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開門聲,坐在床榻上的裘瓶靜隨即往床榻內移動,身子瑟縮起來,顫抖如風中之葉。
難道二少爺真的打算要進她的房?
但是不可能的啊,據她所知,二少爺對小姐的愛意極深,他娶她是想要把她支開,所以他是絕對不可能進新房的,不是嗎?
可倘若不是他的話,這個時間有哪個人會進入新房?
「瓶靜。」尋朝敦喚道,他猶豫了半晌,終究還是喚了她。
之所以猶豫,是因為他的心底有個盤算——他想要帶著她離開這裡,儘管今兒個是她成為新嫁娘的日子,他仍想要帶她走。即使會背負什麼難堪罪名,他也要帶著她離開。
他不認為她會為了榮華富貴而嫁給她,她的身份卑微,定是觀仁偲逼她的。
「尋大人?」裘瓶靜微愕。
原本想要掀開紅蓋頭,但一想起自個兒的身份與以往不同了,她也只能靜靜地坐在原地;不管二少爺娶她的用意到底是什麼,但進了他的門,她定要遵守他的規矩。
儘管她很想掀開紅蓋頭,但是這個時刻裡,除了她的夫君,誰也不能見她,她也不能見誰。
「怎麼,不願意再多見我一面嗎?」尋朝敦瘖啞著聲音問,冷絕的眸子直睇著桌上的多樣榛果蜜餞,還有合巹酒全都尚未動過,是否證明了方纔那些奴婢所言不假?
觀仁偲根本就沒有進新房,而這個時刻裡,他不待在新房,他又在哪裡?倘若不是真心要娶她的話,又何必要辦這場婚禮?
「尋大人,今兒個是瓶靜成親之日,實是……」她疑惑地問道。
尋大人是個讀書人,他豈會不知道這成親之日,即使是她的父兄也不能進到新房的嗎?他今兒個進到新房裡頭,已算是壞了她的名聲了,難道他會不知道嗎?
她不在乎自己的名聲被破壞,但她在意的是,他為什麼會在這時刻進來這裡,即使要找她也不該是在這時刻的,是不?
但,她無所謂了。
這一生中,唯一一個毫無關係卻又關心她的人便是他了,要她如何能夠不在意他?即使壞了名聲又如何?她是個婢女,又何來名聲可言?那種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又何必在意?
「你為何會答應嫁給他?」尋朝敦吼著。
酒精在他體內作怪,猛烈而迅速地催化著內心某種莫名的情愫,彷彿正衝撞出他郁窒的怒火,誘導著胸腔中醞釀的怒氣一洩而出。
「尋大人?」
裘瓶靜急忙將紅蓋頭掀起,望著一臉陰鷙的尋朝敦!心猛地顫了一下,不懂他一臉的怒意是為了什麼。
尋朝敦瞧見她粉雕玉琢的臉上佈滿疑惑,燥熱的心不由得登時化為冰雪,想帶走她的念頭在見到她的剎那間化為烏有。
他怎麼捨得傷害她?
倘若他真要義無反顧地帶著她離開這裡,往後要背負痛苦的人是她不是他,而她……也不一定會願意跟他走的,是不?畢竟她不可能猜得到他對她的感情,並不只是單純的兄妹之情。
是他駑鈍,才會愚蠢地以為那樣的悸動情愫是兄妹之情。
「沒事,今兒個是你成親,我是來送禮的。」尋朝敦深深地吐納著,將浮躁的情緒藏進心底最深處,然後自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錦盒,走到她的身旁遞給她。
「你今天真的很美。」
可惜的是,他來不及明白這一切、來不及擁有她,她便已經遠離他的生命。
「送我的?」裘瓶靜低語,眼中所見不是手中精美的錦盒,而是他深情卻又不捨的俊臉上浮現她不懂的神色。
她不在乎他送她什麼,她在乎的是他居然讚美她。
她美嗎?她真的美嗎?她的心像是擂鼓般,重重地敲進心窩裡,甜蜜卻又帶點酸澀。
「打開來看看。」尋朝敦輕柔地道。
望著她錯愕的表情,他不自覺又笑開了。
她鮮少笑,所以他難以想像她笑起來的模樣到底有多美,但光是瞧她這麼不知所措的模樣,便教他心蕩神馳,想要擁抱她。
「呃?」裘瓶靜傻愣愣地盯著他,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打開看。
她從來沒收過什麼禮物,她真的可以收下嗎?
裘瓶靜戰戰兢兢地打開錦盒,望著裡頭躺著一支金簪子,上頭垂著鮮艷的珊瑚玉穗。顫巍巍地拿出簪子,耀眼的珊瑚穗在她的手中搖曳生姿,透著喜燭的醉紅色,映射出婚嫁的喜悅,卻又隱隱透著一份哀惻。
「喜歡嗎?」尋朝敦淺笑著,斂眼瞅視著她粉嫩的臉,正等著她報以一個微笑。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她哽咽著聲音,抬眼睇著他,豆大的晶瑩淚水在昏黃的燭光下熨燙著他的心。
他真是把她當成妹子看待,可她往後不能再見到他了,難道他不會失望嗎?
過了今夜,她就要嫁作人婦了,往後便得被深鎖在這西苑裡,或許永遠也見不著面了,而他卻只是為了送她一支金簪而來。
難道他不覺得新房裡頭獨有她一人,這情景極為可笑嗎?難道他不能想像得到二少爺的心思?
她最掛念的人是小姐,然而她最惦記的人是他。小姐一向待她好,但那是主僕之間的情感,和面對尋大人時的心境截然不同,那種心中微泛著酸楚,苦澀不已的滋味直到現下還無情地侵襲著她的心。
不敢奢望,卻又眷戀著他的溫柔;不敢疑心妄想,卻又期待著他的到來……他們彼此的身份太過懸殊,明知道不可以沉淪,然而她不曾讓溫柔浸淫過的心、不讓關切侵襲過的靈魂,卻又不斷地想望和希冀,終究將她推到無止境的黑暗之中、最深沉的失望之中。
「這是送你的,你就收下吧!」她的淚在他的心底燙出了一個傷口,滲出一道道血絲,但他仍強打起精神道:「你是我的妹子,今兒個你要出嫁,我自然是要送你一個禮的。」
君子有成人之美,他想要當個君子,儘管這個君子實在難當,這個名號過於沉重,他仍試圖維持他一貫的作風,即使不為自己,也要為了她。
「是嗎?」果真是兄與妹的關係?
是啊!她還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她都跟二少爺拜過堂了,已經嫁作人婦,豈能還有這種非分之想?她抬眼,焦灼地瞅視著他,彷彿要將他的身影深深地烙在眸底;就算有一天發白齒搖、耳聾眼盲,她仍舊不會忘了這一刻的他。絕對不會忘記在她的生命之中,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如此地疼愛她。
「當然。」尋朝敦痛苦地別開眼,握緊雙拳強迫自個兒壓下擁抱她的衝動,不敢再直視她灼熱的目光。
裘瓶靜不語,只是一直呆站著,望著手中第一次收到,也是最後一次收到的禮物,努力地將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忍下。靜寂的溫熱氛圍中,只見燃燒的燭火無聲地晃動著。
尋朝敦伸出手想要環住她的肩,卻又受於禮教的束縛,他不願過分蹈矩,而壞了她的名聲……他的手在她看不見的範圍中,舉了又放、放了又舉,反反覆覆、舉棋不定。
「尋大人,請幫我把這個簪子插上,好嗎?」
突地,裘瓶靜抬眼揚起一抹燦亮的笑,將簪子遞給他,醉人的菱唇勾起最完美的弧線,澄澈的水眸直直凝眸著他。
「當然好,不過你可以喚我的名,甭再大人、大人的喚個不停,這樣子哪裡像是兄妹?」尋朝敦強顏歡笑著。
接過她遞來的簪子,他拉著她走到銅鏡前,在她簡樸的髮型上頭,插上了一支最絢爛的簪子。
裘瓶靜怯怯地笑著,而尋朝敦望著鏡中的她,心也不由得迷失了……或許她不是絕色,她的體態不算輕盈,但是她就是對了他的味,她的堅強、她的倔氣、她的忍辱負重、她的純真……在在令他心疼。
倘若可以擁有她的話,此生足矣。
***
「哎呀,本少爺是走錯房了嗎?怎麼本少爺的新房裡頭有個男人?」
一聲毫不留情的訕笑如尖刀利刃般地刺入尋朝敦的心窩,他忙不迭的在兩人之間拉出一點距離。
「你是到哪裡去了,仁偲?」尋朝敦正色道,神情像往常一般平靜,但是卻再也笑不出來。「今兒個可是你的洞房花燭夜,我還以為你是嫌棄新嫁娘,獨自到哪兒風流去了。」
觀仁偲花名在外,他不認為他會真心地對待瓶靜,更何況在觀府裡頭,隨意找一個婢女都比瓶靜值錢,他不至於非要她不可。因為他與他大哥不同,他沒有辦法體會心靈相屬的甜蜜。
「那也不干你的事吧?」觀仁偲笑得邪氣,妖詭的眸子直腴著他們之間不尋常的氛圍,心生一計。
季雪梅這樣子對待他也成,她不怕他的報復,他偏要讓她最疼愛的婢女替她付出代價,而尋朝敦……只能算是他倒霉吧,他的心裡不舒坦,有他在,正好可供他發洩一番。
「是不干我的事,但是我已認瓶靜為我的乾妹,我就不允許你這樣待她。」尋朝敦怒不可遏地吼著。
「是嗎?」觀仁偲笑得不懷好意,挑高了飛揚的眉睨著他。「你們兩個在新房裡獨處,在我看來,你倒是比我更像個新郎倌,兩人在這新房裡頭,好似正要做些什麼……」
「住口,我不准你污蔑我和瓶靜!」尋朝敦怒不可遏地斥責道,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打算揪住他的衣衫,卻馬上被自己的理智壓抑下去。
可惡,今兒個再怎麼說,都是他理虧,他沒有立場責怪他。
觀仁偲得意的笑,冷眼瞅視著他道:「別發火,我只是開個玩笑,何必動氣呢?」
他拉著尋朝敦坐到椅子上,要他一道喝酒。
「我得走了,我不想破壞你的良宵。」尋朝敦站起身打算離去,瞅了一眼仍背對著他的裘瓶靜,卻沒發覺觀仁偲眼明手快地自一旁的桌上,拿過一小瓶藥,悄悄地倒進酒瓶之中,再緩緩地倒了兩杯酒。
待尋朝敦真要走了,他忙不迭拉住他的手。
「等陪我喝一杯再走也不遲呀!」觀仁偲笑得邪詭。
他倒是有成人之美的雅量,既然他想要裘瓶靜,他也不在意將她送給他,橫豎娶她只是為了刺激季雪梅。裘瓶靜要委身於誰,他一點也不在意、一點也不在乎。
「你還是先喝你的合巹酒吧,我不打擾了。」尋朝敦仍是執意要走,心底千頭萬緒;這新房的正主兒已經回來了,他又有何理由待在這裡?
要他在這兒瞧他們卿卿我我的模樣嗎?他自認沒有這份雅量。
「也成。」觀仁偲斜睨了他一眼,猿臂往一旁探去,將裘瓶靜拽到懷裡,強行灌了她一杯酒,再將桌面上的另一杯酒放置在尋朝敦的面前,笑臉瞅視著他。「輪到你了,喝吧!」
「這不是我該喝的合巹酒。」
尋朝敦別過臉去,不願見被他鎖在懷裡的裘瓶靜,無法接受自個兒心愛的女人竟在別的男人懷中。
偏偏他受困於禮教,明知道他不會對她好,卻又不能帶著她離開這個地方。
「喝吧!只是一杯酒,何必在意那麼多?」觀仁偲不由分說地將酒杯遞到他的手中,硬是要他喝下。尋朝敦怒瞪著他,不懂他苦苦相逼到底是為了什麼?難不成他是看出他對瓶靜有著兄妹之外的情感嗎?
甩了甩頭,他一手接過酒杯,豪氣地一口飲盡,再將杯子丟還給他。
「這會兒!我可以走了吧!」
尋朝敦走到門邊,感覺那熱辣的酒液順著他緊縮的喉頭往下滑,正炙燙著他深情的心和多情的靈魂。
「好。」觀仁偲應允他,適巧見到自個兒懷裡的裘瓶靜痛苦地嗚咽了一聲,不禁裝模作樣地問道:「你怎麼著?哪裡不舒服嗎?」
「我不知道。」裘瓶靜痛苦地呻吟著,感覺體內有一股莫名的火正吞噬著她的心。
「你是不是沒有喝過酒?」
裘瓶靜沒有答聲,只是疑惑地瞅視著他,不懂他為何會在這當頭對她如此溫柔,這不像他,一點也不像是他。再加上她原本猜測他不應該回新房的,但他卻回來了,感覺上這一切彷彿都脫軌了。
「朝敦,你幫我看著她一下,我去找大夫。」觀仁偲將裘瓶靜抱到床榻上,再對他交代了一聲,隨即離去。
尋朝敦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也不禁起疑:這不是觀仁偲的脾性,他絕對不可能對一個下人如此關切——即使她已成為他的妻子。
但尋胡敦仍因擔憂她的情況,而來到床塌邊?
「你怎麼了?」他輕問著,見她的臉上有著不尋常的潮紅。
「我很不舒服,火,好像有火在燒著我……」裘瓶靜痛苦地喘息著,彷彿置身火焰之中,令她下意識地想褪去身上的嫁衣。
「難道……」
尋朝敦心驚了下,望著她醉人的面容浮現滿佈愛慾的潮紅,他身體裡頭的血液也隨之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