目,她的臉蛋很不爭氣的又紅又熱又燙。
他的手又撫上了她熱燙的面頰,這回她沒有推開他。
他笑了,情意深濃地抱著她站起來。
「妳得回去換衣裳才行,否則肯定會受風寒。」
「嗯。」她不置可否的輕輕哼了一聲,心裡有種莫名的喜悅在擴大,可是她才不會告訴他,以免他太得意。
段人允抱著她離開湖岸,走回林間,找到縱橫四海。
為了怕她受寒,他快馬加鞭地把她送回了宮中,送到他們相遇的百花亭。
深宮內院的夜色之中,他們相對站著,兩個人的衣衫都是濕的,風一吹來,琤熙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妳真的得快回去換衣裳了。」段人允注視著她,柔聲問道:「告訴我,何處可以找到妳?」
琤熙杏眼不看他,瞟著旁邊大大盛開的牡丹花,下顎抬得高高的,紅唇矯情地噘起,輕輕一哼。「翠微殿。」
那是公主居住的宮殿,她住在翠微殿裡的會寧宮,到時他若發現她竟然是個公主,準會嚇到,她等著看他受驚嚇的表情,那一定很有趣。
他點了點頭。
翠微殿--那是皇宮裡公主居住的宮殿。
原來她不是舞伎,是伺候公主的婢女。
但他不在意她的身份,他對她一見鍾情,不管她的身份多麼卑微,他都要定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