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為自己很喜歡並享受一個人的生活的,可是沒想到才短短幾個月,我已經習慣了有爾傑的生活--倒不是他不在身邊我的生活便會因此停擺,只是,我會想他,非常想他。
或許是因為他離去前兩天我們之間發生過小小的不愉快吧?
也許是,也許不是。無論如何,我總算明白了何謂「思念成災」。
他出國的這些日子,真的依照承諾每天打電話給我。並且為了不影響我的睡眠,他總是在十點以前打電話給我。
可是今天我等了許久,他始終沒有打電話來。我甚至拿起手機撥床頭的電話號碼,想試試電話是否故障。
結果沒有--
電話沒有故障,他也沒有打電話來。
看著我們唯一一張呆呆合照裡的他,我猜想著地球另一端的他在做些什麼。
就這麼拿著照片發了許久、許久的呆,欠到自己何時睡著的我都不知道。
我想我對他的思念要比我原本以為的要多上許多。
白天想他,夜晚想他,就連睡著了夢裡都是他。
夢境好真實,夢裡的他就坐在床邊很溫柔的吻著我。他的吻很輕,像蝴蝶似地佈滿我的臉、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笑著,在夢中的我緩緩睜開了眼。
望著我的眼,他也笑了,仍是輕柔地吻著我。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發現,這不是夢,是真的,他回來了,就坐在床邊,吻著我。
下一秒鐘我便抬起雙臂攬著他的頭,開心地嚷著:「是你,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他在我頰邊吻了一下,笑道:「是的,我回來了。」
坐起身來捧著他的臉,看了他許久,我說:「我好想你。」
他握住我的手吻了一下。
「我知道。」他說。
看著面前的他,我仍有點不太真實的感覺。我抬手觸著他的頰,以指遊走於他的輪廓,想以觸覺來證實他是真的存在而不是夢。然後,我想到了一件事。
我雙手環著他的肩跪坐起身。
「我以為你說一個月才會回來。」而今天才第三週剛結束,這或許就是我一時之間不太相信他此刻真的在我面前的原因吧?
「那是預估的時間。」他撥著我的發。「想你,所以盡快把工作結束,回來。」
他的話令我開心又滿足,可我卻不自覺地輕歎了一聲,說:「好不真實。」
他笑著,重重地吻了我一下。「回到現實來了嗎?」
我輕歎了一聲。「不全然,我覺得幸福得有點不真實。」
將臉埋入他的懷中,我期望這幸福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
最近的我,神清氣爽,心情特別好。
因為爾傑自國外回來了,並且他回國後,好像一掃陰霾,又恢復了以往的他。而我因為與其他部門的同事相處得不錯,上次的陞官風波,我得以「因禍得福」。
人事部的同事知道我因為陞官的事被部門同事排擠得厲害,立刻透露了內部人事異動讓我知道--原本隸屬於人事部底下的教育訓練中心即將獨立成為人力資源部門,該部門除了原有的職員還會增加不少職缺。我是相關科系畢業的,這將是我請調部門的一個大好機會。
原部門經理本來是不願讓我離開的,因為我是他的替死鬼嘛,不過,人事部及人力資源部的經理都出面為我請命,經理也不得不放行了。教育訓練中心的同事都和藹可親,新進同事也很好相處,在這兒,我可謂是如魚得水。並且,我突然發現了我也是有工作方面的潛能的。
現在的我樂於工作,不再三天兩頭蹺班,工作勤奮又賣力。只不過同公司免不了要碰上以前的同事,而那幾個「熱心」的人仍是不改其「急功好義」的個性,碰了面多多少少要指桑罵槐地譏諷兩句。方才從洗手間回部門的途中,他們甚至將我攔下「閒聊」了一番。
「有個有錢有勢的男朋友真好不是?你現在調部門看來過得不錯呀。」
我很真心地笑了。「當然,到哪兒去都好過和你們同一個部門。倒是你們,一天到晚找我麻煩,怎麼沒想過我那有錢有勢的男朋友可能對你們做些什麼呢?」
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如是說,他們看來有些錯愕,我卻是開心得很。當然我不會真的去找爾傑為我做些什麼,不過即使只是說說,看他們的表情,也是挺有趣的。
「有空到人資部來走走。」這句話說得不太真心。
擺了擺手,沒再理會他們,我走回部門繼續努力工作去。
「可文姐。」剛來到這個部門才三天的新進同事輕觸我的臂,將埋首工作的我拉回現實之中。
我抬起頭看她,同時伸出食指晃了晃。「我不是告訴過你,叫我可文就好。加個姐字,人家都知道我比你大了。」
同事們都笑了出來。
「你本來就比小娟大,人家今年才大學畢業,你的畢業證書恐怕早就發黃了吧?」
我朝他們扮了個鬼臉才回過頭問小娟:「什麼事?」
「有人找你。」她指了指部門入口的地方。
「謝謝。」我向她道謝,而後抬頭望向她所指的地方,有個年輕女孩兒站在那兒,我不認識的人。她也看著我,與我點了點頭。
我起身來到她面前,沒來得及開口,她便怯怯地先道:「你好,我是韓爾傑的妹妹。」
我怔了一下,隨即笑著看她:「我知道,你是妍如對不對?」她與韓爾傑形容的很相近,白白的皮膚,大大的雙眼,像個漂亮的洋娃娃。
她笑了。「嗯。」看了我身後一眼,她有些小心奕奕地問我:「我可以和你談談嗎?」
「可以。」我立刻便答應道。不想讓她進部門裡去的,可是想想又覺得不妥。我想,她要談的不只是我的私事,還會牽涉到她的家務事。我抬手看了看錶,再十分鐘左右便是午休時間了,我回過頭請同事幫忙掩護,拿起皮夾我便帶著妍如溜了出去。
我帶著她來到一家供應簡餐的咖啡店。
我發現她有些像我的小妹,都是害羞的小女生。以前使常聽爾傑提起她,因此今日一見並不覺得陌生,再加上在她身上看到小愛也有的特質,更加覺得親切。
點餐之後,她仍是沒有開口,我只好主動問道:「你想談些什麼?」
說實話,她來找我,我不該訝異--因為爾傑的家庭問題仍沒有解決--不過我確實是的。
自他回國後我們就從不曾談過他家的事。他又回復了開朗,所以我很快樂,快樂得幾乎忘了他仍有重要的問題待解決……或許我是故意的吧?因為當個駝鳥,我會比較快樂些。所以他妹妹突然來找我,令我有些許的訝異。不過,我大概猜得出她要與我談些什麼。
她遲疑了一下才說:「我家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吧?」
「嗯。」頓了一下我又道:「也不全然,只知道個大概。」
她點了點頭。「你可不可以……幫忙勸勸我大哥,叫他回家?」
我沒有立刻答應或拒絕,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大哥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我爸媽都很難過。我還偷聽到爸和二哥說,大哥現在連公司也不去了。」
我一怔,過了好一會兒才理出了個頭緒。我知道爾傑雖然自己開了間公司,不過他仍是會到他父親的公司去幫忙。看來,他那趟出國便是為了處理他父親公司的事。他說過,那些事情處理完,他會有更多時間陪我。顯然,他的開朗是因為不再到他父親的公司去。他也是只大駝鳥。
她捧起水杯握在手中,好半晌才又繼續說:「其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清楚,大家都把我當小孩子,沒有人願意告訴我。可是我偷聽到很多事,我知道大哥不是媽生的。」她又安靜了下來,看著水杯,再抬起眼,她的表情有些不解。「我不明白,媽對他很好,是不是親生的,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我不知道該不該將我知道的告訴她。想了一下,我還是決定不說。
一來我所知道的太過於片面,根本還不確定;再者,我想這件事還是該由她的家人來告訴她。所以,我僅是淡淡地說:「有些事沒有所謂的對錯,端看當事人的想法與感覺,旁人很難體會的。爾傑……我是說你大哥,他並不會比你父母好過。」
她看來似懂非懂地,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
抿了抿唇,她又說:「最近大哥的阿姨和舅舅……他們是這麼自稱的,他們到家裡來鬧了好幾次,都是來要錢。還說,如果再不給他們,他們就要把這件事告訴媒體。」她憂心地擰起眉來。「他們為什麼這麼說?大哥不是媽親生的也好當作新聞來炒作嗎?」
如果事實真如爾傑所告訴我的,那麼我相信,這個消息不少人會感興趣。我沒有回答,只是關心地問她:「那你爸媽呢?他們打算怎麼辦?」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們根本完全不與我談這件事,他們都說,小孩子別管這麼多,可是其實我不小了……」停頓一下,她又有些心虛地垂下眼。
而至此,我總算知道爾傑的個性是怎麼造成的了--遺傳,他的父親也是只悶葫蘆。當下我便決定要幫她勸說爾傑。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抬起眼來擔心地看著我。
「其實,他們不告訴我或許是對的。我好像闖禍了……上回爸到公司去找你的事是我告訴大哥的。聽說大哥很生氣,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生氣……我爸爸他人很好,我想,這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你別生我爸的氣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說:「我沒有生氣。你父親人真的很好,他只是與我談話,我也沒有生氣的必要。」
她似乎是放心地淺淺一笑,不過隨即又愁容滿面地擰起了眉頭。
「可是我大哥他……」
「我會與你大哥談一談。」我安撫地拍拍她。見她小臉亮了起來,我又連忙補充:「我不確定他會不會聽我的,我甚至不確定他願不願意談,不過,我會試一試。」
「沒有關係,謝謝你。」
看她一臉的感激,我真的很怕令她失望。畢竟我已試圖勸說爾傑許多次都是徒勞無功,我不確定這一次的努力能有多大的成效。
「二哥說,爸是怕當年的悲劇再發生……」她頓了一下,似在思索著該如何對我說。然後,她小心謹慎地開口道:「你知道『當年的悲劇』指的是什麼嗎?」
我知道,但是不該由我來告訴她,但我又不願說謊,所以我只是笑著。
「別去計較過去,把眼下的事解決了比較重要不是嗎?我會試著勸你大哥回家,等到一切都解決了,你再去探究也不遲呀。也許到那時候你已經不在乎了。」
她擰著眉,像在思考我的話。然後,她緩緩露出了笑容。
「我很喜歡你。我沒有姐姐,以後,我可以叫你姐姐嗎?」
她的坦率令我訝異也令我窩心。她真誠的笑容感染了我,我也開心地笑著點頭。「當然可以。」
在我答應之後她隨即卻又搖頭道:「不好,大哥不會喜歡我叫你姐姐的。」她調皮地笑看我。「我叫你大嫂好了。」
我笑著沒有回答,心中只希望我真能說動爾傑,讓他回去面對家人。
***
「你怎麼了?」
聞言我轉過頭去,才發現爾傑似乎已經盯著我瞧了許久。
今天一整天我都是心不在焉的,因為爾傑他妹妹到公司來找我的事。我想著該如何與他談,以及,何時與他談。
想了想,我微扯起唇搖了搖頭。
「我去洗澡。」說著,我站起身來朝房間走去。
我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他已經進房間了,坐在床上看著書。
來到他身邊站了會兒,我將他手中的書拿了起來,放在床頭櫃上。然後,我爬上床坐在他的腿上,面對著他。
對我的舉動他完全沒有異議,只是微笑著看我。這是他對我一慣的態度,寵我。
抓起他的手把玩了半天我才猶豫地開口道:「今天你妹妹到公司來找我。」
他的笑漸漸斂去。
我又問:「你現在都不到你父親的公司去了,這樣子可以嗎?」
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他自回國以後便完全不再到他父親的公司去。我不怕他沒收入,我知道他有才氣,不靠家裡一樣可以過得很好。事實上,之前他只是在他弟弟完成學業之前暫時的幫助他父親打理事業,他原本就沒打算接手他父親的公司。可是他的責任感不會允許他拋下自己的職責,要不然,他不會等到這個時候才不去公司。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淡漠地聳了聳肩。「無所謂,已經交接了。」
他的態度令我不知該如何接續下去。
沉寂了一會兒,他像是恢復了心情,坐挺身子,輕吻著我。我們兩都沒有閉上眼,直看人彼此眼裡。
「如果我沒錢了,你還要不要我?」他的鼻尖抵著我的,眼裡有笑意。
我退後些,以指尖描繪著他的唇形。
「我本來就不是灰姑娘,自然不該配王子。我們就當窮書生與荷花精也不錯呀。」
他的唇角抽動了一下,將我擁入懷中。
「我們結婚,好不好?」他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我以臉蹭著他的,想著。然後,我伸手將他的臉捧了起來,看他。
「你沒有與你家裡溝通我們兩的事對不對?」
他頓了幾秒鐘才回答我:「對。那不重要,我不在乎……」
我以吻阻斷他的話。
輕吻之後,我說:「別說不在乎,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也給你……」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現在」的母親,遲疑了一下,我換了個說法。「給你的家人一個機會。」
他定定地看著我沒有回答。
我又說:「去與他們溝通,去把實事真相問個清楚,至少做了再說,好不好?」
他的眉擰了起來,然後他抿緊了嘴,垂下視線擺明了不與我談。
「你答應過有事會與我談的。」我捧起他的臉讓他看著我。
他也沒再迴避,直視我說道:「我問過了,除了我阿姨,沒有人願意談這件事。至於我阿姨,也沒什麼好問的,所有我該知道的她全都說了。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沒有再談的必要。」他看來有些不耐煩。
「所以,你聽到的都是你阿姨的片面之詞對不對?你的家人大可以否認你阿姨所說的一切。如果他們這麼做,你一定會選擇相信他們,可足他們並沒有這麼做不是嗎?回家去與你的家人談一談,不要只因為他們不說就判定他們的罪。」
我知道他對家人的感情,如果他與家人之間的誤會不解釋清楚,如果我們的婚姻無法獲得他家人的認同,他會不快樂的。
「我希望我們的婚禮能夠在你家人的祝福之下完成。至少去試一試,好不好?」我又說。
看了我許久,他的表情有著微微的慍色,撇開了視線。
「爾傑。」我輕喚他,可他一臉倔強,不肯看我。
「看著我。」我要求道。
他仍是動也不動。
「爾傑,別這樣,你看著我。」我有些焦急,他從來不曾對我生氣的。
又等了一會兒,他總算將視線轉向我,臉上毫無表情。然後他漠然地說:「你這麼在乎我的家人為什麼?是因為韓家少奶奶的頭銜比韓爾傑的妻子來得吸引人嗎?」
我放下仍置於他臉上的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我從沒想過會聽到這些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我知道他只是想發洩自己的情緒,可是他的話仍是嚴重地傷害到我,我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在好不容易能夠開口說話之後,我認真而嚴肅地告訴他:「我愛你,今生今世非你不嫁。你是王子,我嫁,你是窮書生,我也嫁,你該知道我從來不在乎那些名利地位的,我只是不想看你不快樂。我很在乎你的家人沒錯,可是那是因為他們是『你的』家人,與韓家少奶奶的頭銜無關。你的話令我很難過……」
「對不起,我……」
「讓我把話說完。」我搖搖頭阻斷他的道歉。
他的表情很懊惱,顯然是後悔他說了那些話。他從來不曾對我說過重話,更遑論是如此傷人的話。我知道他是無心的,可是一時之間我仍無法釋懷。
我有些困難地吞嚥了一下才繼續說道:「我的勸說只是因為我知道你很在乎你的家人,並且一且我們結婚之後,他們也將會成為我的家人。我從來不稀罕什麼少奶奶的頭銜,我只是想,既然你這麼在乎,那麼為什麼不去查清楚?為什麼不去與他們溝通,讓他們接受我們在一起的事實?為什麼……」說到後來,我哽咽著,淚不聽使喚地淌了下來。
他倏地將我攬進他的懷中,在我耳邊低喃著道歉的話:「對不起,別哭。是我不好,我不該說那樣的話,是我不好,別哭了。」
我垂著眼,不說話也不看他。
他捧著我的臉,以拇指拭著我臉上的淚,有些焦急地說著:「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是在氣自己,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對這一切。是我不好,我道歉,別哭了,好不好?」
過了許久我才眨著沾有淚珠的眼睫緩緩抬起眼來看他。
他放心地吁了口氣又說:「對不起,我那句話是無心的。」
我將他為我拭淚的手抓了下來,搖著頭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對我發脾氣,可是你說的那些話還是傷到了我。」
「我知道,真的,是我不對,我不該說那種話。只是……」他停頓了下來,似乎在思考該如何告訴我他想說的話。過了好一會兒,他認真地注視著我,開口道:「我確實是很在乎我的家人。可是就是因為我太在乎他們,所以我不想去探究。這對我並不容易,我盡可能調適自己,可是現在的我,仍是沒有辦法去面對。」
他的話讓我無言以對。其實他說的我大概明白,就像我告訴他妹妹的--他並不會比他的父母好過。瞭解他心中的苦,我無法再繼續勸說,可是這同時,我也煩心著不知道他到何時才能想通,才有辦法去面對。
一個月?一年?十年?甚或,一輩子……在他想通之前,他、他的家人和我,都不會真正的快樂的。想著,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