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的中央,坐著幾名長輩,有男有;女,而三個半夜溜出府的小孩就站在廳中央,另外再加上一個來路不明、跟司徒家沒半點關係的乞丐男人。
引起大騷動的三個小孩安安靜靜的站著,沒有多說話;那個不知道為什麼也站在廳裡的陌生男人,也沒說話。
司徒長春目光來來回回的看著他們。
他今天剛從外地回來,用晚膳時才看見這三個小孩,到了該睡覺的時間,這三個小孩卻全跑得不見人,他派出所有家丁去找,找了整整一個時辰,才發現這三個小孩原來在舊土地廟。
他們三個半夜不睡覺跑去那裡做什麼?
更離譜的是,當他趕到的時候,他兩個女兒一身,髒兮兮,而他家的那個小客人正跟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打架。
「你們三個人為什麼偷溜出去?」司徒長春威嚴的問。
司徒絹緊挨著丘濟穎站著,頭低低的;丘濟穎雖然沒有低頭,但眼神很明顯的不敢看他;只有司徒艷,從頭到尾都站得直直的,小小的個子卻一點也沒有畏懼的模樣,雙眼堅定的回視他。
三個都沒有開口回話。
司徒長春又問道:「你們偷溜出去,應該有個好理由吧?」他看向丘濟穎,「濟穎,你說。」
「司徒伯父,我們!我們只是出去玩而已。」丘濟穎眼神低低的。
「玩?」司徒長春掃了他們三個一眼,表情明顯不信。「絹兒,是這樣嗎?」
「我……」司徒絹害怕又無助的望向丘濟穎。「穎哥哥……」
「艷兒?」司徒長春又看向他的小女兒。
「沒什麼好說的,這只是我們的約定而已。」司徒艷回道。
「什麼約定?」」
司徒艷閉上了嘴,不肯說。
小孩子的事,沒有大人會認真聽的。這只是他們之間的賭約,沒必要讓大人扯進來;反正爹娘就算知道了,他們也不能說什麼,還不就是罵一頓。既然說與不說都會被罵,那她何必說?
「絹兒!」司徒長春又看向另一個女兒。
被吼一聲,司徒絹害怕的往丘濟穎身後躲。
「司徒伯父,真的沒什麼,我們只是相約去那裡玩而已。」丘濟穎回答。
「那鬼面具和黑斗篷,又是怎麼回事?」他們不肯說實話,司徒長春更生氣了。
「老爺,別生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好。」三夫人一看苗頭不對,立刻就出聲安慰:「既然只是小孩子們在玩,現在他們也回來了,老爺就別再擔心了。」
她不出聲還好,一出聲,司徒長春立刻嚴厲的看著她。
「你身為絹兒的母親,連女兒去哪裡了都不知道,你算什麼母親?!」
「我……」王夫人一呆,設想到自己會被罵,委屈的閉上嘴。
一旁的大夫人和二夫人低頭偷笑,聰明,的沒插嘴。老爺在處瑾事情的時候,最討厭她們插嘴,她們早就學乖了。
「面具和黑斗篷,還有,你和這個人在打架,又是怎麼回事?」司徒長春繼續問。
「我們在玩,這個乞丐莫名其妙介入,所以我才會跟他打起來。」丘濟穎說道。
「真的是這樣?」
「是。」
儘管丘濟穎回答的沒半點遲疑,但司徒長春就是覺得不對勁;如果只是玩,為什麼艷兒臉上會有被打的痕跡?
「這位壯士怎麼稱呼?」司徒長,春問著那個衣衫粗鄙的男人。
「方長武。」
「你一個大人,怎麼會跟比自己小的小孩打架?」
「我只是不想他們打這位小女孩而已。」方長武照實說道。
丘濟穎和司徒絹同時低抽口氣;兩人對望一眼,又同時低下頭。
司徒長春橫了他們一眼,又轉回來,「可以把你看到的說給我聽嗎?」
「可以。」
方長武不疾不徐,把丘濟穎和司徒絹來到土地廟,打算扮鬼嚇司徒艷的事說一遍。
方長武還沒完全說完,司徒長春的臉已經黑得很難看,而三夫人是直接跳起來大叫。
「你胡說,娟兒才不會做這樣的事。來人啊,立刻把這個乞丐趕出去!」三夫人憤怒的下令。
「坐下。」司徒長春低喝。
「老爺……」
「我說坐下。」司徒長春斥道:「誰准你在這裡大吼大叫,一點身為司徒家夫人該有的風範禮儀都沒有,你立刻回後屋去。」
「我不要,絹兒她……」
「進去。」司徒長春不耐煩地道,揮手叫女婢把三夫人給帶進去;大廳總算又恢復安靜。
「這就是我所聽到的事。」方長武說道。
「你說的全是真的?」
「是。」
「濟穎,你怎麼說?」司徒長春回過頭,看著丘濟穎。「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我和絹兒,只是和艷兒鬧著玩而已。」
司徒長春看了看他們,心裡盤算了幾回。
「很晚了,你們全都下去休息。小翠、阿東,你們帶絹小姐和穎少爺下去梳洗,然後看著他們睡覺。小屏,你去拿外傷藥,等艷兒清洗乾淨,就幫她擦藥。」
「是。」三個下人立刻將三個小主子帶開。
「方公子,今天晚上就請你在寒舍暫住一宿;其他的事就等明天一早再說,可以嗎?」
「多謝司徒老爺。」方長武點點頭。
「阿壽,你帶方公子薊客房去;好好招待。」
「是,老爺。」司徒壽恭敬的回應,然後便將方長武帶向後頭的客房。
★★★
隔天一早,從小屏那裡得知艷兒的傷勢並無大礙後,司徒長春若有所思的走向書房。
他有四位妻妾,一個結髮妻子、三個妾室,大兒子司徒璇昱結髮妻子所生,二兒子司徒項和三女兒司徒湘則為二夫人所生,四女兒司徒絹是三夫人所生,而最小的司徒艷則是最晚入門的慧娘所生。
艷兒的母親慧娘身子骨一向嬌弱,二年前就已因病去世;原本家中事他向來少理,任由妻子去作主,但瞧礁現在,絹兒和艷兒同年,卻處不來,絹兒還聯合外人來欺負自己的妹妹,昨晚如果不是有方長武,他不知道等他帶著家丁趕到時,艷兒會變成怎麼樣。
慧娘個性溫柔善良,不善與人計較,但艷兒的個性卻是固執不服輸,跟他比較像。自從慧娘去世後,他也鮮少去注意這個女兒,直到昨天。
他經商常不在家,放艷兒在家若沒有受到好好的照顧,他也放心不下,畢竟艷兒也是他的女兒……
「爹。」司徒艷小小的身子站在敞開的書房門口。
「進來。」司徒長春說道。艷兒長得像她娘,但濃濃的眉和大大的眼卻像他。看到她,就讓他想起她娘
「爹,你還在生氣嗎?」司徒艷停在書桌前。
「過來爹身邊。」司徒長春說道。
司徒艷遲疑了一下,然後走過去,讓司徒長春可似抱起這個小女兒。
「還痛嗎?」他摸摸她已經退了紅,可是還留有些余印的臉頰。
「不痛了。」她搖搖頭。
「你被姐姐欺負,昨天晚上為什麼都不說?」他問。
「說了,也沒有用。」就算有人教訓了司徒絹,等大家都不在的時候,她還不是依然故我,倒霉的依舊是自己。
司徒艷簡短的六個字,卻讓司徒長春心漏跳了一下。難道,她在這個家從來沒有平安過嗎?
「絹兒……一直這麼排斥你嗎?」
「我也很排斥她。」司徒艷皺了皺表情。「她不覺得我是她的妹妹,我也不會覺得她是我姐姐。」
「艷兒,這樣不可以。」司徒長春正色說道:「你們都是爹的女兒,應該相親相愛,不應該常嘔氣。」
司徒艷別開眼;閉著嘴不倒話,眼裡卻有著倔強的神情。
司徒長春忍不住歎了口氣。
「艷兒,是爹太忽略你了。」司徒長春十分自責。
慧娘走韻早,艷兒沒有母:親照料、父親又不在身邊,她會變得有些叛逆,也是正常的。
「艷兒知道爹忙,常常不在家,那是沒辦法的事。」其實她不覺得爹在家會有什麼不同。
「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娘。」司徒艷回答。
提到慧娘,司徒長春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恍仲;雖然慧娘是他最晚娶進門的小妾,但他對慧娘的疼愛卻最多。
「爹,」司徒艷遲疑地喚道:「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我想請你留下昨天晚上救我的那個人。」她很莊重地道。
「為什麼?」
「因為,他不會讓別人欺負我;我想要他跟我作伴。」她一直都是一個人,除了娘,跟任何人都不親;爹跟壽伯雖然有時會護著她,但他們畢竟都是大人;而且很忙,不可能一直陪著她。
「爹不會再讓別人欺負你;」不論是誰,都不能欺負他司徒長春的女兒。
「但是,你總會有不在的時候。」司徒艷落寞地道:「我想要好好的讀書、好好的長大不想每天都跟別人吵架。」
這個「別人」,不用說司徒長春也知道是誰。
絹兒的個性就跟她母親一樣;好強又跋扈,就算他能管,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不過,真的要給小女兒雇一個保鏢嗎?
「爹,可以嗎?」她祈求的看著父親。
「女兒眼裡的落寞令他心軟。他從來沒能為女兒做過什麼,這次就當是他給女兒的一個禮物。「爹找方公子來談,如果他願意留下,爹就請他陪你讀書;但是你也要答應爹,不可以因為有了方公子,就做一些爹會生氣的事。」
「我知道了。」艷兒總算笑了。她才不會跟司徒絹一樣無聊,沒事只想找人吵架。「爹,那我去找方長武。」說著,她滑下父親的膝蓋。
她去?
「艷兒?」
「我自己去跟他說。」是她要的人,當然要自己去說服他呀。「對了,爹,如果他留下來,你要給他多少工資?」
「工資?」司徒長春想了想。「一個月五兩。」
「十五兩。」司徒艷喊價。
司徒長春眉一皺。「六兩。」
「十四兩。」
「八兩。」
「十二兩。」
「十兩,」司徒長春一咬牙。「不能再多了。」
「成交。」司徒艷立刻叫道。
司徒長春恍然大悟,忍不住笑出來,「艷兒,這是誰教你的?」她才十歲大,就這麼會喊價,真不愧是他司徒長春的女兒呀!
「壽伯有空的時候會說一些故事給我聽,然後順便教我一點點。」司徒艷笑得甜甜的。
「哦。」司徒長春想了一下。「那如果有這樣的工資,方長武還是不肯留下來呢?」
「不會的。」司徒艷一點都不擔心。「我先謝謝他救了我,動之以情;然後再以一個月十兩的工資,誘之以利;他一定會答應的。最後,他再不肯留下來,我就哭給他看,這樣他就一定會答應。」
不愧是江南第一布商司徒長春的女兒,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呀!
司徒長春聽的哈哈大笑,慈愛的摟住女兒。
「艷兒、艷兒!」才十歲,就如此精明,假以時日等她長大了,恐怕他們這些老人家就都得靠邊站了。
摟著女兒,司徒長春有些感歎。
艷兒的聰明,甚至比她兩個兄長都更早啟發;可惜艷兒是個女娃兒,如果是兒子,那麼也司徒家何愁後繼無人?
罷了,也該滿足了,至少他兩個兒子都優秀聽話,不曾有驕傲或任性的舉止,比起已經十四歲了,還跟著胡鬧的濟穎,司徒長春真的覺得他至少比好友丘總鏢頭幸運一點。
「爹,那我去找方長武了。」讓父親抱著一會兒,艷兒要求道。她怕她去晚了,方長武就跑掉了。
「好,你去吧!一會兒記得要來告訴爹他答應了沒。」司徒長春交代道。
「嗯。」司徒艷用力點頭,然後跑了出去。
慧娘,我們的女兒很聰明,你在九泉之下,應該也會很高興吧!
★★★
司徒艷一路跑向只供客人居住的北廂房,她才一踏入北廂房的樓閣,就看見方長武正在有著山水造景的北院裡練武。
他揮舞的拳法如行雲流水般順暢,腳下的步法也跟著移動,身體一靜一動間,毫不拖泥帶水;司徒艷忍不住停下來靜靜的看。
如果她請他教她武功,有沒有可能某一天她也會變得很厲害?
「誰?」方長武練完一套拳,立刻出聲。
其實剛剛練到一半的時候,他已經察覺有人來了,只是來人沒再接近,他也沒去理會,等他練完了再說。
「是我。」司徒艷小小的身子來了出來,先是那張猶有指印的小臉,然後是她整個人。
方長武一看到她,就柔了眼神和表情。
「你怎麼來了?」
「來看你。」她伸出雙手,他意會的將她抱坐上欄杆,讓她可以平視、不必為了看他而辛苦的仰著頭。
「你還好嗎?」他問她昨天晚上受的傷。
「還好。」她點點頭,他和爹都問一樣的問題。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打了,就算再痛,她也拒絕在別人面前示弱,尤其是那些欺負她的人。
「以後,不要一個人去沒有人的地方,很危險。」他歡道。
「你會擔心我嗎?」她問。
「當然會呀。」方長武一笑。「你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女孩,要是發生了什麼事,總是不好的。」
像現在,一張瓜子般、小巧可愛的陶瓷臉上多了幾道痕跡,說有多礙眼就有多礙眼。
「我才不漂亮。」她反駁。
「在我眼裡,你是最漂亮的。」
「比司徒絹還漂亮?」她問。
「對。」
「你真是個好人。」她天真的笑著,眼裡卻有一抹哀愁。「大家都說司徒絹和三姐才是司徒家最漂亮的女兒,我是那個沒人要的。」
「誰說你沒人要?如果我有你這樣的妹妹,我一定會很疼、很疼你,絕對不會讓你難過、受到任何欺負。」
她才多大,怎麼會有那樣的神情?他看的心一抽。
「真的?!」
「真的。」
「那你留下來,留在這裡陪我,好不好?」她趁機要求道。
「這……」他為難的蹙起眉。
他一向流浪慣了,藝成下山後,從沒有在任何一個地方長久停留過,他已經習慣了餐風露宿的自由生活……
「你不願意,對不對?」她垮了臉,眼裡開始閃爍著淚光。「我就知道,我只是個沒人要的小孩,你剛剛說的,都是在騙我……」
「我不是……我沒有……」他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算了。」她沒有真的哭出來,只是落寞的低下頭。「反正,我一個人也是這樣過,以後再被欺負,忍一下就過去了……」
「艷兒……」
「沒關係的,」她又對自己搖搖頭,低喃:「沒關係的……」她準備跳下高高的欄杆。
「艷兒!」方長武一看見她的動作,立刻就抱住她。「好,我留下來。」他衝口而出。
「真的?!」司徒艷立刻抬起臉,小臉上閃著希望的光芒。「你真的願意留下來!」
「不過,要你爹同意才行。」方長武想到昨天晚上那個威嚴的中年男人。
「放心,爹已經同意了。」司徒艷抹去眼角殘餘的淚光,連忙說道:「我已經問過爹,而且幫你爭取到一個月十兩的工資哦。」
「十兩?」他瞪大眼。
「對呀。」她點點頭,然後遲疑的看著他,「你覺得太少了嗎?」
方長武猛搖頭。「怎麼會?」還太多了咧!
「那你現在跟我一起去見爹,把你的決定告訴他,好不好?」她的雙手扶著他的肩。
「好。」他抱起她,依照她的指示走向書房。
★★★
書房裡,司徒長春正在教訓司徒絹,三夫人則在一旁求情、哭鬧;弄得司徒長春煩死了。
當方長武抱著司徒艷走到書房門口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情景。
司徒艷對著方長武說道:「放我下來。」
方長武點點頭,然後放她下去。
司徒艷走到門邊,敲了幾下門板。
「爹?」
司徒長春抬頭看見他們,就叫他們進去。
「方公子,請坐。」
「老爺,你不公平,你為什麼對一個欺負你女兒的人這麼客氣,反而將自己的女兒罵得一無是處?」三夫人不平地叫著。
「你閉上嘴,不准再開口,否則就出去。」司徒長春斥喝。「絹兒今天會這麼無法無天的連自己的妹妹都欺負,你這個母親也要負責任。」
「我——」三夫人才要反駁,見丈夫一個嚴厲的眼神掃過來,滿腹委屈只好自己存。她別開臉,瞪了司徒艷一眼。
「方公子,家中醜事,讓你見笑了。」司徒長春客氣地道。
方長武搖搖頭,表示不介意,不過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女的無理要求,你答應了嗎?」司徒長春問。
「我答應了。」方長武回答。
「什麼要求?」三夫人又插嘴,不過司徒長春不理會。
「那就好。」司徒長春點點頭。「敢問方公子府上哪裡?家中還有些什麼人?」
「我四海為家、居無定所,惟一的親人已經過世。」
「你的武功是跟誰學的?」司徒長春再問。
「我師父,不過我師父說,不准我向別人提起他的名字。」
「嗯。」司徒長春想了想。「那麼以後你就住在府中,住的地方我會請總管再重新安排;你主要的工作就是保護這座屋子裡的人和陪伴艷兒,至於其他事,只要艷兒沒意見,你就聽總管的安排。」
「好。」方長武再點點頭。
「待會兒,我會召集所旮人正式宣佈一次,你就放心在這裡住下。」他這麼一說,三夫人和司徒絹全驚愕的張大嘴。
「多謝老爺。」方長武回道。
「老爺,我不答應!」三夫人激烈反對。
司徒長春利眸一掃。「你現在應該做的事,是把絹兒帶回去好好管教,如果昨天晚上的事再發生一次,我就惟你是問!」
三夫人原本還想哭鬧,但是司徒長春認真嚴肅的表情讓她忍住,但她臉上卻氣憤不平。
司徒長春不再理她,逕自和方長武聊起天;三夫人只能瞪著艷兒。
可惡,都是那個小村姑的女兒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