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敲定,艾疑心裡也踏實許多,不過更令她開心的是,羅森殿一點也沒怪罪她先前沒有坦白說自己是因為繼承鉅富遭人覬覦,所以才離家出走向外求援,並非如初相識所說的,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女的謊言。
而且,他還承諾他先辦完手上兩件大案子,便要陪她回去「討公道」。
這下子她當真可以安心了,而且她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她已經找到了願意與她禍福與共的終身伴侶。
「凝兒?」
「噢!我馬上出去。」
吳大嬸的呼喊隔著門板傳入艾凝耳中,兩人原本就約好要在今天上街採買些縫製新衣,合歡枕的布料與繡線,所以她回房拿了荷包,然後鎖上門跟著吳大嬸上街。
先前因為擔心太常外出會被殺手盯上,所以艾凝總是拜託到市場擺攤賣早點的吳大嬸順道幫她買菜回來,而她的活動範圍總不脫住家附近,出遠門必定是由羅森殿陪著。
如今事隔已久,她相信後母應該早已放棄派人追殺她才對。
所以,待在京城數月,這還是她頭一回抱著輕鬆的心情,走到市集去逛大街呢!
「你看起來心情不錯喲!」吳大嬸看她容光煥發的。
她甜甜一笑,「是不錯。」
吳大嬸微笑說:「看吧!我就說你總有一天會收了那楞小子的心,瞧他現在何止是把你當成寶,簡直是把你當成命來疼,不過是上街買些東西罷了,也要專程來拜託我好好照顧你,真是誇張!」
艾凝只能羞澀一笑。
這算什麼,在知道初見面時那個逼她跳樓的蒙面客不是強盜,而是後母派來追殺她的殺手後,他還想要每天早上送她到南陽王府,晚上再去接她回家,好一天十二個時辰全有人嚴密保護她。
動用到王府人力來保護她?那才真是誇張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也是因為他實在很疼惜她,所以才會擔心過了頭。
想到他對她的好,她打從心裡感到幸福。
「瞧你,又在傻笑了!」
吳大嬸這麼一說,她才連忙收主自己臉上不斷漾起的甜蜜笑容,俏皮地吐吐舌。
途經一座太上老君廟,艾凝拉著吳大嬸進去求了一個可帶在身上的平安符,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上。
「聽說那楞小子現在追捕的頭號要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你是不是有點擔心?」
「嗯!雖然羅——」她想起答應他要改口稱他之事,「森殿雖然有一身的好功夫,但是敵暗我明,我多少還是有點擔心。」
她看著手中的平安符,「我剛才跟太上老君說了,如果森殿注定有什麼劫難,就全部轉到我身上好了,我希望他的『桃花劫』能就此打住。」
吳大嬸笑歎一聲,「真是個傻姑娘,連這種願你也許,太癡心羅!」
大概是太熟稔了吧?艾凝也沒想到自己會把剛才在神佛面前許的願對吳大嬸脫口而出,被對方這麼一說,自己也不好意思地露出羞澀的表情。
時近午時,離熱鬧的市集大街還有一段路程,人們大概都去吃午飯了,所以路上的行人少之又少。
一個滿身髒污、衣衫襤褸的乞丐朝她們兩人走來,艾凝馬上拿出荷包取錢,吳大嬸也準備拿出一、兩個銅錢給他。
但是出乎兩人意料的,那名剛才明明還瘸著腳的乞兒,在走近她倆時,突然伸手便把兩人手上的荷包飛快奪去——
「來人啊!搶——啊!」
吳大嬸的驚呼聲轉為尖叫,因為那乞兒就當著她的面取出一把匕首往艾凝胸前刺去,在有人聞聲前來查看究竟時,他已在眾人的尖叫和喊打聲中逃逸無蹤,而艾凝也早已癱倒在吳大嬸懷中,不省人事了。
***
在羅森殿簡潔而寬敞的紅磚瓦屋前,兩輛各由四匹駿馬拉行的王室馬車就這麼顯目地停在屋前。
屋外,淳樸的附近人家好奇地站在自家門口打量著紅頂馬車,有些人還走來跟留守在外的馬車伕攀談、閒聊。
屋內,除了吳大嬸的哭嚎聲之外,所有人皆不發一語。
在艾凝遇刺後,吳大嬸在驚慌中連忙托人以板車將艾凝載去最近的藥鋪找大夫,再拜託人送口信到衙門給羅森殿。
聞此厄耗,羅森殿迅速飛奔到藥鋪,然而大夫卻告訴他,因為艾凝的傷勢太重,他無力挽救,所以已由吳大嬸將艾凝送回家。
聽到這個令他差點神魂俱飛的消息,他頭一個念頭並非衝回家,而是奔往南陽王府請戚比翊幫他去請來御醫。
御醫在看過艾凝的傷勢後,皺著眉給了眾人六個字——盡人事、聽天命。
房裡,跟著夫婿前來的夏夜儂幫忙御醫為傷重的艾凝進行手術。
房外,吳大嬸自責地邊哭邊責罵自己,戚比翊神情凝重地背著手在廳裡踱步,而羅森殿則席地而坐,背靠牆曲膝抱頭。
他的身上不斷發出騰騰殺氣,在他心裡早已把那名殺害艾凝的兇手千刀萬剮過百遍,如果不是她生命危在旦夕,他此刻只怕早已領人翻遍京城,好把那人揪出來砍頭,以洩他心頭之恨!
終於,門簾一掀,御醫一臉疲憊地走入廳裡,眾人立刻一擁而上。
「她情況如何?」
羅森殿緊張的抓住御醫的雙臂問道,模樣像是要吃人一樣,還好戚比翊適時拉開他,否則有點年紀的老御醫恐怕就要被他給捏碎了骨頭。
「幸好沒傷到心、肺,血也總算止住了,不過她傷口極深,而且又失血過多,能不能保住這條命還得觀察個幾天才知道,老實說,情況並不樂觀。」
不樂觀……
「不樂觀是什麼意思?意思是她活不久了嗎?」
在外守候了數個時辰,一直在勸自己保持鎮定的羅森殿終於崩潰,怒紅了眼揪起了御醫的衣領。
「你不是醫術高超的御醫嗎?為什麼你沒有把握救活凝兒?你到底有沒有盡力去醫——」
「森殿!」
戚比翊大喝一聲,而他這一吼則教羅森殿由崩潰及極度傷心的邊緣尋回一點理智,放開了御醫的衣襟。
「對不起,我……」
他一手揉按著頭疼欲裂的額邊,搖著頭不知該說些什麼。
老御醫體貼地拍拍他的肩,「沒關係,我瞭解你此刻的心情,我保證我一定會盡全力醫治她,你也別太傷心,相信艾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快進去看她吧!」戚比翊也鼓勵性地拍拍他的手臂,「抓藥的事交給我來辦,快到床邊守著她,把她喚回來,她一定也捨不得就這麼離開你的。」
經他這麼一提,羅森殿也立刻掀簾進房,直趨她床前。
夏夜儂正擰著毛巾幫艾凝擦拭額上的汗水,見他進來便主動地起身讓位。
「大嫂,多謝你了。」
她微笑搖頭,「比起你對我和你戚大哥長久以來的幫助,這點小忙又算得了什麼?我只是恰巧略通醫術,在莊御醫身旁當助手而已。」
「這樣我便十分感激了。」
他在艾凝身旁坐下,看著她不斷因傷痛而緊蹙的雙眉,還有血色盡失的蒼白雙唇,他覺得自己的胸口彷彿也被深深的刺入一刀,痛得他無法言語。
「在拔刀前她曾經短暫清醒過一陣,」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平安符遞給他,「這就是她緊握在手中不放的東西,是她求來給你保平安的。」
這件事他已從吳大嬸那兒聽來,握著染了血的平安符,他想起吳大嬸說過在神佛面前許願願替他歷劫受難一事,心裡的不捨更加深了千萬倍。
「是我害了她……」他將平安符緊握胸前,「該挨刀的人是我,我寧願挨刀的人是我而不是她!」
「她會努力活下去的,就算她死去的爹琅來接她,她也會告訴他們,她要永遠留在你身邊。」
他茫然地抬起頭,「凝兒她……」
「沒錯,是她要我這麼告訴你的。」她知道自己毋需多作解釋。
「是嗎?她要永遠留在我身邊……」他重複著,臉上的淡淡笑顏難掩淒楚。
看他如此強顏歡笑,夏夜儂反而覺得心裡更難受。
「我相信凝兒一定會熬過來的,因為她捨不得你。」她把手上的毛巾交給他,「也該讓你和她單獨相處一會兒了,我先出去,有事再叫我一聲。」
夏夜儂說完便轉身離房。
「凝兒,我不准你離開我……」
他握起艾凝冰冷的小手,放在自己臉頰上輕輕摩挲。
「我倆都是孤兒,說好這輩子誰也不離開誰,將來要讓老天爺賜我們同年、同月、同日死,這一生要終身相伴的,你還記得嗎?」
他將臉埋在她掌中,親吻著她手心。
「我說過不許你帶著我的心逃開,如果你不聽話,就算得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
無聲的淚水滑出了他眼眶,潤濕了她手心。
從十歲之後,這是他頭一次掉淚,頭一次感到極端的惶恐。
這一切全是因為他深深愛戀著她。
她的每個呼吸此刻全牽引著他的心跳,她的每個無意識的皺眉都令他揪心。
「我答應過再也不會讓你孤孤單單的受人欺凌,如果陰差不放過你,我會下黃泉去保護你,絕不食言。」
他深情地說著,在她唇上印上一吻作為誓言。
***
在沁水鎮,蘇麗棠可忙極了。
除了繼續買兇去刺殺艾凝外,她也積極布線,終於讓她勾搭上了徐縣令。
雖然徐縣令不過是個小小的六品官,但他爹卻是位居正三品的御史大夫,在知道艾凝有個在京城擔任總捕頭的未婚夫後,她當然也得替自己找個靠山。
如今徐縣令已經對她迷戀到急欲納她為妾的地步,這靠山也算穩了,再來就是艾凝的死訊羅!
所以,當她聽見堂弟急匆匆地來通報艾凝已被殺手當胸刺中一劍時,她開心得雙眼發亮。
「那麼,她已經死羅?」她問。
蘇歆毓搔頭想了一下,「應該是吧?都被人一刀刺進胸口了,像凝兒那麼柔弱的姑娘,哪裡還活得了?」
「什麼叫做『應該是吧』?」
原本在對鏡梳妝打扮,等著待會兒趕赴一場喜宴的蘇麗棠板著臉看他。
「得要官府通知我去領屍,我才能順理成章的接收她名下所有的財產,萬一她半死不活的賴活下來,那個姓羅的還不是會趕緊將喜事辦一辦,趕著以艾家女婿的身份來奪產?你怎麼沒向邱老二問清楚呢?」
他被罵得一頭灰,對她的咄咄逼人還真覺得有點不高興。
「哪有強盜殺了人,還留在現場等到對方嚥下最後一口氣才逃的?兇案現場可是在大街上哩!」
他又說:「而且,邱老二是接到殺手的飛鴿傳書,便照你要求的一有消息便立刻通知你,那個殺手早已連夜逃離京城,確認凝兒生死之事也得等風頭過了再說嘛!」
雖然有道理,但她可等不及了。
「去告訴邱老二,要他明天親自進京去幫我確認,否則我答應給他的那筆酬金可要打折羅!」
她相信邱老二一定會照做的。
如果艾凝沒死,她可是連一毛錢也不會付的。
因為到時,她得準備更多錢去買兇,將艾凝那一對未婚夫婦一起送上黃泉路才行。
***
一個月後
在出動御醫相救,又用上南陽王府裡珍藏的多樣希罕、珍貴的上等療補藥材,總算讓艾凝從鬼門關前撿回了一條命。
即使是在她清醒,而御醫也已確定她脫離險境,羅森殿仍是日夜守著她。
當差後數年未請過一日假的他,這一休便足足休了十天,若不是艾凝醒來後硬是要他回府衙,夏夜儂又天天輕裝便服地騎著馬來探視,不時問他何時才肯讓「凝妹妹」住進王府療傷,省得她天天兩地奔波,他大概會在床邊日夜守到她完全康復為止。
終究,他還是把艾凝送進了南陽王府,拜託略通醫術的夏夜儂照顧她,而他也只好跟著暫時以王府為家羅!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雖然貴為王妃,夏夜儂對艾凝的照顧卻是一點也不假手他人,在她的細心照料下,艾凝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我看,頂多再半個月,你就能走動無礙了。」
夏夜儂在端藥湯給艾凝時,很有把握的告訴她。
艾凝感激地說:「如果不是你的悉心照顧,我的身體是不可能復元得這麼快的,謝謝你了,夜儂姊。」
「我們可是禍福與共的好姊妹,你還跟我客氣什麼嘛!」
相惜於兩人皆是雙親已逝又無手足的孤女,在夏夜儂的提議下,兩人已結為姊妹。
「更何況,我認為真正救你一命的,該是森殿的『招魂功』才對!」
她現在想來還覺得有趣,「在你昏迷不醒的那些天裡,他日夜在你床前『凝兒、凝兒』的叫個不停,可以喃喃自語一整天,彷彿你聽得見一樣,連累得打起盹兒時都會突然喊著你的名字驚醒,我看八成是閻王爺被他給吵煩了,乾脆把你給送回他身邊羅!」
這些事艾凝一概不知。
不過,她永遠不會忘記,當她由昏迷中睜開眼睛所看見的第一幕。
那是羅森殿凝視著她,喜極而泣的開心表情。
他那個又哭、又笑的表情實在難看極了,可是她好喜歡,那種暖得心都快融了的感覺,她這一生都難以忘懷。
「你們在聊些什麼?」
房門未關,剛從衙門回來的羅森殿正站在門口笑看著她倆。
「聊你有多寶貝她羅!」
夏夜儂一句話便逗紅了兩張臉。
「好了,由你接班羅!」
她走出房外,笑著將他輕推進房內,順手將門帶上。
羅森殿將佩劍往桌上一擱,帶著微笑走向她。
「把碗給我,我餵你喝。」
艾凝捧著藥碗搖頭,「我已經可以自己喝了。」
「你想剝奪我的樂趣嗎?」
他手一直伸著,她只好把只喝了幾口的藥碗交到他手上。
藥湯還有些燙口,他一湯匙,一湯匙地吹溫了再送到她唇邊,深怕燙著她。
「等我們的孩子出世之後,餵飯的事就交給我吧!」他有些得意的說:「這件事我應該會比你拿手喔!」
艾凝聽他這麼說,差點沒被藥湯給噎著。
「要是被旁人聽見你這麼說,還以為我已經懷有身孕了呢!」
他笑著喂完她最後一口藥湯,「我要是讓你當大吐新娘,不曉得那些三姑六婆又要在人背後傳些什麼難聽話了,我才不想讓你再受人非議呢!」
這番話聽得她心頭甜孜孜的。
尤其是當他愛憐地伸手輕撫她的臉龐時,那種備受呵護的感覺更令她迷醉。
「對了,我依據你和吳大嬸,還有當時在場民眾的描述,請人畫了一幅兇手的畫像,你看看像不像?」
他把空藥碗端到桌上放,取出自己折放在懷裡的畫像攤開給她看。
起先艾凝還專注地看著畫,但漸漸地,她的視線開始游移,頭慢慢往下低,繼而是環抱自己雙臂微微發起抖來。
「凝兒?」
羅森殿將畫像攤放在桌上,連忙走回床邊抱住她。
「嚇著你了?」他在床沿坐定,輕輕拍撫著她的背。「沒事了、沒事了,有我在你身邊,沒有人敢傷害你的。」
「那雙眼睛,我認出來了……」
在他懷中的她突然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怪話,聽得他一頭霧水。
「你認出什麼了?」
她抬起頭,露出極端害怕的眼神。
「就是那個殺手!」她十分肯定,「在他拿刀刺我的那一瞬,我就覺得他的眼神好熟悉,那種要置我於死地的眼神……我現在想起來了……」
雖然她說的話還是有些雜亂無章,不過他已經從中拼湊出了一點頭緒。
「你的意思是,搶錢殺人的那個兇手,有可能就是追殺你到客棧的那個殺手?」
「嗯!」她語氣微顫。
他懷抱著像只受傷小雀般緊偎在他胸前的艾凝,心裡開始燃起熊熊怒火。
「是嗎?看來你後母已經迫不及待的在『等』我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