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睡到日上竿頭才起床,懶洋洋的似乎一點力氣都沒有,起床的時候,陽光灑進屋內,照亮了一片,天賜低頭看見自己一身的青紫,腰很酸,後面傳來隱隱的疼痛。
白晰的臉在光線下緋紅了一片,小聲地埋怨:「都三十多歲的人了,也不知道悠著點。」
今天的天氣不錯,天賜剛剛用完午膳,便搬了張躺椅,在庭院外曬太陽。
人被曬得暖洋洋的,溫度又適中,天賜慢慢地瞇起了眼,這時候就聽見有丫頭來傳:「長孫先生求見。」
「請長孫先生進來。」天賜振作起精神,柔柔答道。
大家都叫長孫紀長孫先生,不是因為他年紀很大,其實他也只虛長葉不凡一歲而已。但因為他是葉不凡出生入死的兄弟,又是天都城的總管,為天都城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大家都尊稱他一聲先生。
看見長孫紀,天賜微微笑著。
長孫連忙低頭,道:「天賜公子,長孫三個月的薪水可是三千兩紋銀,外加五百兩補貼,還請見諒。」
「不凡又不在,怕什麼。」天賜滿不在乎。
「公子是不怕,到時候罰的又不是公子的。」長孫小聲嘟囔。
「我給你便是。」天賜耳尖,他聽見了。
「長孫不敢。」要了,就不是三個月薪水的問題,而是性命有憂。
「呵呵,說吧,長孫先生找我何事?」
「咳咳,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受了慕容蕭之托前來。」
「慕容蕭?」天賜不明白,他有何事?「慕容向來總管天都城城下各個分支的生意,他找我能有什麼事情?」
「是這樣的。」長孫紀從懷中掏出一個本子,翻開一頁,朗聲念道:「天賜不在家的三十一天裡,城主損壞了如下物品:七十八張紅木方桌,六十張木椅,五十個杯子,四十六個花瓶,二十張畫,十五枝筆,十二個紙鎮,六個硯台,外加一扇門。」
「怎麼會壞這麼多東西?」
「都是被城主砸的。」
「我是問為什麼壞這麼多東西。」
「打探公子下落的烽火使帶回一無所獲的消息,城主一怒之下,就變成這樣了。」
「內屋使也沒這麼多桌子、椅子、花瓶呀?」
「烽火使回報的時候正好趕上城主在議事廳,所以……」
「就算是議事廳也沒這麼多擺設呀?」
「第二次,回報的時候是在聚賢堂。」
「就算是在聚賢堂,也沒那麼多畫呀。」天賜努力回想。
「第三次,回報是在城主的書房。」
「那扇門是?」回城的時候沒見到什麼地方的大門壞了呀?
「慕容蕭家的大門。」
「……」
「慕容蕭找城主議事,一個不小心問到公子回來了沒有,城主一時難過就……」
「……」
「慕容蕭備感壓力,所以請我前來勸說公子。」談到正題。
「長孫先生請講。」
「如果公子一年跑出去個幾次,慕容蕭再會賺錢,也趕不上賠錢的速度。」
「呃?那些損壞的桌子是?」
「那是前朝的宮廷用的東西,慕容蕭花了很大的精力和財力收集了八十張,現在只剩下兩張。」
「那些椅子是?」汗……
「鄰國最著名的木所花費一生的心血打造而成,天下只有九十九張,在城主的手裡毀了大半。」長孫只搖頭,可惜萬分,惋惜不已。
「……」
「天賜公子還想知道其它的物品的出處嗎?長孫可以一一道來。」
「不……不用了。」
「所以還請公子安心待在城主身邊,那是天都城所有人的心願。」
「知道啦……」
「天賜公子的福氣就是城主的福氣。」
「知道啦……」
「城主的福氣就是天都城眾人的福氣。」
「知道啦……」
「天都城眾人的福氣就是……」
「長孫先生……」天賜哀號!
「下次公子如果一定要不告而別的話,也提前通知長孫一聲,以便長孫我做好萬全的準備。」
「……」
「謝公子。」長孫說完,準備走人,卻被天賜叫住。
「長孫先生請等一等。」
「公子有事?」長孫停下腳步,回頭,恭敬地問。
「最近小梅和那個孩子怎樣了?」想了一想,天賜還是問出了口。
「公子不在的期間,暗流曾派了殺手過來,小梅為城主擋了一劍,所幸沒有大礙,已經痊癒。城主加賞,小梅現在是城主的貼身丫鬟,近前伺候著。」
「我怎麼不知道?」心底滿是醋意,滿是酸楚。
「城主怕公子擔心,所以擋著沒讓說。屬下這裡透露了,也請公子保密。」
「我是問小梅現在是貼身丫鬟,近前伺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呃!城主太忙,大約忘記告訴天賜公子了。」
「小梅她長得頗有幾分姿色。」
「就算小梅長得國色天香,城主喜歡的人是天賜公子。」
「可是……」小梅身邊多了一個小孩,她是女人,想生多少個都可以。天賜黯然想道。
「難道公子不相信城主?」
「不是不信,而是……」鳳眼黯淡了下來。
「公子多慮了,在屬下們的眼裡,公子是城主最愛的人。」
「呵呵……想不到長孫先生是一個如此體貼之人。」天賜露出笑容。
「公子言重了。」長孫臉紅了一片。
「暗流有什麼動靜嗎?」
「小有滋事,全部被收拾了。」
「多加小心。」
「請公子放心,我們會保護城主的安全。」
「今日之事,還請長孫先生守口如瓶。」
「請問公子所說何事?屬下不知。」
「謝先生。」
看著長孫先生離去的背影,天賜陷入一片惆悵之中。
茫然地看天,那是他的習慣,只要陷於沉思,必然看天,這一點連天賜自己都覺得奇怪,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特別的在意那片天宇,彷彿天際裡有令自己牽掛的事情。
想來好笑,自己又不是那個奇怪的青泉,他自稱是仙,自己又不是仙,幹麼那麼在意那片天?
我想在只要想著不凡就好!
想著,想著,困意襲來,沉沉地進入夢鄉。
夢裡又有三個人。
一個不凡,一個是小梅,一個是沒見過的小娃娃。
但夢裡也有他,遠遠地佇足觀望。
不覺悲傷湧上心頭,胸口被撕裂般的疼,想走過去拉開那兩人,腳底生了根,寸步難行,只能遠遠看著,暗暗的傷心。
胸口劇烈的疼痛著,直到被人搖醒。
「天賜,天賜,你怎麼了?」
茫然地睜開眼睛,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眼前是葉不凡,他一臉擔憂,見他醒了過來,忙不迭地又問:「你怎麼了?聽你在呻吟,搖了你好半天不見你醒。」
「啊?沒什麼,做了個噩夢。」天賜依偎進了葉不凡的懷抱,深深地汲取他渾厚的氣息,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慌亂的情緒逐漸穩定了下來。
「天黑了,進去吧。」葉不凡說。
「抱我進去。」天賜向他張開雙臂,等著溫暖的胸膛。
「你呀。」葉不凡憐惜不已,自然將天賜抱進懷裡。
進了屋,天賜被放下,走到桌前,給葉不凡倒了杯茶,遞了過去。葉不凡笑著接過,抿了一口,茶香四溢,沁入心扉。
天賜眼尖,看著葉不凡的腰後別了一樣東西,拿過來仔細一看,是一個紙做的五彩風車。
「這個買來……是給小梅的那個小孩吧?」剛想發問,冰雪聰明的他立刻想到。
「嗯!小金陽實在是可愛,所以買來給他玩玩。」談到那個可愛的孩子,葉不凡露出慈愛的目光。
「既然買來還不送去,拿回來做什麼?」天賜有些不開心了。
「剛剛去過,小梅說金陽已經睡著了,所以,我明天拿給他。」
「直接拿不好?明天還要過去?」天賜語氣酸楚。
「啊!只是想逗他玩玩而已。天賜,你不高興了?」葉不凡察覺到天賜的不悅。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天賜把風車朝桌上一丟,背對他坐著。
「什麼意思?」想著天賜,所以一辦完事情,著急地趕回來,卻對上天賜的冷臉,葉不凡不免有些火大。
「小梅也算得上是一個美人了。」
「天賜……」葉不凡沉下臉。
「哼。」天賜同樣沉下臉來,轉身走到床邊,逕自躺下,面靠牆,不理睬他。
此刻的天賜有點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嫉妒那個小娃娃,還是嫉妒那個小梅?
一時間,屋子裡靜得駭人。
半晌,葉不凡無奈地搖頭。
「天賜?天賜?」不忍心天賜傷心,走到床邊,輕輕叫了兩聲。
天賜不動。
「天賜?」再喚。
依然不動。
「唉……」歎息了一聲,在一旁躺下,將天賜收進懷裡。
天賜掙扎了幾下,卻被對方用更大的力氣束縛著,天賜彷彿洩氣似的不再掙扎,任由葉不凡抱著。
「天賜,我只是喜歡那個小娃娃而已。」
渾厚的呼吸撫過耳際,引起一陣陣酥麻,天賜扭著身體躲開那擾亂人心似有似無的誘惑。
「我對小梅一點意思都沒有,真的只是單純喜歡那個小娃娃而已。」
「哼。」天賜從鼻子裡冒出一聲悶哼。
「十年了,難道我做的一切你看不到?就算看不到,也能感覺得到吧。」
「……」
「十年前,我可是跪在青泉的屋前七天七夜,才得到他的首肯。十年的相處,我對你的執著,難道你體會不到嗎?」
「……」
「天賜,你是我的一切。」
好半晌,好半晌,天賜動了一下,在一片黑暗中,他轉過身來,面對葉不凡,將纖細的身體窩進對方的懷抱裡,輕輕『嗯』了一聲。
沒過一會兒,黑暗中,傳來他均勻的呼吸聲。
葉不凡,淺淺笑開。
這一天,天賜醒來不見葉不凡,路過花園的時候正好遇見長孫紀,便叫住他,問:「不凡呢?這幾天他好像特別的忙,整天不見蹤影。你看見他人了嗎?」
「呃?這個……」長孫紀吞吐。
「說。」
「城主在小梅那。」
「小梅那?」
「天賜公子不要誤會,這段時間城主一直忙於暗流的事情,沒去看小梅,正好,聽說那孩子生病了,所以城主他……」
「呵呵,我知道,不凡他是去看小金陽,而不是去看小──梅──」天賜加重了語氣,轉身就走。
長孫黨在心中默念,城主自求多福吧。
天賜快步走在通往鳳前殿的走廊上,鳳前殿的後院是傭人們居住的地方,這個時候小梅多半帶著小金陽在那。
天賜剛到走廊的拐角處就聽見葉不凡爽朗的笑聲。
天賜定住腳步,隔著一片花叢遠遠地看著,葉不凡背對著他,抱著小金陽,轉著圈,小金陽並沒有因為被高舉著而被嚇壞,反而開心地大笑。
轉了幾圈,葉不凡放下小金陽,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和煦的笑容印在臉上令他剛毅的五官柔和了幾分,天賜看得出來,葉不凡很高興,真的是非常的高興。
小金陽歡快地拍著小手,口齒不清開心地喊著:「爹爹,爹爹……」
一旁的小梅,噗嗤一笑,這一笑雖沒有閉月羞花之色,卻也清秀可人。她走過去,蹲在葉不凡的身邊,也不知道兩歲大的孩子是否聽懂,對小金陽說:「小陽,不要叫爹爹,要叫城主,城主。知道了嗎?」
「爹爹,爹爹……」小金陽用實際行動表明他不懂小梅的意思。
「算了,隨他叫去。」葉不凡並不在意。
小梅笑臉如花,小鹿般的眼神看著葉不凡。
那眼神裡有欽佩、有敬仰,有……愛慕。
天賜看得清楚,看得分明。
夢中的情景再現,變成事實。
三個人,一個是不凡,一個是小梅,一個小孩,他卻只能不甘心的佇足遠望!
心痛!
彷彿利箭穿胸而過,疼痛難忍。
天賜恨恨地料著遠處的兩人,咬著下唇,然後轉身,心思全然不在身上,留在了剛剛一幕的兩個主角身上。
「可惡!可恨!可氣!可惱!」天賜咬牙切齒,聲聲發狠!
沿著來時的走廊往回執,轉彎的時候撞到兩人,又是長孫紀和慕容蕭。
見天賜橫眉冷目,長孫紀心中暗叫不好,戰戰兢兢地叫了一句:「天賜公子。」
天賜沒有答話,穿過兩人就走,走出去兩步,他忽然停下,轉過頭來,此時,冰冷的臉已然換上一副明媚的笑臉,卻看得長孫紀和慕容蕭冷汗直冒。
天賜走了回來,笑顏如花,他問:「長孫先生,天都城外的最有名氣的酒樓叫什麼名字?」
「迎客來。」緊張地吞嚥了一下喉結,長孫紀說。
「人很多嗎?」
「很多。」
「怎麼個多法?」
「大凡當地的名門望族、名流人士、悠閒詩人大都喜歡上那一聚,散客、過往的商販更多。」
「好,好,好!」天賜眼光流轉,流露出不一樣的東西。
「天賜公子為何有此一問?」長孫紀直覺不是好事,膽戰心驚起來。
天賜沒回答,甩手走人。
「天賜公子。」一直沉默的慕容蕭忽然叫他。
天賜停下,側身。
「什麼事?」
「還望公子體恤。」
「體恤什麼?」
「體恤做屬下的辛苦。」
「你辛苦什麼?」
「上次天賜天子離城的時候,被城主砸壞的東西到現在還沒賺回來。賺錢真的不容易呀。」
「你讓葉不凡賺去!」
天賜一聲大喝,掉頭離去。
慕容蕭連連搖頭,然後對一旁的長孫紀說道:「還有勞長孫先生把值錢的東西趕緊收好。」
長孫看著天賜憤然離去的背影,喃喃地說了一句:「天都城看樣子又要有大事發生。」
迎客來酒樓當天中午來了一個人。
此人頭戴斗笠,斗笠上掛著紗巾,看不清真實的容貌,卻從那優美的身段,露在外面的纖長手指和動聽的嗓音,不難猜測此人也一定是個精采的人物。
掌櫃連忙招呼:「客官,您是要住店還是用餐?」
那人抬手給了一錠銀子,對掌櫃的說:「給我在二樓朝街的方向安排一張桌子,桌子給我擦乾淨了,再給我上來一壇上好的竹葉青。」
掌櫃的見那人出手大方,非富即貴,不敢怠慢,連忙引領著上樓。
給那人在靠街的方向地方選了一張視野最好的桌子,將桌子擦了又擦,方才請來人坐下。
來人坐定,伸手揭了斗笠,露出一張堪稱絕色的面容,四周驚呼聲不斷,掌櫃掉了手裡的銀子,楞在當場。
那人長髮如墨,散在肩上,流洩到了地面,完美的五官搭配上風情萬種的眼睛,用手揚起垂在胸前的發,舉手投足間風華絕代,令看的人眼神發直,不知不覺間失了心神。
那人,正是天賜!
天賜用眼角的目光睨了一眼掌櫃,說:「掌櫃的,楞在那幹麼?給我上酒。」
「啊?哦!」掌櫃臉紅一片,趕忙拾起銀子,邊答應邊跑下樓去。
天賜看著四周人的反應,臉上並沒有露出高興的神色,相反,他一臉陰霾,雖不損他的美貌,卻令他週身籠罩在一片陰沉之中,四周的人只敢遠遠觀望。
天賜邊喝酒邊狠狠地咬牙,邊暗暗發狠。
葉不凡我也要你好好嘗嘗心酸是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