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著頭,看著捏在掌心裡的紅皮手札,一頁一頁地翻開,看見了他心愛的女子刻畫在紙面上的一筆筆思念。
每一個字,都訴說著當年對他的想念,訴說著她想到不能再想,想到了不敢再想,終於停止了想念的那一日。
這本手札,是她在消失一年之後,婉菊交到他手上的,說主子交代,如果她哪天不見了蹤影,再找不到她,滿一年之後,就將這本手札交給他。
一年了!
那天,他在湖畔紮營的氈帳中醒來,再沒見到她的身影,這一年來,他瘋狂地尋找她,用盡了辦法,大江南北,幾乎讓人翻遞了每一寸土地,而她卻像是隨風而逝般,沒留下一點線索與痕跡。
有人猜測,她或許久病厭世,走進了「零海」冰冷的湖水裡,讓鳳凰女神給帶入了湖底的最深處。
對於這說法,他不信也不予置評,倒是老譚與她的爹親嚴正駁斥,說「零海」的鹹水吞不了人,如果她真的跳進了零海裡尋短,不可能不見屍體浮上來。
喬允揚又翻過一頁,在腦海裡,想過了一遍又一遍的從前,想過與她度過的每一個日夜,她所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情。
他知道,她不可能尋短。
因為她是夏侯容容,再沒人比他更清楚她的頑固與強悍。
終於,翻到了最後一頁,是她給他留下的字句。大喬兄台,別來無恙啊!看著她一貫頑皮的口吻,一抹淺淺的微笑躍上他的唇畔,讓他的眼裡明明有苦哀傷,卻仍舊帶著笑。
在你看到這本手札的時候,我已經從你身邊離開一年了!這一年來,你想我嗎?還是怨我惱我,把該讓你知道的事情,瞞了那麼多年呢?
對不起,容容欺騙了你,當年,那箭傷表面上是好了,但毒已經入了膏肓,早就沒有解救的餘地,放血不過是為瞭解緩毒發的時間,少則不過五六年,至多不過八九年,我便會因毒入心髓而不能留於人世。
對不起,我明明知道被人扔下的滋味有多苦,卻仍舊還是狠心扔下了你,原想說這是一報還一報吧!
當年,你加予在我身上的痛苦,如今,我還送你。
但一思及你要想念我,我的心便要為你疼,為你不捨,說來,我愛你喬允揚這男人究竟有多深多癡呢?這答案怕是連我自己都無法回答。
你說呢?在你的心裡,希望我愛你多深呢?
而你呢?又愛我有多深呢?這一年來,是想我念我,或是怨我呢?若你的心裡是怨,寧願你是忘了我,若是想我念我,就當做我還活在這世上,只是貪玩去了,說不準哪天咱們還能再見,這天底下,凡事都沒個准的,想當初,我是鐵了心不嫁你的,結果不還是嫁了你為妻嗎?
代我告訴裴意,說他欠我這小娘的情分,還給我兩個親生孩子吧!告訴風靜,我不願他像他親爹。告訴東曉,她有一個貪玩的親娘,要她乖乖的,或許我良心發現了,會回來看她。
至於你,我雖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但我知道沒能說出口的話,你心裡都知道,但我要說,這一生,夏侯容容沒悔過當你喬允揚的妻,一朵芍葯,十年恩愛,用一生來換,萬分值得!
妻容容
她所寫的每一個字句,都刺痛著他的眼、他的心,這一刻,悔恨如潮水般,洶湧淹沒了他,他將她的手札按在胸口,發出悲鳴的叫喊。
那心痛的呼喊,響徹於山間、水間、天地之間,久久,不絕……
尾聲
「容容,他們都來了,你知道嗎?」
金絲木臥椅上,披掛的白狐毯子依然嶄新如雪,看起來一如既往的溫暖而舒服,只是,如今人去椅空,憑添幾分寂寥。
喬允揚站在臥椅旁,彷彿愛妻仍坐在她最喜愛的位置上,臉上的一抹笑容淡淡的,低沉的嗓音對她訴說,今天她的眾多好友兄弟都趕了過來,要為她慶祝三十五歲的生辰。
「爺。」老譚進來,到主子的身後,「來的客人又更多了。」
聞言,喬允揚笑歎了聲,「容容,真有你的!老譚,讓人去開酒窖,把好酒都拿出來,讓咱們好好為她慶視。」
「爺?!」
「她還活著!老譚,她還活著。」這話,他對著老譚說,也對著自己說,「既然如此,今天是她的生辰,我們沒有道理不為她慶祝,她喜歡熱鬧,咱們就大開宴席,要辦得熱熱鬧鬧,傳我的命令下去,讓人把最好的酒菜佳餚都拿出來款待前來為她祝賀的客人,今晚,絕對要教他們盡興而歸。」
「是!」老譚明白了主人的意思,點了點頭,趕著下去照辦。
沒錯!他們的夫人生平最愛熱鬧,倘若她還在,一定也是做出同樣的吩咐,不讓她那些摯交好友們敗興而返!
喬允揚看著門口,見老譚前腳才離開,他與容容的小女兒後腳就跟著踏進來,她的雙手捧著一隻白色的玉瓶,瓶裡插了一支長長的綠色花苞,隱約可以看見花苞頂端微綻的紅潤,她捧得小心翼翼,瓶裡還是有水濺了出來。
「東曉,你要做什麼?」他伸手想幫她,卻見她兩隻小腳丫咚咚咚地繞路閃開,那好強可愛的模樣教他失笑不已。
「我剪了一朵娘最喜歡的芍葯花,要送給娘親當生辰禮物。」她踮高了腳尖,把插了花的白玉瓶放在高高的圓几上,然後才轉頭對她爹說,「娘說,當初她用芍葯花跟爹做了一個約定,我也想用芍葯花,跟娘做一個約定。」
「喔?你想與你娘做什麼約定?」
「東曉不要跟爹說。」她雙手掩住小嘴,搖搖頭,「我已經在心裡偷偷跟老天爺說了,他會替我轉告給娘知道。」
聞言,喬允揚挑起一邊眉梢,彎身將女兒抱上懷裡,「你對老天爺那麼慷慨,任何事都對他說,就只對爹小氣嗎?」
「才沒有,東曉沒有對爹小氣,要不然,也不會跟老天爺說,要他告訴娘,要她快點回來,不要再讓爹一個人孤單了!」說完,喬東曉才發現自己說溜了嘴,有點懊惱地低頭,吶吶地說道:「東曉看爹很可憐啊!每天都在想娘,等娘回來,我不想再看爹那麼可憐了呀!」
好半晌,喬允揚的胸口震撼得幾不能言語,看著女兒一張酷似她娘親的臉蛋,他心疼、心憐,也心痛!
「爹不可憐,是活該,這是報應,在很久以前,爹曾經狠心扔下你娘不顧,讓她等待過一段很長、很痛苦的日子,等到她的心都要絕望了,等到她都要怨我,將我忘了,所以爹是罪有應得。」
「什麼時候的事?東曉怎麼都不知道?」她迷糊的眨眨圓眼兒。
「那是在你出生之前的事了!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咱們出去吧!」他拍拍女兒軟嫩的臉頰,「今天來為你娘慶祝生辰的人,大概都想看看你這小傢伙如今是生得什麼模樣了,東曉,你長得有多像你娘,你知道嗎?」
「知道,裴意哥哥一直都是這麼說。」她點點頭。
「那爹也說,你像你娘,不過,只是相像而已,因為這世上再無人能像她一樣,她是獨一無二的,在我心裡,她是。」最後兩個字,淡淡地從他的唇間說出,卻是再肯定不過了。
「那當然,東曉的娘就只有一個啊!」小女娃不明白親爹話裡的含意,一雙小小的手臂抱住爹的脖子,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