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緯拉回飄遠的思緒,長長地吁了口氣。那麼久之前的事,竟有如昨天才發生般清晰的刻在他的心版上。
「只是你為什麼要跑得不見蹤影呢?那夜的事又不是我設計你的,雖然吃了你的確實是我,但若不是你堅持,搞不好我也忍得住呀。」
他又望著病床上的趙士君許久,指尖輕觸了下她的鼻尖。
「等你醒來,這是我的第一個問題,請你回答我,為什麼要躲我。」
雖是被設計,但他都把她吃了,又豈會不給她一個交代呢?她可是唯一深駐他心田的人兒啊。
像回應他的期待似的,床上的人兒蹙起眉頭,隨即動了動身子,而後緩緩睜開眼。
「士君,你醒了?」傅緯趕緊按鈴通知醫護人員。
「痛……」她全身每個細胞只有一個感覺,就是痛死了。
「你忍耐一下,醫生就來了。」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安撫道。
「好痛……」她紅著眼眶回握住他的指頭。
「乖,忍耐一下。」
兩名醫生和護士們趕到後,護士匆匆拉上床邊的布簾,傅緯只好在簾外擔心地等著他們替她檢查。
「你不要走。」趙士君瞧不見他,急急叫道。
「我就在簾外,你乖乖讓醫生檢查。」傅緯連忙出聲安慰她。
聶永庭接到通報,也趕來看看她的情況,「怎麼樣了?」
「她醒來後一直喊痛,不能讓她好過點嗎?』傅緯蹙著眉,心疼極了。
「院長,傅先生,請放心,我已經給了她舒緩疼痛的藥劑。」一名醫生拉開布簾向兩人報告。「至於趙小姐身體的情況正如先前評估,需要好好休養並且復健,之後應該可以完全恢復。」
正當兩人鬆了口氣時,另一名醫生卻面有難色的開口:「但趙小姐的腦部受到撞擊,目前有失憶的症狀。」
「什麼?」傅緯大吃一驚,來到床邊望著她。「你……忘了我是誰了嗎?告訴我,我叫什麼名字?」
趙士君茫然地看著他。
「我呢?有印象嗎?」聶永庭也出言問道。害她失身的禍首,一般人很難忘記吧?
她還是搖搖頭。
「車禍呢?有印象嗎?」醫生也出聲問。
她還是搖頭,小手悄悄地拉住傅緯的指頭。這些人幹嘛這麼緊張啊?
傅緯因她的動作而愣了愣。她不記得他,卻似乎挺依賴他的,難道因為他是她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嗎?又不是剛孵出來的小雞亂認母親。
但他還是小心地輕輕回握住她的小手。
「我剛剛已經試過了,生活概念她沒問題,可是她忘了自己是誰,連親人都不認得。」醫生指了指她皮夾中的照片。這應該是她與母親的合照,但她表示對照片中人一點印象都沒有,令人擔心。
「這下……」麻煩了。聶永庭望向傅緯。
傅緯沉默許久後問道:「會不會是暫時性的?她才剛清醒。」
「也許吧。」醫生也無法給他答案。
直到醫護人員都離開了,傅緯的目光依然鎖在她身上。
「我會讓護士全天候守著她,只是……」聶永庭也直盯著她瞧。
「怎麼了?」傅緯發現了,有些不悅地睞他—眼。
「士君,你怎麼一點都不緊張啊?」一般人發生這種事早嚇呆了,但聶永庭發現,她除了緊拉著傅緯的手外,並沒有半點慌張失措的樣子,
「既然目前失憶是事實,我緊張也沒用呀,而且,看來你們顯然都認識我,也很關心我,那我現在至少不是孤立無助,幹嘛緊張?」
「看來她雖然失憶,那顆天才腦袋並沒有跟著消失呢。」聶永庭揚起嘴角稱讚道。
「我本來很聰明?」她一臉好奇地問。
「和他一樣聰明,而他是天才。」聶永庭指了指沉默不語的傅緯。
「這麼厲害?」
「士君,我再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你為什麼要拉著他的手?你不是不記得他了嗎?」
「是這樣沒錯,只是我卻直覺我一定認識他,而且待在他身邊很安心。」
她話一出口,別說聶永庭錯愕,連傅緯都僵住了。
待在他身邊很安心?那她這六年是跑火大的啊?
「不對嗎?難道我們是仇人?」趙士君望向傅緯,臉上沒有擔憂,反而多了些淘氣。
「怎麼可能,你們可親密了,雖然那是六年前的事了。」聶永庭搶先回道。
「你很閒?」傅緯冷眸掃向他,那些陳年舊帳,他不介意一併算一算。
「啊?我想到了,我馬上有個手術,先告辭了。」聶永庭決定立刻閃人,帶著揶揄的笑容離開。
「我們是認識的對吧?」她仰頭望著傅緯。
「嗯。這是你的電話本,而這個名字是我。」博緯將電話本遞給她。
「傅緯……原來你叫傅緯呀,我呢?我叫什麼?」為什麼她把許多人的名宇都刪去了?不過這也證明她很在乎他吧。
「趙士君。」
「喔,我的名字是趙士君……我們本來很熟嗎?」
「算吧,只是我們六年沒見了。」
「為什麼?」
「你去美國教書了。」
「教書?我有這麼厲害嗎?」她一臉驚奇。
「你是個天才啊。」傅緯終於露出笑容。
「那我現在怎麼會在台灣?」
「你怎麼知道你在台灣?」
「美國的醫院裡不會所有人都是東方臉孔,嘴裡說著中文的。」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連車禍也沒印象?」這樣一來,他要找出是誰害她變成這樣更困難了。
「我……完全不記得了。」
「H大呢?」
「是很有名的大學呀,你為什麼忽然這麼問?」見他緊盯著她,她想起他剛剛說的,她在大學裡教書,不禁錯愕的張大了嘴。「你是說我在H大任教?」
「士君……」傅緯坐下來握住她的手。沒想到她居然忘得這麼徹底,那他這六年的思念該向誰討?
「傅緯,剛剛醫生說已經給我舒緩疼痛的藥是說假的吧?我的頭和身上還是很痛耶。」
「因為你全身都是傷,你好好休息,之後應該會好些。」
「嗯。我再問一個問題,你會陪著我對吧?」趙士君的眼中終於浮現一絲絲擔憂。
「當然了。」他心疼地摸摸她的臉頰。
「太好了。」她漾開笑容,隨即閉上眼,沒多久後便沉沉睡去,但小手依然握著他的指頭。
傅緯望著她,只能苦笑。呵,他想問的還來不及問,反倒是她問了一長串。她是回來了,卻不再是當年那個跟他唇槍舌劍的剛毅女子,反而像個天真的小女孩,他該拿她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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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聯絡上你母親了,她正緊急結束手頭上的事,很快就會來陪你。」
傅緯每天都來醫院陪伴趙士君。幸好她的狀況逐漸穩定,也不再天天頭痛欲裂,這讓他的心情好了許多。
「我母親也在美國嗎?」趙士君仍沒有任何印象,對她而言,現在所有人都沒有傅緯與她親近。
「嗯。對了,你母親說,你的繼父最近正好來台灣參加學術會議,她請他先來看你。」
「我母親是再婚?那我父親呢?」
「你父親在你中學時就過世了,他也是經濟學教授,所以你才會立志進H大教書。」
「這樣啊。」
「看來你的失憶不是短暫性的,怎麼辦呢?」傅緯歎口氣。
「我能不能恢復記憶很重要嗎?」
「你總不希望活得這麼不明不白吧?」傅緯不得不對她的轉變感到訝異,現在一臉無所謂的她和以前的她可說相差十萬八千里。
這些天,他已經將她的生平大致敘述過一遍,偏偏她像在聽別人的故事般,知道自己擁有三個碩士和兩個博士學位,還一臉不可置信,她就不擔心這些心血全白費了嗎?
「我現在幾歲?」見他真的很擔心,趙士君只好收起玩笑的神情,莊重地問。
「二十六。」
「喔,這二十六年算白活了,只是我若真的恢復不了,那也沒辦法呀,還是聶醫生有辦法讓我想起來?」
「他又不是神仙。」傅緯斜睞她一眼。
「那怎麼辦?」她也很無辜啊。
傅緯語塞。是呀,怎麼辦?
趙士君想了想,又問道:「我是學什麼的?」
「不是告訴過你了嗎?你是經濟學教授。」
「經濟呀,那應該不難,了不起等我身體復元後再從頭學起,我想教書是不太可能了,但至少可以找到工作吧,養活自己應該不是難事,我……」
「誰擔心這個?就算你不工作,我也可以養你。」傅緯氣呼呼地瞪著她。
「你不是在擔心這個喔?」
「你忘了當初的理想,忘了曾經堅持的一切,難道一點都不沮喪?難道不害怕找不到今後生活的重心?」他擔心她會喪氣、退縮,她怎麼反而像個沒事人似的?
「我以前很風光嗎?」
「H大的紅牌教授,當然風光了。」傅緯沒好氣地應道。她愈是氣定神閒就愈顯得他好蠢,白白替她擔心。
「喔,可是意外找上我,我能怎麼辦呢?若能恢復記憶當然最好了,但能不能恢復又不是我能決定的,那我現在渴望以前的風光,不過是把自己逼進死胡同,不是嗎?」
「你也理智得太過分了,讓我不得不懷疑你根本沒有失憶,只是在玩弄我們。」
「我幹嘛這樣玩弄你們啊?」
「報……」傅緯立刻閉上嘴。她忘了所有的事,包括當年兩人不明不白的第一夜,那麼,如今他們倆可以從頭來過嗎?他這麼想著。
「抱?對了,你抱我去洗手間好不好?護士怎麼都沒來?我忍好久了。」
「幹嘛不早說啊?」他立刻將她溫柔地抱起,來到浴室,然後笑間道:「需要我全程服務嗎?」
「你可以滾了。」趙士君臉一紅,直接趕人。
「哈哈哈……」他揚聲大笑,替她關上浴室的門。
她上完廁所後,傅緯又小心地將她抱回床上。
「我坐一下,躺太久了。」
傅緯與她一塊坐在床沿,輕撫著她的手背。他目前只查到撞她的那輛車是贓車,肇事者除了是男性外,還沒有其他線索,但他已經下令非找到人不可,他要確定那是意外還是蓄意的,以確保她將來的日子不再有恐慌。
「傅緯。」趙士君全然信任地倚著他。
「嗯?」
「我之所以一點都不緊張,是因為有你陪著我。」趙士君的小手找到他的指頭,又悄悄握住。
「你就這麼信任我?」瞧著她這已然成了習慣的小動作,他心裡有種幸福感,讓他飄飄然。
「嗯。那時我張開眼睛看見你,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你會保護我,從那一刻起,我一直很安心。」
「是啊,我會保護你的。」就算仍不清楚目前她對他究竟算哪種感情,他依然願意全心全意的守護著她。
「而且你不會在乎我是不是教授,是不是天才,對不對?」
「雖然你已經不是原來的你了,但我又有種感覺,你還是你,嗯,士君,我的確一點都不在乎你曾經多風光。」
「太好了,跟我的直覺完全相符,我們以前是不是也很有默契呢?」
「哈哈……這倒是真的。」至於常吵架就不必提了。
「莫名其妙的被我賴上,你會不會覺得很無奈?」趙士君在他的頸項上磨蹭了會兒,找到舒服的位子,然後就這麼靠著他,緩緩閉上眼睛。
「老實說,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去H大逮人了。」他會先確認兩人之間究竟算什麼,但說什麼也不會再放手。
「出了意外是很糟糕,卻能再遇到你,也算是很幸運了。」她倚在他身上,就這麼睡著了。
傅緯輕擁著她,微燙的熱流俏俏漫過他的心湖。為什麼這些話她能輕易說出口,當年的她卻嘴硬得跟蚌殼似的,一個字都不說?
聶永庭終於忙完,於是過來看她,意外瞧見這溫馨的一幕。
「哎呀呀,這真是如夢似幻的甜蜜鏡頭啊!」
「你來幹嘛?」傅緯臉一沉。
「來關心一下老同學有錯嗎?」
「少來了。」
「我是想告訴你,她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出院?」她手腳都還不能動,怎麼出院?
「老待在醫院也沒有好處吧,當然,我會派護士看護她的生活起居,你只要按時帶她回來檢查,等身體恢復得差不多,就可以開始復健了。」
「出院後,她……」
「自然是住你家了,你不會希望她去跟我和婷蘭擠一張床吧?」聶永庭閒閒地撩撥著他。
「廢話。」
「你若不放心,就多派些保鏢守著她吧,再說你住的地方一般人也進不去,有什麼好擔心的?」聶永庭知道他對那場車禍仍有疑慮。
「也好。」省得這傢伙老是冒出來礙眼。
而且等待了六年已是他忍耐的極限,原本他已決定,將她從美國帶回來後,他就再也不放開她,如今變成這樣的情況,她當然是非跟他住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