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璦琳穿著法國現正流行的時髦衣飾,在一群人的背後排隊,等著出關手續。
不一會兒,璦琳帶著笑容招了部出租車回到家。
一打開門,她著實嚇了一跳。屋裡靜悄悄的連一點聲音也沒有。她是八點到家的,照理說現在應該是吃飯的時間,怎麼一個人影也不見?
還是因為她沒通知家人她要回來的消息,所以全家一起出遊而沒人等她?她猜測著。
時間流逝得飛快,璦琳看了看牆上的鐘,九點正。她忍不住皺了皺眉,才拿起電話便聽見汽車聲。
她興奮的甩下電話衝到門邊,打開門,露出個大大的、甜甜的笑容。
「爸、媽,我回來了,高不高興!」璦琳興奮的喊。
原本預料雙親一定是開懷的朗聲大笑,不料卻是自雙眼溢出淚水,這下可嚇壞了璦琳。
「怎麼了?!別嚇我呀!哥呢?嫂子呢?我買了禮物要送大家呀!」她沒見著柏禹文和藍可茹,慌忙的追問。
「璦琳,你回來的正好,替爸媽勸勸你哥哥,替爸媽勸你哥哥呀!」
「璦琳!去勸勸你哥搬回來,搬回家呀!別再折磨他自己了,他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再這樣下去……我恐怕你哥的身體負荷不了……璦琳……再替媽勸勸你哥哥……」母親哭著哀求。
「究竟怎麼一回事?可茹呢?可茹哪去了?怎麼沒聽她和哥在一起?」璦琳的眉頭皺緊了,「你們告訴我啊!我才去了法國兩年而已,這兩年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哥為什麼要搬出去住?」
※※※
聽完一大篇傷害可茹的事,不禁教璦琳一陣鼻酸,她紅著眼,「爸!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陷害可茹?為什麼?為什麼?!」
「璦琳!爸已經後悔了呀!我去過藍家數趟,始終找不到可茹,我央求她的家人代為轉達,卻都石沉大海,你要我能怎麼辦……」
璦琳發覺父親在這兩年裡似乎一下蒼老許多,不忍再苛責父親。她斯然又自信道:「看著吧!我一定讓該是柏家的人全回到柏家大廳!」她指的是藍可茹。
問明哥哥的地址後,璦琳便馬不停蹄的趕到柏禹文的住所,一進門便望見發高燒而跌倒在地板上的他。
「哥!」璦琳驚叫的衝過去,吃力的將相禹文扶上床。
她一探他的額頭,燙得她嚇一跳,急忙找冰塊替他冷卻熱度。
似乎有一世紀之久,柏禹文朦朦朧朧中似乎看見可茹的身影,他怕她只是幻覺,急忙拉住璦琳想離去換毛巾的衣角,吃力異常的低語。
「別走!可茹,別走……求你原諒我……原諒我……」
他竟低低的飲泣,璦琳見狀,一陣霧氣湧進眼裡,她不忍心打破柏禹文的幻覺,她蹲下身,輕輕的安撫他。
「我不走!我不會走的,你好好養病,安心的睡,好嗎?」璦琳的軟言輕呢奏效了。
柏禹文滿足的歎口氣,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柏禹文從床上驚跳起來。他昨晚看見可茹來了,昨晚可茹陪了他大半夜了,她為他拭去額上的汗珠是如此的溫柔。
可茹?可茹呢?她又走了嗎?又走了嗎?他差點跌下床,跌跌撞撞的奔出房,四下張望卻不見人影,然後,廚房的門開了,他膽顫的定定注視著廚房,接著璦琳出現了,他的眼眸黯了黯。
「哥!你好多了嗎?」璦琳關心的問,放下手中的牛奶和炒蛋來到他跟前。
「昨晚是你?」他殷切的眼眸真教璦琳無法回答。
她的沉默告訴了他答案,他頹然的跌坐沙發,深深的吸口氣後緩緩的吐出。
「什麼時候回來?怎麼沒接到你來電?」柏禹文突然想道。
「臨時決定的。」然後沉默降臨他們。
「哥!怎麼搞成這樣?我是說你和可茹……在我去法國之前,你們不是好好的?我真沒想到!而且,事情既然發生了,為什麼沒有人通知我?」
「通知你?你能怎麼辦?!」他苦笑,「在可茹流掉孩子後,她對我已是深惡痛絕了,一切早無法挽救。」
「誰告訴你的?!可茹是愛你的,這點我百分之百肯定。」
「別天真了。」他蒼涼的一笑,「縱然她是愛我的,也早已被我親手扼殺掉了,就像我親手扼殺她肚裡懷的我的骨肉一樣。」他整個人陷於無法自拔的深淵裡。
柏禹文那顯現在臉上的深刻痛楚震撼了璦琳。她懷疑他處在自責的沼澤中已久,他那原本意氣風發、少年得志的神采不見了,那瀟灑自若的神韻也不復了,才短短兩年的時間罷了!他看起來竟像歷盡了人世問的滄桑,這種心痛的感覺緊緊的揪住璦琳。
「哥!振作起來,我會幫你求回可茹,我會代你向她祈求原諒,而你,別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璦琳皺著眉懇求著。
「不可能的!可茹若想原諒我便早原諒我了。我不但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更說了不可原諒的話,我辱罵可茹不夠格替我生孩子,而也就在當時……她滾下樓,流產了……」他將臉埋進雙掌裡,痛苦的回憶道:「這是老天給我的懲罰。」
「哥!別把所有的罪往自己身上攬!」璦琳不平的低吼。
當柏禹文空洞而沙啞的痛苦自責時,柏璦琳才驚覺他的心正泊泊的淌著血,回憶正像把鹽撒在受傷的傷口,痛得令他不敢再奢求可茹回來,只求她活得快樂,活得好。
璦琳下定決心,要讓柏禹文再次擁有藍可茹。
※※※
當藍太太驚見來者時,臉上漾開了大大的笑容,她大方的接受璦琳熱情的擁抱。
等一切寒暄完後,璦琳直接切入正題。
「我要見可茹!」她雙眼熠熠生輝的盯著藍太太。
「說客?!還是純粹友誼之訪?」
「都有,請藍媽媽告知地址。」璦琳一副不得可茹地址誓不罷休的神情,弄得藍太太無奈的歎口氣。
「璦琳,相信你也知道了可茹吃的苦了,現在的她所過的生活十分平靜,何苦再攪亂一池春水!」
「藍媽媽!這不公平!可茹過得平靜,那我哥呢?我哥也是受害者哪!別忘了!我相信可茹沒忘,我哥從接手飛翔開始就注定了是個受害者,他先是被我和可茹所騙,再來是受我父親挑撥。藍媽媽,請你說句公道話,我哥是不是無辜者?他是不是該被原諒了?這兩年來的懲罰對他難道不夠嗎?不!我相信我哥受的懲罰已夠了,我不相信可茹是如此殘忍的!」
「璦琳!你知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我……」藍太太實在不忍推拒璦琳。
「不!藍媽媽!你太縱容可茹了,你縱容得太久了,說句難聽的,可傑今天能再度將藍家發揚光大,我哥的功勞是不可磨滅的,你們不能過河拆橋。」璦琳憤怒的打斷藍太太。
「璦琳!可茹受的傷太深了,她受的打擊……」
璦琳再次打斷藍太太,「可茹受的傷、受的打擊,我哥並不比她輕,我認為事情該是徹底解決的時候了,除非……」璦琳停頓了一下,下了個極大的賭注,「除非可茹決定這生不要我這個朋友了。」她下了最後通牒。
「這是何苦呢!」藍太太無奈的搖搖頭。
「藍媽媽!我哥對可茹的感情,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而我,不再多說了!明天中午十二點正,麗雅露天咖啡座,可茹不來,我們的友誼--就此終了。」
「璦--」藍太太張著嘴,仍想說些什麼。
「我走了!」不讓藍太太有拒絕的機會。
※※※
柏璦琳抬起頭望向擋住她光線的人影,然後,她瞧見了藍可茹滿腹酸楚,哀淒動人的眼眸,不知何時正湧滿訴說不出悲哀的淚光。
「為什麼逼我?」可茹合著淚,輕喃發問:「你明知道我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感情上的事了,為什麼逼我見面?!」
「可茹!」璦琳也酸楚的拉著她坐下,「你瘦了,瘦得像個遊魂。」
「什麼時候回來的?」她笑笑不說什麼的問她。
「前天!天哪!我才雖開家短短兩年,似乎人事已全非了。哥現在每天過著可以說不是人的生活,我真懷疑他的身子是不是鐵打的,否則怎能承受一天幾乎工作了二十個小時,而他這麼做,為的只是要搞得自己累得倒頭就睡,好將你的影子趕出腦海,卻還是失敗了。」她憂心忡忡的盯著可茹。
可茹只手抱住身子,竟不能自已的顫抖起來,臉色瞬間刷白,苦澀的笑容一點一滴的褪去,一股心痛緊緊的攫住了她。
可茹用力咬住顫抖著的下唇,猛然驚覺自己愛著禹文的心竟還是如此強烈!一股酸楚湧進滴血的心,這驚覺使得她原本蒼白的臉更加的毫無血色。
天知道,她是用盡了多少毅力去控制思念他,卻……
可茹任憑悲愴的熱淚滑落,一股椎心之痛正慢慢的增強,慢慢的啃噬她。
「璦琳!我不適合你哥哥,讓他忘了我吧!」她慘然的低語。
「如果能忘早忘了!可茹,我真沒想到你竟是如此無情!你知不知道我哥為了你,把自己搞得病懨懨,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哪!」璦琳一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她憂心禹文,也憂心可茹。
「璦琳!我並不比你哥好過!你是知道所有一切實情的人,為什麼你就不能多同情我一些?為什麼要逼我!你知不知道,在我腹中才剛形成的胎兒,卻因為禹文的不信任而流掉了!你要我拿什麼再去愛你哥?!你要我如何原諒他?!更殘忍的是,他指控我不配懷有他柏禹文的種!我何苦一再的將尊嚴任他糟蹋?何苦一再的任他羞辱?!」淚水沖破堤防,可茹崩潰的哭喊出來,不在乎陌生人訝異的眼光。
「可茹!你別這樣!別這樣嘛!我知道我自私,我知道我袒護我哥,可是,你睜大你的眼睛看看嘛!你一日一日的憔悴,而我哥一天一天的處在自責中,得不到你的原諒他一輩子也無法原諒自己。流失的孩子並非只你一人的,也流著和我哥相同的血液呀!你傷痛,我哥更傷痛;你憔悴,我哥卻更加的憔悴,畢竟這一切一半是他的責任,錯誤是他造成的!可是,難道這兩年來,你給他的懲罰還不夠嗎?真的還不夠嗎?!」璦琳沉痛的逼問:「難道你非得要我哥以死謝罪?」
「別逼我……別逼我……」
「可茹,別否認了,你還是深愛我哥的。別不承認了,任何人都看得出你根本是在折磨自己、折磨他。」璦琳血淋淋的指責。
「我……」可茹熱淚盈眶,璦琳總是用刀銼著她未癒合的傷口。
「救救你自己,更救救我哥。」璦琳也忍不住滴下淚滴,「也請救救我那愛子心切的雙親!可茹,縱然我的父母有再多的不是,但,畢竟是我雙親哪!」
可茹咬緊顫抖的下唇,無法說話。
「告訴我你的住處。」
「不!」可茹驚恐的瞪大雙眼,劇烈的搖頭,「璦琳!我真的,真的無法再接受任何打擊了……」如今,那個小木屋,是她唯一覺得安全的地方了。
「你就真的這麼狠心?!可茹!我柏璦琳真的是看錯你了,我沒有你這種朋友!我們的友情到此為止!」璦琳怒吼的瞪視可茹淚眼汪汪,忿忿的站起來甩開椅子轉身欲離去,可茹慌得拉住她。
「別這樣,璦琳,別這樣!」她楚楚可憐的哀求她。
「可茹!人生是很短暫的,別為了一時的情緒而毀了自己終生。」璦琳語重心長,「我走了!別讓我一輩子怨你,自己看著辦。」說完掉頭離去,留下一怔一怔的可茹。
※※※
坐在公園的椅子上,可茹望著戲耍的大人和小孩,頓時充塞著一股無法形容的愁緒。
她好想,好想有一個像禹文一樣的小男孩!可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她慌亂的站起來,一時竟不知該往何處。
她驚見每個人都洋溢著幸福,為何獨獨自己欲哭無淚的被種種的壓抑折磨著。才一陣子不察,眼眸已教無情的淚水所佔據了。凝聚太多的傷楚,一下結成淚珠滾滾而落,而她卻無法控制它的潰堤,只能輕靠樹幹,支持著自己早已疲乏、早已虛弱不堪的身體。
前方不遠處有位老婦人拄著枴杖,一步一步慢慢的正從可茹眼前掠過,不知為了何事,她停住了,然後旋過身,目光如炬的盯住可茹,可茹也只能愣愣的回視她。
她總覺得老婦人臉上的神情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然後,那位老婦人又拄著枴杖來到可茹跟前,目光始終未離開可茹。
突然,她將佈滿歲月刻劃而瘦骨嶙峋的手伸進脖子裡,拉出一條純白金的項鏈遞到可茹眼前,要可茹收下。可茹反射性的接下鏈子,莫名其妙的看著她。
她如炬的目光黯了黯,蒼老的聲音驀然響起。
「小姑娘,人生苦短,切勿為了芝麻點大的小事而遺憾終身。這條鏈子我老婆婆送你了,你和我很投緣,盼這鏈子能帶給你幸運!凡事多包容,多處在對方的立場想想,對你和對你的他將有意想不到的好結局。」說完一陣猛咳,轉身又離去。
望著老婆婆離去的背影,可茹悚然一驚。只為老婆婆的神情不正是鏡中的自己嗎!
一旁手牽手的夫妻見到這一幕,禁不住靠近可茹凝聚淚水的臉龐,低聲喟歎。
「楚婆婆的用意希望你能明白,小姑娘!她不希望你重蹈她的覆轍而遺憾終生。」
可茹淒楚的眸子望向他們,不解的搖了搖頭。
那對夫妻再次開口,「楚婆婆年少時為了丈夫的不信任而離婚,直到誤會冰釋,她還不肯原諒那始終深愛她的丈夫,直到他奮不顧身的從車輪下救了她而喪命,而她從此也瘸了腿,後悔、遺憾都來不及了,只有終日活在淚水中。楚婆婆送你的那條鑲著水晶的幸運煉,便是當時渾身是血的他,送給楚婆婆表示歉意的情煉哪!小姑娘,祝你幸運。」說罷夫妻倆也含笑的離去。
握著水晶項鏈,可茹不再壓抑自己的放聲哭出來。
※※※
沒有通知柏禹文,也沒有通知璦琳,可茹自己一人直接來到禹文的公寓門前。
她深吸口氣穩定自己起伏不定的思緒,然後按了按門鈴。不久,門開了,柏禹文蒼白又消瘦的出現。
當他驚見可茹時竟愣得說不出話,眼中蓄滿晶瑩的淚光,兩人就這樣默默凝視著對方。柏禹文蠕動了嘴唇,老半天還是擠不出話,倒是可茹鎮定的打破窒人的沉悶。
「不講我進去坐?」她淺淺的笑問道。
柏禹文慌亂的讓開身子,深怕可茹掉頭離去。
他關門的手顫抖不已,內心卻翻攪著千種情緒。
可茹進入屋內逕自坐進沙發,抬頭凝視他。又是一陣窒人的寂靜籠罩。
「可……茹……」他沙啞的輕喊,害怕自己又是處在幻覺中,害怕自己正在夢中,害怕一覺醒來又是空。
「不認得我了嗎?才兩年你就對我生疏了嗎?」可茹溫柔的輕語。
柏禹文無法相信的說不出話,他從沒想過可茹會原諒自己,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只能無措的呆立。
可茹笑了笑,「不歡迎我?!」
「不!」他急開口,「我……我……可茹……原諒我,原諒我的盲目,原諒我的無知。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好好補償你……」他哽著聲,雙眼含滿祈求的深情,不敢主動的靠近可茹,深怕她會再從他眼前消失。
可茹站了起來,朝禹文走近,她伸出雙手將自己的小手放進柏禹文汗涔涔的手裡,定定的注視他。
「願意照顧我一輩子嗎?用你一輩子的時間彌補我?」她柔柔的問。
柏禹文震顫得無法言語,他將嬌弱的可茹擁進自己懷裡,輕輕的啜泣出來……
可茹滿足又幸福的偎進他的懷抱。夜幕已垂,柏禹文輕擁著可茹坐進沙發,他低聲問道:
「什麼事情讓你肯原諒我了?」
可茹玩著柏禹文胸前的墜子,緩緩道:
「我認識了一位楚婆婆,她疼惜的送了一條水晶煉給我,然後,她告訴我,人生苦短,凡事心胸開闊,終將有意想不到的結果。」可茹淺笑,「當我戴上煉後,整個人似乎煥然一新,那種感覺怎麼說呢?我也說不上來。」
柏禹文雖沒見過楚婆婆,不過,他感激她勸可茹回到了自己身邊,一掃胸中兩年來的陰鬱、哀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