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年起,他才對自個兒的小未婚妻留上心。
夜涼如水,「昊風院」的書房裡依舊亮著燈火,他坐在書案前,手裡把玩著那隻金鎖片,唇畔噙著淡淡的笑。
「難道,你真的讓我母妃給說對了,是個強悍到讓我也會嚇一跳的女子嗎?夏侯容容。」
這話,只有他與寂靜的黑夜獨語,夜深了,金鎖片映著火光,兩抹簇亮在他幽黑的瞳眸裡閃爍不定……
逃婚。
果然像是這妮子會做的事!
雖然她刻意將自個兒扮丑了,可是,他一眼就能看出是她,近五年來,他就一直注意著她,幾度來京城,在暗地裡觀察她,聽著他派在她身邊的探子所做的回報,夏侯容容這四個字,與她美得驚人的容顏,早就烙在他的心上。
她派得上用場!
這是他再確信不過的事,只留待時間證明,他所布下的局將能夠讓自己奪回汗位,甚至於是入主中原。
此刻,他站在傘攤之前,被張開展示的紅花油傘遮住了大半側身軀,轉眸望著不遠之外,站在包子攤前,等待包子熱呼呼出籠的夏侯容容,她捂著肚子,似是頗餓了,卻不巧上一籠包子全被買光,只好站在一旁等。
這時,他注意到一個細瘦男人與一個麻臉男孩在角落說完話,只見男孩腳步跟跆地走過來,撞上她的身側,吸引她的注意力,這時,男人再走過來不著痕跡地取走她錢袋,然後好心地扶起男孩,說要送他回去。
她雖然覺得這兩人行為舉止頗為奇怪,但就在這時,小販喊著包子出籠,把她的目光吸引回去。
他側轉過身,看著細瘦男人與男孩走過一旁的街道,只要他願意,就可以出手為她把錢袋拿回來,但他只是靜靜地望著他們拐了個彎,飛快溜走。
再回眸,就看見她掏不出買包子的錢,只能不捨地看著那就快到口的包子硬生生被拿回去。
那可憐的模樣真教他見了不捨,不過,他仍舊只是一語不發地看著,想看看身上連買顆包子錢都沒有的她,究竟會怎麼做?!
「爺,有看到中意的傘嗎?」傘販笑著招呼道。
聞言,他笑著搖頭,轉身提步,隨著她的背影而去。
他沒在她臉上見到想要放棄的沮喪表情,而這更令他覺得好奇,在她的心裡究竟能打什麼主意?!
她令他覺得有趣、驚奇,怕是一輩子也不會嫌膩。
明明是一文錢也沒有,進了人家客棧吃霸王餐,卻可以吃飽喝足,然後還賺到大把的旅費。
「慶余堂」的表小姐果然不簡單!
而這更加深了他必定要得到她的想法。
為了遂她所願,他留在營火旁與虞洪幾個人喝酒,席間,他酒喝不多,話說不多,到了三更,他才回到氈帳。
幽微的燭火,讓他可以看清楚她睡熟的瞼蛋,明明說要自個兒占掉整張睡榻,但許是因為裹身的毯子不夠暖實,她蜷睡成一團小球,明顯的還可以看見她微蹙著眉心,睡得似不怎麼舒服。
他笑歎了聲,將裹身的暖裘覆到她身後,再從中抽出她原本所蓋的毯子,倚坐在睡楊畔,看著她慢慢舒開眉心,真正地沉進了夢鄉之中。
想到她方才喊他那聲「夫君」,令他不由得噙起淺笑,不知道當她真正成為他的娘子,再喊他夫君時,會是怎生光景呢?
他曲起長指,以指背輕滑過她被油膏塗覆的臉蛋,想她這一路以來,不曾在任何威脅與困難示弱過,大大的出乎他意料之外。
「我等你,夏侯容容,我會等你喜歡上我。」他注視著她的睡顏,低沉的嗓音再輕柔不過,但那嗓子裡的一抹冷冽,卻也教人無法忽視。
說完,他將覆過她的毯子蓋上身,依稀可以聞到她如花香般的味道,似有若無,這一晚,他就坐靠在睡榻旁的硬墊子上,閉目假寐了一整夜。
她,不是一個可以用武力強奪的女子!
她的貌美如花,個性卻強悍如鋼,倘若,強奪了她的身子,只會教她這一生都恨透了他!
與她約定了不會隨意離開「龍揚鎮」,才以為自己可以稍微放心,沒想到她竟然為了追查假銀錠的事,鬧著當起學小官。
但他決定由得她去,不想干涉她想做的事情。
「阿爹,我想跟著小娘去查『鼎銀』的事。」喬裴意一早就過來向他做出請求,一臉的期盼。
「小娘?」他聞言頗感好笑,將批好的卷宗交到一旁的人手裡,示意他們可以退下,才正色面對這個名義上是他兒子的男孩,「她聽你喊她小娘,肯定是要生氣的。」
「那……不能喊小娘,要喊什麼?」
「也不是不能喊,不過,要喊得有訣竅。」他招了招手,示意男孩把耳朵湊過來,低聲說了幾句話,「明白了嗎?」
「嗯!明白了!」喬裴意用力點頭,笑得合不攏嘴。
「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想跟著她嗎?」
「我想,跟在她這位小娘身邊,好玩的事情應該不會少,而且,小娘在市坊裡交了不少好友,阿爹就不怕那些人對小娘不懷好意嗎?」
「那些人,是她的好兄弟。」他泛出微笑,心想裴意不會是想替他盯住容容吧?不過也好,那妮子防人之心不淺,但對方若是個孩子,應該可以稍微讓她掉以輕心才對,「好吧!那你就跟著去吧!不過,我要你替我注意一件事情,若見到什麼,要向我回報。」
大漠的天候,不是人人都能適應。這一點,他早就料想到了,不過,他想看那妮子可以逞強到什麼時候!裴意向他回報,他見到小娘的手臂幾乎是抓痕纍纍,沒一處完好。
待親眼見到她乾裂出血的肌膚,真正讓他見識到她可以逞強到死的傲氣,不過,他很快就讓她知道過分的逞強,不過是愚蠢而已。
但最後的結果是她氣他,因為他偷了她的香,褻玩了她的身子。
他可以感覺到她開始願意親近他了,不過,還需要再加把勁。
所以,他明知道阿巴圖看她的眼神不對,卻不阻止這男人將她帶走。
就如同那日沒阻止兩個偷兒離開,他也讓溫陽等人袖手旁觀,但她親手傷了阿巴圖,奪了一匹駱駝逃進沙河裡,卻出他意料之外!
在見到她倒臥於沙漠裡的那一瞬間,他感到心口有一瞬間的冰涼,他知道這就是自己想要的最好時機,但是,那股子冰涼的顫慄,一直到很久以後,都還不能淡忘些許。
終於,他得到了她的信任與依賴,在那一晚,得到了她的身子,最後,他們成了親,可是,他沒有一日不提防她那雙善於洞悉的眼睛。
他喜歡與她在一起的感覺,那段日子,或許是他今生今世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但終究,他布了十年的局,慢慢要開始收網,而她,不過是他盤局裡安好的一顆棋而已。
但他深深明白,要讓這顆棋願意自己動起來,就是要讓她死心塌地的愛著他,就如同當年他的母妃深愛著父汗一樣。
他懂她,要不,她不會老是說他是她肚子裡的蛔蟲。
對於她的說法,他總是笑笑:心想從她十五歲就看著這丫頭一日日長大,她總說最懂自己的人是她太爺,但他想,那人說不定是自己……
他們說好了,待一切結束,他會回到她身邊。
所以,她甘願為他,與朝廷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