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鹹的淚水不能往外流,全數和著稀飯吞進肚子裡,也好啊,他怕她胃痛沒放太多鹽巴味精,就讓鹹鹹的淚水來幫稀飯增添風味。
「兩邊的經紀公司急著封鎖消息,我們都是偶像明星,怕這場戀愛會影響我們的演藝生命。可是符昀,你知道嗎?愛情是不能被阻止的,你越是不准它發芽,它越是要成蔭成林。」
對啊,她好同意他的話。
所以她也阻止不了自己愛他,但如果愛情不能被阻止,那可不可以被砍掉?就像他現在,大刀闊斧,把她的愛情籐蔓,一刀一斧除惡務盡,他砍得不手軟,卻聽不見她的心在位血哀號。
「有機會,我介紹你們認識,我相信你會喜歡她的。」
「噢。」她不置可否,下意識地添了第三碗粥。
孫家揚見狀想阻止,手卻停在半空,阻止她心痛?不可能,她的情緒從來不是可以被影響的那一種。
那麼他能阻止她什麼?什麼都不行,他們注定要各自往前走,不回頭。
他不好受,至少不比符昀好受,但想清楚了、下了決定的事情,他不會改弦易轍。
拳頭在桌面下握緊了,符昀沒抬頭,否則她會發現,沉溺在愛情中的男生,不會出現痛苦神色。
「康以臻知道你和阿權,她很羨慕我有哥哥和妹妹,雖然我們並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可是我們是最親的一家人。」
「噢。」她點點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點頭。
「唉,真不習慣,要是以後你真的嫁給阿權,我很難叫你大嫂,我一直當你是妹妹,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角色錯亂?」他輕笑兩聲,嘴裡含的全是苦澀。
她不會嫁給阿權,永遠都不會,但這句話……她不說。
拉扯臉,符昀勉強自己抬眉,「哈哈,到時候,我一定要逼你叫我嫂嫂。」
接觸到她的笑眼,心扯痛,這個不會演戲的笨傢伙。
「那也要你有能耐逼得了我。」孫家揚起身,走出廚房,她沒追過去。「我先回去了。」
她不語、不回應。
他離開,忙碌的湯匙停了下來,往裡頭吞的淚水找到藉口往外流,一滴、一顆、一串……她停不下來,靜靜地,她看著匯聚的淚水在碗裡形成小池子,靜靜地,她被傷心打得無處逃竄。
「屁啦!康以臻有什麼好,還不是沒大腦的草包……」她終於發飆。
可她的大腦也沒有比人家好到哪裡去啊,要比草包,她也不輸人。
「屁啦,鬼才喜歡她,要裝害羞我也很強啊……」手一揮,她把碗揮開,匡啷匡啷,瓷碗滾到地板上,碎成片。
她壓住胸口,啜泣,「明明是碗在滾,又不是我的心在滾,怎樣會這麼痛啊……好討厭……」
阿揚不在了,她放聲大哭,抓起才喝兩口的寶特瓶,用力一丟,把窗戶砸了個大洞。
「臭阿揚,你是白癡啊,那個康以臻只不過長得比我好看一點點,又沒有比我棒,幹麼去跟她天雷勾動地火啊……要雷要火,我也很多啊,我還有火柴和汽油……」她氣得抓起椅上的坐墊,一陣亂七八糟的揮舞,打破了許多瓶瓶罐罐。
「笨阿揚,知人知面不知心啦,找到一個狐狸精有什麼了不起啦……你腦殘啦,會不會挑人啊……一百分的在你眼前,你幹麼去挑三十分……」
她一面吼一面跳,把屋裡的東西打得亂七八糟,突然一陣噁心,她衝進廁所、捧著馬桶,把阿揚的稀飯吐光光。
她一直哭、一直哭,用那種驚天動地的哭法,哭得停在樓梯間的孫家揚心碎。
他沒走,他在樓梯間等她心平氣和,聽著她的咒罵,聽著她的哭鬧,他緊握的拳頭沒鬆開過。
終於,哭聲低了,符昀委頓地坐在廁所的地板上,把頭埋進膝間。
「笨蛋……很快就不會傷心了,過了今天,你就會幸福無限。」
輕輕地,他下樓梯,經過以前符叔叔用來當診所的一樓,走出栽滿花草的庭院,以前這裡是符媽媽的天地,現在雜草叢生,因為符昀對它們漫不經心。
又歎氣,他開門、走出庭院、關上門。
二○○一年六月十七日。
符昀吃飯了,專心工作了,她是打不死的蟑螂,才傷心幾天,她又生氣勃勃,在醫院裡面當她了不起的大姊頭。
前天,她陪著受害人開記者會,硬把那個有老婆還搞外遇、院長又處處維護的高徒文可然醫師給弄出醫院。
人家受害人還懂得戴帽子、蒙住頭臉,保護自己,她偏是什麼都不遮掩,大剌剌的坐在記者面前,憤怒指控醫德不彰、品格不端的文醫師。
院長當然很不爽,可是她沒在怕的,了不起被Fire,了不起去梨山種蘋果和高麗菜,反正這個都市,很快就沒有阿權阿揚,沒有她的戀戀不捨。
昨天,她照例威脅不合作的病人,告訴他們,焚化爐蓋得很近,不介意先幫他們登記順位。
今天,她對著阿長嗆聲,說欺負小菜鳥不是一個有道德、有能力的女人該有的作為,她還說了很多類似女人不該為難女人之類的陳腔爛調,也不知道有沒有感動阿長。
但跟著她的小護士們把她當成英雄,那些知道文醫師很色的同事們,偷偷在背後對她豎起大拇指,給予支持。
失戀算什麼,失戀在現代人的眼裡,不過是喝水噎到、走路摔跤,你會為這種小事去看醫生嗎?不會嘛!沒什麼了不起的啦,一個人一輩子不失戀個三千兩百次,還會被嘲笑的咧。
這年代,沒人追比失戀更可憐。
要她哭得死去活來?想都別想,要她黯然離開?下輩子啦!
她要活得精精彩彩、要活得比那個康以臻更爽快,她要讓阿揚知道,她是堅強偉大的新時代女性,不是那種弱雞女。
在她對著鏡子說完以上那番話之後,雙肩垮下,吁……長長歎氣,又來了,她總是虛張聲勢。
手機響,她接起來。
「是我。」電話那頭冷冷的語調傳來,是阿權。
「我還以為你已經出國了。」
聽見他的聲音,她拉開嘴巴,笑了起來,冰冰冷冷的阿權總是把溫暖帶給她,真好,她喜歡這個哥哥。
「要我提醒幾次你才會記住?我明天六點的飛機。」杜煜權好笑的說。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嘛。」
「你終於承認自己是猴子了?」
「我承不承認有差嗎?反正你們都指人為猴,我習慣了啦。」
他輕笑,又問:「今天晚上有沒有空?」
「做什麼?」
「想不想替我送行?」
「好啊。」
「我帶食物到你家裡,好不好?」
「我沒問題,反正家裡沒大人,我們愛怎麼搞就怎麼搞。」
「一言為定,你幾點下班。」
「六點。」
「要不要我去接你?」
「厚,我又不是白雪公主,坐幾站捷運難不倒我的啦。」
「小昀。」
「怎樣?」
「阿揚也會到,明天他要去南美洲拍戲,可能要半年才能回台灣。」
「噢,習慣了啦,再過不久他就會和女主角傳出不實緋聞,然後媒體大作文章,刺激票房,那部片子就會賣到不行,每次都搞這套,電影公司真沒創意,他們那些大明星哦……嘖嘖……」
她故意把康以臻當做「不實緋聞」,故意把他們的戀愛當成刺激票房的最佳八卦。
可笑的符昀,該被「嘖嘖」的人是她。
「那麼瞭解過程?」
他想問她,心不會痛了嗎?可終究,他沒問出口。
阿揚告訴他,他已經跟符昀說清楚,他沒追問他是用什麼方法讓她弄明白的,但他確定,不管是什麼方法,她都不會好受。
「我是誰啊,從小到大看太多了,那個花心風流鬼會放掉身邊任何一個看上眼的女人?只不過這種戀情……算了吧,連觀眾都知道沒意思,純粹炒作,我還會被騙?」
她又否認了,否認康以臻不是花心風流鬼的「終點」,她只是「短暫」、「片刻」、「炒作」。
「好,那晚上見。」
「晚上見。」符昀結束通話,雙腳發軟,軟得她不得不扶著洗臉盆,支撐重量。
阿揚要來……耳朵嗡嗡作響,腦袋裡一片昏暗,阿揚要來……他又要不斷描述他和康以臻那很了不起的愛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