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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上的戀人(下) 第14章(2) 作者:曉蓓
    走進聖灰,小舞台上正有歌手在淺吟低唱。

    歌聲十分動聽,且是一首無人聽過的曲子,想來便是台上歌手的原創。

    寧三見柯藍注意到台上的歌手,便輕聲閒聊:「這酒吧和天唱公司一直有點聯繫,據說在這個酒吧裡演唱的歌手,極有可能會和天唱簽約。」

    「哦。」

    柯藍低低地應了一聲,抬頭瞧著寧三,「這位置,又是誰選的?」

    寧三眼神動了不動,不語。

    尋著包間的門牌號,寧三和柯藍一前一後穿過了長廊,兩人都不做聲,酒吧裡倒是十分寧靜,空氣裡蘊著各懷鬼胎的氣息。

    寧三敲響了其中的一道木門。

    是卯卯開的門。

    門一開,她的眼神越來寧三的肩頭,看著她身後的柯藍。

    神色間似乎有什麼一恍而過,隨便隱去。丁卯卯向兩人微微一笑,側身讓過。

    三人一起走進廂房,寧三轉頭又喚來侍者,要了三杯清淡的酒水打算坐下來慢聊。

    卯卯和寧三是並排坐在一起,柯藍則坐她們對面。這是一進門便很自然形成的陣勢,彷彿寧三和卯卯都沒有去注意,她們自有多年的默契。

    柯藍盯住她們,只覺她們神色都是平常。

    明明是她約她們來,在此時,她卻覺出幾分不安。

    「柯藍,你有事要說?」卯卯開口了,沒有看柯藍的眼睛,只是垂眼呷著杯裡的酒。

    柯藍瞧了她許久,終於緩緩開口:「卯卯,我以前跟你提過我的繼母,你可記得?」

    寧三聽著,心下緩緩鬆出一口氣。

    柯藍沒有搞鬼,她一上來就是對卯卯開門見山,這讓寧三覺得鬆了一口氣。

    「當然。」卯卯頷首,淡淡地抿起了嘴角,「怎麼可能不記得。」

    「你可記得她的名字?」

    「她叫紀從簡。」

    柯藍聽卯卯答得毫無猶疑,不由得淡淡一笑。又過須臾,她仰頭喝下杯裡的酒,自己拿酒瓶添過,慢慢道:「我的繼母紀從簡,在死前,曾告訴我兩個秘密。」

    柯藍一直垂著眼。

    寧三對事情是瞭如指掌的,柯藍的敘述引不起她的關注,她只關注卯卯的反應。

    然而卯卯看上去似是格外的沉定,不回應,不過問,只是輕輕咬著嘴唇,等柯藍開口。

    這樣的表情倒是寧三微微疑惑。卯卯的樣子看上去並不像一無所知,寧三想,莫非——

    莫非東寅把那些事都告訴她了?

    「她說,她在生前殺過人。」

    柯藍的話落地,兩個聽眾一怔,似是一時弄不清柯藍在說什麼。

    寧三率先反應過來,她連手旁的杯子差一點都要碰翻,輕喊:「——柯藍?」

    不,不對!

    柯藍要說的——

    「她曾在外地殺過人。」柯藍的聲音十分冷靜,再也不停頓,「她對我說,她以前的丈夫叫駱東成,是一名年輕的建築師,在一次巡工的過程中和幾個同伴不慎被掉下的工料生生砸死。彼時她懷了七個月的身孕。後來那幾個受害者的家屬去向建築的負責人索要賠償,那個負責人卻毫不負責,拒絕相賠。」

    寧三聽著,一臉怪異。

    是了,這就是紀從簡死前留下的另一個秘密了!

    一時之間,強烈的不祥感湧上心頭,寧三打斷她的話頭:「柯藍,那些舊事——還是不要再提的好……」

    柯藍聽聞此言,卻是慢慢地朝她一笑,「心裡有秘密,總歸需要旁人分擔才好,寧三,這秘密時常壓得我喘不過氣。為什麼不能講?」

    卯卯盯著柯藍,臉色有一些蒼白,只是不做聲。

    寧三迎著柯藍那一笑,一時卻覺得心驚肉跳。

    是她所講述的秘密有太多不安定因素,又這樣鄭而重之地把卯卯喊來,這一切,都太過不尋常……

    「後來那人不勝死者親屬的糾纏,便休假回了南旗島。」

    聽著這個熟悉至極的地點,寧三和卯卯相對一眼,一時心下都浮起疑懼。

    「我媽媽那個死去的丈夫,不過是剛剛大學畢業不久,兩個年輕夫妻,經濟上自是不怎麼寬裕。」柯藍語氣放得極輕,「所以她丈夫死後,懷著身孕的她幾乎無法生活。死者親屬索要賠償,只因那負責人手眼通天,沒人奈何得了他。那人是南旗島當地的權貴,在全國各地都有無數的地產,是一個巨賈房產商。死者親屬索要賠償的過程中,媽媽一直沒有出面,後來聽聞那人避到了南旗島,便隻身追了去。」

    寧三臉色一下變得蒼白,「夠了!」

    「寧三,何必要我住口,說到這裡大家也該明白了,那個負責人便是南旗寅的父親,姓東,本名叫做東自成。」

    卯卯聽得臉色遽變。

    她八歲才進東家,那時東自成早已去世多年,自是從未見過的。可是——

    島上曾有過無數的流言,東寅的父親東自成作惡多端,在東寅兩歲那年便死於非命!

    「媽媽懷著孩子,本想自己這樣的艱難,東自成那個無良奸商見了到底會心存惻隱,」柯藍側側頭,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可是東自成仍是毫不動容,斷然相拒。於是她便著手殺了他。」

    寧三心下大震,一把拉住柯藍的手,「不要說了!」

    心下雪亮,全然知曉了前因後果。她現下只想制止住柯藍,不要再講下去。

    卯卯臉色雪似的白,卻緊緊地抿著嘴。

    「這件事沒有任何人知曉。媽媽便回了陌城。警方無論如何都不會懷疑到她這個身懷六甲的瘦弱婦人頭上。」柯藍輕輕叩著手裡的杯子,抬眼淡淡道:「她很幸運是不是,總歸是逃過一劫。」

    卯卯屏著呼吸,沒有抬眼,低低問:「那,那個孩子呢?她生活在南旗島?」

    寧三聽著她的問話,一時覺得無望。她甚至已不敢表露太多情緒,只盼望柯藍不要再講下去。

    還好柯藍輕輕一笑,到底是打住,「誰知道,也許在另一個地方,活得很好也說不定。」柯藍沒有看卯卯的眼睛,輕輕地側過頭,看著寧三,「媽媽去世,這個秘密壓在我的頭上,如今已是六年了,壓得我連氣都透不過,現下說給你們聽,終於是輕鬆了幾分。好了,我的秘密就是這些了,卯卯,再也不能告訴你更多了。」

    卯卯緊緊抿著嘴唇,墨似的眸子彷彿藏匿了無數的情緒,輕輕一晃,便會洶湧而出。

    寧三瞧得神色一動,直覺告訴她卯卯知道得並不少。

    這個柯藍,這個柯藍……

    她不簡單,掌握著兩個秘密,卻分兩次說出來,每次都有她寧三作為聽眾。為什麼,她是為什麼?

    她到底在想什麼?

    卯卯要過了片刻才問得出:「柯藍,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柯藍嘴角凝著一絲笑。寧三望過去,只覺得那笑意詭譎莫測,望之不寒而慄。

    「卯卯。」寧三抓住身旁人的手,那小手溫熱,不見任何畏懼,她輕輕吁出一口氣,「好了,我們該回去了。」

    卯卯神色鎮定,只是面色出奇蒼白,過半晌方說:「你們先走,我稍後再回家。」

    寧三仔細看了她半晌,點了點頭。

    手一伸,寧三攜住了柯藍的手。

    她握得很緊,緊到像是帶一些防備。柯藍知道她在想什麼,笑一笑,便隨她下了樓。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有喊車,而是漫無目的走在街頭。

    天色早就黑了。正值夏天,空氣裡似乎埋伏著暴烈的氣息。

    柯藍率先開口:「寧三,你還有沒有想問的?」

    她沒有看寧三的眼睛,而是盯著街道的盡頭。

    街道的盡頭是十字路口,燈光變紅變綠,車輛開過,車輛暫停,那些個街景在眼裡慢慢變得朦朧起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也緩緩浮上心頭。

    「她的母親殺了他的父親。」柯藍嘴角動了動,笑得詭秘,「你覺得他們以後過得平靜?」

    寧三斂起眉,「柯藍,你……在恨卯卯?」

    柯藍翹唇一笑,「我為什麼要恨她?」

    「那你是為什麼?」寧三想不通,「你為什麼把那些事說了出來?」

    柯藍神色動了動,眼神像是通往莫測的國度,起伏不定,「媽媽臨死前,說到她那個未曾見過一面的女兒。她拜託我去找她,我就一一為她完成,找到了那失散多年的女兒。」一條一條,她細細道來,「我在南旗島待了許久,不放過任何細節,調查過程中,意外地發現她的女兒竟被收養到了東家,並和東自成的兒子從小一起長大。」

    「而東自成的兒子東寅,便是正當紅的歌手南旗寅。這個調查結果讓我覺得意外,又覺得不是沒有可能。我後來一直暗地裡觀察丁卯卯,很明顯,她和周圍的同齡女生不太一樣。」

    寧三瞭然。

    柯藍一早就知道東寅,以前她對卯卯說自己喜歡南旗寅的歌,不過是在向她試探。

    「卯卯不愧是媽媽的女兒,她對人那麼好,且是不自知的好。可是她和媽媽又不一樣,媽媽是堅強的,她能壓抑那麼多年,自己背負著巨大的秘密而不告知任何人。卯卯有她自己的故事,她的故事我瞭如指掌,一直在猜測,背著那樣的往事,她每天都在想著什麼?很顯然,她不是開心的,半夜有時候會做噩夢,但是很安靜,醒來後只是坐起來發呆,過半天又睡過去了。和媽媽相比,她不過只是個孩子,可是孩子那特有的脆弱的良善,卻更加……吸引人。」

    柯藍說著,眼神似乎變了,像是浮上一層霧氣,襯得那目光柔和到極點。

    柔和之中又帶了熱烈的溫度,讓人望之驚心。

    寧三看著女孩,像是在瞪著一個怪物。

    柯藍她……

    她對紀從簡存在偏執而古怪的感情。

    必是因為童年太過灰暗寂寞,得了那一點點的陽光,便不捨得放手,等到有一天那陽光忽然被黑暗覆蓋,她的世界從此就蒙了塵,暗無天日。

    然而她又找到了丁卯卯。

    找到卯卯之後,她無時無刻不拿她和紀從簡做比較。她念著紀從簡,可是潛意識裡一直對她放棄治療心存怨懟,於是對卯卯——

    她也有了不同尋常的偏執。

    這世上任何感情都不是沒有由來的,人與人之間的任何感情都是符合情理。

    寧三前後思索許久,終是靜了下來。慢慢地有些心軟,「柯藍,卯卯和東寅的關係剛剛開始好轉,她到底是紀從簡的女兒,你忍心讓她知道那些舊事?」

    「忍心?她又怎麼忍心?既然答應過我要陪著我,為什麼還放棄治療說走就走?」年輕的女孩,眼神終是亂了,添了些許偏執,「那病……明明是可以治好的,她最後卻了無生趣,非要放棄……」

    「她是我最親的人啊……我把她當作媽媽,敬她愛她,只想著她。」她語氣明明是溫情脈脈,不知怎的出口的話的像如刀鋒,「她也說過的,她說會等我長大,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即使是為了我,也不會和我那個該死的父親離婚……她都答應過的呀,為什麼最後卻放棄?」

    「明明她還有我,她明明還有我啊……為什麼到最後還是放棄治療?一直生活那麼多年,她的感情都是假的嗎?她說要陪我長大,這些都是騙人的嗎?為什麼事情過去那麼多年,她的心結一直放不下,為什麼她還想著自己的女兒?」

    寧三盯著這個神態陷入了半癲狂的女孩,「你太偏執。」

    「寧三,不能設身處地,你便永遠不會明白。」

    寧三搖搖頭,無從反駁。

    「卯卯真像她啊……」柯藍輕輕歎氣,眼前像是浮現出了卯卯的模樣,眼神浮起淡淡的霧氣,「有時候,卯卯開玩笑說倒不如和我過一輩子,我多麼想讓這些話變成真的……可是她呢?到底還是想著南旗寅,是不是?我總是晚一步。媽媽不能等我長大……我見到卯卯,她卻屬於別人。」

    寧三下意識地斂眉。

    夠了,這樣偏執的情感,她不想再聽下去。

    「柯藍!卯卯當你是朋友,若是知道了這些,也許她永遠都不要再見你。」

    「我知道,我知道。」柯藍點頭,「我把秘密之一告訴了你,寧三,依你和南旗寅的交情,一定會是把那件事告訴他的吧?秘密之二,我告訴了卯卯,她只曉得東寅父親被殺的事。寧三,如今他們各自掌握了一個秘密。如今這世上知道這兩個秘密的,只有你和我。如果你不說,我也不說。那麼,這兩個秘密會不會有一天合到了一起,他們彼此知曉,瞭解了前因後果?若是知曉了上一代的仇恨,你說他們還能不能好好走下去?」

    「柯藍,你心裡埋了怨。」寧三靜靜地盯住她,「這樣的怨與毒,遲早會毀了你自己。」

    柯藍默然許久,終是展顏一笑,「也許吧,在得不到想要的之前,我期待那天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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