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邪魅的瞳子,一雙野獸般的眼睛。
你說……你瞭解我,也許,並不……
也許,並不……也許,並不……
耳邊響起他遲疑的話,靈活的眼轉了轉,繞在垂首的人身上,對於耳邊青蠶近乎嘮叨的「碎碎念」,完全當作安眠曲。
她不瞭解化心嗎?
青蚨眼中染上困惑,持續不長,極快便被喜悅取代。
若說「並不」瞭解他,是指七歲以前的他吧。以她千方百計的打探,堅持不懈的耐心,只要是關於他的一切,沒有挖不到手的;不然當她這兩年在伽藍裡白混呀。他並非時時在護法堂,見不到他時,就找些他的事來聽聽,聊勝於無嘛。
也許,並不——他願意這樣告訴她,是否表示他願意讓她瞭解,願意讓她走入他七歲前的世界,抑或是記憶中?
這是否表示,她在他心中有了一席之地?就算沒排第一,至少有了位置,不再像山上的兔子小鹿什麼的。
嗯嗯,很好。
「蚨兒,我剛才說的話,你明白了嗎?」微帶咬牙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明白明白。」揮手趕蚊子,她不甚在意。
他會武功,而他似乎不想解釋。
擠在門口的四個笨蛋押著一具屍體和二具怪模怪樣的人回靈界;隨後,青蠶便帶著一批侍衛擠在竹屋內,擠得她煩上加煩。
不是說在人界很憋氣,怎麼他還這麼熱情的往人界擠?
「蚨兒?」青蠶難得嚴肅。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要捉拿逃走的叛徒嘛,那些叛徒剛好知道我有九竅心,我又剛好讓他們發現了,所以我性命堪憂。為了把他們二網打盡,永絕後患,我要當誘餌引他們出來。不過,我很懷疑……你的那些侍衛真能保護我嗎?」可別到了最後關頭,個個體力不支,那她靠誰去?唉,想來想去,還是化心最可靠。
「我們以性命保護你。」青蠶額上跳著一條稱之為青筋的東西。
「我要他們的命有屁用,真是倒楣……」明明不關她的事,怎麼到最後受傷當誘餌的全成了她?看別人混江湖不是這樣的,難道她半人半靈,老天爺對她特別「厚」愛?
她的嘀咕讓青蠶緊握的雙拳上青筋暴跳。
為什麼爺爺派他來找人?為什麼表妹長得嬌美可愛,脾氣卻是南轅北轍?
「你說完了吧?快滾出去。」她的小竹屋不歡迎閒人踏進。
吸氣、吸氣,青蠶不想讓自己氣昏在侍衛面前。待雙手不再顫抖,他看向默不吭聲的人,「空門化心,我要你一步不離蚨兒。」
「好。」他有求必應。
應得太快了吧?他的回答讓青蠶愕然。他以為他會遲疑不決。
「你這樣算不算是深藏不露?」青蠶指的是早晨看到的那具屍體。
淡然看他,空門化心置若罔聞。
青蚨下逐客令:「出、去!」
「好好好,我這就走。」青蠶無奈。
瞪著滿屋子的人消失乾淨,青蚨滿意的笑了笑,挪到空門化心身邊坐好。
心裡有個秘密,不知該不該告訴他?不只愛他安詳的模樣,也愛他帶點邪魅的樣子呢。只是,他似乎不喜歡自己邪氣的樣子,現在的他淡眉淡眼淡笑,那雙邪魅瞳眸像長在別人身上一般。
不管怎樣,他讓她……噫,越來越「心術不正」了。
左思右量,覷覷他面無表情的臉,有點難以抉擇。他在想什麼?再覷了覷,她索性不猜,以最直接,也最習慣的動作——撲向他。
「化心!」軟音叫著,並將他撲倒在床上;場面……很熟,令她憶及那晚引誘失敗的慘痛。嗚……沒把他拉進地獄之門,倒是他把她推進地獄了。
「青蚨,當心傷口。」空門化心歎著氣,兩手扶在她腰上;她的腰……好細。
青蚨的髮絲垂在他臉上,飛眉鳳眼中是對她的關心,讓她恍惚間彷彿置身虛境,感受不到真實。她慢慢低下頭,嚙咬他光滑的下顎,感到他輕輕顫了顫,扶在腰間的手有些僵硬;但,沒有推開她。
「化心,不要用這麼誘惑的眼睛盯著我。」青蚨哎哎直歎,偷偷舔了舔他的唇,飛快將腦袋埋入他頸間,聲音悶悶地傳出:「怎麼辦?我又想私下摸你了。」
空門化心微露赧色。
「你別再告訴我迦葉之妻的故事。」
不會,看了她寫的東西,他再也不敢隨便亂說佛經故事了。難保她不會又拿那些佛陀羅漢做書中的主角?
若墨香坊再印一本某某艷,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青蚨,你平日裡……都做些什麼?」
「你想知道?」她驚喜的抬頭。
「嗯……你不想說也可以。」不會還有更稀奇的事吧?
「要說、要說。」她不許他反悔。「我每天早起後要練爹教的功夫,有時進城聽曲看戲,看看路過的江湖人江湖事;還會去伽藍找你,找小沙彌談天說地。化心吶,我還找過你師父。啊,我還會看佛經。」
「我……在你桌上看到一本金剛艷。」想了想,他不隱瞞。
換她沉默。
「我還看到你寫的稿子。」
青蚨繼續沉默。
「迦葉是佛祖的大弟子,你把他寫成淫亂不堪的花……花公子,有些誤導讀書人之嫌。如果可以,你別再寫他了,就當……我求你。」
青蚨仍是直直的看著他。
「不行嗎?」求她也沒用啊,她這次的氣生得真大啊。
「你知道,什麼時候知道的?」
「昨晚。」
「你不生氣?」青蚨趴在他身上,似笑非笑的盯著他。
「不。你愛做什麼,想做什麼,是你高興的事,我有何可氣,只是……」太對不起參了二十年的佛祖,雖說這種東西可能根本不存在。「你若真想寫迦葉的故事,那……可不可以不要寫得那麼……淫亂?」
「你求我?」聲音有些尖。
空門化心點點頭。
笑靨突綻,將頭重新埋入他頸間,蹭了蹭,一聲輕笑傳出。
他在求她?這是他重視她的表現嗎?待笑夠了,才聽她的聲音模糊的飄出:
「考慮……我考慮一下。」
扶在腰間的手軟下,慢慢圈上,將她摟在懷中。聞到臂上的藥味,他心中的嗔念再起。
她不在乎有人傷她,可是……他在乎啊!
竹林伽藍禪堂——
住持玄智慈眉低垂,眾堂禪師分坐兩邊,六見僧、六定僧、六鎖僧排成八字形站於兩側,面色微凝。
「山下近來法事增多,前天夜裡一下暴斃四位姑娘,官府件作將四人同時驗屍,終於發現蹊蹺所在。四位姑娘屍身完整無傷痕,也無中毒生病,但屍身放了二個時辰後,胸口處全部出現黑色的圓點,像人的指印。但四人胸骨並無折斷,身體外也看不出割裂痕跡,件作以針探胸,才發現她們之所以一夜暴斃,是因為……」
邪見面露不忍。
眾人靜默,心知他即將說出的原因必定讓人震驚。
「四位姑娘心臟全失,分明是被人殘忍的挖出,但體外無傷,骨骼未斷,怎樣也想不出那兇手到底是如何做到。因太過蹊蹺,眾人挖出早先下葬的姑娘,發現她們死因相同;唯一不同的,已下葬的姑娘胸口無黑點出現。官府查不出頭緒,山下如今人心惶惶,住持師父,這件事……」
「師兄,這件事出在伽藍管理的土地上,看樣子,咱們得管上一管。」武僧之首一玄慧皺起眉頭。
玄智點頭,撫鬚歎氣。
「化心被紅衣施主帶下山,不知發生何事?」玄慧想起昨日的短暫喧鬧。
「他一向少有麻煩,師弟不必擔心。」提到徒弟,玄智倒一點也不掛心。
那名紅衣男子稍後又來了一次,說借人用用,隨後去無蹤影。化心的安危他不甚在意,倒是鎖悲心神恍惚的樣子讓人擔憂。
「化心師弟一向淡薄有禮,想必是城中哪位向佛之人請去了。」邊見道。
玄智點頭,看了眼鎖悲,正待開口,門外急匆匆跑進一位小沙彌。
他結巴道:「住、住持師父,右護法……右護法回來了。」
「好。」玄智呵呵一笑,道:「修身持戒需得靜心,你一路跑來,腳下必枉送不少螻蟻性命。若要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需時時提醒,切莫忘記。」
「弟子、弟子明白。」小沙彌臉皮薄,聽他提點,臉上早已紅了半邊,退開後看了眼門外,卻見到順長的身影不急不緩走來,眼中升起崇拜。
不愧是右護法啊,回來的人不急,他這個報信的小和尚急什麼呢。
「師父,弟子回來了。」優雅邁過門檻,空門化心掃了眼禪堂,對眾人斂掌躬身後,緩緩走到堂邊站定。
「甚好、甚好,化心,你可有事?」玄智笑問。
「弟子無事。」輕聲回答,他想起在殿外等候的人,不由得說道:「師父,弟子需下山數日,還望師父允許。」
「何事?」玄智看向他。
若真要說明,只怕三五句解釋不清;且堂中皆是理佛多年的老禪師和師兄弟,真要把預光、焰夜之類告訴他們,只怕又引來佛門辯狀波瀾。信不信佛自在人心,他還是……少惹麻煩。
「是修行、化齋、遊山,還是為了那位姑娘?」玄智再問。
「為了……青蚨。」空門化心揚唇一笑,抬頭看到意料中的責難眼神。
玄智聽堂上一陣私語,搖頭,「化心,為師准你下山。可是,你可會回來?」
他的言下之意,空門化心明白,師父問的不是人能不能回來,而是心能否回來。他的心啊……他垂下頭,俊臉上淡笑不變,「吾心已安,多謝師父。」
玄智歎口氣,靜默半晌,神色竟有些無奈,「甚……好。」
「弟子告退。」惦著殿外的人,空門化心腳步有了急促。
眾僧看他似慢實快的身影,紛紛搖頭,尤以數位白鬚老禪師為最。
「鎖悲。」玄智突叫。
「弟子在。」望向門外的目光未曾收回,古銅色臉上仍有愁雲。
「死因蹊蹺一事,就由你下山查探。你化心師兄正好下山,若有困難,也可請他助上一助。」
玄智突然的決定讓眾僧訝異,鎖悲亦是不解。
「弟子……」
「眾位師弟,還有其他事?」玄智垂眉低問。
見他神色微變,一名僧人道:「師兄,化心他……你何時為他剃度?」未受戒禮,終究不是正式的佛門弟子。
「時機……」後面的字聽不清楚,玄智已走出禪堂。
時機未到?或者,時機已逝?
「你好慢。」換上藍色紗裙的女子正與掃地的沙彌說著什麼,見到緩緩走來的人,立即跳上台階。
「我向師父告了假,這些日子可陪你在山下走走。」空門化心對沙彌點頭,小心扶著她的手臂往山下走去。
沙彌下巴抖了抖,右護法公然調戲女子,還在伽藍殿內,太……太不將佛祖放在眼裡了,太過分……也太讓值羨慕啊。
「你不要住在伽藍裡啦,和我一同住在山下嘛。要不,我也幫你搭一間屋子。」藍色紗裙隨著山風飄揚,猶如陽光下一池清澈的湖水。
「你的手有傷。」淡淡的聲音響起。
空門化心走得慢,原是他扶著她的肘,走了數步後,變成她拉著他的衣袖。遠遠看去,兩人相偕緩行,似萬般恩愛。
二人不曾回頭,未見沙彌驚瞪的眼睛,也未見到隱於樹後目送他們下山的慈悲眼神。
走到竹林邊,看到斷裂焦黑的竹枝,空門化心眼中一黯。青蠶曾說在竹林邊找到受傷的她,想必是這兒。
當日他被關關抱著下山,心中只是奇怪無雷無電,樹竹怎會焦黑一大片,原來是她與人打鬥所致。
她與鎖悲打鬥當日,若他能早些睜眼看清楚,若能扶她一扶,握住那只顫抖的小手,她就不會傷心離去,而被人伏圍受此皮肉傷了吧。二十年來不曾有過後悔的情緒,若真有,就是現在。
他後悔沒有扶住她,竟狠心讓她跌撞在地,真的、真的後悔啊!
「化心。」素來有力的細臂突然懷在他腰上,迫他停下步子。
青蚨的胳膊一向有力,射出的帳紗如靈蛇吐信,以往纏在脖上或腰上,緊緊的,讓他忽視不了;而今,只感到她的纖手圈在他的腰上,軟軟的,沒力氣呀。
空門化心停下,眼中有著微微心痛。「累了?」
「我們真要聽青蠶的話?」將他的頭髮在手上纏呀纏,兩人如烏龜爬樹,一步…個深深的腳印,又重又慢。
青蠶捉拿叛徒的計畫,無非是要引蛇出洞。
夜襲的三人被帶回靈界,一人讓空門化心斷了氣脈,另二人重新丟回焰牢自生自滅。據說逃跑的還有三個,為了引他們出來,她這個誘餌沒事還得故意在眾人面前露露臉,故意「招搖」得人盡皆知。
自從空門化心二招制伏焦黑男子,又被開開和關關加油添醋的說了一遍,青蠶立刻要求他寸步不離她,他竟然也答應了,真如青蠶的計畫,陪她在竹林山四周「拋頭露面」,順便一招蜂引蝶」。用他的話,是陪她在山下走走。
這樣陪著她,是因為慈悲心作怪,單純的幫助一個弱女子,還是……
「化心,你愛我嗎?」又來了。
他不答,飛眉瞥她一眼,突道:「青蚨,你……希望我叫你蚨兒嗎?」
她一震,呼吸頓下,憋得胸口悶痛才細聲開口:「希望。」非常希望呀!
「蚨兒。」扶她坐在樹下,他盤腿坐下,以袖拂過細密的山草野花,斂下的眼移向她,看到她的小臉上有些激動,「怎麼了?」
「沒什麼,眼裡進沙了。」青蚨找個蹩腳的理由,壓下眼中突來的熱淚。
空門化心舉袖輕輕拂過她的臉,又讓她一僵。看她如臨大敵的模樣,他莞爾,手指若有似無的滑過她的頰。「你頭上有蟲。」
什麼蟲?看清他指上小如米粒的軟趴趴毛毛蟲,小瞼寫滿噁心,「哇!走開走開。」身子自動遠離,直到他將蟲放在樹皮上,她才慢慢挪回,「你是怕我壓死它,對吧?」虧她覺得臉上有點熱,以為他在摸她的臉,原來是自作多情。
「蚨兒,我知道你想問我。你若想知道,我不會瞞你。」空門化心斜靠樹幹,看向藍天。
她不語,心中卻激動難平。除了讓她安詳精進,他從未主動過。如今主動問她,說不會瞞她,是否在他心中,她離第一位的距離又近了大大一步?
俊顏仰望藍天,幾縷烏絲垂飄,是她剛才故意挑下的。他的樣子,讓她好想參見佛門祖師啊。
她的小臉不禁又紅了起來。她向來隨心所欲,腦子未反應過來,人已經撲到他懷中。「我想知道。」
知道他想解釋,她的心中竟是迫不及待起來。
關關檢查屍體時曾說,男人一手骨粉碎,另一手骨被捏斷,而死亡的原因,是脖子正中心的血洞,裡麵筋脈全部被挑斷,死前連慘叫也來不及發出。
凶殘的功夫。
他在伽藍不習武,如此凶殘的殺人手法,應是七歲前……
「你知道我七歲來伽藍,十五歲升為右護法,知道我每天在伽藍做什麼。」空門化心看著飄過的雲朵,任她在懷中調成舒服的姿勢,「那,你想知道七歲以前我在幹什麼嗎?」兩手自然懷住細腰。
感受到懷中的人點了點頭,他淡淡的聲音響起,彷彿說著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我四歲學會殺人,六歲便能獨自取人性命。我爹曾說,我是他養的一隻小野獸。啊,他是殺手,他要求自己的兒子也成為殺手;好像……我有幾個兄弟……記不得了。」記憶遙遠渺茫,他的聲音如輕風飄蕩,混合在山風中。
「七歲時,一群自稱江湖正道的人設下圈套,本想殺了我爹,沒想到反被我爹給殺了。死了很多人,我記得,師父當時也是那群人中的一個,他們見我是孩子,卻能毫不猶豫的殺人,手段凶殘刁鑽,便有了殺我之心。爹教了我許多殺人的武功,我最喜歡的只有一招,就是……」空門化心兩指並豎,在空中輕輕一勾,「斷人喉管,一招便能取人性命,夠快。如此也能免於聽到刺耳的聲音,夠靜。」
「你師父當時也要殺你?」模糊的聲音輕問。
「不,他是唯一不想殺我的人。當時很多人拿著劍和刀要殺我,爹無暇顧及我,我不知能不能對付這些人,頭一次感到害伯。其實,他們不拿著刀劍殺我,我根本不會去殺他們。做殺手,並不是見人就殺的,但他們不信;我只記得自己臉上手上全是血,有人被我殺了,也有人在我身上割出傷口。那些人的臉已經記不住了,只有師父……當我五指扣在他脖子上時,他居然笑著對我說:『孩子,我教你一些新鮮有趣的東西,你想學嗎?』,然後……」
「你就隨他來到竹林伽藍?」青蚨伏在他懷中的身子未動。
「不,我想他是騙我。」他呵呵的笑了笑,讓人感到低沉的震動。「人人要殺我,他居然想教我新鮮有趣的東西,我呆了一下,被他乘機打暈過去,等醒來,爹和那些人全都不見。養好了傷,師父便帶我來到伽藍,正式收我為徒。我有個師弟,十多年前雲遊天下去了,不知何時會回來。」
「他打暈你?」老和尚真狡猾啊!
「其實,有些事我已經記不得,可總記得師父當時的樣子,記得那種揪心害怕的感覺。蚨兒,或許我並不如你看到中的那麼慈悲善良,我只是……在怕。」
「嗯。」青蚨的腦袋在他懷中蹭了數下,吸了吸鼻子。
他在怕啊,原來,他是在怕。之所以把「掃地恐傷螻蟻命,為憐飛蛾莫點燈」掛在嘴邊,不是念給她聽的,他是在提醒自己呀!所以他走路慢,怕踩死一隻螞蟻,不點燈,怕傷了撲火的飛蛾;甚至不進羅漢殿,不看習武僧,是想徹底忘掉自幼學會的凶殘武功吧。
可惜,他爹教得太好,恐怕他自己也知道,在睡夢中他亦能殺人;難怪他會捻人脈象,難怪他不想引人注意,難怪他住在幽靜無人的護法堂,難怪他……總是趕她回去。
「忘不掉……就不要忘……」青蚨枕上他的肩,紅唇在他耳邊輕喃。
「十歲前我總是做惡夢,夢到有人要殺我,一遍遍重複著那種揪人心痛的害怕與無助。最初,我並不順服,甚至有殺掉師父的想法。師父先教我打坐,再入禪靜心。偶爾,我仍會夢到一些可怕影像,卻朦朧很多,害怕的感覺也沒那麼強烈。」
「化心,我愛你,七歲前七歲後的全都愛,你也愛我好不好?」老和尚的教養也很成功呀,他現在根本就七情參如來,六欲拜觀音。
「蚨兒,你愛我什麼?」空門化心肯定兩年前從未見過她。
「你管我愛你什麼!」脾氣不好的最佳證明,只聽她道:「你愛我,我也教你一些新鮮有趣的東西呀。」現學現用。
他嘴角要笑不笑,近乎抽搐,「例如……」
「例如,這世界上除了人,還有些奇怪的東西,青蠶那傢伙就不是人,也許焰夜族的族長是人類長期供奉的火神或灶君也不一定;還有,我見過雪白的千歲蝙蝠哦,他們會說人話;還有還有……總之世上有好多稀奇的東西,比佛經好玩許多,你要不要看看?」很引誘的語氣。
「似乎很有趣。」他點頭。
「你信我?」他過於爽快的點頭倒令青蚨驚異。
「信。」為什麼不信呢?「嘗一肉,知一鏤之味;見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你說,我就信。」以前不知她的話是真是假,以為虛虛實實只為引他注意。她會馭火,他以為那是一種武功,如今看到奇怪的人、聽了奇怪的事,倒讓他對世間的一切好奇起來。
人生的變化,有許多時候是因為好奇而起的;或許他此刻不知,今日的點頭,已暗暗為他引出了另一條道路。
他信她、信她!青蚨好高興,好激動。喉頭有點乾,一定是山風吹得太多;眼睛有點澀,是……日頭太毒,對,是日頭毒。
緊緊抱著他,她不覺得這些理由立不足腳,一心只想著……只想著……
「化心,你愛我嗎?」
感到他的身子僵硬了些,隨後溫暖的大掌撫在她頭上,她頰邊一絡烏髮似乎被他挑起,耳中響起怦咚的狂亂心跳。
怦咚枰咚!混帳,太吵了,害她都聽不清他到底有沒有回答。
山風吹啊吹,吹散雲朵,吹出燦爛的陽光;一直吹……
不知是風聲還是葉聲,她聽到細微的輕應,額上隨即覆上溫暖柔軟的唇。
「蛀兒,男女之情我不太明白。也許,我愛你沒有你愛我愛得那麼深,如此,你介意嗎?」
「你會捨己為找嗎?」
「我不知道。」
「你會捨他人為我嗎?」
「不知道。」
嗚……果然愛得沒她深。
別希望脾氣不好的人會說「我不介意,只要你愛我就行」。這種混帳不上道的話絕對不會出自她的口中,她可是介意得很。
山風吹啊吹,一直吹,使勁的吹……許久許久,他聽到一聲回答,肯定的。
一紫一紅兩道身影蹲在樹上,臉上皆是忿忿恨色。
「少主,您不再勸蚨小姐回去了嗎?她是咱們的寶貝呀。」紅影是關關。
「誰說我不勸了?」紫衣的青蠶恨恨地道:「等抓到那些混帳異類,我抽了他們的筋,看他們還跑不跑。」
「少主,小的說句您不愛聽的,哉聽族裡的長輩說,您的姑姑自毀九竅心,就足因為族長說要殺了那個男人。如果,我是說如果,族長萬一又用這個刺激蚨小姐,您說她會不會……哎喲!」啪!一巴掌拍在頭上。
「混帳,爺爺的壞話你也敢說。」青蠶咬牙,「不用爺爺出馬,我會讓這個叫空門化心的男人知道焰夜族的厲害。」兩手配合陰森的語氣,握拳作勢一絞。
姑姑自毀九竅心後,早已元氣大傷,在生了小表妹後,身體更是一天不如一天,終於……唉!那男人傷心欲絕,也隨著姑姑去了。
他絕對不會讓悲劇重演在表妹身上。
青蠶憤怒的盯著樹下相扶站起的兩人,眼中除了陰沉,還是陰沉。
關關吞了香口水,不怕死的問:「少主,您能在眼皮來不及眨的時間內,一指刺人脖子,再準確無誤的勾斷氣管和聲帶嗎?」
不但要准,還得配合毫不猶豫的狠心。
他家少主厲害是厲害,就是有點優柔寡斷。這話只能藏在心裡,他可不敢說。
「你問這個,是指我比不過那個空門化心?」青蠶陰森森的瞟他一眼。
「不不,小的不敢。啊,他們走了,少主,咱們還是快點跟上。」為了腦袋著想,關關非常及時的躍下樹。
樹上,青蠶那張還算俊美的臉刷地從額頂一路黑下來,直到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