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山林裡一個人也沒有,只有落葉蕭蕭,野風颼颼。
我靠在樹下,什麼事也不肯想了,就只是靜陪著這些大樹,聽它們說些什麼。這裡有許多參天古木,少說也有數百年了,為什麼它們沒有練成人形呢?這裡沒有天時地利?或者他們其中是有練成的,只是人間太苦,寧可隱遁真身逍遙自在,如此方可養生。這就叫「無用之用」,對不對?
文舉不在身邊,沒有人可以回答我的一堆問題了。
小石子曾經問杜文舉有什麼好,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覺得他好,溫和虔靜,光聽他說話就覺得好快樂。他真的是個好人,我們一路相伴,分著吃唯一的一粒饅頭,擠在小小一塊地方躲雨,就算退到危險,他也沒有丟下我……
我一點也不後悔來人間走一遭,不後悔的,只是現在面對未知的懲罰,有點害怕而已。紫櫻姐姐曾經盡力了,是我自己不顧一切的墮入萬劫不復之地,連絳萱也叫我連累了。
輕輕的腳步踏著落葉靠近,我知道是黑童來了,站在我身邊。
「你怎麼找到我的?」我懶洋洋的問。
「把這裡的土地公抓來,威脅恐嚇一頓,他就幫我找了。」黑童很輕鬆的道。
「連你都找得到我,那我是不必躲了。」我苦笑。
「躲什麼,你夠風光的了,黑白兩道都知道你這號人物,闖出這麼響的名號,也不冤了。」黑童道,還是很輕鬆的。
我抬眼望他,總覺一陣愧疚,文舉負了我,而我,負了他……
可是我並不後悔,那他呢?
是不是其實我們都被愚弄了?被天機、被緣分,還有命運……
命運交織纏繞成一張天羅地網,任誰都逃不過他的掌握,不管是凡人、神仙,還是妖魔。大家在命運之前,只是一隻任憑擺佈的小老鼠,可憐的等著好運,等著上天憐恤。
「想什麼?」黑童問。
「我……」我望著他,很想對他說些什麼,道歉或者是道謝,至少,他一直陪著我,但是我終於還是沒有說,只是淡然的道:
「你走吧,不要再幫我了,這事你擺不平的。」「擺不平也要來替你當墊背。」他道。
「何必呢,我不能給你什麼……」
他打斷我的話:「我知道你心裡只有杜文舉,而我心裡只有你,我們這麼做的理由,其實都一樣,所以你不必勸我了。」
他不等我再說,搶著又道:
「我再去拉個人來替你作墊背,別走遠了,可憐了老土地公。」居然拿土地公來威脅我。
我無所謂的聳聳肩,這個時候了,我不信他會再去害誰。
他離開沒多久,一陣寒風吹來,煙霧瀰漫,我心裡瞭然。
果然,煙霧散盡之後,眼前多出了三、四十個人,一個滿臉鬍子的領頭四平八穩的坐在黑桌後面,與我遙遙相對。
我站起來,看著他。
出差還帶桌子?好派頭。
「你就是蓬萊山的蟠桃精,桃兒?」他問,很沉很沉的聲音。
「是我,你是?」
「京畿的城隍,玉帝的使者。」他道。「你知道我來的目的了?」
「知道。」我道。「是我的錯,你要怎麼處置,我隨你去。」
「那好。」他道,向他的左右使了個眼色。
四個牛頭馬面上前來揪住我,被我一下打開。這些地府來的又黑又髒,我才不要被他們抓著。
這四個人又上前來,我反手一撥,把他們撥退了數步,城隍站起來勃然大怒。
「我說過了會隨你去接受處置,幹什麼派人抓我?」我也生氣了。
「好個心高氣傲的蟠桃精,我來挫挫你的銳氣!」他說完,一手拍在桌上,強大的氣排山倒海而來,我被逼退了好幾步,隨即驅動念力,化地上的殘枝成數柄長劍疾射出去。
「彫蟲小技!」煙霧之中聽他一聲大喝,「鐺鐺鐺」的數柄長劍折斷,同時向兩邊噴出,釘在樹幹上。
他收了氣,卻沒料到還有一柄落後的劍,劍氣直削面皮,他倉皇退開,鬍子也給削了一小撮。
我昂起頭,有點驕傲的瞧著他。
「好丫頭!」他冷笑,道:「早就料到你惡性重大,難以收服,幸好我已先向太乙真人借來了三味真火。」
我一聽是三味真火,退了幾步,大概臉也嚇白了。「死城隍!我已經說過接受處置了,你分明度量狹小,公報私仇!」我破口大罵。
老傢伙根本不讓我把話說完,只見他反手祭出咒語,一團火光從他掌上噴過來,閃也閃不開。
好燙!
我當下盤腿而坐,凝神定心,持咒與他全力一拼。
好燙,真的好燙!三味真火何等厲害,我區區五百年的道行哪裡擋得?但是我說什麼也要撐下去。
我可以認錯,卻不能投降。
不能投降,但是會失敗、陣亡、魂魄消散……
似乎連元神也著起火來了,頭暈腦脹,氣息紛亂,我撲倒在地上,烈火燒身,疼痛無以復加。
不……不……
我要求饒了嗎?我是不想的,可是,好燙,好燙……「住手!」一身暴喝,一陣混亂,身上的火勢小了,我伏在地上喘著大氣,無力察看是怎麼回事。
有人扶住我,緊緊的抱在懷裡。
是文舉!即使我沒有張開雙眼,也知道是他。
他怎麼會到這裡來?是黑童嗎?他說要找個人來給我墊背,原來指的是文舉?
「小桃。」他喊我,聲音有些哽咽。
「文舉……」我喚他,覺得一切的危險都不足道了,偎在他懷中,沒有怨尤,不想離開,這樣讓他抱著我,就算死在他懷裡我也不會覺得是一種懲罰。
我努力張開雙眼,看見他一身紅袍。「你……今天成親嗎?」
「小桃,小桃……」他不答,只是輕輕不停的撫著我的手臂。他低下頭看著我,為我撥開臉上的頭髮,拭去額上的汗水。「你受苦了。」
「啊!」我痛叫出聲,身上的火勢又大了,我推開文舉,疼得在地上打滾。
文舉向前跑了幾步跪在地上,道:
「城隍爺,弟子求您手下留情。」
「收回你的三味真火!」是黑童的聲音。
「哼!妖孽,我連你一起收了!」
「你試試看,最好收得下來,否則只怕地府容不下我所有的同修!你來解決這件事情,反而弄得上下兩界都不安寧,只怕也要擔個處責不周之罪!」他這段話說得昂然,我看他按著胸口,是不是也受傷了?
黑童的威脅有用了,城隍收去三味真火。酷刑撤去,我倒在地上,身體不聽使喚的發著抖,文舉趕來抱住我,我聽到他低低的啜泣。
「文舉……不要難過啊……我沒事了……」我不要他傷心。
他抓著我的手,仍是哭。
「我不知道你受了這麼多苦…」
「把她帶走!」城隍下令,一堆人一擁而上,文舉仍是抱住我。
該來的總是要來。我望著他,真的很捨不得。
「讓我……跟他們去吧。」我虛弱的說,文舉搖搖頭,黑童橫步上前。
鬼差看黑童在旁不敢妄動,而黑童也忌憚三味真火不敢阻止。我負了黑童,不肯讓他為我受過。
「黑童,」我喊他,他向我靠了幾步,蹲在我外旁。「你走吧,我做錯了本來就該受罰……把文舉也帶回去……你把他抓了來,他的婚禮怎麼辦……」「是他要跟我來的,」黑童道,頓了一頓,又說:「你沒有看錯人。」
「文舉。」真的為我捨了江綠瑤?
「你把他帶走。」我道。
「好,我帶他走,但是我留下來陪你。」
「不行,我不要走!」文舉道。
「你們倆都走!這是怎麼了……」我快急哭了。
遠方一陣蒼老的聲音,急急的道:
「城隍爺請聽我一言——」是月老,駕著清風,神色急忙。
「月老駕臨,有何指教?」
「呃……是這樣的,城隍打算怎麼處置小桃子?」「這毛丫頭不知天高地厚,盜走了月老您的紅線、大鬧考場、還把冥王派去的鬼差也打走了,所作所為在在違反天數,罪責重大,小神奉玉帝之命前來捉拿,將之鎮壓在長安皇城下思過。」
「老夫和小桃兒也算舊識了,特地前來替她求情的,她天真可愛,可惜年紀輕不懂事,你就放她一馬吧?」
「這……」
「哎呀,我的事兒沒那麼要緊,小桃兒只是貪玩,您別把這一條也算進去了。」
見月老如此低姿態的替我求情,我真的很過意不去。
「好吧,看在月老您的份上,就將刑期改為五百年。」城隍慢慢說道。
月老緩緩回過頭來看我,道:「小桃兒,老夫幫不上你什麼忙……」我努力撐起身子,謝道:
「月下老公公……偷您紅線是我不對,小桃兒跟您對不起……謝謝您老人家一片心意。」
他點點頭,歎了一口氣,駕雲離開。
城隍見月老離開,拿出他的香爐,道:
「既然你自己願受責罰,就隨我同去長安。」語畢,香爐凌空飛起,我坐起來,準備讓城隍將我收進香爐裡,
沒料到文舉擋在我面前:
「城隍爺,弟子有事相求。」
「什麼事?」他沉著聲,像個諦聽民欲的好神。
「弟子願意和小桃一起鎮壓在長安城下。」
「什麼?」城隍很驚訝,但我更驚訝。
「不行!這件事與你無關。你沒搞清楚,壓在城下對你來說等於是永世不得超生了!你還有大好前程,還有個江綠瑤!」我急急推他,他卻反手握住我,堅定而急切的道:「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小桃,我對你發過誓,今生今世不離不棄,你為我吃了這麼多苦,今後不管水裡火裡我都不會讓你一人前去。」
他這些話對我來說幾乎是雷霆萬鈞,我忍不住哭了,方才真火燒身我都沒掉一滴淚……
「我不要你受苦,文舉,有你這番話小桃甘心被鎮……」
文舉深深望著我,這一次他完全沒有壓抑心裡對我的感情。
「我也不要你再受苦,小桃,有你這番情意,杜文舉寧可永世不得超生。」「不行,不行!」我急了,轉向城隍道:「城隍……你叫人把他趕走!」
黑童居然在城隍面前下跪,道:「那也把我和他們鎮在一起好了。」
「荒唐!」城隍很不以為然的啐道。
「確實荒唐。」空中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
楊戩?我認得他的聲音。
「我不是告訴過你有大劫嗎?怎麼不小心一點兒。」他笑,說話之間運掌在我額上撫了一下,我只覺身體清涼了不少,傷也立時好了許多。
「大劫因果牽絆,躲不了。」要是能躲,我也不會躲的。
他會意的笑了,又拍拍杜文舉的肩,笑道:「這個新科狀元不只一表人才,而且有情有義,也不杜小桃兒對你一片深情。」文舉謙虛的搖搖頭,向他一揖,又轉向我,四目相對,雖然沒說話,但都覺得救兵來了。
「真君也是來討人情的?」城隍笑問。
「這小桃兒聰明又討人喜歡,就是頑皮了點兒,沒有什麼壞心眼,鎮壓一事,請城隍三思。」
「剛才是月老,現在又是真君,沒想到這個小小蟠桃精如此交遊廣闊……既然真君出面,定能想出個好法兒,讓犯錯的人受到公平的懲罰。」
楊戩笑道:
「我知道玉帝准你全權處理此事,既然小桃兒凡心已動,鎖壓必不能收思過之效,只怕她難忍思念之心,愈是執迷難悟,若誤入邪魔歪道反而不妙;不如讓她下凡歷劫,體驗輪迴之苦,如果有仙緣繼續修練,將來可再列仙班。」「嗯。」城隍點點頭。楊戩接著道:
「杜文舉注定二十七歲才有功名,而且狀元也非他命裡所有,小桃鬧考場以致亂了文曲星君的本命,也亂了杜文舉的本命,非分之祿只好折壽來抵,況且唐國運勢也被擾亂了,為了將影響降到最低,也只有提早壽終了。」
文舉只是微微點頭,我卻大叫出聲:
「楊戩,這不關文舉的事,都是我的錯!」
「如果大考之日只有你一人前去,以你的法術來說,就算你發現了什麼也無可奈何,可一切陰錯陽差,誰說不是天命如此?你那些姐妹們也要連坐,紫櫻仙子已罰她們閉關二十年。」我沒話說了,天命莫測高深,楊戩道行比我高,他說了算,只是……
「都是我害了你……」我望著文舉,愧疚極了。
他搖搖頭,握緊我的手,道:
「小桃,別這樣,二郎真君說過了,都是天命。」
「放心,你今生沒過完,留著很多福報呢,絕對不吃虧的。」
楊戩笑道。
「就依真君之言,可是這黑蛇,該拿他怎麼辦?」城隍又問。
楊戩走到黑童面前,道:「練成人形,實屬不易,你未犯大錯只是情絲牽惹,平添一劫;回西湖去吧,但是將來如果傷天害理,我楊戩第一個拿你。」
「我……」黑童欲言又止。「還不走?」楊戩道。
「我送小桃。」
「好吧!」楊戩道,又走過來拍拍我的肩。「保重了。」
「楊戩,我沒有機會謝你了……」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幸好有他這麼幫我,要不然,我的未來將是無止盡的折磨。
「不要謝我,生死輪迴只怕比鎮壓更苦,我走了。」他語重心長的說,又轉向城隍,道:
「城隍爺,楊戩欠你一個人情,下次有事需要幫忙,千萬別客氣。」
「真君言重了。」城隍道,兩人又寒暄了一下,楊戩化成一道金光離開。
「走吧!到地府去,喝孟婆湯。」城隍見楊戩和我這麼好,也不敢再叫人拿我了。
我回頭望了望黑童,見他孤身站在風裡,心中一陣難過。我想和他道別,但城隍用香爐托著我和文舉離開了。
「黑童,保重!」我喊,卻不知道他是不是聽見了。
來到灰灰暗暗的地府,一堆人排隊喝孟婆湯,城隍翻倒香爐把我和文舉摔將下來,跌在隊伍最前面。
掌杓的那個人吃驚的看看我們又望望城隍,城隍說道:「這兩人情況特殊,優先處理。」
他話說完,拋出一份書信,掌杓的人伸手接住,看了看,點點頭,我也想偷看一眼,誰知道信居然慢慢消失了。
兩碗黑黑的湯藥遞到我面前,我心頭一驚,彷彿那是穿腸毒藥。
「喝了這藥,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文舉道,緊緊擁著我。「不,我不要忘記你,我不要!」我把臉埋在他懷裡,哭了起來。「文舉……你也不可以忘記我……」
文舉點點頭,緩緩從紅袍袖袋裡拿出我的綠色髮帶,他要成親了,還把它帶在身上?
我一把抓來,撕成兩段。
「你?」
「帶著,文舉,把它藏好,別讓人發現了。」我幾乎泣不成聲的將髮帶的另一段交給他,他緊緊的捏在手心裡。
掌杓的人拉拉我的衣襟,隊伍的後面在喧嘩催促。城隍早背過身去了,他清清喉嚨,很不自在的道:
「你們倆快一點。」
「好,小桃,你等我!」文舉拉著我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又吻,他的淚水一顆一顆滴在我手上。「我一定去找你,一定!」接過湯碗,我覺得文舉握著我的手一下握得更緊,兩兩相望,同時把摻了相思淚的孟婆湯慢慢喝……
喝了藥,便開始了分離,接下來的是癡纏的苦等和追尋……
我慢慢恍惚起來,望著眼前這眉目秀逸的書生,腦子裡迴盪著一句話——
我一定要找到你,一定要!
蓬萊山的清晨,祥霧蒸騰,寂闃無聲,靈芝仙草偷偷摸摸的到了岸邊,正要舉手招來祥雲,右肩被人一下按住,嚇得她倒抽一口氣,卻不敢放聲。
「你要去哪裡?」來人沉聲詢問。
靈芝仙草聽見聲音,鬆了一口氣,啐道:「小石子,你幹嘛嚇我!」「我跟你去嘛。」
「你又知道我要去哪裡?」
「除了去看桃兒,還有什麼事情需要這麼偷偷摸摸的?」小石子道,把偷偷摸摸幾個字也說得理直氣壯。
前些日子,蓬萊山幾個教人頭痛的小花精仍在閉關期間,卻相偕偷偷溜進人間,探望歷劫的小桃,順便出手幫她擺平了一些危難,這件事情教百花仙子非常生氣,她認為小桃就是亂用法術,才會擾亂天數,犯下大錯。可是她們姐妹情深,要她們見小桃有難而不幫忙卻也不近情理,於是下令不准任何人再去探望小桃。
「你們好大的膽子!」
又一個黃雀在後,靈芝仙草二人先是嚇得站直身了,跟著聽出是絳萱的聲音。「哎喲,怎麼你跟小石子一樣,專門嚇人。」
絳萱冷笑道:「我嚇人?你們明目張膽在這兒商量勾當,難道不是膽子太大,若教百花姐姐見著了,少不了一頓罰。」
「你、你、你……」小石子結結巴巴的,想到那寂寞無天日的閉關室。
「我什麼我?再不走就真的要被發現了。」絳萱笑開了,三人一起駕著雲,飛離蓬萊這海上孤山。
』
終南山下,一間簡陋的房子,籬笆裡圍著一個小菜園,門邊有個大陶缸,裡頭養了幾條肥魚,那是渭水裡的魚,好有活力的撲通撲通翻著水花。一對滿臉皺紋的老夫妻坐在門邊曬太陽,手牽著手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花白頭髮教陽光曬得發著亮,那老太太慢慢靠在她丈夫肩頭,合上眼睛。老先生拍著她的手詢問道:「累了嗎?回去躺著好了。」
「不要。」老太太搖搖頭。
兩人的對話慢吞吞的,動作也慢吞吞的,當然,老人家的動作本是遲鈍的,不過還是溫柔的成分居多。
天邊掠過幾隻南飛的雁鳥,老太太瞇著眼兒靜靜望了一會兒,轉過來看著丈夫,兩人同時開口道:
「冬天快到了。」
說完,又都笑了。
老先生慢慢伸手到自己背後,老太太問道:
「癢癢嗎?」
「嗯。」
「我替你抓抓……」她道,也伸手在他背後,「這樣兒好嗎?」
老先生「哎喲」一聲,扭了身子趴在地上,喘著大氣慢吞吞的道:「哎……則撓我癢,我怕癢……怎麼你永遠這麼頑皮!」
「起來,起來,這麼老了還在地上滾,等一下兒子回來了。你這個爹爹就威嚴掃地了。」老太太大笑,費力的想拉他一把。
「都是教你害的。」老先生抱怨道,扶著腰慢慢站了起來。
「晚上咱們喝魚湯好不好?上回兒子帶回來的藥材還沒用完呢。」老太太很不經意的說。
「好啊好啊,我來幫你殺魚。」
老夫婦兩人手牽著手,一同走到魚缸邊,老先生撩起袖子,慢吞吞的在魚缸裡撈了許久。
「有沒有啊?」
老太太雙手扶著水缸探頭察看,和老先生的頭碰個正著,他空出另一隻手揉揉她的頭,另一隻手還是在水裡。「當然有啊,剛剛還聽它們撲通撲通的跳。」
「那讓它們跳好了,我們不要喝魚湯了。」
「還不喝啊……這些魚已經養了好幾年了。」他把手從水缸裡拿出來,老大大用自己的圍裙替他擦乾。
「我對它們有感情了嘛。」
「後山的雞鴨也都老得不能吃了。」老先生抱怨。
「我對它們有感情了嘛……我對你也是啊。」老太太笑。
「……小聲點,老夫老妻了,被人家聽到,多不好意思。」
「這有什麼,我就是喜歡你嘛……你也是啊,你很久沒有說你喜歡我了,你說,快說!」「好好好,我說,我……」
平野上有鳥鳴,老夫婦的笑鬧,還有樹葉也閒閒聊著天……
「是他們嗎?」小石子立在樹上,望著這對老夫妻發問。
「是啊。」絳萱答道。她坐在比小石子還要高的一根樹枝上,雙腿一前一後來回踢著空氣,很是自在模樣兒。
靈芝仙草咋舌,一臉不可思議。
「上回來看到的小桃還是個雙十年華嬌美的小姑娘。」
小石子慢慢回想起上次來探望小桃的情形,道:
「是啊是啊,那次她拿著雙截棍追著杜文舉滿街打,如果不是我絆了他一下,小桃兒還追不上他呢!」
「現在……這……好可怕喔,小桃兒居然這麼老了!那個杜文舉也是,老成這樣……我不敢動凡心了。」「我看他們兩個倒挺好的,現在的桃兒,什麼酸甜苦辣都嘗過了,這才算是活過了啊,只怕,我們都沒她快樂呢!」絳萱若有所思的幽幽笑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兩人同時瞅著她。
天邊又是一對雁子經過,絳萱忽然不說話了……有什麼比雙宿雙飛的愛侶,更教人羨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