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問,淚水滑落臉頰。
其實她好討厭自己哭成這樣,為什麼要一直哭一直哭呢?可是,儘管為自己做了多少次的心理建設,只要意識到桃花源這三個字眼後,她的淚還是不停的往下掉。
「怎麼了呢?」關心的詢問及時響起,是送餐上來的老闆娘。「怎麼哭了?」
緊閉著眼,她搖搖頭,仍然無法遏止悲傷的淚水。
把餐點放置妥當,老闆娘看了看她,「想聊聊嗎?」
張開眼睛,她回看她,「可……可以嗎?會不會太打擾你了?」
「怎麼會呢?」她在舒陌竹對面的位子坐了下來,「因為看到桃花林而哭?」她試探著,微笑的看著童話書上那頁有桃花林和漁夫及一男一女的畫面。
「嗯……」她吸了吸鼻子,「從高中開始,我就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有一個地方會讓我覺得待在那裡好幸福、好快樂……就像是陶淵明心目中的桃花源一樣,於……於是我就開始尋找一個屬於我自己的桃花源。」
她停頓下來,喝了口水。
「那很好啊,然後呢?」老闆娘十分誠懇的看著她,一點也沒有想結束話題的不耐感。
「我找了很多年,始終沒有找到這樣一個地方,後來,在因緣際會下,我認識了一個男孩子,他長得滿俊雅的,斯斯文文的,有點過度認真、有點怪、有點呆呆的,他不多話,但是跟他相處過後會覺得他很可愛。後來我們在一起了,在一起以後我很幸福,越來越覺得他就是我的桃花源。可是……可是……那天我為了一件很小的事跟他嘔氣鬧分手,他沒有回應,也沒有想挽回的樣子……」
「嗯……可以先問你的名字嗎?」老闆娘眨了眨眼睛,拍拍眼前這個哭得像個五歲小孩似的小女人。
「你可以叫我阿竹。」
「好,阿竹,你們為了什麼事吵架呢?」
「我因為工作上的不愉快而心煩,所以跟他說我要出門尋找我的桃花源,可是……可是阿葉不讓我去!他明明就知道桃花源對我很重要的,他明明就知道那是我的夢,可是為什麼他不肯站在我這邊?他明明知道的啊……他明明知道的……」
一想到那天的情景和難堪,舒陌竹強忍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的全部釋放,她大哭出聲。
「他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明明就知道夢想很難實現所以才更需要他的支持,他為什麼不肯站在我的立場為我想想呢?為什麼?後來我賭氣地說要跟他分手,躲在家裡哭了好幾天,最後真的受不了了才出來散散心。」
老闆娘輕輕的笑了兩聲。「傻孩子,怎麼可以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說分就分呢?我想他應該是懂的,只是他不放心。」
她可憐兮兮的扁了扁嘴,「怎麼我從來都看不出來?我甚至覺得他不追出來、他也不主動跟我聯絡,是因為他也想分……只是他在等我開口罷了,說不定阿葉等我說分手等好久了……」
「我倒覺得他是愛你的。」
「那為什麼我看不出來?」
「因為你入桃花源了啊,蘇東坡不是有首詩嗎?『不識盧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所以我看得出來,你卻看不出來啊,其實我也不是很有把握,不過如果你的認為錯了呢?你是不是真的要眼睜睜的看著你的桃花源從你身邊離開呢?我不覺得這樣會比較好喔。」
「可是……好丟臉……」
「丟這次臉,可是能換一座桃花源回來喔……阿竹,你真的不想試試看嗎?其實你自己一定也有過掙扎對不對?還不都是所謂的女性矜持把你的渴望給限制住了,聽老闆娘一句話,回去試試吧!就算是給他,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啊。」
她低頭無言。
「有首詩叫送崔九,現在我拿來送阿竹,『歸山深淺去,須盡丘壑美。莫學武陵人,暫游桃源裡。』」支著下巴,老闆娘偏頭看著舒陌竹。
「莫學武陵人,暫游桃源裡……」她低吟詩句。
「嗯,希望你不要像武陵人一樣,只是短暫停留在桃花源裡遊玩。」她笑了笑起身,「要玩當然就要玩」輩子。」
「一輩子……」想到可以跟阿葉過一輩子,舒陌竹心裡不經意的冒出了甜甜的泡沫。
晉太元中,武陵人,緣溪行,忘路之遠近。
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便捨船,從口入。
第9章(1)
確定了心意,舒陌竹急急忙忙的趕回台北,想給何別葉一個驚喜。不過……被驚嚇到的人卻是她自己……
「什麼?!不會吧?」她下巴差點掉下來。
這樣的情景其實滿可笑的,一個身著美艷旗袍的女人,帶著狼狽的殘妝和凌亂的頭髮,在清晨六點的大街上尖叫。
「同學?!你騙我的吧?!不要因為我凌晨五點打電話叫你去火車站接我就這樣報復我好不好?」
楚慵兒懶懶的打了個呵欠,即使是在清晨六點的街道上也不能撼動她半分對美麗的堅持,仍舊氣質一百的維持著趨完美的形象。「我才沒有……你不信就算了。」
「我怎麼可能相信?!」她吼叫著。
這教她怎麼相信,教她怎麼相信?她好不容易才從高雄那個離他好遠好遠的地方趕了回來,而他……阿葉那個笨蛋竟然在前一天搭飛機南下?!而且去的地方還不是高雄,而是台南?!台南耶!
「事實上是這個樣子的沒有錯。」挑挑眉,玩弄著鬈曲的頭髮,楚慵兒還是不忘毒她個一、兩句,「你跟阿葉不愧是情侶,兩個人一樣白癡。」
「小慵,你怎麼跟他說的?小桃花怎麼一跑就跑到台南去了?我明明去的就是高雄啊!」舒陌竹心裡既著急又喜悅。
「喔……我就說你很久很久以前有跟我提過你想去台南的關仔嶺洗溫泉啊。」楚慵兒倒是一點著急和愧疚的感覺都沒有。「想也知道沒有哪個白癡在失戀時還會記得自己曾經想去哪兒玩或洗溫泉什麼的,因為去哪裡還不都一樣難過?只有小桃花那個腦子裡只有食譜的智障才會誤信言情小說。」
「言情……言情小說?」她沒聽錯吧?還是她才離開幾天,世界全變了?
「是啊,小桃花想瞭解女人心事,問我該怎麼辦才好,我隨口胡謅了個主義,從此以後那個笨傢伙就隨身攜帶言情小說。」楚慵兒怎麼說、怎麼玩,都不太會有任何的歉意。
笨蛋才會被這麼容易揭穿的玩笑給騙了。
「噢!頭真昏……早知道就不要因為心情稍微好一點就坐火車,該坐飛機趕回來才對。」舒陌竹忿忿的說。
「喔?你也還算有腦袋嘛!」楚慵兒輕笑。「同學,那你幹嘛坐火車,然後又把自己弄成這副不三不四的拙樣?」
「呃……因為坐火車看起來比較有憂鬱的氣質啊……」
她還沒說完,已經引起楚慵兒的一陣嗤笑。
「哈!氣質。哈哈!憂鬱的氣質!」楚慵兒的骨髓、血液、表皮、寒毛裡裡外外充斥的無一不是嘲諷。
「喂……同學,你客氣一點喔。」她鼓著腮幫子。這個小慵,怎麼愛欺負人的性子老是改不掉?這樣連她都會很擔心日後會不會有人看出小慵氣質美女面皮下的真面目。
「我十分的客氣,只是聽到笑話仍然會忍不住笑兩聲。」
「喂,別鬧了。」舒陌竹頭昏的擺擺手。「怎麼辦?小桃花去台南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