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音所下的瀉藥劑量並不重,只是元榮風寒初癒,身子還未完全復原,抵抗力不夠,症狀才會這麼嚴重。經過大夫的診治,元榮已無大礙,但是未來幾日需要好好歇息,按時服藥,多吃些清淡的東西,才能好得快。
馬車繞過竹圍籬,再往後行去,直至元家門前停下。
元紹真背起元榮人屋休息之後,才出來跟柳淳安道謝:「柳叔,真謝謝你,你又幫了我們父子一次,我們欠你太多,恐怕到下輩子都還不清。」
「傻孩子,這是我該做的,跟我客氣什麼?要不是我家丫頭,元老爺子也不會受這個折騰。」
「我……其實今天的事情不能全怪柳姑娘……」元紹真低聲說著。方才回來的路上,他已仔細想過,老實說柳成音並沒有錯,是他答應跟他爹交換吃粥,才會發生這件事。
與柳成音認識以來,兩人每次見面就有爭執,他一直惹她生氣,又不曾好好道過歉,而且柳淳安又是他父子倆的大恩人。柳成音今天會這麼做,於情於理都沒有錯,只是事情就這麼湊巧,讓他爹代他受難,想來柳成音這輩子定是討厭他,到死也不會改變吧!
為了避免類似情況發生,也不讓柳淳安為難,日後與柳成音之間劃清界線,該是最好的方式。而在這之前,欠她的一聲道歉一定要還。
沉思間,元紹真下了決定。
「丫頭,你怎麼來了?」看見柳成音跑來,柳淳安訝異地問。
「我來看元老爺子。」清秀的面容上寫滿關心。
「我爹……沒事了,這幾天由我來照顧他即可,柳姑娘不必擔心。」元紹真回答,目光移向柳成音,瞧見她眼底的溫柔,心頭竟是一震。
「元老爺子沒事,真是太好了!」柳成音問言,心頭大石總算放下,嘴角浮現一抹微笑,她蓮步輕移,便往元家屋內走去。
「柳姑娘,你怎麼住屋內走?」
「丫頭,你進去做什麼?走錯路啦!」
元紹真與柳淳安同時出聲喊道。
只見柳成音翩然回身,溫柔笑言:「爹,我沒走錯路。我要進去看看元老爺子,他會受這個病痛之苦都是我害的,我要照顧他直到康復為止。」
看著柳成音緩步人內的身影,柳淳安與元紹真做怔,她的反應實在出乎兩人的意料之外。
尤其是元紹真,他剛剛才決定要與柳成音劃清界線的,誰知,現在的她卻以另一種方式走進他的生活。
這個女子很特別、很特別!三天,整整三天了。
柳成音每天都來照顧元榮,提水為他梳洗儀容,熬粥餵食,下午空閒時就陪著元榮到外頭走走逛逛,兩人有說有笑,好不開心。
元紹真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家變之後;他爹失去了某些記憶,性子變得怯懦,容易不安,但是柳成音的親和改變了他爹;除了尚未恢復的記憶外,他爹整個人變得開朗起來,臉上整日不停的笑容跟逐漸康復的身體,都讓元紹真欣喜不已,柳成音給了他一個健康又開朗的爹。
雖然柳成音見了他還是不說話,不搭理,但她為他爹所做的一切,早讓他感動於心,此生不忘。
不知不覺間,元紹真已習慣悄悄地站在一旁以目光追尋她的身影,緊緊跟隨不放,溫柔的柳成音就像三月桃紅一般深深刻印在他的心底……
下午忙完菜園的事,元紹真扛著鋤頭一路走回家。有些意外地,他一腳踩進家門,迎接他的卻是一室靜寂,不見這三日來在他家裡綻放的桃花笑顏。
今天是個難得的初夏午後,微風造訪紫霞山,輕柔地吹拂著,夏季午後的悶熱都在清風徐送間散去。
刻意忽略那抹失望的情緒,元紹真走進屋內探視元榮,風兒吹得滿室涼爽,元紹真一人房內就聽見元榮高興對他說著:「阿真,你回來啦!真巧,等會兒成音姑娘要拿點心過來,你快去洗把臉,咱們等她來一起吃。」
「爹,你好像很喜歡柳姑娘?這幾天我看你們聊得很投機。」
「嗯,成音姑娘很投我的緣呢!她唱的小曲好聽。菜煮得好吃、笑容又迷人,我真想收她做女兒,這樣我們每天都可以吃到她煮的菜了。」
收柳成音當義女?那她不就變成他的妹妹?這哪成啊!元紹真一聽心便慌了,趕忙出聲打消他爹的如意算盤:「爹,才吃人家幾天的飯,心就偏嘍!你有我這個兒子就夠了,別跟柳叔搶女兒啦!」
「嗯,說的也對,我有個孝順的兒子就夠了。可是成音姑娘很討人喜歡哪!阿真,乾脆你努力點,討她過來當媳婦兒,這樣兩家合作一家不是更好」』元榮笑得開懷,對於這個主意非常滿意。
「爹,你……你別亂說啦!我們跟柳姑娘才認識多久,你說這話,萬一讓她聽到可就不好了。」元榮的話讓元紹真俊臉一紅,結巴地反駁。
「我又沒亂說,而且討成音姑娘來當媳婦兒有什麼不好?你不喜歡她啊?」
「不是……不會……」彷彿是心事被看穿般,元紹真緊張地胡亂回話。
「阿真,你亂說一通,爹都聽糊塗了。看你的樣子,爹就知道你一定喜歡成音姑娘,也不反對討她當媳婦兒,對不對?」元榮笑開了眼。
「爹,你別瞎猜了。答應我,千萬別在柳姑娘面前提這件事。」元紹真叮嚀兼拜託,就要他爹把這件事情給忘了。
就在父子倆一來一往抬槓時,柳成音提著籃子,淺笑盈盈地走進屋裡來,她以清亮的嗓音對著房間方向喊道,「元伯伯,成音來了,我帶點心來給您吃嘍」
元榮應了聲好,並推著一臉困窘的元紹真一起出去。
「元伯伯,您快來看看,我今天做的是……」溫柔的笑容在看見元紹真時便隱了去,柳成音有些錯愕道:「元紹真,你……也在啊?」
「嗯對……我……剛剛……才回來。」
「喔。」簡單的回話,令人聽不出她的情緒。
「我……我去洗把臉,柳姑娘你跟我爹吃點心,慢慢聊。」元紹真借「洗臉」匆匆遁逃,逃得有些狼狽,他害怕再看見柳成音眼底對他的厭惡。
原本兩人之間有些沉重的氣氛,隨著元紹真這一逃而緩和不少。柳成音收拾心緒,笑容重回臉上,她招呼元榮:「元伯伯,快來嘗嘗,這是成音的拿手甜點桂花凍,我爹可喜歡得緊呢!」
「桂花凍,桂花凍,成音你也會做桂花凍……」元榮說著,桂花凍似乎觸動了他心底某處的記憶。
「是啊!這是我娘教我的,紫霞山另一邊有一大片桂花林,到了秋天開花時,到處都聞得到桂花香。紫霞山的桂花很美,尤其是夜晚賞花,更是別有一番趣味呢!元伯伯,來,您先嘗嘗成音的桂花凍,等秋天到了,成音再陪您去賞桂花。」柳成音笑道,將置於元榮眼前的碗蓋掀開。
元榮定神一看,映人眼簾的竟是一方圓潤晶瑩。氣味清香的透明花凍。小巧圓潤的桂花珠鑲在花凍中,經過日曬乾制而成的桂花仍能保持其原狀,只是嫩白花色為淡雅橙黃所取代,碗底清淺的糖水覆著花凍,透著清新,看著眼前的桂花凍,無論形色香味,皆是一絕。
「桂花凍,桂花……桂花……她也會做桂花凍,只是她嫌棄我,不願再做桂花凍結我吃,她拋下我和紹真,跟別人走了。桂花……你好狠心哪!」
不知為何,元榮看見桂花凍,像是想到什麼傷心事一樣,口中哺哺自語,說著說著竟然哭了。
柳成音一見慌了,她不明白是哪裡做錯,怎麼一碗桂花凍會讓元榮哭成這樣?她連忙出聲安慰著:「元伯伯,別哭啊!是不是成音哪裡惹你心生氣了?還是您不喜歡這桂花凍?心中有事就說出來讓成著聽聽,別問在心裡頭,好不好?」
「沒有啦,成音你很好,我也沒生氣,是我想到桂花!桂花……」元榮仍是傷心,回話回得有些語無倫次,柳成音聽得一頭霧水,又沒辦法安慰元榮,心思一轉,想到了屋裡頭的元紹真。
「元紹真,元紹真,喂,元紹真……」柳成音快步走進屋裡喊人,卻不見元紹真人影,再穿過廚房,走到屋後,才瞧見一抹頎長人影立在溪邊,他的上衣褪至腰間,露出結實的身子,頭微微朝向天際,整個人背對柳成音動也不動。
「啊!」不意竟會看見男子光裸的身子,柳成音慘叫一聲,臉一紅,趕忙轉身說道:「元紹真,你這人好沒禮貌!大白天的,居然衣衫不整,還讓別人瞧見?快穿好衣服啦!」
老天真是愛開玩笑!元紹真故意避開柳成音,一人窩在溪邊打水洗臉,讓自己清醒清醒,但卻是愈洗愈不清醒,抬頭遙望天際,朵朵白雲竟幻化成柳成音醉人的笑顏,他就這麼看著,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情傣。
誰知柳成音突然跑來,撞見他未著上衣的模樣,場面實在尷尬,她的嬌喝一聲讓他羞窘,趕忙將上衣穿好,才轉身面對柳成音,俊朗的臉上帶著一抹侷促不安的笑容。
「對……對不起,柳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我……哎呀!別說這些了。我剛才帶桂花凍給元伯伯吃,不知是不是讓他想起什麼難過的事,現在他哭得好傷心,我怎麼勸都沒用,只好來找你,你快去看看。」柳成音不敢轉身,背對元紹真說完後,便又跑進屋裡去。
「桂花凍?!怎麼這麼巧?柳姑娘也會做桂花凍?難怪爹會傷心了。」元紹真輕歎了口氣,提步跟了進去。
進了屋裡,柳成音已坐在元榮身旁,靜靜陪著他。元紹真走過去安慰元榮:「爹,怎麼回事?看你傷心成這樣,可嚇壞柳姑娘了,快別哭啊!」
「阿真,我……我看見桂花凍就想到桂花,她不要我們,丟下我們走了……」
「爹,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你還記在心裡啊?娘當初既然不要咱們,我也早忘了她,這輩子就是咱們父子倆相互扶持,你別再想著過去的事情了,好不好?」
「阿真,我知道,只是突然想起桂花,我心裡難過啊。」
「爹,別難過,阿真是爹的兒子,我會永遠孝順你,不會棄你不顧的。桂花凍人人會做,但是用心去做出來的跟隨便就做出來的,差別可大著了。爹,你看看柳姑娘做的桂花凍晶瑩剔透,形色皆是一絕,味道一定很好,你快別哭,未嘗嘗柳姑娘特地為你做的桂花凍。」元紹真愈說聲音愈輕,清朗的嗓音裡蘊含關心與情感,元榮聽了終於破涕為笑,用衣袖擦於了淚,定定望著元紹真。
柳成音在一旁看著,元家父子之間的互動讓她看得有些怔然。溫和孝順,嘴邊掛著誠摯親切的笑容,耐心勸慰父親的元紹真還是柳成音頭一次見到。
「原來這人也有好的一面。」儘管訝異,柳成音不得不承認。元家父子間相依為命、濃厚的親情,她比誰都懂得,元紹真對他爹的愛,就像她對她爹一樣。
「元伯伯,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別再想了。來,評鑒一下成音的手藝,我想您一定會喜歡的,我對自己很有信心。」柳成音溫柔說著,並將桂花凍遞給元榮。
柳成音的笑容實在很美,元紹真一見又險些分神,為避免失態,他將臉轉向一旁,不讓柳成音發現。
誰知眼前卻出現一雙白玉似的手,端著一碗桂花凍遞給他,元紹真愣愣地看柳成音,對於這碗桂花凍不知該接,還是不接。
「元紹真,你接是不接?我端著手好酸哪!」
「柳姑娘,這……桂花凍只有兩碗,不用給我啦!」
「這碗給你。這桂花凍是我自己做的,想吃再做就有了。你陪元伯伯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元紹其順從地接過桂花凍.柳成音提起食籃,跟元榮道別後便提步離主。
頭一次兩人之間沒有爭吵,是平和的氣氛,這對元紹真來說是一分莫名的喜悅。手中端著的桂花凍雖然還未人口,但他彷彿已嘗到花凍的清甜滋味……
突如其來的一股衝動讓他放下桂花凍,起步追了出去。
「柳姑娘,請留步。」
「有事嗎?」柳成音聞聲停步回身。
「我……我想……」心裡有許多話想說,偏又難言。
「你想說什麼?難不成又想取笑我?」
「不是,不是,你別誤會。」元紹真忙解釋著:「我是想好好跟你說一聲謝謝,同時也該正式跟你道歉,從一個多月前我們在石板大街上的事情,到最近我對你的諸多冒犯,都是我不對,請柳姑娘見諒。」元紹真說完,誠心地鞠躬道歉。
「你是真心道歉嗎?」柳成音訝異問道。
「天地為證,今日之言若有半句虛假,我願遭天打雷劈……」
「喂,別胡亂起誓啊!萬一應驗了,你爹可怎麼辦?」
「對不起,我一時緊張,又說錯話了。」元紹真抓頭傻笑。
「好吧!你今天的道歉我接受了,但是也不能這麼簡單就算,你好幾次都故意惹我生氣,想要我釋懷,真正原諒你,就得拿出誠意。」
「沒問題,沒問題。」元紹真聞言笑個滿懷,柳成音也感染了他的好心情,嘴角揚起一抹清淺的笑容,那模樣清新柔婉,元紹真見了如獲至寶,定定地看著她的笑容,不捨移開目光。
「那……我要回去了啦!」這人怎麼直盯著她看,瞧得她臉兒微熱,全身不自在,柳成音找個借口便要溜回家。
「等等,柳姑娘。」
「還有事嗎?」一轉身又瞧見元紹真深邃的目光,她覺得臉更熱了。奇怪,陸大哥也常常這樣看著她,為啥她就不會覺得臉紅不自在呢?
「我們算是和解了,以後我可以當你的朋友嗎?」元紹真小心翼翼地問著,他伸出大掌期盼得到柳成音的同意。
「嗯。」想了半晌,柳成音終於點頭,元紹真見狀樂不可支,一時忘情竟拉起柳成音的小手猛道謝,
「哎呀,男女授受不親,你別拉我呀!」
「啊,對不起,柳姑娘,對不起。」
「不理你,我要回去了啦!」甩開元紹真的手,柳成音一臉酡紅,轉身快步跑回家去。
柳成音的手纖細柔軟,掌心雖然有些粗繭,握在手中卻是說不出的細膩溫暖,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元紹真深切明白,他,動心了!
稍後進人屋內,元紹真跟元榮吃著桂花凍,掬一小口花凍人口,是清甜的味道直沁心底,融合桂花的香氣,甜而不膩,花凍恰到好處的口感,讓人一食便愛之,不會忘卻其味。
窗外又拂來一陣清風,在桂花凍清甜的滋味裡,元紹真知道,他的心已深深烙印上那抹紫霞山的桃花笑顏,這輩子再也忘不了了。
元紹真與柳成音之間的緣分牽引,隨著兩人「握手言和」而漸起開端,在他們彼此不知不覺之間悄悄深結。
一個多月過去了,元家與柳家,因著柳淳安爽朗好客的個性,兩家日漸熟稔,生活上處處配合互助,喪失過往記憶的元榮,開朗個性與過去的錙銖必較全然不同,由於年齡相近,他跟柳淳安已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
至於元紹真與柳成音之間則陷入一種曖昧不明的氛圍中。相處愈久,元紹真對柳成音瞭解愈深,累積的情分也愈深,心中對佳人的眷戀也日漸深切,但家變造成的自卑陰影猶存,在未確定柳成音對他的印象改觀之前,元紹真不敢露出任何蛛絲馬跡,只能珍惜兩人相處的時光,讓相思在日復一日裡逐漸加深、累積。
這陣子相處下來,柳成音對元紹真的印象亦逐日改觀,他對元榮的孝順盡心最讓她感佩,過去那個傲慢自大的元家公子在柳成音心底已漸漸模糊,轉由現在這個盡責孝順、整日懸著清朗笑容的元紹真所取代了。
時局進人盛夏,氣候日漸炎熱,紫霞山山清水秀,清晨時有清風雲霧環繞其間,午後則常常有雷雨,下雨之後煩悶的暑氣便散去不少,而晨昏時分的清新涼爽更是平地所感受不到的特別風情。
清晨,天初破曉,又是一日之始。
晨曦乍現,柳家屋外的小溪出現了一道人影,一身鵝黃粉嫩衣裳與淡金晨光交映成溫暖的色彩。柳成音難得這麼早起,此時萬籟俱寂,清晨的紫霞山飄散著一抹清新,她輕輕吸了口氣,希望藉著晨風吹拂,驅散心中些許的愁緒。
昨夜一整夜為噩夢所擾,讓她輾轉反側,不得安眠,索性早起,一個人坐在小溪旁自言自語想事情。
「昨晚怎麼會一整晚都做這樣的夢?桃林裡那株千年桃樹竟然在秋天開花結果,難道娘說的時候就要到了嗎?」柳成音心中疑惑著。關於她的天命,她的娘並未透露太多,只說待桃林千年桃樹再開花結果之時,就是紫霞山與她命運的轉折點。
「命運轉折是怎麼個轉折法?是劫數,還是轉機?跟夢裡那名黑衣人有關係嗎?」柳成音哺哺低語,一思及夢裡那名瞧不見臉孔的黑衣人,她便不住起了寒顫,就是那人狂妄的笑聲,手持桃木劍,在夢的末了作法殺了她,那時心間一陣巨疼,才讓她突然驚醒……
「娘要回歸天界也不把話說清楚,只說個什麼、天機不可洩漏。神秘兮兮的,才會讓我一個人在這裡提心吊膽地瞎猜,唉!」柳成音歎了口氣,想了許久卻厘不出頭緒,愈想愈煩,只好放棄,一個人對著清澈溪水發呆。
昨夜的噩夢連連已教柳成音心情煩悶,偏偏這個時候胸房又是一陣脹痛,她雙手抱胸,口裡忍不住罵出幾句不是端莊女子該有的言語。
待脹痛退去,環胸的雙手才放開,她一時惱怒,拾起身旁的小石子往小溪擲去,小石子在水面輕點數圈漣綢之後,以一個美麗的圓圈結束,直落水底。
柳成音看著小石子落水,又是一陣輕歎,四周本該是恢復清晨的寂靜,但隱約間卻傳來斷斷續續的倒水聲,還有一聲聲沉穩的腳步聲。
「怎麼會有水聲跟人的腳步聲?」柳成音好奇著,提步便往聲響處走去。
繞過小溪,走到柳家屋後,赫然發現一道頎長人影以雙肩挑擔,來回挑水注人屋後的大水缸裡,那抹神態專在沉靜,絲毫不覺身旁有人到來。
「元紹真……」柳成音喚了挑水人的名字。
「啊!柳姑娘,這麼一大早的,你……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兒?」柳成音的出現讓元紹真嚇了一跳,他將擔子及水桶卸下,深邃的眸光靜靜望著柳成音。
水桶、扁擔、清晨提水……
柳成音恍然大悟:「元紹真,難道這陣子我家後院水缸的水都是你幫忙挑的?我一直以為是我爹……」
她家屋後就有小溪,柳淳安清早出門就是往山裡忙去,後院的水缸都是柳成音自己提水慢慢注滿。但她力氣小水缸大,所以缸子裡永遠只有一半的水,但是最近缸子裡卻都變成是滿滿的水。
「是的,是我挑的水。」替柳成音挑水的事情被發現,元紹真有些不好意思。
「為什麼?」
「誠意,這是我對柳姑娘的誠意,我們是朋友啊!每次看見你提水,總是走得有些吃力,我就想這麼做了。」
「那……你為什麼不說?」他竟然注意到她提水的事……
「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值得一提。」元紹真淡淡說著,這件事他並不以為意。
但是,柳成音就不同了。看在別人眼裡的小事,對她而言意義卻是大有不同。這人有一顆細膩又體貼人微的心,此刻柳成音的心湧上一股暖意,心頭有一個角落悄悄崩落,填上了元紹真的笑容。
「謝謝。」柳成音柔聲道謝。
「不客氣,那以後我還是……繼續幫柳姑娘挑水,可好?」
「嗯。」柳成音笑著點頭,抬頭與元紹真四目相對,此時她才發現其實他生得十分好看,這陣子紫霞山的日頭將他曬出一身健康的膚色,整日勞動的結果讓身子更為精壯,與在石板大街初見時的文弱公子哥早已不同。
陸大哥笑起來還沒元紹真好看呢!柳成音心頭突地閃過這個念頭,臉兒倏地一紅,就是這麼湊巧地,胸房又是一陣脹痛襲來,柳成音雙手環胸,輕喊了一聲:「哎呀……」在元紹真面前做出這種舉動,讓她的臉兒更熱,羞得不知要往哪兒躲了。
「成音,你怎麼了?」元紹真見狀,一時情急,柳成音的名字便脫口而出。
「我沒事,一會兒就好了……」柳成音轉身掩飾窘態,背對元紹真回道。
「成音,你要不要緊?我送你看大夫去。」元紹真還是不放心。
晨風輕輕地吹,過了半晌,脹痛感消失,柳成音才回身,臉上猶有未退的薄暈,煞是迷人。
「柳姑娘,你……沒事了嗎?」
「嗯,沒事了,為什麼又改口?」
「啊,改口?」
「你剛剛喚我的名字,怎麼現在又改口叫回柳姑娘了?」
「對不起,剛剛是我一時情急才……」元紹真暗罵自己一聲,居然把心頭懸念已久的名字給喊出了,眼睛餘光瞧了瞧柳成音,她該不會生氣吧!
「既然喊了,就別改了,你不是說咱們是朋友嗎?既是朋友,叫柳姑娘不就顯得生疏?」柳成音說著,眼底含笑。元紹真的嗓音醇厚,略微低沉,喊起她的名宇竟是出奇地好聽。
「對,我們是朋友,成音……」今天是什麼日子,得到柳成音善意的回應,對元紹真來說簡直比撿到銀子還高興。成音、成音,他常常偷偷念著的名字,如今可光明正大喊了。
「成音,我喚你的名兒,你是不是也該改口,才算公平?」
「對喔,那……那我跟元伯伯一樣……」
「跟我爹一樣喚我阿真。」如墨色一般深遠的目光躍上一抹期待。
「阿真哥。你年紀比我大,別想口頭上佔我便宜。」
「成音,俗話說:『吃虧就是佔便宜』,反過來說佔便宜就是吃虧,那我佔點便宜,你吃點虧也沒差別嘛!」兩人之間無形的藩籬突然撤除,元紹真個性裡潛伏的俏皮乍然浮現。
「你……你貧嘴,罰你多提兩趟水。」柳成音手插腰,故作命令道。
「是,阿真遵命。」
兩人相視而笑,兩道輕快溫潤的笑聲迴盪在清晨的紫霞山裡,久久不絕。
誰說他們兩人八字不合來著?月老的紅線早在眾人不注意之時,緊緊繫住他們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