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他的好心情,古晴漾可完全笑不出來。她覺得自己活像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笨蛋,為什麼她會呆呆的說出阿海想聽的話呢?
天啊,她這個無可救藥的大白癡!
現在仔細想想,剛剛在會場上,阿海的舉動擺明了是陷阱,但她居然和安柏升一起傻傻的往下跳,為什麼連安柏升也沒想到要提醒她一句呢?
那傢伙不是很聰明、很厲害的嗎?居然會跟她一起做白癡事?古晴漾恨恨地把責任推到安柏升身上,有個人可以怪罪,多少能讓自己心情稍稍好轉一點。
「小漾,妳吵這麼久還不累嗎?難道妳打算一路罵回台南?」司江海看著照後鏡映出的爆怒小臉,挑了挑眉問道。
「對!我就是打算一路鬧回台南,如果你想安靜的話,就趕快放我下車!」古晴漾氣呼呼地說道。
明明就是他先騙自己結婚的耶!她落跑又有什麼不對?!
「小漾,難道妳想逃一輩子嗎?」司江海正色說道:「難道妳真打算一輩子不回家?永遠躲在娃娃那裡,再也不見妳爸媽?妳知不知道妳離家兩個月,岳父、岳母和我爸媽他們有多擔心妳?」
古晴漾被訓得無法辯駁,可她還是生氣啊!
「明明就是你先不對,為什麼現在卻一副都是我錯的樣子?!是你先說謊騙我結婚的,你偷偷隱瞞了我那麼多事情,為什麼我不能逃走?難道你要我知道真相之後,還乖乖跟你去美國嗎?我是這麼聽話、沒主見的女生嗎?」
「小漾……」說到這點,司江海難免心虛。
「我連要去美國這件事都不知道,憑什麼我不能生氣、不能任性?」古晴漾氣得小臉都紅透了。「你只要點頭同意離婚,事情就解決了,為什麼你要這樣追著我不放?難道跟我結婚有什麼好處可圖?」
聽她越說越過分了,司江海原本的好心情也跟著被破壞殆盡。他可以感覺到胸臆間怒火翻騰,但一邊開車一邊吵架實在不安全,一瞥見附近有休息站指標,便迅速將車子開往休息站的方向。
「……幹嘛在這邊停車?你要放我離開了嗎?」她狐疑地看著四周。這不是停車場嗎?就算在這裡放她下車,她也找不到公車或客運搭乘吧?!
司江海原本強自壓下的怒火,被她的一句句話輕易勾起。他轉頭望向她,沉聲問道:「小漾,妳就這麼討厭我嗎?討厭到非離我離得遠遠的,不想再見我?從我找到妳以來,妳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要我離妳遠遠的,妳就這麼後悔跟我結婚?」
「因為你騙我,所以我才嫁的。」古晴漾緊緊抓著事實,大聲指控道。
「即使妳今年沒嫁,明年還不是一定要嫁?現在只是提早結婚,根本沒什麼差別吧?」司江海的眉頭緊緊擰著。「即使我跟妳離了婚,妳以為妳家裡的人就會跟著放棄不再叫妳去相親嗎?」
「可惡!你不要再拿相親這件事嚇我了!」古晴漾只覺得頭皮發麻,她立刻摀住耳朵,拒絕再往下聽。
國中時她會要求跟阿海「交往」,是為了躲避相親;高中時匆匆訂婚,也是為了躲相親。只是不同的是,高中時的決定是在阿海的說服下成形,這令古晴漾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每回一聽到阿海提起「相親」這個話題,似乎就意味著他又想要「說服」她什麼了。她看起來有這麼好唬弄嗎?
司江海從善如流的閉嘴,但接下來的話題依舊讓古晴漾頭皮發麻。
「那妳有辦法向所有人坦承,我們兩人會交往、會訂婚都是假的嗎?」
「你--」古晴漾為之氣結。「你明知道我做不到啊!」如果能說的話,早就在歸寧的那天回家去說了,幹嘛還繞了一大圈,硬是躲到台北去呢?
「這不就得了,妳沒有任何支持妳離婚的理由,就算妳去向岳父、岳母告狀,我想他們也不會同意的。」司江海冷著一張臉說道。
雖然他表面上看似冷靜,但他很清楚自己心裡正燃著熊熊怒火,只因他不是那種生氣時會大吼大叫的人,所以才會顯得冷靜自持。
「阿海,我覺得你好陌生……」古晴漾搖搖頭,沒辦法接受眼前的男人,是她所熟悉的司江海。「這七年的分離讓你變得好多,我覺得自己已經不認識你了。」
她記憶中的司江海,是一個總是對她溫柔微笑、陪著她一同嬉鬧玩樂的夥伴,同時因為他很遜腳,所以她覺得要罩著他才行。
他們是最佳拍檔,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好夥伴,在他們之間沒有男女分際……她的阿海,並不是眼前這個霸道的男人。
越是跟他談話,她就越意識到心中的阿海已經不見了。他們長久以來的友誼關係,也早在他回國的那一天就消失無蹤。
古晴漾不能接受這樣的轉變,她覺得司江海應該永遠是她的阿海,他怎麼可以讓從前的阿海消失呢?!
面對她的指控,司江海沒有答腔,只是重新把車開上返鄉之路。
這條路還很長,但兩個人卻都沒再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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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台南後,司江海首先就來到古家。畢竟小漾失蹤了兩個月,應該先讓她心急的父母安心才對。
而且他事先就已經打電話通知過了,所以當他們回到古家時,全部的人都坐在客廳等著,更別提門口還有一票親戚站在那兒看好戲。
這麼大的陣仗,古晴漾就算膽子再大,也無法不冷汗直冒。
「呃……嗨,我回來了。」呆站了好一會兒,她才嘿嘿乾笑地打著招呼。
「還『我回來了』咧!妳這丫頭怎麼會這麼亂來?才剛結婚就跑得無影無蹤,讓大家到處找妳很好玩嗎?如果不是阿海在電視上看到妳,妳是不是就不打算回家了?!』古父氣壞了,他從沒想過自己竟養出一個這麼任性的女兒。
是啊、是啊、是啊……站在門口的一群人紛紛點頭。
「唉呀,人回來了就好了嘛,他們年輕人的事情我們這些老的也插不上嘴,現在小漾回來了,應該就表示沒問題了。坐了這麼久的車子,他們也累壞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明天再說。」開口阻止的是司家的大家長。
沒錯、沒錯、沒錯……門口的一票人也跟著同意。
「老司啊,你就跟阿海一樣太溫和了,才會被我家這個野丫頭吃得死死的,這回她鬧得太過分了,絕不能就這樣算了,否則人家會說我不懂得教女兒,竟教出這麼一個膽大妄為的野丫頭!」古爸爸還是非常生氣。
這麼說來也是吶……抱著同樣想法的人亦同聲應和。
古晴漾狀似乖巧地站在長輩面前挨罵,但心中的不滿卻發泡似的不斷翻騰。
搞什麼嘛,所有人都認為是她的錯似的,也不想想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可是就如同阿海所說的,她既然沒辦法跟大家坦承,她和阿海的「交往」,從一開始就是個天大的騙局,那麼,她就只能默默吞下這惡果了。
古晴漾好不甘心,卻無計可施。
「親家公,話不是這麼說的,雖然小漾偷偷離開是有些不對,可是,我想她一定有什麼原因,才會用離家出走做為抗議手段。」司母走到古晴漾面前,溫柔地執起她的手,問道:「小漾乖,有什麼委屈就跟婆婆講,什麼天大的事情都可以解決的,不要一個人把問題悶在心裡,怪難受的。」
古晴漾感動萬分地看著司母,果然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好人的!
雖然完全沒有嫁給阿海的真實感,可是從小司媽媽就像自己的第二個母親一樣關心照顧她,聽到這麼溫柔的提問,種種委屈瞬間翻湧而上,讓古晴漾險些抱著她放聲大哭。
「怎麼了啊?有話就說吧!」
有那麼一秒鐘,古晴漾真的很想把整個騙局都說出來,可是一瞧見司媽媽溫柔如水的雙眼,所有的話就又全卡在喉嚨,一個字也出不來。
她怎麼能說呢?說了之後,這雙眼睛的主人該會有多麼失望?
而且……古晴漾瞟了瞟左右,她家老爸還板著一張臉、老媽從頭到尾就坐在一旁,不動如山,看得古晴漾好生害怕。
如果她說了實話,恐怕就會被最嚴酷的家法伺候了。
所以任憑那些話在她舌尖轉了幾轉,最後她也只能皺著眉頭、言不由衷地說:「沒、沒事的……」
*啊?什麼事都沒有?
古晴漾可以清楚聽到站在門口看戲的親戚們齊聲歎氣。聽到這麼大的歎息聲,古晴漾覺得自己的臉上青筋直跳,幾乎無法維持正常表情。
厚,這些人晚上不睡覺,是想看戲看到幾時啊?!
「真的沒事?不要跟婆婆客氣啊,如果我家阿海欺負妳,儘管跟婆婆說,婆婆一定幫妳罵罵他的。」司母一臉困惑,她無法相信古晴漾會這樣無事生非。
古晴漾只是低著頭、不再開口。見她這樣,司母也不好再追問下去,只能說小倆口的事,也只有他們自己能夠解決。
「無端惹事、擅自離家出走,還讓眾多長輩為妳擔憂受怕,按家規計,妳自己知道該受什麼懲罰吧?」古父板著臉問道。
「家法二十,再禁足一個月,受牽連者亦可提出其他罰則。」古晴漾悶悶不樂地答道。簡單來說就是挨打兼禁足,因為這個事件而被牽連的人,也可以提出他們想加在她身上的懲罰。
唉,生在武術世家就是有這壞處,別的沒有,就是家規特別多,偏偏她老爸又是特別食古不化的那種,所以她這回肯定要挨棍子了。
不過,這至少比吐露實情後的懲罰輕多啦……
最後古晴漾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很好,妳有自知之明。願意接受懲罰嗎?」古父朝妻子使了個眼色,古母便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家法。
「親家公、親家母!」司母嚇到了,連忙上前想要阻止。小輩犯了錯,罵一罵就算了,為什麼要動手呢?
「請不要阻止我們。做錯事就該罰,如果真有什麼原因逼得小漾不得不離家,剛剛她也該把實情說出來了。既然她什麼都不肯說,那就代表是無端出走。現在如果不罰,以後這家規又有誰要遵守?」
古父說得有條有理,司母雖然覺得為難,卻也只能退到一旁,她不忍心地別開臉,不想看到古晴漾挨打的模樣。司父摟著妻子,也別過頭不忍去看。
解決了司母的阻撓,古父手執家法,走到古晴漾面前。
「小漾,妳知錯了嗎?」
「我知錯了。」古晴漾乖乖跪下,無意間瞟見司江海一臉凝重地看著她--他在皺什麼眉頭啊?要挨打的又不是他……
就見家法被高高舉起,再重重落下。
挾帶著尖利的風聲,棍棒碰的一聲重重擊在皮肉上。
本來閉上眼、低著頭的古晴漾疑惑地睜開眼,她完全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的身體一點也不痛,因為她根本沒有被打到,可是那聲重響的的確確是被打中的聲音啊……
赫然發現身體週遭有一大圈陰影把她整個人包覆住。古晴漾抬頭,才發現司江海正貼在她身後,表情看來有些吃痛,似在忍耐什麼苦楚。
他幫她擋了一棍?古晴漾楞住了,呆呆看著司江海卻說不出話來。
「阿海?你閃開!」發現自己打錯人了,古父連忙斥喝道。
「我拒絕。」司江海硬聲說道:「小漾嫁給我,就是司家的人,古家的家規在她出嫁的同時就已經不能約束她。如果一定要罰她的話,那我願意代她受罰,因為她這次的出走,我也有責任。」
「阿海你--」古父手裡還拿著家法,但這下他卻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既然說了要罰,那就該罰到底,偏偏現在女婿卻跳了出來,還說要代為受罰,面對眼前情況的轉變,古父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讓我也說句話吧?」司父見機不可失,便笑嘻嘻地跳出來勸說:「我家阿海說得對,小漾既然嫁進司家,就是司家的人,不宜再用古家的規矩太過約束她。但她的出走也真讓我們這些老長輩擔心了好一陣子,不罰也不應該。
所以我們不如改變一下處罰的內容。小漾嘛……罰她禁足一個月就夠了,至於剛才阿海挨的那一棍,就當做是改變處罰內容的代價。小漾都嫁人了,沒必要還當她是小孩子一樣,一板一眼地照著娘家的家規走吧?」
「老司……」古父看著這個老友兼親家,雖然高興他們這麼維護女兒,但心底多少仍覺得不妥。
「那就這麼辦吧!」正當古父猶豫不決時,古母代為做下決定。「小漾,還不快扶阿海到旁邊休息?記得幫他上點藥,傷才好得快。」
「喔、喔……」原本還在發楞的古晴漾被母親這麼一叫,這才回過神來,把司江海領到她的臥房內,準備幫他上藥。
「你先把上衣脫了,我去拿藥。」古晴漾指示完後便出門拿藥。等她拿了傷藥回來時,司江海已經脫了上衣,趴在她的床上等待。
「你、你幹嘛躺在我的床上?!」古晴漾臉一紅。她只叫他脫衣服,可沒讓他上床耶!而且他會不會趴得太理所當然了?
「趴著比較好上藥吧。」司江海不置可否地應道。岳父那一棍下手可真重,他的背現在還覺得火辣辣直燒,連他一個大男人都覺得受不了,如果這棍打在小漾身上,天知道會多嚴重,何況她要受的可不是一棍,而是二十棍吶!
雖然傷處不斷泛疼,但司江海壓根兒沒後悔過自己為她擋下責罰。
古晴漾沒再開口,只是先拿了冰袋敷在傷處。
從他的右肩下方斜斜向左,留下一條清楚的紅色棍痕,幸好阿海挨的這一棍沒擦破皮,否則等會兒擦藥時肯定會更疼吧!
古晴漾將幾個自製的小型冰袋一一敷在傷處,望見男人赤裸的背部有著精壯的線條,說明了身體的主人在國外這幾年,依然持續鍛煉身體,不曾荒廢武藝。
她看著這具陌生的軀體,不由得呆了。
他們曾在一起習武多年,肢體上的接觸自然沒少過。
但除了第一次見面時,她曾硬把他的道服拉開,好為他打理服儀之外,在這之後的十多年她再也沒看過他的裸體。當然,她也沒意識到十多年的歲月,司江海也不再像初見面時那般孱弱。
直到今時今日,古晴漾才不得不正視眼前的事實。不管她再怎麼希望他們能夠永遠像年少時快樂生活,但兩人早就已經長大成人。
昔日孱弱的少年早就已經脫胎換骨,他不再需要她的保護,甚至還能轉而保護她。
如果古晴漾願意承認的話,高中畢業前的那個意外事件,其實就已經揭示了司江海不再是以前那個需要她保護的他,只是自己從來不想承認罷了。
看著這副裸背上隱約可見的交錯線條,古晴漾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你在國外是都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嗎?為什麼七、八年前的舊傷還留著疤痕?美國是沒有好醫生嗎?」古晴漾的指尖輕輕撫過一條淺色的痕跡,當初他因飛車黨襲擊所受的傷,他從沒讓她看過,所以她也不確定他傷得多重。如今看來,那肯定是非常、非常痛的傷口吧!
不像是今天爸爸打的、不見血的棍痕而已。她清楚記得,那時在急診室內,醫生為他脫掉防風的薄外套後,他所穿的T恤背部染有斑斑血跡。
但她看到的部分也僅此而已,因為之後護士就照著阿海的要求把她趕出去,沒再讓她看到更進一步的療程。
然後她被警方帶去問話,再見到阿海時,他已經住進病房。理所當然地,她沒有機會看到他的傷口,所以完全不曉得他到底傷勢如何。
「其實那些都只是小傷,很快就好了,大概是因為我在那陣子吃了不少醬油,所以疤痕才會這麼明顯。老一輩的人不是都說,如果受傷時老是吃醬油,疤痕顏色就會很深嗎?」司江海輕鬆笑道。
「騙人。」古晴漾狠狠壓了下那道新生傷口,滿意地看到他痛得齜牙咧嘴的表情。
「你這個笨蛋,為什麼要幫我擋呢?你抓我回來,不就是想看我爸懲罰我嗎?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自討苦吃?」
「我找妳是因為我想見妳、擔心妳在外頭出了狀況沒人幫忙,怎麼可能是想讓妳受罰?」司江海擰眉為自己辯駁。「不管是幫妳擋棍子、騙妳結婚,甚至是當年飛車黨的事件,其實都是因為我愛……」
司江海的話還來不及說完,就先痛得快要昏過去了,因為古晴漾居然像發了瘋似的拚命戳著他的傷口。
「你閉嘴!不要說!我不要聽!我不准你再說下去!」
被這麼一折騰,司江海已經痛得開不了口。他皺著眉,一臉無奈地看著這個小女人,不明白她到底想把他怎麼樣?
既要問他是為什麼替她受罰,現在又不准他答,她到底是想怎樣呢?
「總、總之你不准再說下去了。聽好了,不准再說了!」
說完後,古晴漾像背後有妖怪追趕似的逃出房間,留下一頭霧水的司江海,看著她逃走的背影低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