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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成音 第二章 作者:漱玉
    從那天在石板大街上與元紹真起過爭執後,匆匆過了一個月。溫暖的四月天正是春夏交接時節,也正是桃子盛產季節。

    大清早,晨曦散得滿地柔光,紫霞山桃花林裡處處散著桃子清香,粉嫩紅艷的果實令人望之垂涎,柳家父女趁著清晨涼爽,朝露未歇,上山來采收桃子。

    忙了一個多時辰,太陽完全升起,桃樹下滿滿三籮筐的艷紅桃子正是父女倆一早辛苦的成果。

    提袖輕輕拭汗後,柳成音看著眼前豐碩的結果,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爹,今年的桃子長得真好,一定可以賣個好價錢的。」

    「是啊!為了采收桃子,菜田都停了半個月沒撒新苗了,商人都到山腳下來收購桃子,爹也大個半月以上沒進城賣菜去了。晚點交了貨,收到錢,爹上城裡去買塊新衣料,好讓你做衣裳,另外也順便添點日常用品什麼的。」

    「爹,我的衣服夠穿就好,不用再買啦!倒是爹的衣服都舊了,您自個兒挑塊喜歡的衣料回來,成音幫您做新衣裳。」

    「你這孩子就是這點貼心!不然這麼辦好了,爹買兩塊衣料,爹做一件,你自己也做一件,好不好?」

    「嗯。」明白父親的心意,柳成音笑著點頭答應。

    「哈哈哈,好久沒看到我的丫頭笑得這麼開心了。最近爹常看你皺眉歎氣,很少說話,想開口問你,偏偏你一見到我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讓我想問也無從問起,爹真為你擔心哪!」

    「爹——」柳成音拉起父親厚實結繭的手掌撒嬌道:「對不起啦!成音本來就不想讓您操心才不說的,沒想到反而讓您擔心了。」

    「既然不想讓爹操心,那就跟爹說,或許爹能幫你出個主意,問題就解決啦!」

    「我……」柳成音有點猶豫。

    「怎麼著,這麼難說出口啊?!」

    「爹,不是啦!我是在想該怎麼跟您說。我看時候不早了,您先將桃子送到山腳下交給收購的商人,晌午過後回來,女兒煮一桌好萊,加上您最愛的桂花凍一起等您,到時咱們邊吃飯,女兒邊說給您聽,好不好?」

    「什麼事情這麼神秘,又難以啟齒的,該不會是

    「沒啦!爹您別亂猜了,快送貨去,成音等您回來。」

    「好啦!好啦廠柳淳安笑著,將桃子全搬上板車後,才推著車往山下去。

    柳成音揮手向父親道別,直到身影不見,她才唱著小曲,輕快踏著腳步回家。

    風兒輕輕吹,吹進妹的心底去;天清清。水悠悠,紫霞山林滿桃李。

    提籮筐、入山徑,采桃摘李唱小曲;採完桃李回家去,妹是快樂的桃花女。

    清晨微風輕拂,被桃紅綴染的紫霞山,有著柳成音嘹亮溫潤的歌聲穿梭其間,餘音悅耳繚繞,這個桃花女兒的歌聲教風更輕,雲更柔了。

    A

    在紫霞山下將桃子交給收購的人,商人見桃子長得漂亮,十分開心,當下爽快地多給了些銀錢,讓柳淳安樂個開懷。將銀子收妥,柳淳安推起車子,趕路進城採買去。

    大半個月沒來縣城,人了石板大街,一堆熟人見了柳淳安便圍過來熱絡地跟他打招呼。一陣寒暄過後,突然有人提起近日城裡發生的大事,立刻引起大夥兒熱烈回應,你一句我一句地討論著。

    『等等,陳三,元家發生什麼事?」人多嘴雜地討論,教柳淳安弄不清楚事情狀況,索性抓個熟人直接問道。

    「元家啊,破產了。」陳三簡單扼要地回答。

    「怎麼可能?元半街視錢如命,節儉至極,怎麼會弄到破產?」

    「還不就是一個『貪』字?聽說是金知縣給的消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明心公主大婚在即,皇宮公開招標,為公主選取衣裳布料。元半街躍躍欲試,訂了一批上等的西域天蠶絲綢要送人宮中,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絲綢在人關前被毛賊給搶了,契約明定的期限到,元半街沒貨可交,宮裡一生氣,就把元家家產給充公了。」

    「唉!世事真是無常。那無半街跟他公子呢?」

    「家中什麼都沒了,奴僕全被遣散,父子倆也早被趕出元家,下落不明。不過,前兩天聽後街的乞丐頭說,在城西的城隍廟裡看到兩個人跟元家父子很像,搞不好就是他們。」

    「元半街跟元公子現在一定是走投無路,才會落到這個景況…」柳淳安低聲說著,心裡頭有了盤算。

    「柳叔,你在想什麼啊?」陳三喚著。

    「喔,沒事,沒事。」柳淳安笑著:「太久沒來縣城,我有些事情要辦,另外還要幫我家丫頭買塊新衣料,我得先走了。改天再來大街跟大夥兒敘敘舊,陳三,幫我跟大家說一聲啊!」

    柳淳安說完,人已走遠,他再回頭看看那群熱衷討論元家破產事件的人,不禁苦笑地搖頭。

    人聊起他人的是非,總是特別起勁哪!

    A

    城西,城隍廟前,善男信女來來往往,人人手執清香,虔誠合手祝禱。廟旁有個灰衣人影躲在樹下,探頭探腦,鬼鬼祟祟。

    過了大半晌,趁著人潮稍歇,灰衣人影趁機往廟後直奔而去。誰知,太過心急,腳步一個踉蹌,他狠狠地在地上跌個大跤,懷裡藏的兩個熱呼呼的白饅頭也跟著飛了出去,即落在地面,沾了泥,成了灰饅頭。

    「可惡!痛死我了。」灰衣人影邊咒罵邊起身。當他視線落在地上的饅頭時,情緒全然失控。「我的饅頭!我辛苦搶來的饅頭!這是要給爹吃的啊!真他娘的!我真是個渾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渾蛋!爹已經兩天沒吃了……爹……

    這兩個饅頭是方才在石板大街上踉一群乞兒打架搶來的,雖然是搶贏了,他也帶了一身的傷。好心的饅頭嬸每天都會留十來個饅頭給乞兒們吃,只是僧多粥少,想要有熱饅頭填肚子,就得靠本事。

    灰衣人影的哭喊聲引來了人群。

    「這位兄弟,你怎麼了?怎麼在這兒哭啊?」有位大嬸問道。

    「是啊!這兒是城隍廟,人多,當眾哭泣多難看,別獎啦!」又有人安慰。

    「有什麼事情說出來,或許咱們可以幫幫忙。」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句句都是關心,灰衣人聽了止住了哭泣,轉身向眾人說謝。

    「唉,你不就是元半街的兒子元紹真嗎?」人群裡有人認出他來,雖然是一身灰衣,衣衫襤樓,臉孔也髒兮兮的,但從相貌上仍是可以輕易認出來。

    「對啊!對啊!是元公子嘛!」

    「真是可憐哪!竟會落到這等地步。」

    未料自己竟然會被認出來,往昔的風光對照今日的落魄,教元紹真甚為難堪,眾人憐憫關心的眼光對他來說猶如利箭一般,深深傷了他的自尊,他受不住。

    「不是,不是!我不姓元,你們認錯人、認錯人了!」元紹真大聲否認後,便掩面朝廟後奔去。

    而廟前徒留一群錯愕的百姓及那兩個沾泥又被元紹真踩扁的「白」饅頭。

    這一切全落人立在廟前另一側樹下的柳淳安眼底,在眾人都散去後,他提著剛剛買的熱包子,跟隨元紹真消失的方向而去。

    A

    城隍廟後院的老榕樹下,長長的榕須垂下,隨著風拂,輕輕款擺,好不愜意。

    樹下躺個人,大白天的,又是春夏交接時節,氣候逐漸炎熱,百姓們都換穿輕薄料子的衣裳了,但樹下這個人身上卻還裡著一條厚厚的破棉被,著實奇怪。

    沉重而混亂的呼吸聲,加上僵直不動的身影,在在顯示他生了重病,倒在這裡。

    衝出人群,一路飛奔到老榕樹下;元紹真才停下腳步,一身狼狽地站著直喘氣。

    「可惡……可惡……」手握成拳;猛力地敲著樹幹,元紹真大喊著,藉著捶打的動作,將心中的屈辱與不願—一發洩。

    「老天爺,為什麼?我元紹其自從沒做過什麼殺人放火的壞事,為什麼你要讓爹跟我走到這個地步?以前的我們是養尊處優、衣食無缺,現在卻是得想盡辦法,與人低聲下氣,甚至是打上一架才有得吃。與其讓我們過這種日子,你為何不乾脆讓皇帝下旨砍了我們父子的頭比較快?!這樣苟延殘喘的日子,爹不要,我也不要,我過不下去了!老天爺,你聽見了沒?」元紹真對著天大聲抗議,將心中累積多日的不平與怨恨全部說出。

    家被抄了,什麼都沒了,親戚朋友都在瞬間成了陌路人。父子倆身無分文,更沒有落腳的地方,十多天來在外四處流浪,世間的人情冷暖教他們兩人在這短短的時日內嘗遍了。

    被人譏諷恥笑,被人捉弄、丟石頭。肚子餓到受不了跟人乞討,卻討到餿掉的菜飯;有好心人告知饅頭嫂每天送饅頭的事,讓他高興又感激,可是也得耗上大半晌跟一群乞兒打架,弄得渾身是傷,才能搶到饅頭。而他最心愛的鳳兒在得知元家破產之後,立刻劃清界線,絕情以待,更讓他徹底寒了心。

    天要讓一個人成長有很多方法,走投無路就是其中之一,這段日子來在生活與精神上的折磨已夠讓元紹真明白個徹底。

    過去那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公子哥元紹真早就死了。

    情緒發洩完,元紹真頹喪地坐下來,對躺在地上的父親說話:「爹,對不起,都是紹真沒用。今天本來搶……弄到兩個熱饅頭要給您吃的,可是我剛剛不小心摔了一跤,饅頭給弄髒了,所以……」

    元紹真說著說著,覺得情況不對,聽見沒東西吃,他爹怎麼都沒反應?他趕忙拉開棉被,才發現元榮臉泛紅,呼吸沉重而混亂,手往臉上一探,高燙的熱度讓他嚇得縮回了手。

    「爹、爹,您醒醒啊,我是紹真,您醒醒啊!」元紹真拚命搖著父親。

    然搖了半天,元榮就是沒回應,因為高熱的折騰,臉上浮現痛苦的神情。

    「爹……爹……」喚不醒父親,元紹真心急得沒了主張。

    窮人沒有生病的權利。這句話一點也不錯。此時此刻,元紹真才體會何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滋味。

    「爹病成這樣,我身上又沒錢請大夫,根本就是要爹送命嘛!怎麼辦!」前思後想,無計可施,即便是男子漢,面對這種無助的困境,元紹真也忍不住哭了。

    「元公子……元公子……」身後有人喚著。

    元紹真連忙以衣袖胡亂抹乾眼淚,欲看來人是誰,誰知一轉身,眼前就推來一包熱騰騰的包子。

    「這是……」掌心傳來溫暖,教元紹真一陣怔然,他看著包子,吶吶地問道。

    「剛買的熱包子,趕快跟你爹趁熱吃。」

    這嗓音聽來有點熟悉,元紹真抬頭,赫然發現來人竟是柳淳安。

    「怎麼是你?」驚訝回神之後,元紹真下一個動作就是將包子推回去。

    「為什麼把包子還給我?這是要給你們吃的啊!」柳淳安不解。

    「哼!我怎麼知道你送包子來是何居心?之前我跟你女兒曾有過節,現在我們落魄了,你不是正好可以趁機報復?」元紹真眼底蒙上一層防備。

    柳淳安看了元紹真的反應並不生氣,他明白這段流浪的日子元家父子一定受了不少委屈,現在父子倆就像驚弓之鳥般對人防備心極重,惟有這樣的偽裝可以稍稍保護他們,護衛那分在飽受世情折磨後,碩果僅存的薄弱自尊。

    「我沒念過什麼書,不知道『報復』兩個字怎麼寫。嗯,這包子熱騰騰的,真是好吃啊廣柳淳安笑道,當著元紹真的面拿起包子就吃,簡單一個動作就化解了他的戒心。

    「來,趁熱吃吧!你爹上了年紀,受不住餓的。」柳淳安又將包子遞過去。

    元紹真不再拒絕,伸手接過包子,聽見柳淳安提起父親,便又難過地說:「我爹……他病了,發了高燒,現在昏迷不醒,我……身上又沒銀子……」

    「傻子,這種要緊事怎麼不早說!」柳淳安大聲打斷元紹真的話。

    「啊!」元紹真有些愕然,不明白柳淳安所言何意。

    「元公子,趕快將包子吃了,維持體力,好好照顧你爹。我上街去請大夫過來幫你爹看病。」柳淳安邊說邊快步走離。

    「喂!柳……柳大叔,等等,我身上沒錢,怎麼請大夫?」元紹量急喊道。

    「別擔心錢的事,照顧好你爹,等我回來就行了。」

    隨著聲落,柳淳安消失在元紹真的視線裡,借大的後庭只剩下他跟他父親兩人。微風輕輕地吹,拂過髮際,吹過心間,柳淳安方纔的舉動讓他納悶,柳淳安為何要幫助他們?

    在他嘗遍人情冷暖、幾乎心死的時候,在他認為走到絕路、已被老天拋棄的時候,柳淳安卻伸出援手。原來這個世界還是有好人的存在。

    在輕風吹拂中,元紹真深深思考著,這段日子以來,心裡對「世間已無好人存在」的想法有些動搖了。

    晌午,日正當中,屋外被太陽照得暖烘烘的,連柳家屋子外的小溪都染上了熱度。都過了吃午飯時間,還不見柳淳安,柳成音覺得奇怪,在屋裡走來走去,坐也坐不住,最後索性走到屋外,坐在小溪旁等父親。

    「屋裡的菜飯都要涼掉了,爹到底是上哪兒去」』柳成音自言自語。

    等著等著,等得發慌,看著潺潺溪水,心思一轉,乾脆找點事來玩玩吧!

    「天氣有點熱,好久沒玩水了。」柳成音笑著,將鞋襪脫了,放在一旁,一雙白嫩玉足就這麼往水裡一伸,打起水來了,可是才打沒兩下,腳就縮了回來。

    「真是掃興,難得有時間想玩水的,偏偏溪水又這麼熱,想玩都沒得玩。」柳成音口裡嘟噥著,清澈溪水裡映著她的倒影,她對水中的人兒一笑,又自顧自地說道:「哼,想來就有氣。我自認長得不差,就算不像人家所說的什麼國色天香、沉魚落雁,至少也是眉清目秀、容貌端正的,那個傢伙居然敢笑我,說我這輩子注定沒人要,他真是瞎了眼了!」

    天空清朗,湛藍一片,只有幾朵雲絮在天際飄蕩,整個天彷彿就像藍得要出水一般。柳成音抬頭望著天空,笑得燦爛,她大聲喊著:「對!那傢伙的眼睛裝在口袋裡了!我娘可是天界的桃花仙,仙女生的女兒怎麼會沒人要?元紹真,你是個大笨蛋!大笨蛋!」

    她的嗓音清脆婉轉,呼喊過後,透過山的回音,對話又傳回了一遍。聽著聽著,心頭的氣也消了許多,興致一來,柳成音隨興又哼起了小曲:

    白雲飄呀飄,乘著小舟,劃過綠水搖呀搖。

    哥在岸邊,笑容滿面,溫柔情意拋。

    含羞一笑,哥的心意妹知道,共許三月桃紅時,

    與哥相守宜到老,情意永不消。

    歌聲嘹亮悅耳,隨著風拂傳遞,讓正在半山腰趕路的柳淳安聽了心情欣喜,當下腳步加快往家的方向而去,他心愛的女兒又唱起曲兒,在等他回去了。

    一腳踩進門口的竹籬笆,便看到歌唱得正起勁的柳成音,那副專注溫柔的模樣,就像是紫霞山生長的桃花林一樣美麗。他的女兒是妻子留給他最好的禮物,真希望他的丫頭一輩子都能像現在這樣自在無憂。

    成音、成音,隨口即成音韻。成音的娘還真是有先見之明,知道他們的丫頭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格她取了這麼個名副其實的好名字!

    看著愛女,柳淳安心裡滿是慈愛,他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門口聽女兒唱歌。

    好半晌,專心唱著小曲的柳成音轉頭,才看見父親滿臉笑意地站在門口。

    「爹,您上哪兒去了?這麼晚才回來。沒事先跟我說一聲,害女兒好擔心。」柳成音迎上,撒嬌說著。

    「對不起啊!丫頭,爹臨時有點事耽擱了,讓你擔心了。」

    「不會啦!爹一定餓了吧!您先去洗把臉,休息一下,我進廚房把菜熱一熱,等會兒咱們再一起吃午飯。」

    「好,好,好。」柳淳安連聲應好,女兒的關心讓他臉上的笑意始終不停。

    柳淳安洗把臉,喝個涼水,休息沒多久,柳成音的手腳利落,就將菜飯熱好端上桌,父女倆開心地吃一頓午飯。

    「爹今天是為了什麼事情這麼晚才回來啊?」用膳中,柳成音問著。

    「喔!是為了元家。元家出事了……」為幫忙元家父子,柳淳安忙進忙出,耗掉一早上的時間,差點忘了辦自個家的正事。

    「元家?元紹真他家?」

    「是啊!丫頭,你不知道他們家……」

    「爹,不要提元家啦!民以食為天,提這種人會讓我吃不下飯的。」

    柳成音言語裡透露出對元家的厭惡,柳淳安只好將話吞下,轉移話題:「好好好,爹不提。那丫頭跟爹說說,你最近是為了什麼事情愁眉不展啊?」

    「唉,害我最近心情不好的就是元紹真啦!」

    「唉,丫頭啊!你說這話真是矛盾,既然不讓爹提元家,為什麼自己又提了呢?你倒說來聽聽,元紹真怎麼害你心情不好?」

    「提到他,我就生氣!」柳成音隊起小嘴說道。

    「哈哈哈,該不會是為了一個多月前那件事情吧?」柳淳安猜道。

    「爹,你別笑啦!就是這件事情讓我生氣。他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笑我的身材;說我像石板大街一樣平,真可惡!」

    「但你也潑了人家一身水,讓他當眾出糗,你們兩人之間算扯平啦!」

    「才不呢!若不是我的體質特殊,還未到成人的時候,哪容得到他笑我?」柳成音對日前被元紹真當眾取笑的事情極度在意,教柳淳安十分訝異。

    「丫頭,這你也不能全然怪他呀!想想元公子自小養尊處優慣了,難免會有公子哥的嬌貴脾氣。再說你有半人半仙體質的這件事,全天下也就只有我、你娘跟你三個人知道,所謂不知者無罪,你不能以這點來加罪於元公子。」

    「爹,你偏心,都幫外人說情。」柳淳安說得有理,柳成音無法反駁,便開始撒嬌賴皮起來。

    「爹是就事論事,沒有幫外人說情。」柳淳安笑著安慰女兒:「丫頭啊!你成長的事情其實真的不必大過在意。還記得你娘在人間功德圓滿,要回天庭之前所說的話嗎?」

    「我記得。」柳成音點點頭。「娘說我是桃仙與人的後代,生來就是半人半仙的體質,長到十四五歲之後就不會再繼續成長,所以我今年都滿十八了,卻還是十五歲的模樣,除非遇上我的命定之人,不然一輩子都是這副長不大的模樣。我雖有仙氣,卻無仙緣,江定這輩子不會走上修道之路。娘還說我……今生有姻緣之分,早晚會嫁人的。」

    「是啊!如歡說你未來的夫婿是命中有桃花之相,卻無桃花之運的人,此人與桃仙後代的你正是絕配。」

    「我想……娘是安慰我的啦!成音認為這世間根本沒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誰家少女不懷春?他的成音丫頭也到了適婚、需要有人呵護疼愛的年紀了。

    一想到此,柳淳安忽地心血來潮,想起過往的柳成音性子沉靜溫柔,鮮少動怒,但是遇上了元紹真之後,他的丫頭就變得不一樣了,難道……

    柳淳安試探問道:「我說丫頭啊!你自己覺不覺得奇怪?爹記得清字也說過你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怎麼相同的事情,你卻有全然不同的反應呢?」

    「爹,陸大哥跟元紹真根本是兩樣人,不能相提並論的。陸大哥為人正直,溫文有禮,待我就像親妹妹一樣疼愛,他說的話是純粹開玩笑的;元紹真就不同了,個性傲慢無禮,他是惡意取笑我的,我當然生氣。」

    「爹明白了。那你對清宇的印象如何?」柳淳安再試探道。

    「陸大哥就像我的親哥哥一樣,我對他的印象當然好啊!」

    「就這樣?」

    「當然是這樣,不然爹的意思是指什麼?」柳成音很肯定地回答。

    「哈哈哈,對對對,爹沒別的意思。來,咱們別再聊了,吃飯吧!不然飯菜都涼了。」柳淳安別有深意地笑道,不著痕跡地岔開了話題。

    柳成音所不知道的是,她娘親回天庭之前曾經告訴柳淳安,當有人能以外在事物牽動成音的喜怒哀樂,讓她牽掛或在意時,那就表示這人就是成音命中注定的對象,而且他對成音的愛將為她化解日後的性命大劫。

    柳淳安邊吃飯邊想,陸情字對丫頭的心意他看得出來,但是丫頭只當他是兄長,從來不曾特別注意過。

    這個元紹真可就不同了。只是初見面,當街說的一番話就讓他的丫頭氣了許久,甚至情緒失控,當著大家的面,潑了元紹真一身的水,如今想來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嗯,就這麼辦吧!反正自己本來就打算要幫元家父子的,試試看也無妨。或許元紹真就是丫頭命中注定的伴侶也說不定,就像他當年好心救了紫霞山整片的桃花林,娶得桃仙如歡為妻一樣。

    明天再上縣城一趟吧!為了女兒,也為了助人,柳淳安心中暗暗下了決定。

    柳成音一大早起床,屋內屋外、前前後後走了一圈,都不見父親人影。

    她咕噥著:「奇怪,桃子采收到昨天暫告一段落,新一批桃子得再等過幾天成熟點再摘,今天沒什麼事要辦啊!爹爹怎麼一大早又不見人影了?」

    柳成音提起水桶往屋外小溪提水去,邊走邊想著柳淳安會上哪兒去?突然腦子靈光一閃,她想起昨天吃午飯時爹爹的表情……

    「哎呀,看爹昨天的樣子,我早該想到的!他熱心的老毛病又犯了,真是的!只是不知道這次管的是好事,還是閒事?」

    想起爹爹的個性,柳成音不禁笑了。

    她有一個心軟善良的爹,天生見不得別人苦,不管是否是自己能力所及,總是一古腦兒、古道熱腸地幫助他人。石板大街上那群熱情的大叔大嬸全是她爹熱心幫助得來的朋友,也是她爹這輩子最得意的事。

    只是這種熱心助人的傻勁有時也會帶來困擾。

    「爹啊!常常在街上看到可憐的乞兒或是流浪漢,一個不捨,就將身上的錢全掏給別人,也不管他自個兒,還有家裡的女兒會餓肚子。」眼望遠處,清晨微曦漸明,魚肚白的天色清澈明朗,讓人看了心頭就是一陣舒坦,柳成音笑道:「爹就是這種個性,我才不得不跟著出去盯著,只是……」

    想到她自己特殊的體質,柳成音揚起一絲無奈的淺笑。「只是我這種長不大的體質,總不能長年都跟在爹身邊呀!兩三年還瞞得住,等時日一久,我的形貌依舊,一點變化也無,旁人難保不會懷疑,到時要怎麼自圓其說可是個大問題。唉!娘說的那個人,我這輩子的有緣人……真的存在嗎?」

    柳成音沉思著,突然胸房略感脹痛,讓她臉兒一紅,眼光向四周瞟了瞟,確定無人之後,才將雙手覆上胸口,想借掌心的溫熱來平撫這種突如其來的痛。這情況是最近十來天才開始的,她不明白為何會這樣?

    「難道是我病了嗎?」柳成音疑惑著,她想問人,可不能問她爹,該問誰呢?唉!如果娘在,就可以問娘了。

    天色漸漸亮起來,又是一日的開始。開朗的天性教柳成音很快拋卻了心中的疑惑,她提起水桶,哼著小曲,往屋內繼續她一天的工作。

    至於她的爹,此刻正在臨祈縣城裡忙著呢!

    城西,城隍廟後庭,柳淳安一大早就出現,讓元紹真十分訝異。

    「柳大叔,你……一大早的,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兒?」經過昨日之後,元紹真已對柳淳安撤下防備,並改了稱謂。

    「來看你爹,還有你。你爹有沒有好一點?」柳淳安關心問著。

    「嗯,吃過昨天大夫開的藥,爹的燒已經退了,昨晚也睡得安穩。我……我應該要……謝謝柳大叔你。」元紹真真心道謝,經過柳淳安昨日一天的奔走,請來大夫治他爹的病,真誠的關懷打動了元紹真,在他心中對柳淳安已經有了一定的信任。

    「那就好。來,這是剛買的早點,還熱著呢!快趁熱吃。」

    默默從柳淳安手中接過熱騰騰的袋子,元紹真蹲下身喚醒元榮,小心翼翼地餵他爹吃東西。

    「爹,慢慢吃,小心燙著了。」看著父親漸漸恢復元氣,元紹真比誰都高興,不習慣跟人道謝的他悄悄地將對柳淳安的感激收在心底。

    這孩子本性果然不壞!家逢巨變,他能夠在短短時日內體認事實,振作起來,好好地保護他爹,真是難得。不管他是不是丫頭的有緣人,都值得我幫助他。看著元紹真細心照顧父親的樣子,柳淳安打從心底讚賞。

    等元紹真讓元榮吃完包子,又扶他躺下休息後,柳淳安才問道:「元公子,我可以叫你紹真嗎?我想你應該大我家丫頭沒幾歲。」

    「嗯,當然可以,柳大叔喚我紹真就好,我今年二十二了。家沒了,現在的我們是身無分文,窮鬼一個,叫元公子反而聽來奇怪。」

    「好,好。紹真,你再來有什麼打算?」

    「沒錢、又沒有一技之長,我能有什麼打算?」元紹真苦笑回答。

    「謀生的事情可以再說,目前要緊的是得找個落腳的地方。」柳淳安打算著。

    「我家被抄了,親戚朋友全部翻臉不認人,我跟我爹是山窮水盡,才會淪落到城隍廟來。今後……應該也是繼續待在這兒吧!至少城隍老爺不會趕我們走。」

    「這哪行?你年輕力盛,可以隨遇而安,但你爹hi不行,他需要一個清靜的地方休養,病才會好得快。我想……如果不嫌棄山上簡陋的話,我們桃花林地方挺大的,你就帶著你爹跟我回紫霞山。我家附近有間空屋,只要再整理整理就可以住了。紹真,你的意思怎樣?」

    「我……」柳淳安提出的建議讓元紹真心動,但是偏又拉不下臉來馬上答應,一臉猶豫不決。

    「別擔心,那空屋是我家的,你們可以儘管住,不會有人趕的。」

    「可是……石板……不是,我是說柳姑娘她會同意嗎?我之前與她曾有過不愉快,我怕她會不答應。」差點又叫柳成音是石板姑娘,元紹真趕忙改口。

    「上次你們兩個在石板大街上的爭執真的是個意外,我也從來沒見我家丫頭這麼潑辣過。不過你別擔心啦!其實我家丫頭心腸很好的,她若知道你們的遭遇,絕對不會反對我幫助你們的。」柳淳安再三保證。

    面對柳淳安誠懇的笑容及邀請,再想想他們父子倆目前的困境,理智戰勝自尊,元紹真再也無法拒絕,他慨然點頭接受了柳淳安的提議。

    隨後兩人將元榮安置在柳淳安的板車上,順著初夏的陽光,往美麗的紫霞山桃花林而去。

    元紹真是第一次上紫霞山,也是生平頭一遭看到何謂渾然天成的美景。

    雖是遭逢家變,心緒紊亂,對於未來有著恐懼與不確定感,但是眼前呈現的自然景致,翠峰環繞,桃林成陰,鳥語清脆婉轉,配著潺潺小溪與淡淡花香,不知不覺地,心情竟平靜了許多。

    接近正午,柳淳安與元家父子終於到柳家。在竹圖籬前將板車停妥,柳淳安對元紹真說道:「紹真,你先在這兒陪著你爹稍等一下,我進去跟丫頭說一聲,就帶你們過去另一頭的空屋。」

    「嗯,多謝柳大叔。」

    「別客氣。」柳淳安笑著,快手快腳地往屋內走去。

    因為藥效的作用,元榮仍舊安睡著,元紹真席地而坐,隨心看著四周的景致。

    天空晴朗,沒幾朵白雲,一片無邊無際的湛藍包覆著紫霞山。澄藍的天、碧綠的溪、和煦的風,大地以自然又自在的美景,盡訴人間逍遙。

    「如果無家沒被抄家破產,我恐怕一輩子也不知道外頭的世界是這麼寬闊、這麼的好。我想,就是這樣的自在山水,才會孕育出像柳大叔這樣的好心人。」任憑清風拂面,元紹真有感地說。

    柳淳安一腳踩進屋內,便見柳成音含笑迎上:「爹,你一早就不見人影,到現在才回來,上哪兒去也不跟成音說一聲,害我掛心了一早上。」

    「對不起啦!丫頭。爹……爹是臨時想起有急事要辦,匆匆出門,才忘了跟你說的。爹下次會記得,不會再讓你擔心。」

    「有急事?是什麼急事?」柳成音聞言,臉上浮現懷疑的表情。

    「是……呃……」柳淳安支吾其詞,心中大喊糟糕,他一心急著幫元家父子,卻忘了先知會丫頭一聲,這下人都帶回家門口了,才想到丫頭這關……

    「爹,成音替您說好了。您今早出門應該不是辦急事,而是管閒事吧!」

    柳成音猜得一字不差,柳淳安回了一個招認的笑容。

    「爹這次又幫了誰?還是救了誰呢?」柳成音甜笑問道。

    「是元家,日前出了事,他們父子倆現在沒有落腳處,所以我帶他們回來。」

    「元紹真的那個元家?現在在我們家外頭?」柳成音臉色微變。

    「對,紹真跟他爹都在外頭等我。」柳淳安點頭。

    柳成百一聽見元紹真人在屋外,下一個反應便是立即衝出屋外,速度之快速柳淳安都來不及阻止。

    弄不清女兒突如其來的舉動是何意,柳淳安連忙隨後追出,並喊著:「丫頭,別跑,慢點,爹話還沒說完啊!」

    穿過竹園籬,看見眼前側望天際的灰衫人影,柳成音端詳半天,確認他是元紹真後質問道:「喂,是誰准你上我家來的?」

    「是柳大叔帶我跟我爹到這兒來的。」

    「哦?紫霞山是窮鄉僻壤、山林之地,哪能跟元家的宮宅相比,這兒不歡迎你們。」柳成音直接開口趕人。說也奇怪,她自個兒也弄不明白,為何早就釋懷的事情,在聽見元紹真人來到家門口之後,脾氣便又上來了。

    「哈哈哈……」聽了柳成音的話,元紹真突然笑了笑,笑聲裡有種諷刺與淒涼。「原來是這樣。我們父子倆現在落魄了,就像喪家之大,若有人伸出援手,便傻傻地搖著尾巴跟過去。所以你們父女倆串通好,略施小惠,將我爹跟我騙來,再當面將趕走我們,讓我們難堪,好報之前所受的氣,是不是?」

    「元紹真,你沒頭沒腦地說什麼渾話?什麼串通。什麼略施小惠的,你給我說清楚!」柳成音跳腳道。

    「少裝蒜!」元紹真轉過身,不再理會柳成音,他彎下身扶起元榮。「算我認錯人,那聲柳大叔白叫了,」

    元紹真說完,背著父親,毫不猶豫地提步便走,柳淳安見狀慌忙喊道:「紹真,等等,這一切都是誤會啊!你都不聽我解釋就走,太不夠意思了。」

    「爹,你在說什麼?跟這種人解釋什麼?」柳成音問道。

    「都是你這丫頭啦!話只聽個一半,人就跑出來,害我被人誤會。」柳淳安邊說邊跑向前,使力地拉住元紹真,不讓他走。

    柳淳安勞動慣了,手勁頗大,背著父親的元紹真讓他一拉竟走不動,柳淳安趁機將無家父子轉過身來,趕忙解釋:「紹真,真的是誤會。我剛才一進屋,才跟我家丫頭提起你的名字,她二話不說就衝出來了,我連阻止的機會也沒有。」

    元紹真漠然看了柳淳安一眼,不說話。

    「丫頭,你這次給爹闖禍了,你知不知道啊!爹會帶元老爺跟紹真回來是因為……」柳淳安轉對柳成音說明原由。

    柳成音聽了,大眼滴溜轉了轉,似是思考著,也不說話。

    「你們父女倆不必再唱雙簧,戲若演完就請放手,我們父子倆很識相,會即刻離開貴寶地的。」元紹真仍舊不相信這是一個誤會。

    「誰跟你演戲?別拿你的小心眼來忖度我爹的好心腸!」

    「是嗎?」

    「是真的,方纔的事情是我自己衝動所為,跟我爹無關。我爹的心腸最好了,他是不是真心要幫助你們,這兩天的相處,我想你的心裡頭應該比誰都清楚吧!帶你們回來是我爹的主意,他說了就算,我做女兒的沒有什麼好反對的。剛才若有冒犯的地方,柳成音誠心道歉。」言下之意就是同意了,柳淳安聞言,給了女兒一個笑容。

    「爹,是成音不好,給爹添麻煩了。」柳成音撒嬌道歉。

    「好啦!紹真,我家丫頭道了歉,事情也弄明白了,這下你不會走了吧!」

    誤會澄清,元紹真自覺不好意思,不願留下來,但柳淳安不管,熱心地帶著無家父子往空屋而去。

    不知為什麼,柳成音方才敢於認錯的模樣給了元紹真頗深的印象。初次見面,她是個潑辣的丫頭;第二次見面,她衝動引起誤會,卻又勇於認錯。兩次見面,見到的是兩種風貌的柳成音,直性子的她與鳳兒,還有其他人全然不同,真正的柳成音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跟著領路的柳淳安走,元紹真心頭閃過這樣的想法,而身後傳來柳成音清亮的嗓音:「爹,安頓好他們,要趕快回來吃午飯喔!」語氣裡充滿女兒對父親的關心。

    「丫頭,知道了。」柳淳安揮手說道。

    元紹真也轉頭看,這一轉身,他看見了一位溫柔含笑的柳成音,第一次讓他覺得不一樣的柳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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