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我親爹了。」
「什麼?!你再說一次。」老人家的臉色一瞬間轉為愕然。
「太爺爺想不到吧!我竟然會在大漠見到當年擄了我娘去的男人,他的名字叫胡虎,是個山寨主,人……還不差。」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含蓄,見老人家垂眼默聲,又問道:「太爺爺是知道的吧?」
「對,我知道。」他回過身,拉開床頭的花鳥紋櫃抽屜,取出了一本冊子與一封書信,「這是你娘當年留下的手記,這封信,她說要給那個叫胡虎的男人,說如果他來找她了,就把這封信交給他,不過,都二十年過去了,那個胡虎一直沒有出現,想來,這男人應該不若你娘說的,那般喜歡她吧!」
「不,他很喜歡娘,娘在他的心裡,是個仙女,只是他以為娘嫁給別的男人了,所以才不敢來找。」她從太爺爺手裡接過東西,「太爺爺看過手記內容嗎?我娘恨我爹嗎?」
夏侯清搖頭,「不,我沒看手記內容,萱兒說要等你長大,才能給你看,不過,你娘在生你之前,曾經笑著對我說,希望她肚裡的孩子無論是兒子或女兒,都希望可以是個性格強悍,身子健康的孩子,別像她只能是朵養在深閨裡的花兒,稍微吹點風受點雨就要一病不起,看你的樣子,只能說老天爺是讓你娘如願了,就可惜她見不到。」
想來,她娘最後應該是不恨她爹了,至少,不如一開始那般的恨,到了最後,她心裡只是遺憾,遺憾自己的柔弱多病,不能跟隨在他的身邊!
在她娘向她爹祈求著要回京城夏侯家的時候,怕是已經知道自己有身孕了,她知道自己如果不回京城,以她多病的身子,大概是捱不到孩子臨盆之時,所以為了能夠平安把孩子生下來,她娘寧願讓她爹以為自己無法忘情於訂了娃娃親的未婚夫婿,讓她爹以為自己是被深恨著的,才會這麼多年來,不敢再來京城,不敢再對自己心愛的女人有所聞問。
到了最後,就連她已經不在人世,他都不知情!
自始至終,他以為她仍舊在京城裡活得好好的,與所愛的男人成親生子,將他這個江洋大盜給遠拋在腦後,過平凡女子的幸福生活。
不過,她娘想生個性格強悍的女兒或兒子,只怕是當年在見到納雅可敦之後,心裡有所感念之故吧!
「丫頭。」夏侯清掀開被褥,讓她扶著下床,「太爺爺三番兩次說病重,你都不來探望,就不怕太爺爺是真的病了嗎?」
夏侯容容伺候老人家下床穿鞋,扶著他走到外室的長榻上,與他分坐几案兩畔,聽他喚人進來。
「太爺爺不是一個會讓容容擔心的長輩,您捨不得我難受,當真生了病痛,您反而會讓人給我報平安,反倒是裝病時,您才會呼天喊地說這兒痛,那兒不舒服,要我來看您,盯著您吃藥,是不是?太爺爺。」
「是這樣嗎?」老人家乾笑了兩聲,見僕人提水進來,假裝忙著吩咐他把水壺擱在火爐上。
見老人家打算顧左右而言他,夏侯容容加重了語氣,「是!從小到大,我不知道試過多少次了!太爺爺,下次您要不要就改一改這把戲,不要再老是裝病,要不,哪天真出事了,容容真怕要後悔一輩子!」
「所以,下次收到太爺爺給你報的平安信,你再趕回來就好了!」
「太爺爺!」
「會!我會!丫頭放心,等那天真的到了,我會給你一封平安信,讓你知道是該時候回來探望老人家了!」夏侯清呵呵笑道,等爐上的水沸了,向她開口要求道:「給太爺爺泡壺茶吧!好久了!容丫頭,太爺爺盼著再吃到你親手泡的茶,已經盼好久了!」
「嗯。」夏侯容容從一旁的架上挑選銀罐子,早習慣了太爺爺總不喜歡在罐子上標示茶名,喜歡讓泡茶的人一個個打開聞氣味,挑選出自己最喜歡的一款,她挑選了第三個銀罐,聞那獨特的蘭花香氣,知道是自個兒最愛的祈紅,但以前她總被說無法泡出這茶深沉的韻味。
終於,她將茶泡好,推到老人家面前,看著他端起茶杯,緩慢地品著茶,「如何?太爺爺,容丫頭泡的茶有進步嗎?好喝嗎?」
夏侯清頓了一頓,心情有些微沉重。
這杯茶,旁的閒人或許吃喝不出來,但她騙不過自己的太爺爺。
以前,他總說她泡的茶不差,就是少一味沉穩,而如今,沉穩這一味是有了,嘗起來卻似隱合的苦,一絲絲似有若無,藏在回甘的味裡,苦得教人忍不住要覺得心裡酸澀起來。
而這似有若無的苦澀,怕是她如今的心境吧!「當初,你不是堅持不肯嫁給喬大當家,為什麼後來又突然肯嫁了呢?」
「太爺爺不是鐵了心要我嫁嗎?如今問這話,是不是太奇怪了一點?」她笑著說道,也給自己斟了杯茶,湊在鼻端聞茶香。
「我有嗎?他沒有告訴你,我當初的意思是——?!」
「太爺爺要他好好照顧我,這不是鐵了心我要嫁,又是什麼呢?」
「我沒有啊!我明明就是說——?!」
「太爺爺,現在說這些都晚了,容容累了,想先回房去梳洗,然後再到嫂嫂那兒去看小侄子,我知道胤哥哥去了江南,我會多留幾天,看看能否起得及見他一面再走。」
說完,她放下茶杯,起身走了出去。
夏侯清愣坐在原位久久,沒漏看心愛的丫頭眼眉之間的疲憊,她不想聽他把話說清楚,知道她下意識地想要逃避知道真相。
不知過了多久,一名老僕人進來請示他是否出去大廳用膳,他點了點頭,對老僕人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老是在喜歡容丫頭面前裝病,可真病了,又不想告訴她嗎?」
「回太爺,奴才不知道。」老僕人搖頭。
夏侯清伸出手,扶住老僕人的手臂,動作緩慢地下榻,在步往大廳的時候,一邊對身旁的老僕人喃喃訴說道:「因為,她會擔心得幾天幾夜合不了眼,無論是我的起居、吃穿、湯藥,她必定親力親為,誰也搶不走她想做的事,她那烈性子就成了誰也說不動的執拗,幾年前我病了一場,等我病好了,換成是她病了,病得比我更加吃重,大夫說,是因為她過度憂心,吃睡不好,再加上沒日沒夜的操勞,才會讓一點小小的風邪入侵,就差點弄得小命休矣!容丫頭自個兒不覺得那有什麼大不了,可我瞧了會心疼啊!」
「慶余堂」。
今兒個,夏侯容容一進總號大門,就引起一陣大大的騷動,夥計們歡聲雷動,讓幾個這一年才新進的小官疑惑不解,他們只聽說過曾有一位美若天仙的表小姐,卻沒想到竟是如此沉魚落雁的絕色。
因為近日江南水患,總號的掌櫃曹南昌隨同夏侯胤南下,要巡視幾個分號的受災情況,必要時做出補救,所以,這段日子,鋪號裡的大小事務就交給副掌櫃,以及段倚柔。
「嫂嫂會想念在段家的日子嗎?」
內堂裡,夏侯容容一副就是來做客的樣子,與嫂嫂喫茶聊天,她們兩人之間的几案上擺了茶水和幾道她愛吃的細點。
「總歸是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怎麼可能會說不想就不想呢?」段倚柔唇畔泛著恬淡的笑容,「不過,現在無論我身在何處,念的都是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