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到聲先到,那個一路像被火燒屁股似的橫衝直撞進入大廳的女子,不就是陳大小姐水柔嗎?
只見她微喘著,來到她爹親面前,仍是忘了要放輕音量的繼續嚷道:「爹!我不要嫁人。」
「唉!水柔,爹是為了你好……」
「我知道爹是為了我好,可是我才十六歲耶!」覷了眼在一旁看好戲的大嫂張麗紅,陳水柔微蹙黛眉繼續道:「而且,就算要嫁人,也要由我自己挑選對象。」
「水柔,這年頭哪有姑娘家自己選夫婿的!」以著刻意裝出來的疼惜語氣,張麗紅忍不住插嘴。
雖然陳家並非在朝為官,但家大業大,在開封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
而且當年要不是她從襄陽來此地探望她的表姑媽時,湊巧聽到別人在讚歎陳家的宏偉家業,知道陳老爺年事已高,早已有心將家產全數轉移給長子陳水軒管理,嫁給他肯定吃香喝辣,穩做少奶奶不說,將來家產盡數落入手中更是指日可待。
否則,像她這麼愛財如命的人,怎麼可能捨得砸下幾百兩銀子,硬拗著媒婆到陳家說親,且將她說得有若九天玄女下凡,淑德兼備,不然以她這種中等姿容,哪可能攀上陳家這門親事!
當然,也還好陳水軒練武成癡,不但對做生意不感興趣,對於妻子的姿色也不十分挑剔,所以在娶了她之後,只要她不管他向誰拜師習武,或是徹夜研究武學而不眠,她愛怎麼著,陳水軒也凡事都由著她。
而陳家偌大的產業,在張麗紅嫁過來這數年的有心安排下,早已掌控了大部分。像是茶館、酒樓、布莊,她都以女人天生敏銳的直覺做藉口,硬是插上一腳。後來,陳老爺看她似乎很有興趣,而且還做得有聲有色的,也就乾脆放手讓她去做。
只不過,天有不測風雲,正當她以蠶食鯨吞的方式,自以為陳家的所有產業很快的便可全數在她的掌握中時,卻在無意間聽說陳老爺的遺書中,言明他死後要將家產分一半給女兒陳水柔做嫁妝;這可是讓張麗紅氣得差點吐血身亡。
她不甘心吶!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這麼把一半送給別人。
於是,自陳水柔十歲那年起,也就是在她得知這個消息後,張麗紅開始千方百計的想剷除這株令她寢食難安,又極度感到礙眼的民族幼苗。
只不過,陳水柔就像個福星似的;假裝不小心推她入池塘,她不但沒有淹死,還能在水裡游了半天泳,才像沒事人似的爬上岸來;上街時故意推她至急馳的馬前,詛咒她能魂歸馬蹄之下,那她張麗紅也就可以將自己蓄勢待發的淚水發揮極致,回家哭訴一番後,再以長嫂如母的姿態,接收她那一份家產。
誰知道那急馳中的馬兒,就像認識她陳大小姐似的,硬生生的在她面前停住!且說巧不巧,那馬兒的尾巴還挺不客氣的朝張麗紅那張基本上還算好看的門面橫掃過來,不但害她差一點跌了個狗吃屎,還被黏了滿嘴馬毛!
正因為如此,張麗紅算在陳水柔身上的帳是愈來愈多了。
「誰說沒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要不然也可以從現在開始。」覷了一眼平常就對她不太友善的大嫂,陳水柔不死心的說。
「水柔,你大嫂的娘家也算是書香門第,而她弟弟好歹也是個秀才,你如果嫁過去,不算是辱沒了你。」
頭痛呀!這個小女兒從小便離經叛道,女孩子家該會的女紅刺繡、譜曲撫琴她樣樣不會,就愛跟著長她二十歲的哥哥舞刀弄劍,偏偏也沒有學成些什麼來!
平常更是野得完全沒有一丁點大家閨秀的模樣,不是衣服老弄得髒兮兮,就是臉上不小心沾上污泥。
雖然她總有一大堆理由,說她之所以會如此,全是因為幫助街尾的獨居阿婆撿柴,或者是幫隔街的小嫂子拾雞蛋,更或者說是跟宅裡下人的孩子們玩球等等;再加上三不五時總愛學李伯家的猴兒般,爬上自家的老榆樹,硬說是在觀賞風景,順便活絡活絡筋骨什麼的。
唉!否則像水柔這種天生麗質的花容月貌,怎麼可能到十六歲還沒人上門提親呢?
就因為如此,當媳婦兒提出要水柔嫁給她弟弟,好來個親上加親時,他才會一口答應,卻怎麼也沒想到水柔會那麼堅決的反對。
「爹!」
「好了!水柔,爹已經允諾你大嫂她弟弟張秀才這門親事,你就別再多說了。」雙手捧著腦袋,大家長陳博是一副快無力招架的樣子。
天知道對於這個女兒,他有多麼的疼愛,尤其愛妻早逝,他更是疼她有如心肝寶貝;就因為如此,他才會更希望她嫁得好呀!
一個月後——
「爹,水柔不嫁!」
唉!又來了。
自從他告訴水柔她必須嫁給媳婦的弟弟張千翔之後,這一個月來他每天都得忍受她連聲抱怨的荼毒,使得一顆原本捨不得她遠嫁襄陽的心,霎時轉變為希望她早日出嫁,他也好快些耳根子清靜清靜。
「那怎麼可以!」
命苦呀!這樣的回答,都快成為陳老爺晚上睡覺時不自覺的夢囈了。
「為什麼不可以?我想留下來服侍你也不行嗎?」
「我們家奴僕成群,爹哪用得著你來服侍!還是乖乖的聽話嫁人,爹才能了一樁心事,也才對得起你九泉之下的娘親。」
「可是,爹——」
「水柔,你是不是又要跟爹說,那張千翔根本就是個花花公子,而且還頂著秀才之名到處招搖撞騙?」
「他本來就是,而且還——」
「水柔,你是個姑娘家,平常又不出遠門,哪兒聽來這些訛傳?」
十六歲的姑娘,有哪個會不高興能找著個好婆家,怎麼他這個女兒竟這麼排斥?莫非……
「水柔,告訴爹,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所以才不願嫁到張家去?」
還好他及時想到這個問題,他可不想做個昏庸的爹!
「什麼叫意中人?」陳水柔嬌憨的問,因為在她率真的想法裡,不管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全都是朋友,沒什麼差別。
「意中人就是你常常會放在心裡頭想的人,而且是你喜歡的人。」
唉!老伴去世得早,又沒有人可以教水柔,也難怪她不明白。
「有呀!爹,你就是啊!我喜歡你,而且也常常在心裡想著你,還有……」
瞧陳水柔扳著手指頭,一副還可以滔滔不絕的數下去的樣子,陳老爺忍不住撫額。
「不是、不是!」天!他的頭又開始發暈了。「水柔,爹除外,還有你大哥也除外,其他的男人中有沒有你中意的?」
「爹除外,大哥除外……」再度扳起手指頭,陳水柔挺努力的想著。末了,她終於高興的轉身面對她爹,「我想到了,我的意中人就是隔街那個大牛!」
「大牛?」
努力的在自己的腦海裡尋找大牛的長相後,陳老爺再一次覺得頭暈目眩。那孩子?天!那孩子連自己家的那頭牛都快餵不飽了,哪有餘力養他的寶貝女兒?
「不行!水柔,我不准你嫁給大牛。」一想到家境清寒的大牛,還有他粗魯的舉止,根本沒一樣配得上他的水柔,陳老爺不自覺的提高了聲量。
「嫁給大牛?爹,我沒要嫁給他呀!」陳水柔無辜的眨眨眼,倒像無法理解她爹爹反常的行為似的。「是你問我誰是我現在心中所想的人,而我現在只想著要跟他去放牛,然後再一次坐在牛背上看看而已。」
坐上牛背?一個女孩子家?唉——
「好、好!我們不提大牛了,還有沒有別的?」
「有!荷池邊劉大夫的學徒吳楚,我還想著跟他上山採藥呢!還有廟口那個小乞兒,他告訴我他是丐幫弟子,說要教我打狗棒法,我還沒時間跟他學呢!還有柳街……」陳水柔滔滔不絕的說著,神情更是十足的嚮往。
但陳老爺卻是愈聽愈心驚,只差沒撫心痛哭,或是乾脆昏死過去。
汗顏吶!教出這樣的女兒,他將來要是走了,有什麼臉去見老伴?
「水柔,看看你大嫂,又能幹又賢慧,這種家庭教出來的孩子,怎麼可能會差?」陳博再次苦口婆心的勸告,因為明天水柔就必須起程嫁到襄陽了,可到目前為止,她卻還拗著脾氣,成天野得不見人影,教他這個做爹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像現在,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可一提到這婚事,她又氣得坐得遠遠的,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唉!
「水柔,你聽爹說——」
「不!爹,你聽我說!」忍不住衝到爹親面前,陳水柔氣呼呼的道:「張千翔是個大壞蛋,是個花花公子,上次大嫂回娘家的時候,張嬸有跟去,是她看到告訴我的,爹要是不信,可以找張嬸來問話!」
要不是到了緊要關頭,她說什麼也不會將張嬸供出來的。
因為自從較懂事以來,她就感覺到大嫂對她的不友善,尤其父親長年在外經商,兄長又經常出門拜師學藝未歸,大嫂就一副當家主母的樣子,對府裡的下人不但嚴苛,而且動輒得咎。
她這個大小姐雖然有心改變,想回復到她娘親在世時府裡那種一家親的模樣,無奈卻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她怕說出張嬸後,尤其她又替自己證明張千翔真的不是個好人,大嫂肯定會對張嬸採取報復的手段。
可這個把兒月來,爹一直不肯相信她的話,且硬是要將她嫁給那個花心大少,在苦無退路之下,她也只好用這種下下策,把張嬸給供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