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用餐時間,單莘語坐在員工餐廳裡,看電視重播一早的錄影。副總裁親口宣佈消息,介紹擔任新部門主管的韓忍冬,還有由其他部門轉調的優秀同仁。
其餘調職人員站在後列,小江也在其中。
「早就有風聲要成立新部門,可是沒想到會把韓特肋調過去耶!」兩位熟女秘書坐在單翠語身旁,邊吃邊聊。
「現在要稱呼「韓經理』了啦!聽說他很年輕就進公司,是副總裁發掘他,把他帶在身邊學習,讓他待秘書課也是為了讓他瞭解各部門狀況。」
「怎麼說?」
「你想呀!我們這些秘書跟主管最親近,同事哪個認真哪個摸魚,我們不是看得清清楚楚?韓經理人那麼nice,我們工作累、牢騷一堆,哪個不跟他訴苦?每次聚餐他只要坐著喝茶,就全部聽光光啦!」
「原來如此!」熟女秘書恍然地頻頻點頭。「唉,以後他就不在秘書課了,雖然尤姊也很照顧我們,畢竟年輕帥哥比較賞心悅目嘛!」她見單莘語怔怔看著電視。「小語,你也覺得很可惜吧?」
單莘語勉強一笑,沒有答話。
「說到八卦,我們部裡最近有個女孩子跟男人同居,被甩了,鬧自殺耶!」
「喔,我有聽說!她很愛那男的,那男的要求跟她同居,她以為可以用真愛感動他,結果那男的說:是你自願跟我睡,我可沒說睡過就會愛上你!」
單莘語手一顫,險些潑出桑葚冰沙。
「這男的真賤耶!我昨天才看報導,女人以為答應男人的要求就可以得到他的心,男人說要上床就上了,可是只有一成男人能先性後愛,九成男人會認為,這女人既然這麼容易就跟我睡,將來也會隨便跟人睡,讓他戴綠帽!」
「十個男人九個賤,得了便宜還賣乖!要上床男人都肯啦,要負責就免談!」熟女們正罵得慷慨激昂,忽見在場唯一的小妹妹起身。「小語,你的午餐沒吃完耶?」那漂亮臉蛋好蒼白,被姊姊們的辛辣言論嚇壞了嗎?
「我今天工作多,先回去處理了。」單莘語匆匆離開。
出了餐廳,她不搭電梯,走防火梯上樓,高跟鞋聲急促紊亂。
不行,她不能動搖,她和他朝夕相處,他若存著那種不堪的想法,她早就察覺了,他絕不是前輩們討論的那種人。
但她遇過那種人——前男友。學姊說因為愛他,所以願意交出自己的身體,前男友卻明白表示,學姊只是他排遣慾望的對象。
而他,對她完全坦白,卻始終迴避與她談感情,他們的關係看似安穩,其實更不安定,抱著期望的她,恐怕只會越陷越深。
午休時間,品管部只有寥寥幾個人在。單莘語剛回到位置,內線就響了,她拿起話筒。「品管二課——」
「小語!」韓忍冬語氣哀怨。「你怎麼都不接手機?我打好多次了。」
「我忘了帶手機。」需要整理心情的她,現在最不想聽見的就是他的聲音。
「難怪。原本想約你吃中餐,結果找不到你,只好自己出去用餐,現在正要進公司。」他似乎心情很好。「看到錄影了?」
她應了聲。「恭喜你了,韓經理。」
「我還是習慣特助的稱呼。也看到小江了吧?有沒有胡思亂想?」
「亂想什麼?」
「喔喔,你沒亂想?沒想過我怎麼沒提會和小江共事,沒想過我跟小江近水樓台萬一發生意外?真的一點都沒想過?」
猜得好準。單莘語臉蛋發熱,還嘴硬。「我說過不介意。」
「可是你的語氣,像個要人安慰的小孩。」他輕歎。「傻瓜,為什麼怕對我坦白?你不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那溫柔憐愛的口吻,害她鼻頭染酸,但不安依舊。
他們不是情人,她吃再大的醋,也沒有質問他的立場。
「是我不好,沒事先說清楚。新部門需要一位秘書,幾位同事都推薦小江,我也認為有企劃經驗的她很合適,就請她加入了,一切都是公事考量。這樣吧,為了懲罰我的粗心,也慶祝我陞遷,我去飯店訂房,準備美酒、美食,我們好好消磨一晚。」
「在家裡慶祝就可以了吧?」
「特別的日子,需要特別的情調啊。再說,我們……」他咳嗽一聲。「好幾天沒做了。」
「做什麼?」她明知故問。
「做愛。」摻入慾望的嗓音變得沙啞。「我好想抱你……」
做愛,唯有此時,她才能從他口中聽見這個『愛』字……握著話筒的手指緊了緊。「你訂吧。我會盡早回去。」
「嗯。小語……」他似乎還有話說,卻頓在那兒,耐人尋味的漫長沉默後,才道:「晚上見。」
她一聲不響,放下話筒。
陞遷是喜事,她該表現得更雀躍,但心思仍一團亂。
或許晚點會好轉吧。既然決定相信他,要更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態,下班後去挑個別緻的禮物,晚上要用最美的笑靨面對他。
忽然課長走到她面前,開口就罵。
「你是怎麼回事?早上AT型號都弄錯了,我告訴你要檢送O.5厘米,誰要你檢送0.75厘米?結果零件都不能用,製造課打電話來罵人了。」
單莘語愕然。「你明明說是O·75厘米……」
「我說的是0.5厘米!」課長重重拍桌。「我已經叫廠商緊急補貨,這次的損失我會報上去,你等著被扣薪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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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忍冬掛了手機,坐在車裡,若有所思地望著公司大門。
如他所料,她的反應有些冷淡。多說無益,新部門和品管部同樓層,往後她可以親自觀察他和小江的工作情況,他問心無愧。
最後他究竟想說什麼?那瞬間腦中掠過很多事,想起他們在『浮夜』相遇、在公司重逢,想起他要她搬入他住處,想起副總裁宣佈新部門成立時,他第一個想要分享的人,是她。
有些感觸想要訴諸言語,但模模糊糊地捉不住確切字句。
他正要發動車子進停車場,一個男人遠遠跑過來。
「韓特肋!」海虹的王副經理氣喘吁吁,將一個信封袋遞入車窗。「我本來應該親自把這錢交給單小姐,可是公司臨時要我去接客戶,能不能拜託你轉交?」
韓忍冬握著方向盤,靜了一會兒。「這筆錢是……?」
「請告訴她是上週五晚上的事,她就知道了。」
上週五,不就是他送小江回家那晚?他收下信封袋。「我會轉交。」
搭電梯上到新成立的高階製品部,隔壁品管部似乎出了狀況,鬧烘烘的。他帶著收有信封袋的公事包,步入辦公室,工作直到下班。
下班前五分鐘,接到她的內線電話,說她下班後要去購物,要他先回去,等她回家再一起去飯店慶祝。
於是他逕自回家,一進屋就遇到準備出門的堂哥韓慈。自從單莘語入住,堂兄弟倆很有默契地不談此事,今晚韓慈卻主動開口了。
「我們協議過,你別帶外頭認識的小姐回來過夜,還記得嗎?」他好靜,堂弟的私生活多采多姿,他唯一的要求是堂弟別把一夜風流帶回家裡來。
「當然記得。」韓忍冬懶懶答話。「我沒有破壞規矩。」意思是與單莘語並非遊戲,是他認真的對象。
韓慈給他個心照不宣的微笑。「那就好。」
「她住好幾天了,怎麼突然對她好奇?」
「我和她沒講過幾句話,但她看到我,總是迴避。她怕面對我,甚至怕上課的孩子們,她這麼不安,我想該讓你知道。」語畢,轉身離去。
韓忍冬繃著臉,回到屋裡,就坐在沙發上發怔,等她回來。小兔在他腳邊跑來跑去,他無心理會。
從前稍嫌空曠的屋子,因她而變得豐富,她喜歡新鮮果汁,他的品酒吧檯變成果汁吧檯,每晚睡前他會做一杯果菜汁給她,她穿不慣室內拖鞋,他每天清地板,讓她能愜意地裸足行走。
他習慣裸睡,她必穿睡衣,還有個小抱枕,不抱它睡不著。初次見到她這孩子氣的習慣,他笑翻了,她惱羞成怒,兩天不理他,那回他精心調了有果香的雞尾酒向她賠罪,喝醉的她有女王傾向,他們在吧檯上瘋了一夜……
他唇畔浮起淡笑,瞥見公事包,笑容又沉下去。
他知道她不安,他何嘗不是?
從七點等到八點,快九點了,仍不見她人影。她去哪兒了?
莫非被海虹的王副經理約走了?
上週五夜晚,她說她出門買東西,可是當時她雙手空空。她為何和王副經理見面?他們做了什麼?為何她要瞞他?
她想離開他,投向那個男人的懷抱嗎?
種種猜疑令他煩躁,抓了車鑰匙,正要出門找她,忽然大門開了,他焦心等待的小女人終於歸來。
她臉蛋嫣紅,套裝不整,看見他站在玄關直直盯著她,她慌忙將手上的什麼藏到背後。
「你去哪了?」韓忍冬眼光銳利,掃視她一身不尋常的凌亂。「購物需要這麼久嗎?」
他的表情好可怕。單莘語潤了潤唇。「因為,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我想送你一份特別的禮物,就到花店去,可是他們沒賣我要的花,我到處去找,最後在公園看到了……」
「什麼花店沒賣的花?」
她將藏在身後的東西拿出來——一朵有長蕊與奇特花形,潔白纖細的花兒。
「這是忍冬花,你知道自己和植物同名吧?它初開時是白色,後來會逐漸轉黃,所以也叫金銀花。它的花語是……愛的羈絆。」她侷促一笑。「我覺得它完全符合你給我的感覺,尤其是它的花語。和花同名是很浪漫的事……」
見他不發一語,她慌忙道歉:「對不起,我知道你訂了房間,可是我無論如何都想送你這朵花……」她忐忑道:「忍冬,你生氣了嗎?」
他瞪著她,忽然將她扯入懷裡,狠狠抱住。
他該如何是好?以為對她只是身體的迷戀,徹底佔有她的慾望卻越來越強烈,不知不覺中,他的心也被她蠶食,被她左右。
那種渴望訴說什麼的衝動又湧起。「小語,我……」瞥見公事包,他到口的話頓時梗住。
「忍冬?」激切得像要揉碎她的男人忽然靜了,單莘語輕輕掙脫他。「我去沖個澡,馬上就可以出門。」
「已經晚了,別去飯店了,我去買點宵夜,就在家裡慶祝吧。」他接過花朵。「謝謝,我很喜歡。」
她聞言微笑。「好啊,我原本就覺得沒必要特地跑到飯店去。」
「我今天下班前回秘書課,有人留了一個信封,指名要給你,說和上週五的事有關。」
「上週五?」她疑惑地接過信封,一看金額才想起,嫣然一笑。「喔,我知道了。」
「你借錢給誰嗎?」那笑,甜美得刺眼。提到王副經理,讓她這麼開心嗎?
「沒。只是幫朋友一個小忙。」送油錢是小事,無須解釋吧。她隨手擱下信封,走入浴室。
韓忍冬瞪著浴室的門在眼前掩上。她輕描淡寫地帶過,是怕他追究那晚和誰在一起嗎?或許她今晚也和王副經理見面了,這朵花不過是路邊隨手採來,敷衍他的借口。
他寒著臉,有生以來,頭一遭嘗到嫉妒的滋味——一種酸澀的猜忌,足以毀滅親密關係的鬱悶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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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莘語泡在浴缸裡,聽見大門打開又關上,她的同居人出門去了。
他的反應起先很驚喜,後來轉為冷淡,令她不解。是不是她太晚回來,他不高興了?或是那花語犯了他的忌諱,他以為她想憑一朵花勒索他的承諾?
未免太小看她了。
忙亂了一天,她泡在舒適的溫水裡,昏昏欲睡,迷糊中又聽見開門聲,她才驚醒,連忙離開浴缸,披上浴袍。
門一開,看見的不是她的同居人,卻是一位陌生的銀髮老先生。
她愣住,對方也愣住,在看清她只著浴袍後,對方鏡片後的老眼瞇起,質問:「你是誰?為什麼在我兒子的屋裡?」
是他的父親?單莘語愕然,結巴道:「我……我是忍冬的……同事。」
「同事?什麼樣的同事會跑到男人家裡,還衣衫不整?」老先生顯然不信。「出來賣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在賓館辦事就好,跑到人家家裡成什麼樣子?」
他以為她是應召女郎?單莘語白了臉。「我真的是忍冬的同事,一樣在光研上班,等忍冬回來,您可以親自問他。」
老先生哼了聲。「就算你是吧,我看你也不是什麼正經女人。女孩子行為放蕩、不檢點,人家怎麼看得起你?你父母是怎麼教的?」
單莘語難堪地咬唇,無法反駁。
「你來幹麼?」冷冷的嗓音從大門口傳來。
韓忍冬拎著購物袋,一進門就聽見許久不見的老父嚴聲指責,而站在浴室門口的她臉色慘白,紅著眼眶。
「當爸爸的來看兒子,還需要什麼理由?」面對獨生子,韓父氣焰稍斂。「你在外頭要怎麼玩都行,怎麼能讓阻街的進家門——」
「我高興帶誰回來,你管不著。她也不是阻街的,是我同事。」韓忍冬走到單莘語身邊,輕推她一把。「小語,進臥室去。」
等她進房,他才轉身面對父親。「有話快說,沒事就回去。」
「這是你對父親的態度嗎?」韓父氣結,但瞭解兒子的硬脾氣,緩下聲調。「我聽說你們公司成立新部門,你升主管,想來跟你道賀。」
「今天剛宣佈,你這麼快就知道了,消息真靈通啊。」韓忍冬譏諷地扯唇。「你一定很高興,我的薪水要調升了,有更多錢可以孝敬你。」
「我幾時在乎過你拿多少錢給我了?忍冬,我年紀大了,只有你這個兒子,就算我以前做錯事,這麼多年過去,你也該原諒我——」
「是啊,『年紀大了』真是脫罪的好借口,折磨老人家不道德,罪愆都要一筆勾銷,被你害慘的人只好自認倒楣。」
「忍冬!」韓父怒道:「不管怎麼說我都是你父親,你要尊重我!」
「尊重這兩個字,你不配!」
老人家起先還低聲下氣,他卻毫不領情,老人家掛不住父親的面子,終於演變成激烈的爭吵。
單莘語坐在床上,隔著門聽得一清二楚。
女孩子行為放蕩、不檢點,人家怎麼看得起你?
入住這裡時,她就有心理準備會被這麼批評,但鄙夷的眼光,比想像中的更難受。
外頭漸漸靜了,老人家吵不過兒子,氣沖沖地離開。
片刻後,韓忍冬走入臥室,見她坐在床上發愣,走到她身邊。「小語,出來吃宵夜吧?我買了你喜歡的水果。」
「你對你父親很凶。」她答非所問,似沉思著什麼。
「我只尊敬值得尊敬的人。」他知道父親尖銳的言語傷了她,低聲道:「別理他,他老是裝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指責別人,其實他比誰都差勁。」
「他的確是錯得離譜。」她自嘲一笑。「他以為我是妓女,其實你睡我不用花一毛錢……」纖肩猛然被他抓住,狠狠搖撼。
「不准你這樣說自己!」他厲聲道:「一開始我就說過,我沒拿那種眼光看你!」
「那麼你是如何看待我?一個願意和你上床的女同事?」
「為什麼要在意別人的眼光?我們這樣有什麼不好……」
「因為那些眼光不是看著你!」她低喊:「上床是兩個人的事,男人遊遍花叢叫做風流,女人卻會被批評為淫蕩!」
「不要理會那些無聊的偏見!你要我別讓其他女人出現在這裡,我想也沒想就答應,因為我從不帶女人回來!我讓你進入我的生活,什麼都能答應你,這樣還不夠嗎?你還要我怎麼做?」
她要他怎麼做?她注視著氣急敗壞的他,低語:「我愛你,忍冬。」
他僵了僵。「……我知道。」
他說『我知道』,而非『我也愛你』。一股絕望悄然升起,模糊了她視線。
「對你來說,性關係也許和吃飯睡覺一樣,都是單純的生理需求,但我是因為愛你,所以願意讓你抱我。」他說過討厭女人哭,她強忍淚水。「我愛你,就算理智不能認同同居,感情也願意屈服,可是現在我不確定了……」
單向的愛,太徬徨,太寂寞。
只要一聲他愛她,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愛始終需要兩個人來完成,她獨自燃燒感情,已有油盡燈枯的別離預感。
「我不能再遵守你的規則,所以……」唇被他堵住,吞噬她所有言語。
「對不起。」他語氣柔如雲絮,竭力撫慰。「是我不好,沒早點趕回來,我保證不會再讓你難堪。」
「我不是要你認錯,我只是沒辦法再繼續同居……」
「我不想聽!」他蠻橫地咆哮,又溫柔地道歉。「全是我錯,我們一直相處得很融洽也很甜蜜,別因為一個意外就放棄,好嗎?」
他的眼神急切得近乎狂亂。「我們再相處一陣子,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好嗎?」
他像執拗的孩子,只接受他想要的結果,可是他仍舊不回應她的感情,他不愛她,也不放她。
在他乞求的眼神下,她的感情再次屈服,心軟地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