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更令他害怕的還在後頭——
當他緊接著看見一個身著囚服的人犯滿身是血的被兩個衙役抬出去,他已經開始覺得反胃。
當然,他永遠也不會曉得這是羅森殿特地叫人演來嚇他的「戲」。
「還不跪下!」
馬全舉腳往他膝後一踢,蘇歆毓立刻跪在羅森殿面前。
「老馬,這烙鐵怎麼燒了那麼久還不燙?」
羅森殿說著,還不忘拿著烙鐵往一旁早預備好的豬皮烙下去,豬皮立刻焦黑了一大塊,看得蘇歆毓渾身直打顫。
「我看再多加一點煤炭下去燒吧!」他說完,才把視線移到蘇歆毓身上,「真可惜,本來想先對你用烙刑,現在只好先用夾棍了,然俊再抽鞭、烙印,一樣樣慢慢『伺候』你。」
馬全在一旁興致勃勃地補充,「頭兒,我聽說拔指甲會讓人痛入骨髓的,不妨試他一試。」
林百貴也加入「嚇人一族」,「拿盆水來把他的頭壓入,等他快窒息時再讓他吸氣,這樣重複個幾次就夠讓他生不如死了!」
這些恐嚇聽得蘇歆毓就快嚇得尿褲子了!
「你們幾個想幹嘛?」他嚇得面色鐵青,「你們想逼供,想把我刑求至死嗎?」
「逼供?」羅森殿冷笑一聲,「逼什麼供?你堂姊早就全招了。」
馬全接口說:「沒錯,是你去買藥、下毒害死我們頭兒的岳父,是你迷姦我們頭兒的未婚妻不成,便買通殺手追殺她;你堂姊還被你逼著去迷惑縣令,讓他威逼仵作把驗屍報告作假,她一切全招啦!」
蘇歆毓的頭搖得像波浪鼓,一臉的無法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的,堂姊一向待我如親弟弟一般,不可能會說這些謊話害我,你們休想挑撥離間!」
林百貴拿起沾滿血跡的夾棍在他面前晃兩下,「這夾棍一夾可是連骨頭都可能夾碎的,你那位嬌滴滴的堂姊才夾了兩次就連祖宗八代都差點一起招了呢!」
馬全手拿著一張染血的紙在他面前揮了揮,「這供狀上都簽名、蓋手印了,她是被脅迫的幫兇,你才是主謀,我們頭兒可是疼極了他那個末過門的媳婦,你說他有可能讓你上法場一刀落地,死得那麼輕鬆嗎?他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生吞活剝呢!」
「與我無關,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是無辜的!」
他已經亂了方寸,但還是死不認罪,老把刑具當壁飾與嚇人玩具而不喜動用的羅森殿,對這個當初逼得艾凝慌忙離家逃難的淫棍真有些惱火,乾脆就讓他嚐嚐上夾棍那種椎心之痛。
「饒命哪!我招、我招就是了,這一切全是我堂姊的主意,我只是幫她辦事……」
蘇歆毓才挨了一次夾棍便哀哀求饒,第二次更是痛得屁滾尿流,什麼都招了。
待他招供畫押,羅森殿也懶得再嚇這個孬種,繞到他後頭便將他一掌劈昏。
馬全瞭解的說:「接下來就是去把那女囚帶來這兒,讓她看看她堂弟這副德行,和這張已經畫押的真口供羅?」
他剛才拿在蘇歆毓面前揮的那張紙根本不是蘇麗棠的口供,不過是他信筆塗鴉,再染點雞血的廢紙一張。
「沒錯,這點小事就交給你了,明天堂上我就等著看這對堂姊弟狗咬狗的場面羅!」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馬全拍胸脯保證。
「頭兒,你是不是迫不及待想早點回去告訴嫂子,這姓蘇的混球已經認罪畫押的事呀?」林百貴問。
「你說咧?」
羅森殿得意地眨眨眼,好心情地吹著口哨走出刑房。
***
「凝兒,你看我帶什麼回來了?你最喜歡吃的芙蓉蒸餃喔!」
沒人回答。
門沒鎖,所以她不可能外出。
雖然已入夜,但也尚未到就寢的時候,更何況她向來不管多晚都會為他等門。
這麼一想,羅森殿腦海裡突然掠過幾個不好的念頭。
「凝兒?」
他匆忙把食物往桌上一擱,急著從臥房、廚房,找到後院,整間屋子裡外尋了一遍都不見她的蹤影。
「那是……」
驀地,他從眼角餘光瞥見一支射入樑柱的飛鏢,裡頓時涼了一半。
他焦急地走去拔下飛鏢,連忙攤開綁在鏢上的字條——
大捕頭,你那貌美如花的未婚妻已落入我們手中,明日酉時帶著我們老大來西苑山上的狩獵小屋前換人。
一個人來,別玩花樣,否則你就等著領回一具女屍吧!
紅巾黨
「紅巾黨……」
羅森殿咬牙切齒地喃念著,手中的字條被他捏成了一團,額上突冒的青筋都快因憤怒而爆裂。
「如果你們敢傷害凝兒……」
他發誓,絕對要讓他們血債血還!
***
「答!」地一聲,一滴冰冷的水珠就這麼打在艾凝的眼皮上。
她眨眨眼,幽幽的醒來,才稍稍動了一下,頸部便傳來一陣疼痛。
這下她意識全清醒了。
對了,今天是父親被毒害的案子審理終結,後母被判了死罪,蘇歆毓被判發配邊疆勞役二十年,至於刺殺她的那個殺手則因為背負了多條人命,判了斬立決,其他關係人的懲處也全都有了定論。
雖然羅森殿外出查案,可能會晚點回家,但兩人已說好要一起慶祝她父親沉冤得雪,她還要煮些拿手好菜等他回來吃的。
可是,突然來了個衙役裝扮的人,開口便說羅森殿中了歹徒埋伏,身受重傷,要她立刻跟他走。
然後呢?
她凝神回想,當時她嚇得慌了、呆了,什麼也沒多想就跟著那人後頭跑。
然後,好像有人由後往她頸子上狠狠一敲——
啊!
在她惶恐地自內心發出驚呼的同時,她也驚覺自己的手、腳全被人用麻繩一圈圈的緊緊綑著,掙也掙不開。
很明顯的,她中計被綁了。
恐懼如狂潮由四面八方向她席捲而來,她得緊緊咬住下唇,才能讓自己不被嚇昏。
環顧四周,似乎是一間已許久沒人居住的茅頂木屋,沒有隔間的小屋裡只擺著些乾草、木柴和幾堆凌亂的垃圾,潮濕及腐敗的味道薰得艾凝巴不得能立刻逃出。
但是,就在她眼前,就在缺了一扇門的門檻邊,一個手臂上綁著絛紅巾的光頭漢子拿著把大刀,坐在那兒打盹。
艾凝乾嚥了一口氣,不由自主的渾身打起囉嗦。
她強自鎮定,左顧右盼,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讓她割斷繩子逃脫。
此時,一根尖銳的骨頭映入她的眼簾,雖然有點噁心,但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其餘選擇,只好勉強自己挪動身子往那兒慢慢移去……
「想逃嗎?」
這一聲嚇得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你是誰?你捉我到這裡做什麼?」
她大著膽問那個驚醒的光頭漢子,暗自埋怨自己的運氣實在糟透了!
「你這娘兒們的膽子倒還挺大的嘛!知道自己被捉,竟然沒有一張眼就對我哭著求饒,真不愧是那個臭捕頭的女人。」
艾凝聽出頭緒了,「你想以我去威脅森殿做些什麼事?」
「聰明,不過是要拿你去把我們老大換回來罷了。」他咧嘴邪笑,「還有,順道宰了他。」
「休想!邪不勝正,森殿是不會敗在你這種陰險小人手上的!」她恨不得賞他一巴掌。
「呸!」他啐了一口酸在地上,「去他的邪不勝正!我茅六非但要他的命,還要玩他的女人哩!」
什麼?!
看他拄著刀作勢要爬起,艾凝嚇得唇色盡失。
「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就咬舌自盡!」她心都快嚇得蹦出胸口,「救命哪!救命,來人救救我啊!」
「吵什麼吵!」
隨著她的大聲呼救,一名中年男子由門外氣急敗壞地跑進來。
但是一看見那人手臂上也綁了條紅巾,艾凝就明白自己非但沒喚來救星,還又招來了一個索命鬼。
中年男子看了瑟縮在角落發抖的她,再看了光頭漢子一眼。
「茅六,這丫頭可是我們要救回老大的唯一籌碼,你最好別給我輕舉妄動,否則她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就剝了你的皮!」
聽他這麼說,艾凝才稍稍鬆了一口虱,可沒想到他又接著說:「你就再忍一忍吧!等酉時一過,我們救回老大,殺了那個姓羅的,這個丫頭就隨你玩了。」
聞言,她刷白了臉,一股寒意由腳底直竄頭頂,渾身一陣戰慄。
酉時。
如果羅森殿救不了她,到時她只有自盡以保清白了。
***
酉時。
羅森殿帶了「紅巾黨」老大,應約來到交換人質的地點。
只有四個人在狩獵小屋前一字排開等著他,各個皆是一副來者不善的臉孔。
「艾凝呢?」他問。
為首的中年男子一拍掌,負責看守艾凝的光頭漢子立刻押著她走出來。
「森殿!」
一見到他,愧疚與害怕立刻融成淚水在她眼眶裡打轉。
「對不起……」她恨死了自己的大意被抓,為他增添麻煩。
他朝她淡淡一笑,眼裡滿是溫柔,隨即又斂起神色,將視線移向那中年男子。
「數到三,一起放人?」他說著便把被他在嘴裡塞了布,還將雙手縛於背後的「紅巾黨」老大往前推了一步。
「就這樣。」
中年男子努努唇,光頭漢子便也把艾凝推到前面,拿刀由背後抵著她。
雙方數到三,艾凝與紅巾黨老大各自往前直走,但是,就在兩人錯身後不久,被縛住雙手的艾凝正朝羅森殿快跑過去時,空中掉下的一張大綱卻像捕魚似地將她纏裹著吊上樹!
「凝兒?!」
「別動!」
中年男子大聲喝阻他的拔劍動作,樹林裡也突然冒出近二十人將他團團圍住。
「終於全露面了!」羅森殿神色未改,唇邊泛著冷笑。「你們這些『卑鄙黨』的成員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想以多取勝,至少也得再多上一倍人手才夠看。」
「呵呵呵……我們哪敢小看你羅總捕頭呢?你看——」
中年男子舉手往右後方的松林指去,樹下及樹上各有一位弓箭手正拉滿弓,目標全對準著被吊在樹上的艾凝。
這一看,真教羅森殿背脊發涼。
「知道了吧!你若敢輕舉妄動,你的女人就會被一箭穿心。」中年男子頗為得意於自己的伎倆,「你如果乖乖站在那兒,讓我們一人砍一刀,我可以保證不殺害那個小美人。當然,如果你認為這個女人的死活對你而言不重要,那就放手和我們大夥拚一拚吧!」
「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也絕不會苟活的!」艾凝在網裡朝他大喊:「森殿,你如果真的站在那裡讓他們砍你,我就立刻咬舌自盡。」
凝兒……
他在心底長歎一聲,昂首以無所畏懼的笑眼凝望她。
「你乖乖的在黃泉路上等著我,頂多半個時辰我就會把他們解決完,再去跟你會合,你可別又傻傻的被人拐走喔!」
「好……」
她含淚微笑允諾,把視線定在他身上,希望自己能看著他奮勇殺敵的英姿,毫無遺憾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這樣的結果完全出乎「紅巾黨」眾人所料。
羅森殿與艾凝定好了黃泉之約,抱著必死的決心毫無顧忌地大開殺戒,劍一出鞘猶如秋風掃落葉般狂濤,刀光一落便取下身後三個人的腦袋。
「你這個怪物……」中年男子咬牙切齒地舉手大喊,「放箭!先射死那個女的,再瞄準這個傢伙——哇!」
弓箭手的確放箭了,但瞄準的卻是他的屁股。
「森殿,你去救凝兒,其餘人就交給我們拿來當箭靶吧!」
情勢逆轉直下,不只是「紅巾黨」之人大吃一驚,連羅森殿也不曉得戚比翊他們夫妻倆是從何得知的消息,竟然帶著他衙門裡數十名手下一起出現。
「紅巾黨」的那兩名弓箭手早已被擺平,弓箭全落在戚比翊與夏夜儂這一對神射手夫妻手上。
危機既除,羅森殿首要之務當然是施展輕功上樹放下艾凝,並且將她帶離兩方廝殺的危險之地,免得不會武功的她,遭到池魚之殃。
「你沒事吧?」他一邊問,一邊用劍挑斷她手腕上的繩索,「有沒有受傷?」
她搖著頭倚進他心中,方纔那一幕幕血濺五步的駭人場面早嚇壞了她,得靠在他溫暖的胸膛上,她才能確定自己真的還活著。
「你們沒事吧?」
「紅巾黨」在場所有黨羽都已經就逮,戚比翊夫婦要衙役們先後將那些人押下山,自己則連忙過來確定他們是否安然無恙。
「沒事。」羅森殿不解的問:「倒是你們,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
夏夜儂揚揚手上被揉皺又攤開的字條,「你私自將犯人由地牢帶出衙門,馬全有點擔心你,所以就來王府找比翊,結果我在你家找到了這個。」
戚比翊不得不擺起兄長的威嚴教訓他,「你這次實在是太魯莽行事了,人家叫你一個人來,你就當真一人赴險,跟那種無惡不做的惡徒逞什麼英雄?我們再晚來一點就得替你倆收屍了。」
「大哥,你不要罵森殿,他是因為急著救我才這麼做,錯在我不該輕信他人,一聽見對方說森殿受了傷就急著想去看他,所以才會中計被綁,你要罵就罵我吧!」她一點也捨不得讓羅森殿挨訓。
「我說大哥啊!現在好像不是你該出場的時候,要訓人可以留著日後再訓,現在先讓人家小倆口相互安慰、安慰吧!」
夏夜儂半打趣地提醒著丈夫,拉著他先一步往山下走。
林中只剩下他們兩人了。
艾凝隔著兩步遠的距離站在他面前,感覺彷如隔世。
「我差點害死了你……」餘悸猶存的蒼白雙頰滑下了兩行清淚,「我是不是……你的累贅?」
「傻瓜!」
他用力的搖頭否認,跨前一步將她擁入懷中。
「你是我這一生中最珍貴、最不願失去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