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滾滾、烈日當空。筆直的大道上,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一個身穿藏青布衣的男子騎著一匹黑色驃馬,快意奔馳。他正暢快地享受純然的馳騁之樂。
突然間,天空起了變化。猛然吹起一陣風,夾帶烏雲遮住烈日。騎士仰頭,恰好瞥見烏雲裡現出閃電。他正不解,又見閃電以怪巽的姿勢劃過長空,隨即一團似是人形的東西從烏雲裡掉下來——半空中掉下來?騎士眉頭高高聳起,看著人形筆直地急速墜地,碰的一聲,然後傅出慘叫。
騎士慢慢地停下馬,眼睛始終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側躺在黃沙上的人。
「這是怎麼回事?」他喃喃自問,又抬頭瞄瞄藍天,烏雲已經移走,陽光又彷彿如剛才一般燦爛。
他是在作夢嗎?他眼睛下移,又盯著那掉下的女孩——由烏黑的長髮可判知她是個女人;但問題是,她為何會無緣無故由半空掉落在他面前?
帶著滿腔困惑,他側身下馬,慢慢走至女孩面前。蹲下身,瞇著眼細細打量她。她長髮披屑、肌膚雪白,長得俏麗脫俗;分明是個俏佳人,但是穿著打扮卻相當怪異。現世沒有衣衫是做這般剪裁;她並不是本朝人,她究竟是誰?從何而來呢?騎士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伸出手,將她抱了起來。她好輕!他微微一怔,又低頭看了她一眼,卻發現她原本埋在黃沙裡的半邊臉蛋正滲出點點血絲。他疑惑地用手輕觸,才發現她雪白的面頰柔嫩嬌細、脆弱得不可思議。
他慢慢揚起一抹笑容。想不到他出來騎馬,卻撿到一個從半空掉下來的精緻搪瓷娃娃;這事要讓堡裡的兄弟知道了,又不知要怎麼取笑他了。他輕輕笑著,把她放到馬背上,自己跟著坐上去,馬鞭一揮,四蹄如飛,揚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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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醒兒作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夢見自己正在逛街,街上好熱鬧、好多人。突然有個小弟弟跑到大街上,她眼見小弟弟快被車撞了,本能地衝過去,推著小弟弟滾了兩圈,躲避疾行的車子。然後她聽到小弟弟在哭,她想出聲安慰,可是力不從心。場景突然換了。這回她夢見自己掉進了一個黑漆漆的『大盆子』裡,四周都看不到人;她覺得呼吸困難,壓力好重,身體好像快爆開似的——
場景又換了。她夢見自己浮在雲上面,有個打扮怪模怪樣的人正在封她說話:
「龍醒兒,你本不該誤闖亞空間;無奈錯已鑄下,念及你的無心之過,加上你陽壽未盡,故我等請示神君,將你暫送往宋朝;待適當時機再將你遣回,現在去吧!」
然後她的身體開始不停地往下墜——
「不!」躺在桃花木床上的醒兒呻吟一聲。
「姑娘,你醒了嗎?」
輕柔的聲音傳來,醒兒一怔,直覺地轉頭看向發聲人。嘿!她還在作蘿嗎?站在她面前的竟是徊梳著髮髻、身穿襦裙的古裝美女!
「噢!」她呻吟著又閉上眼睛。「我還在作夢。」
「姑娘,你要是醒了,就請把這碗藥喝了吧。」
醒兒又睜開眼,她還站在自己面前。她開始細細打量她。這個古裝美女還真美麗,臉上帶著柔和的笑容,親切地看著自己。她身上穿的……不知道是什麼服裝,看來比電視上演古裝的人穿得更複雜。奇怪?她怎麼會做這麼真實的夢?
「姑娘,請喝藥吧。」關月梅不厭其煩地又說了一次。
醒兒眨眨眼,盯著那碗尤自冒著熱氣的藥。這場夢也未免太真實了電!
「姑娘?」
「嗄?」醒兒嚇了一大跳,反射性地問道:「你是誰?」
「敝姓關、關月梅。」
「你還有名字?!」夢中人會自報姓名?這倒是第一次聽見。
月梅遲疑了一下。好奇怪的問句?堡主帶回來的這個姑娘,不僅衣著打扮奇怪,連說話方式也與常人不同。
「你……我……我到底在作什麼夢?」醒兒眼睛亂轉,入眼的東西卻沒有一件是她熟悉的。她開始不安了。
「姑娘,」月梅帶著笑意的聲音回答她。「你不是在作夢,你已經清醒了。請喝藥。」
「我已經醒了?」而你還站在我面前……這怎麼可能?!
「是的,請喝藥吧。」
「你說得不累嗎?一句『請喝藥』至少重複了三次。我都替你覺得累了。」
「姑娘,就請將這碗藥喝了,我好向堡主交代。」她揚起一抹淡淡笑意。「我還是頭一回見他這麼關心一個人呢。姑娘,就請你把藥喝了,我也好向堡主稟報,說你已經清醒。」
我已經清醒?醒兒狐疑地在心裡嘀咕:我倒覺得我已經夢糊塗了。
「姑娘?」
「好。」她無奈地歎氣。「喝是吧,拿來,我喝,我立刻喝。」
「請。」
醒兒接過碗,手上真實的觸感令她訝然。微一分神,手一斜,燙手的湯檠溢出碗沿。「燙!」醒兒低呼,手反射性地一縮,把燙傷的手指放進嘴裡吸吮。
「小心!」月梅見狀,閃電般的伸出手,有驚無險地托住下墜的藥碗。「呼,還好沒有浪費。姑娘,藥太燙了嗎?」
醒兒手指還留在嘴裡,聽到問句,她愣愣地點頭。
「我疏忽了,失禮。」她歉然地朝醒兒一笑。「我來替你吹涼。」
醒兄呆呆地瞪著她看。
「沒那麼燙手了。姑娘,請喝藥吧。」
醒兒嚥了口口水,伸出手,遲疑地放進嘴裡。不對,夢裡不該有痛覺。難道……她不是在作夢?她深吸氣,用力咬住指頭——
「噢!」她皺起一張臉。「好痛!」不是作夢。
「姑娘?」月梅不解地看著她。「你這是做什麼?」
「這句應該我問你。你怎麼站在這裡?我怎麼不是在作夢?」剎那間,醒兒整個人都慌亂了。「我……我現在在哪裡?你又是誰?這……這都不對了!我……」
「姑娘,」月梅輕喊:「你先別焦急。聽我說,你人在石家堡,是堡主帶你回來的,他說你昏倒在路邊……」
「不!」醒兒劇烈地搖頭。
「姑娘?」
醒兒已經聽不進她的話了。她只是搖著頭,淚水在眼眶打轉,全身顫抖不停,口裡喃喃直念:「不!不會有這種事……這不是真的……」
「姑娘,你鎮靜一點,真的是堡主救了你……」
「不!我不要!」醒兒受不了似的大叫。
「姑娘……」
「你不要叫我姑娘!我不當什麼鬼姑娘,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姑……那個……小姐……」
「出去!」消失吧,這一切。「你出去!」
月梅被她的大吼聲嚇退兩步,手中的藥碗碰然落地。
「好……我立刻走。」她快步走向房門,打開兩扇木門,跨了出去。
當兩扇古雅的木門在她面前合攏時,她再也忍不住奪眶的淚,把頭埋進繡著龍鳳的典雅絲被裡,埋頭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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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梅一路跑出客居,穿過迴廊,衝進大廳。
「堡主……」她喊道,同時看到大廳上坐滿了人,立即住口。「對不起,我失禮了。」
大廳上,石家堡所有主要成員都到齊了,就連一向不離水軒的白衣都在座。
「不要緊。」坐在首位的石鹹朝她搖搖手。
「怎麼了?什麼事讓你跑得這麼急?」立在石鹹身邊,一身襦衫、手持折扇的韋暮邑溫和地問。
「喔,是那女孩,就是堡主帶回來的那女孩,她情緒很激動——」
她話還沒說完,石鹹眉一擰,忽地站了起來,匆匆走出大廳。他急於探視龍醒兒,而忽略他身後的眾人。
「哇!」老刀誇張地叫道:「頭頭真的心動了嗎?」
「老刀,你又來了,不是叫你別叫堡主頭頭嗎?」韋暮邑不悅地瞪他一眼。「你老是改不了以前混山賊的壞習性,開口閉口就頭頭、老大地叫,真是辜負堡主救你的一片心。」
「喂!窮酸書生,我是看你一副瘦弱樣,才會讓著你,你別說得太過分了。」
「你想怎麼樣?」
「好哇!你想惹我,來啊!誰怕誰?哼!你神氣什麼?想你也是堡主救回來的。那年旱災,要不是頭頭恰好路過救了你,你也老早餓死路邊,餵了野狗……」」好了,你們就少說兩句。」月梅輕皺著眉,喝道:「我很擔心堡主。」
「擔心什麼?」
「那個來路不明的女孩,她穿著打扮怪異、舉止動作令人側目:加上又不知她是何身份,堡主就這麼貿然地帶她回堡。萬一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才好?」
「不用擔心啦。」老刀爽快地揮揮手。「頭頭的武功好得連我都佩服;那女娃兒在他眼底可能比一隻螞蟻還好擺平,你擔心什麼勁。」
月梅愣了一下。她是擔心那女孩的來歷,和武功又扯上關係了嗎?
「你住嘴!」韋暮邑瞪他一眼。「月梅,你是怕那女孩對堡主不利?」
她搖頭。「倒也不是。只不過……你不覺得堡主對那女孩太在乎了嗎?」
「嗯,堡主太關心她,超乎對一個素昧平生之人應有的禮儀。」
「因為他們有緣。」一直沉默的白衣突然插上一句。
「有緣?什麼意思?」
「沒有意思。」白衣微微一笑。「堡主天天出堡騎馬,可就今天居然救人回來,這就顯示他們有緣。」
「嗯。」月梅點頭,同意他的話。「而且看那女孩的穿著打扮,好像不是中原人士。」
「會不會是番邦異族?」
「這……」月梅沉吟半晌,還是搖頭。「又不像。」
「哎,不過是個小女娃,你們就緊張成這樣,真是小題大作。」老刀始終認為這是小事,不足掛齒。「我們石家堡在江湖上可是大名鼎鼎、響噹噹的,為個小女娃一個個愁眉苦臉,也不怕人知道了笑話。」
韋暮邑怒瞪他。「毫無危機意識的大老粗。」
月梅輕聲歎息,走到桌邊坐下。
「別煩惱了,兩位。白衣保證,那個女孩不會傷害到堡主的生命安全。」
「真的嗎?白衣。」
「是的,白衣以性命保證。」
「好!」韋暮邑合上手上的折扇,道:「以你性命擔保,如果堡主出了什麼差池——」
「我全權負責。」白衣仰首望向穹蒼,看盡白雲深處。「天意難測,兒女情長哪。」他輕輕自語。
古典精緻的木門被人由外推開,石鹹緩慢地跨過門檻,走到醒兒床前。
她哭得好大聲。石鹹蹙眉盯著她白皙的小手緊掐著絲被,臉蛋整個埋在被子裡,哭得聲嘶力竭。她好像萬分傷心,石鹹不解地思忖:不遇是摔下來跌進黃沙裡傷了點皮肉,就哭成這樣?那一點小傷有這麼痛嗎?不成!石鹹搖搖頭,憂心地看她。照她這麼哭下去,難保不損傷身體。
「姑娘?」石鹹輕喚道。
醒兒困惑地抬起淚眼,霧裡看花似的盯著矗立在面前的石鹹。哇塞!這個男人帥呆了!劍眉濃密如墨、雙眼深邃似星、烏黑的發披肩,襯托斧鏊般的面容。他長得太酷了,不當模特兒實在浪費。
「姑娘?你還好吧?」
「我……」該死的,龍醒兒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研究別人的長相。她咒罵自己。
「姑娘?」
「不好!」她苦著臉,沮喪地搖頭。「一點也不好!」她帶著沙啞的、濃濃的鼻音回答。
「哦?有什麼困難你可直言,哭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醒兒微微一怔。對了,她差點忘了,這裡是古代,他們是古代人。真難相信,她居然在跟古代人對話!她吸吸鼻子,極力平靜下來。「你可以幫我?」
「是,吾當竭盡所能,絕不推辭。」
「我要回家。」她胡亂抹著淚,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你可以送我回家嗎?」
石鹹盯著她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好輕的力道,甩開她根本不費吹灰之力。這麼小的手、這麼輕的力氣,會不會連一把劍也抬不起呢?他不禁好奇地臆度。
「回家嗎?嗯,我想姑娘該先明示你家住何方,這樣在下才能送你回去。」
「喔。」醒兒放開他的袖子,沮喪地又苦起臉。
他盯了她牛晌,突然轉身走向桌子,拿了壺茶和一隻杯子,又走回床前。他拿張椅子在床邊坐下,然後倒一杯茶遞到醒兒面前。
「謝謝。」醒兒接過手。
「你顧意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麼一回事嗎?」石鹹輕聲相詢,生怕嚇著她。「你是什麼人?從何而來?又為何會以如此奇異的方式出現?」
「奇異?」她警覺地問:「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他把當時的情形簡略說了一遍。
「你是說——我……我從天上摔下來?!」醒兒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他沉默地點頭。
「不可能!」她斷然搖頭,隨即又想起對方沒必要欺騙自己;而且,一個現代人掉進古代本來就匪夷所思,怎麼出現也不足稀奇了。「唉!」她歎了好長一口氣,低下頭,盯著杯中蕩漾漣漪的茶水看。
「姑娘,別難過了。有什麼問題說出來一同商量,總有解決的辦法。」
醒兒抬眼看他。不知道為什麼,面對他,她就覺得很安全。他長得好高大,好像真能為她撐起一片天。他全身散發一股穩定的氣息,安撫她慌亂無措的心。
「好吧。」她重重點頭。管他的,說吧,把一切說出來,看他信不信,反正她是全豁出去了。「我就告訴你,你要仔細聽喔。」她想了好一會兄,開口第一句話就告訴他:「我不是你們這個時代的人。」
「嗄?」
「應該說我不屠於這個世界,我來自另一個離你們幾百、甚至上千年後的世界。」
石鹹呆呆地看著她,花了好長的時間才弄清她的話意。「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來自異世界?!」太不可思議了!他嚥下湧至喉頂的驚駭。
「異世界?也可以這麼說吧。」她揮一下手。「重點是,你相信我嗎?」
石鹹若有所悟地上下打量她。「姑娘認為在下還能不相信嗎?」
不能!醒兒在心裡回答。她出現的方式太驚世駭俗,她一身裝扮也與聚不同,在在證明了她的話是真的。「難道你一點也不怕……我是說,我的出現……」她的出現太意外,而整個事件也太詭異了。難道他一點也不怕?
「你從天而降,的確令人措手不及。」他微微一笑。
「哼!我也不想啊。」她覺得自己好可憐、好委屈。「到現在我也弄不明白,為什麼我會來到這裡?」
「別多想了。」石鹹輕聲安撫她。「既來之、則安之,至少我們彼此聽得懂對方的話。」
「也只好如此嘍。」她感到無奈,可惜別無它法。「不過我在這個時代舉目無親——」這是她最擔心的一點。
「放心吧,你可以留在石家堡,我會告訴堡裡的人,說姑娘是我的客人。你想在這住多久都成。」他承若道。
「太好了,你真慷慨。」解決了同題,醒兒高興地笑開了。「帥哥,你叫什麼?」
「咦?」
「啊,對不起,我忘了我們是有點不同的。我是問,你姓什麼、名什麼?」
「喔,在下石鹹。」他微微地頷首為禮。
「石鹹,不錯的名字。」配得上他的長相,她滿意地點頭。「我叫龍醒兒,可是你別叫我醒兒喔,我好討厭我的名字,一點也不好聽。」她嘟著嘴說:「你也別叫我姑娘,我會不習慣,好彆扭。」
好可愛的小女孩,天真爛漫,惹人憐愛。石鹹含笑看著她,很自然地伸手輕揉她的發頂,嘴裡喚道:「龍兒。」
「嗯,還沒有人這樣叫過我,不錯,挺好聽的。好吧,以後你就叫我龍兒,我叫你石鹹,如何?」
石鹹愣了愣。怎麼他會出手碰她?這太失禮了。怎麼回事?居然這麼自然地輕撫她。他為自己的舉動震驚,一時沒注意聽她講話,直到醒兒大聲叫他。
「喂!石成?」
「啊?」
「你在發呆,好好玩。」醒兒笑道。
石鹹站起身,藉放回茶壺的動作走離醒兒床前。
「龍姑娘?」他立在桌邊,不再接近醒兒,以杜絕自己再有逾越的舉止。
「哎,我都說你叫我龍兒就行了。」她說著,疲倦地打了一個呵欠。
「你要不要躺下來休息一下?」
她四下看了看。「我不敢睡。」突來的變更、陌生的壞境,她怕極了。
石鹹瞭解她的心情。「你睡吧,我會留在者陪你。」
「你保證?」他點頭,醒兒安心地躺回床鋪。「謝謝你。你知道嗎?我想我們搞不好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因為有你在身邊,我就覺得好安全……」她聲音漸模糊,終於閉上眼,睡著了。
石鹹一動也不動地凝視她漾在唇邊的甜美笑容;心中的困惑不曾稍減。這女孩來得怪異,人也奇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