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懶洋洋的調子。
丁卯卯霍然回頭,身後卻空無一人。正想著見鬼了見鬼了,忽然記起來以前東寅也時常這樣逗她。
再轉頭,就瞧到東寅站在另一側,向她微笑。
卯卯驚呆。
東寅他他他——
他站在那裡,仍是極度引人注目的高挑,身上穿一件顯不出身段的長風衣,衣領豎了起來,半遮著鼻子和嘴。他沒有戴帽子,也沒有戴墨鏡,有的是——
赫然一隻光頭。
卯卯頓時黑線布額,「你……你這是什麼造型?」
「我給貓貓一個驚喜。」那雙眼睛帶了笑。
光頭的男人卯卯不是沒有見過。
這是極挑長相的,除非長相趨於完美,普通人理光頭要麼猥瑣,要麼便是黑社會。
然而東寅不。
他微微側了頭,望過來笑意慵懶,眉目含情,實在是太招人注目。
只是——
沒有人會想到這個光頭先生會是南旗寅吧?
卯卯努力忍住嘴角的抽搐。一旁的東寅已握起她的手,「此地不宜久留,我帶你回家。」
他的手握過來,手指細長,指尖微涼,又順其自然地滑下去,輕佻地握住了她的腰肢。卯卯也顧不得甩脫,這時方才放下一顆心,除了他東寅,誰還會這麼輕浮無賴。
他比她高了許多,兩人半擁半抱著,她不過只及他的肩頭。
東寅低頭瞧著她,只覺得她像一隻羽絨未豐的小鳥,這樣飛來他的身邊,他只想揪住她的翅膀,讓她哪裡也飛不了。
坐在車上的時候,卯卯放下心來,下意下抿起一絲笑。
東寅看著她淡淡的笑臉,那種半酸半甜的滋味又浮上來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覺得自己還像那個對著他的小貓心癢難捺的少年。
想逗她開心,想惹她發火,想讓她眼裡眉間只有他一個人的存在……
他沒有開車,卯卯覺得奇怪,抬眼去瞧他。
眼前黑影晃過,還未及反應,東寅的嘴唇已覆了下來。
卯卯吃一驚,側頭避過,東寅卻早有設防,一手固定她的下巴,一手牢牢摟住她的腰,唇上的糾纏越發沒了節制。
「東寅!」
「唔……」呼吸添了幾分急促,語氣低而柔,「再叫我的名字……叫東寅……」
卯卯神思一恍。
正怔忡,東寅已加深了那個吻。像是要把她揉碎一樣地吻,毫無章法。
卯卯被他偷襲過無數回,卻從未見他這樣失控,一時有些害怕,伸腳就踢了過去。
腳被握住了,鞋子順手被他脫掉。
時節正值秋天,車裡的空氣十分涼,腳被那只微涼的手握住,卯卯只覺得全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頓時呆若木雞。
隨後東寅做了一個連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動作。
他輕輕俯身,仿若英倫紳士般優雅,緩緩在她的腳趾處印下一個吻。
抬眼再看他的小寵物,已然驚得面無人色。
東寅神思一停,慢慢鬆開她,嘴角浮起一絲笑。
他把他的貓貓嚇壞了。這樣的唐突——
一定像個瘋子。
暗無天日的封閉生活,瘋狂蔓延的想念,已經把他逼成了一個瘋子。
東寅的假期只得三天。
這三天假期是怎麼來的卯卯並不曉得,只曉得東寅又把那幾天變成了她的噩夢。尼儂以死相逼,害他們哪裡也不能去,只能悶在家裡。和這個惡魔朝夕相對,卯卯好像死過了一回——
早上起床的時候發現自己身在東寅臥室,那傢伙像八爪魚一樣抱著她,睡得正香。
卯卯抓起枕頭砸扁了他的臉,氣呼呼地下床。
東寅笑吟吟地在後面喊:「卯卯,你這個暴露狂,先穿好衣服再去拉窗簾。」
「你管我!」
中午吃飯,他也不叫外賣,而是親手炮製一堆莫名其秒的坨狀物給她吃。卯卯氣不過,全都倒進馬桶裡,之後打電話給尼儂要他來送餐。
尼儂服了這兩個祖宗,及時買好飯餐送過來,發現東寅正在拿著DV拍卯卯。
卯卯羞憤難當,小臉憋得通紅。
尼儂問過方才曉得,原來東寅把她睡覺的樣子、坐在馬桶上打呵欠的樣子全都拍了下來,以此要挾,如果她以後待在南旗島不聽話,他便把視頻照片發到她的校園網上去。
隔了這些年,他們的相處方式還是這麼幼稚。
尼儂歎口氣,東寅笑容永遠都是那麼無賴,可是當他溫柔起來——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似乎盈滿了湖波一樣的溫柔,似乎輕輕一晃便會漾了出來,讓人心動神馳。
這樣的東寅,可是萬萬不能讓記者瞧到。尼儂瞧著東寅,忍不住這樣想。
木頭也會發覺,此時的東寅像是處在戀愛中的毛頭小子。
幼稚,開懷,精神飽滿,心情放鬆。
平時封閉在錄音室裡的東寅不是這樣的,吸著煙創作詞曲的東寅也不是這樣的,跟卯卯打電話時那嘴上說著俏皮話,神情卻鬱鬱的東寅也不是這樣的……
卯卯自己一定不曉得,她的到來讓東寅苦行僧一樣的生活注入了多少愉悅。
東寅第一百次問她:「小貓,你願不願意來陌城讀書。」
「我和寧三約好,會一起考陌城的聖和學院,可是我打算在南旗島讀完高中。」
卯卯第一百零一次這樣答覆。
東寅叼著香煙嗤笑,「貓貓,你在我們東家做童養媳這麼多年,我若是不娶你,可要背負陳世美的罵名了哦。」
卯卯霍然抬頭,眼裡像是迸出利箭。
一旁的尼儂笑得東倒西歪。
丁卯卯小臉憋得通紅,憋了半天,冒出一句:「見鬼的童養媳!」
「哦呵,」東寅用力捏住她的臉頰,用力捏用力捏,「十多歲就急匆匆地跑去問黃媽,現下你終於知道童養媳的概念了?卯卯,如今可是晚了,你不想嫁我都不行。」
卯卯一巴掌拍開他的手,紅了眼,「東寅,你閉嘴,鬼才會嫁給你!」說完登登登跑回臥室,「砰」一下甩上了門。
「小丫頭的心思誰瞧不出來。」尼儂搖頭笑,「她心裡是想著東辰的吧?」
東寅撣著指尖的香煙,嗤聲而笑。儘管完全知道他的小寵物在想什麼,東辰這個名字他卻從不忌諱,他對卯卯有十足十的把握。
熄滅了香煙,東寅嘴邊還是浮著笑,「我的小貓還太小了點。」
「等一個小孩子長大,那過程不是人人受得了的。」尼儂搖頭歎氣。
他和東寅一向看不慣彼此的生活方式。尼儂本身風流成性,蜂蜂蝶蝶整日圍著他打轉。東寅身處在這樣的圈子裡,那些不知道真相的記者只會亂寫,知道的人,卻認為他所謂的潔身自愛已到了幾近讓人懷疑他有什麼毛病的地步。
東寅是老狐狸,他只有一個獵物。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獵物之前,他會杜絕所有的麻煩。
臥室裡傳出乒乒乓乓的動靜,卯卯又在收拾行李了。只要東寅一惹她,她就打算收拾行李嚷著要回南旗島。
東寅心裡蠢蠢欲動,總覺得該去主動下手做點什麼。
如果南旗島什麼都沒有了,也許卯卯就不會待在那裡了,而是乖乖回到他的身邊。
可是怎麼做才能斬絕她的後路呢?
一旁的尼儂瞪著他,「東寅,你瞇起眼的表情很恐怖。卯卯要走了,你去勸勸她,別光想著怎麼欺負她。」
東寅心情不壞,聞言又笑出聲來。
卯卯在張牙舞爪,他覺得自己一年來的沉悶壓抑都因此而煙消雲散。可是,由著她這樣沒心沒肺地長大,總歸不是他想要的。
東寅的假期不長,期間關了手機,尼儂卻好幾次這麼找上了門。卯卯待得百無聊融,便嚷著要回家去。
東寅不急著留住她,想了很久,決定帶她去見一個人。
這時的卯卯還不知道,自那晚之後,她的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最後一晚。
東寅開車帶卯卯外出。
車開得無所顧忌,一路直飆。抄近路行駛,直到一片公寓區處方才停下。
卯卯伏在車窗,抬頭打量那座大廈。
卯卯不知道東寅帶她去哪裡,也懶得問他。反正她明天就要走了,想到此後的短時間內不會見到這個惡人,便覺得心情還不錯。
「這裡是尼儂的住處,我帶你來見一個人。」
他說著,從車後座拿過一隻棒球帽,抬手扣到了卯卯頭上,「小貓,出門不要抬頭,跟著我走。」
一吻輕輕落下,不待卯卯發火,東寅便笑著開了車門走出去。
一路低頭進了公寓,管理處的人員不免對這對行蹤詭異的男女多看了兩眼。然而他認得南旗寅,尼儂也平時也沒少送東西打點過,於是也不多說,任他們進了電梯。
電梯停在二十九層,東寅拖著她的手去按門鈴。
房裡並不大,但佈置十分舒服,尼儂一向是最懂得享受的。
打過招呼走進去,卻見沙發上還坐了一個人。
一個嬌俏玲瓏的女人,素妝淡雅,巴掌大的臉盤上一雙如星似月的眸子,寶光流轉,極為動人。
這便是他要帶卯卯見的人了。
卯卯要過半晌才反應過來,「……燕潔儀?」
「啊,沒想到我沒有化妝你都認得我!」那女人一下就笑了起來,跳到她的面前,瞧上去又嗲又親暱,「你就是卯卯?東寅說他會帶小寵物來這裡,我非要纏著尼儂來瞧,哦哦!終於還是見到你了!」
燕潔儀平時展現在眾人面前的姿態總是時尚裡透著甜美,舞台上蹦蹦跳跳極是動人。如今看來,她在現實中也是一個很好相處的。
卯卯忍不住向她笑了笑。
她和燕潔儀就這樣認識,這是她見燕潔儀的第一面,此後,卯卯再也沒有見過她本人。
相處時間只是一晚。
尼儂在廚房裡準備晚餐,偶爾會過來催著燕潔儀,讓她趕緊走人。燕潔儀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拖著卯卯聊個不停:「南旗寅現在很紅,他時間很少的喲。公司現在很看重他,因此總是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啊,卯卯,你知道他的光頭是怎麼回事嗎?」
卯卯搖搖頭,天曉得。
「他是為了見你,卯卯。」
卯卯訝然,忍不住瞥一眼沙發上的東寅。他癱在那裡,百無聊賴地喝著酒,即便聽她們聊到自己也懶得插嘴。
「燕潔儀,你話未免太多。」倒是尼儂從廚房裡衝了出來,「話說,你今晚還有事,人也見過了,現下也該走了吧?」
尼儂說著,眼底深處隱約含了一份警告。
「不不,我還有話對卯卯講。」燕潔儀不由分說拉過了卯卯的手,一路拖她進臥室,反鎖上門。
卯卯愣愣瞧著她。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勁,又說不哪裡有異。
「南旗寅為了見你,才剃了光頭,向公司發出抗議。」她握著卯卯的手,一直握著,嘴裡不停,「卯卯,公司很霸道,他們常常限制藝人的自由。公司不管南旗寅的意願為他接了一單廣告,他十分厭煩,便理了光頭決定不去拍。因為拍廣告的時間正是這幾天。你要來,他什麼都顧不得。」
卯卯還是愣愣,過半晌方才點點頭。
「我說這麼多,你會不會覺得奇怪?」燕潔儀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南旗寅是我唯一的朋友,出道這麼多年,我就交了他這麼一個朋友。卯卯,他什麼都不對我說,但我知道他心心唸唸只有一個人。他身上有紋身,你知道嗎,上面紋的是英文——」
燕潔儀說著便伸出手指,在卯卯手心裡劃著,「MOMO,他紋著這四個英文字母,我問他這是誰的名字,他說那是他的小寵物。」
卯卯神色動了動,定定神,「夠了,你——」
「聽我講完,卯卯,聽我講完!」
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素顏之上,淚水橫陳,瞧上去憔悴不堪。卯卯這時才瞧清楚,這巴掌大小的瘦弱臉龐,這透著蠟黃的皮膚,哪裡有半分青春的活力?
看著看著不免有些驚心,燕潔儀——
她真是那個舞台上又唱又跳光艷照人的燕潔儀?
她在哭,哭聲也像一個滄桑女人的飲泣,「卯卯,你知道嗎?我以前也是有男友的,自從進了這個圈子,一切都完了……我不能瞧到南旗寅也變成這樣,卯卯,你要念著他,他對你很好很好……」
「我知道,我知道。」
卯卯嘴上喃喃應著,心下卻是越來越驚魂不定,直覺有大大的不祥預感。
燕潔儀的臉靠在卯卯的肩上,五官被淚水氤氳得模糊不堪,面部似乎有些扭曲,眼神渙散無光,像是身上帶了什麼病。而此時的她正像是處在發病的前兆。
「燕潔儀!」
門外是尼儂的喊聲,伴著急促的敲門動靜,「夠了,我警告過你,見過卯卯你就該馬上回去!」
燕潔儀聽著門外的聲音,神色定了定,接著便泛起一絲淒然入骨的苦笑,「尼儂,果然還是冷酷無情的尼儂啊……」
喃喃地說完,腦袋便垂了下去。
卯卯驚跳起來。
燕潔儀的身子順著椅背慢慢滑了下去,手腳微微抽搐。
丁卯卯後退一步,嘴裡喃喃地喊著東寅的名字,打開門便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