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蘋凝示意他稍安勿躁,比比手勢叫他進電梯,她按下最高樓層的數字鍵,出電梯後往右轉,她熟練地推開安全門,再爬一層樓梯到達飯店的頂樓。
一推開頂樓的安全門,眼前豁然開朗,令龍翔飛大開眼界,頂樓是一片空曠的水泥地,只有水塔高高的佇立其中。
飯店共有五十層樓高,光讓在這裡就能眺望遠處的山景,最遠還能看到淡水外海。
「以為不離開市區就看不到海。」他失笑。「沒想到台北市內,我還是看到海了。」
原來美好的東西唾手可得,他如果越執著於遙不可及的東西,反而越抓不到。
「這裡是我的秘密基地,通常不會有人來,今天風是大了點,不過空氣還滿新鮮的,快跟我上來!」飯店頂樓還不夠看,她帶他爬梯子來到水塔上,又比頂樓高了一截。
他們坐在水泥地上,她脫掉鞋子,輕鬆的把鞋子丟到一旁。「還好有這個秘密基地,不然我就快被骯髒的台北空氣悶死了。」
她毫無顧忌地大喊一聲,整個人爽快的躺到地上。「喂!這裡沒有別人,不用那麼拘束!」
看她徹底放輕鬆,他也倣傚她,脫掉外套,解開束縛脖子的領帶,脫掉鞋子和襪子,果然感覺輕鬆自在多了。
「你怎麼發現這裡的?」他隨口問。
「我不喜歡出門,台北的水泥叢林感覺好悶,有一天上網找資料累了,只好在飯店裡亂跑,不小心發現了頂樓的入口,才找到這麼棒的地方。」她笑咪咪地說,突然坐起來。「吃吧!我切了鵝肉、豬肝、烏賊,還有一些豆乾小菜,這時候配啤酒最爽快了!」
「對不起喔,都怪我不好,剛剛沒讓你吃飽。」他這時才想到該跟她道歉。
「別這麼說,那家法式餐廳很高級,光見識以裝潢和氣氛已經足夠了。」她沒放在心裡,隨手就打開一罐啤酒遞給他。
他接過來,但沒有喝,只是歎了一口氣。
「唉!酒只是美麗的謊言,如果喝酒真的可以解愁,我真希望我可以醉一輩子。」
「你到底怎麼了,龍先生?」她忍不住關切地問:「我雖然認識你不到一個月,但是你那種強悍霸氣的樣子我已經看習慣了,今天這種消沉樣我還真看不習慣,是因為那個年輕的漂亮媽媽嗎?我覺得……你看她的眼神好像不太一樣。」
蘋凝不敢問出口的是,難道他們是舊情人?
龍翔飛沒有說話,眺望著遠方,眼神孤寂無助。
「我想,那個漂亮媽媽一定不是什麼好女人,居然惹得你那麼生氣……」她言不由衷,故意刺激他,果然他激動地回吼——
「不要亂說,紫鏡在我心底是最完美的女孩。」
蘋凝霎時愣住,聽他這麼聽,她不知為什麼竟覺得有些受傷。
她靜靜地說:「可是,為什麼我聽到她喊你哥哥?」
龍翔飛猛灌了幾口啤酒,想藉著酒精的力量把心裡的無奈及痛苦一次道盡,她是他唯一信任的女人,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對她敞開心胸,不必怕心事會傳出去。
「……我們是青梅竹馬,她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女孩,曾經是我的未婚妻,我們本來已經要結婚了,但是婚禮當天卻出了意外,她失去了記憶,之後愛上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弟弟跟我一樣在很小的時候就愛上了紫鏡,只是因為我的存在不敢告白,結果就在她失憶的時候,紫鏡選擇了我弟弟,直到記憶恢復,她仍選擇跟武驥在一起建立美滿的家庭,現在還生了一個健康可愛的寶寶……我只能怪上天捉弄,他們婚後定居美國,我則獨自在台灣療傷,我恨他們,他們背叛了我……」他很驚訝自己可以如此平靜地敘述往事,也許是因為他的心早已痛得麻木了吧!
一陣沉默。
許久之後,蘋凝輕輕開口:「你還愛她嗎?」
她不解為何說這句話時,她的心好痛……
「不管我愛不愛她,她現在都已經是武驥的妻子了,他們的家庭很幸福,任誰都不能改變什麼,這對我來說真是殘酷的事實,他們過得如此快樂,紫鏡的心裡只有武驥和孩子,她的幸福笑容只為武驥和孩子綻放。」
她忍不住紅了眼眶,沒想到像他這樣出色的大人物也有這樣心酸無言的愛情故事。她彷彿能感同身受,因為她是被母親丟下的孩子,那種被遺棄的心情好苦,好難捱……
「拜託,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撇過頭不看她,這是頭一次他在外人面前表現脆弱。「不過,我很抱歉,為了面子利用了你,臨時拖著你跟我演戲,因為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還是孤獨一個人,我想要讓他們知道,我也有女朋友了,這想法很幼稚吧!」
「沒關係,我不介意。」
她搖搖頭,是自己太傻了,一開始還真的很高興他約她呢!哪知真相如此諷刺……
但無所謂,反正她一個人也獨立慣了。
她心有所感地說:「兩個男人都愛她,紫鏡真是個幸福的女人。不過從另一方面來看,我覺得她很了不起,忠於自己的家庭、丈夫、孩子,是個很負責的媽媽和妻子,不像我媽媽……」
聽她這麼說,他轉頭看向她,關切地問:「你母親怎麼了?」
她看著遠方,幽幽地道:「我媽媽在我五歲的時候拋棄我,留下一張離婚協議書就離家出走了,從此,我再也沒看過她。我知道她是因為無法忍受嫁給一個無趣的學者才離開的,跟著我爸爸在鳥不生蛋的地方做研究的確很無聊,所以有一天,當她碰到一個來自巴西的船長,就決定跟他走,不要我和爸爸了。我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可以為了愛情拋夫棄子?真的好狠心……從此我不再相信愛情,因為愛情只會帶來傷害及痛苦,可是後來,我在爸爸的身上,看到了真正的愛情……」
「我爸爸一輩子都沒有再婚,媽媽離開之後,爸爸還是一樣專心研究海洋生態,把自己的一輩子都貢獻給海洋。直到在加拿大,我大學畢業的那一年,才得知我媽媽在巴西去世的消息。原來媽媽臨終前交代遺言,希望請人找到她唯一的女兒,讓她知道媽媽很愛她。得知媽媽去世後,我爸爸開始迅速蒼老,生病了也不看醫生,最後染上肺炎,重病不治,跟著我媽媽之後也走了。我知道爸爸深愛著媽媽,就算媽媽背叛他,他還是愛她,媽媽去世了,他的人生也失去了意義。」她平靜地述說著自己體會到的一切。「在我爸爸身上,我學會了愛情是互相犧牲,互相付出,希望對方過得比自己更好!永遠給予祝福。現在我終於瞭解也體諒媽媽的行為,其實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我們不能,也沒資格用道德枷鎖鎖住他們,真愛,是沒有恨的……」
龍翔飛細細思索著她話中真義,她的開導讓他豁然開朗。
他語重心長地說:「我沒有像你爸爸那麼偉大的胸襟,對背叛的妻子沒有怨恨,還寬容祝福。但是,我確實看到另外一種守護愛情的方式,很令人感動。」
蘋凝笑了出來,自在地對著天空伸懶腰。「哎!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什麼感覺?」
「知己難得,雖然你是高高在上的大老闆,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但是我很高興今天我們能像好朋友一樣互訴心事。」她把啤酒舉起來。「喝吧!啤酒不冰就不好喝了,會變苦呢!」
「再苦也不會比我的心還苦。」他苦笑。
「不想苦,就吃點巧克力吧!我剛剛在買啤酒時,順道也買了金莎巧克力,不便宜耶,但很好吃喔!」她把巧克力從袋子裡拿出來,突然想到很重要的事,連忙說:「對了,我剛剛聽到那個漂亮媽媽說她從美國帶巧克力回來給你,你不要我要喔!記得拿來給我吃,別浪費了。」
也許為了那些巧克力,他們見上一面就原諒彼此,解開心結了……她樂觀地想著。
「你真是貪小便宜耶!」他翻翻白眼。
「不要白不要啊!不是嗎?」她的理由還很充足。
他繼續喝啤酒,哇!真的好苦!
兩人就這麼坐到夕陽西下,都有點醉了,申蘋凝對著天空發下豪語:「雖然,我們一個家庭不如意,一個愛情不順利,但是沒有關係,我們不會被命運擊垮,我們一定會開創屬於我們的幸福未來!」
「你在演講嗎?」他潑冷水。
「喂,你不鼓勵我,還這樣冷言冷語,難道你想要當一輩子的王老五嗎?」
「我不可能不結婚,我還要傳宗接代,為龍家生下繼承人,不然那麼大的公司誰來繼承?」他不悅地說:「我媽可是一天到晚催我相親。」
她好奇地問:「那你怎麼辦?」
「我已經看開了,大不了隨便找個女人結婚,不愛的也沒關係,反正只要那個女人會生孩子就好了。」他心灰意冷地說。
「你怎麼可以隨便找?你這樣很傷對方的心的。」她絕對譴責這種欺騙感情的行為。
「沒辦法,我沒選擇。」
她瞪他一眼。「算了!不管你了!反正倒霉的女人又不是我。」
她拿筷子在塑膠袋裡翻找,挾出一塊豬肝送到嘴裡,好吃的模樣像是吃到什麼山珍海味。
「吃吧!」她邀請。「不要只有我一個人吃。」
「這……其實,我很少吃路邊攤賣的東西……」他含蓄的暗示,事實上他從沒吃過那些小吃,總覺得小吃不衛生。
「唉喲!不會吃死人啦!最多肚子不舒服而已。」她挾起一塊豬蹄放到他嘴裡。「來!嘴巴張開——」她餵他。
他聽話的照做,咬了好幾口。「喂,不錯吃!」
獨門的醬料讓食材味道更鮮美,他索性了拿起竹筷大吃特吃。
他頓然想起:怪不得,在醫院昏迷的紫鏡,醒來失去記憶後,吵著要吃夜市小吃……
「知道了吧!好吃的食物不一定只有高級餐廳有。」
「你說得對。」他拿起啤酒。「乾杯!」
他們幾乎把兩大袋黑白切都掃光,開始大喝啤酒。
申蘋凝一不小心搖晃得厲害,金黃色的酒液灑到她的小禮服上。
「糟了!這名牌衣服很貴,弄髒我會捨不得……」
一時間找不到面紙,龍翔飛立即反應地從口袋裡取出手帕,不由分說地把手帕貼到她的胸前。
「喂!」申蘋凝臉紅地大叫。
他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把手伸回來。「對不起,情急之下就……」
「沒關係啦……」她笑得尷尬。「我知道你是不小心的,衣服沒弄髒就好,這件禮服可要好好保存,日後有機會參加宴會時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看她說到洋裝時眉飛色舞的模樣,他就不高興。
這一晚,兩人在頂樓聊得很盡興。
他們天南地北什麼都聊,有時理念並不合,畢竟一個是生態保育人員,一個是視錢如命的商人,兩個人各持各的看法,難免也會唇槍舌戰一番,但這已經很讓龍翔飛意外了,沒想到自己跟她那麼有話聊,以前跟紫鏡在一起,兩人總是沉默的時候多。
晚飯時間到了,龍夫人又打手機給兒子。
他看看手機上的顯示號碼,立即動作就是關機。
「誰?」
「是我媽要叫我回家吃晚餐。」
她疑惑。「可是,你不接媽媽的電話沒關係嗎?」
「沒關係。今天就讓我放一天假吧!反正每次跟媽媽吃飯,她總是三句不離相親,然後我們就會爭執。」他老實說。
「這麼可憐。」她張大眼不敢相信,原來堂堂總裁大人的剋星是媽媽!
他瞪她。「你最好小心你的用字,全天下只有你敢說我可憐。」
他們哈哈大笑。
夜幕降臨大地,萬家燈火超亮。
他們真的喝醉了,搖搖晃晃地爬下水塔,好不容易才到了地面,他們拿著一袋袋垃圾坐電梯回到她的房間。
兩人互相攙扶,她醉茫茫地開門,走進房間。
「你這樣回去很危險,要不要也進來休息一下?洗個臉也好。」
「好吧!」他走進房間。
申蘋凝開啟空調,室內溫度開始涼爽起來,龍翔飛倒在沙發上拚命打嗝。
她在他旁邊坐下,身體控制不了軟軟地靠向他。「對不起,我真的沒力氣了,借我靠一下,一下下就好。」
「累的話就到床上睡。」他提醒:「你在這裡睡會生病的。」
「可是,我走不動了——」嘟囔地聲音傳來。
「算了,我扶你到床上。」
沒辦法,他只好硬撐起身,拉著她搖搖晃晃地走到床前,但不小心一隻腳踩空,他前滑,拉著她兩個人一起跌到大床上。
他在她的上方,時間彷彿靜止。
他的聲音充滿魔力。「我今天有沒有說,你穿這樣很美。」
她害羞地不說話,雙眼緊閉,長髮如瀑布披瀉在雪白大床上,看起來格外魅惑。
他忍不住低下唇,溫柔、緩慢地親吻她,男性的大手在她肩上游移,順著曲線撫摸過她的全身,兩人的吻隨之加深,她不由自主地呻吟,鼓舞了他再索求更多。
她有如鴉片一般讓他上癮,當他進入時,她幾乎忘了痛,那一點痛根本不算什麼,他的硬挺如此的火燙,幾乎灼傷了她。
他們共同為這一刻所感動,此時的龍翔飛眼裡,心裡都只有申蘋凝一個人,是她為他驅逐黑暗,帶來永無止境的快樂。
在他的心中,她有如鑽石一般——最小的體積,卻綻放出最燦爛的光芒。
深夜時分,萬籟俱寂,只有窗外的星星還醒著,正對纏綿的人兒們微笑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