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飛揚呼嚕呼嚕地埋頭享受久違的「紛紛愛心宵夜」,吃得不亦樂乎。
其他三個人,則是一動也不動,神色各異地瞧著他。
「啊,好飽!」放下碗,他滿足地抹了抹嘴,拍了拍圓鼓鼓的胃部。
抬起眼,看見大家的筷子都沒動,他趕緊熱情地招呼。
「伯父,快吃啊,不要客氣!這個湯麵啊,就是要熱呼呼的、大口大口地吞才會香。」
不要客氣?
不知道那個不懂得客氣的人是誰?
苗父的眼角抽了一下,彷彿在說「你是主人,還是我是主人」?
「紛紛煮的湯麵,是我有生以來嘗過最好吃的!款,以後要是吃不到該怎麼辦?」洪飛揚捧著心,表情誇張地對著碗公歎氣。
紛紛不知所措地偷偷覷他,一面因他的稱讚而臉頰發熱、一面又覺得他今晚特別聒噪,令她感到微微不安。
她很在意父親對飛揚的看法,害怕父親會因為他的多話而有了反感。
果然,她瞄見苗父僅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而後…曰不發地低頭慢慢吃麵,根本懶得理他。
她的心一沉,憂慮地咬住下唇。
倒是紛紛的姊姊對他不掩興趣,雙眼直勾勾地瞧著他。
「大姊,你也快吃啊!」
洪飛揚瞧見她看著自己的眼神,自在地一笑,坦然地迎向她太過熱烈的視線,很有禮貌地比了比她面前的碗。
她的臉扭了一下,接著馬上掩住口,格格嬌笑。
「唉唷,別叫我大姊,我也只比紛紛大兩歲,這樣都把我叫老了,叫我欣欣就可以了。」
洪飛揚的雙眼微微瞇起,內心狂湧出一股熊熊怒火。
他很清楚苗欣欣對他投射而來的視線還有矯情的笑容,代表了什麼意思。
她竟然在她妹妹面前,而且明知他是她妹妹男友的狀況下,如此明目張膽地勾引他?
厭惡之情,不由得濃濃地從心中升起。
「是是,『猩猩大姊』。」他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苗欣欣試圖壓下不悅的情緒,並忽略他不太標準的發音,忽略他硬是不肯摘掉的「大姊」頭銜。
「洪先生在哪裡高就?」她維持著亮麗的笑容。
「我有一間室內設計的工作室。」他簡單地回答。
一聽他只是位小小的室內設計師,苗欣欣的臉上閃過一抹失望。
「室內設計,那不就是裝潢?現在建築業不景氣,裝潢業好像也不太好做了喔?」她刺探他的工作狀況,語氣有一絲輕蔑。
「還好。」他淡淡地勾唇一笑。
「你一個月可以賺多少錢?該不會為了撐住工作室而在負債吧?」她又問。
「姊!」紛紛開口想阻止姊姊無禮的問話。
「負債是沒有。我目前的經濟狀況,除了養活自己,再養一個老婆跟幾個小孩是沒問題。」洪飛揚依然帶著笑,客氣地有問有答。
只是笑容底下的眼神,已經沒了什麼溫度。
「可是工作室的收入不是很不穩嗎?有接到案子才有錢,沒接到案子的話,就只能喝西北風,不是這樣嗎?」欣欣一句句說得極不留情。
「姊姊,飛揚是個優秀、有才華的設計師……」紛紛有些氣了,兩手握成拳。
「天底下優秀的人隨便抓就一把,而且才華也不能當飯吃!男人啊,還是要能賺錢才有用,懂不懂啊你?」欣欣從鼻孔裡低哼一聲。
「姊,你太、太、太過分了……」紛紛氣得開始結巴。
「紛紛,我是在幫你打聽耶!要是將來你真的看走眼跟了他,餓著了、凍著了,我跟爸是沒能力濟助你的。」她打斷紛紛的話,言語更加刻薄。
欣欣一臉好心沒好報的表情,丟了一顆白眼給紛紛。
「你……」紛紛捏緊拳頭,小嘴張了又閉,卻因為太激動而發不出聲音,眼底很快地聚集了挫敗的淚水。
洪飛揚伸來一隻暖熱的大掌,緩緩地覆住她的手。
紛紛含著淚抬頭看他,想到自己無法好好開口為他辯駁維護,不禁感到又氣惱、又委屈,卻又無能為力。
他給了她一抹安撫的笑容,接著斂起笑容,轉身嚴肅地面對她姊姊。
「請你放心,我雖然不是什麼富翁鉅子,但是照顧紛紛的能力跟金錢,我自認還是有那麼一些責任感與能耐,就算我自己累極了,也會保護紛紛到底,不讓她吃到一點苦。」
他的眼神堅定地看向苗欣欣,還有在一旁冷眼旁觀的苗父,訴說承諾的語調,異常低沉。
洪飛揚不笑的表情,完全褪去稚氣的假象,流露出穩重到令人心驚的逼人氣息,就連氣焰高張的欣欣,都不由得收起了囂張的態度。
在他直視的炯炯目光下,苗欣欣先是微微愣住,然後開始顯得侷促不安,連忙垂下眼去,避開他灼人的視線。
「飛揚……」聽見他的話,紛紛的心口緊緊收攏,情緒激盪得幾乎無法呼吸,眼底的淚水差點就要決堤。
轉過頭來,洪飛揚露齒一笑,兩頰浮現深深的酒窩。
紛紛破涕為笑,覺得他好可愛、好讓人感動。
兩人眼神交流,蕩出濃濃的甜意。
苗父深深地看著洪飛揚,最後,面無表情地從桌旁站起來,一語不發地走入房裡。
苗欣欣則是偏著頭,眼神深沉地觀察著紛紛和洪飛揚。
看著紛紛臉蛋上又粉嫩又漂亮的幸福色澤,她的眼底滑過複雜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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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洪飛揚後,紛紛收拾碗筷,拿到流理台處沖洗。
洪飛揚的甜言蜜語,一直到他離去後,還鮮明地印在她的心版上。
想到他在父親和姊姊面前,說出近似承諾的話,她的心就充滿了七彩的泡泡,整個人像要飛起來一樣。
偷偷含著笑,她一邊洗碗、一邊輕輕哼歌。
突然,欣欣走到她身邊,一臉莫測高深地望著她。
「紛紛。」欣欣冷泠地喚了她一聲。
低著頭的紛紛,身子忽然一僵。
強自鎮定地擦擦手,她略顯緊張地轉過身來。
「姊,什麼事?」她勉強擠出微笑。
很久以前,姊姊就幾乎不曾開口跟她說話。就算非說話不可,通常也是夾槍帶棍,沒什麼好事。
「把他讓給我。」
紛紛一愣,大眼眨了又眨。
「什麼?」紛紛愕然。
「我說,把他讓給我。」
「為、為什麼?」她顫抖地低語。
不會吧,她聽錯了吧?
姊姊不會這麼狠心地說要她……
「我喜歡他。」欣欣開口,微微抬起下巴睨她。
「你不是對他沒好感嗎?」她一手撫上胸口,覺得心臟跳得好痛,全身上下則變得好冷、好冷。
「本來是這樣。可是,後來我發覺他還滿有男子氣概的,讓人很有安全感,這個男人很不錯啊!」欣欣的眼中,明顯地露出欣賞的神色。
「這太快了吧?你也才見他第二次面,怎麼就喜歡上他了……」紛紛慌亂地搖頭。
「他長得又俊又可愛,加上風趣迷人的個性,任何人在見了他的第一眼,都會被他的魅力迷住。我會喜歡上他,也不稀奇。」欣欣悠然地向她微微一笑。
「我……姊,別這樣,我不……我不想讓出他……」無助的淚水溢出眼眶。
為什麼姊姊要對她做出這種可怕的要求?
「我喜歡誰,還要經過你的同意嗎?」欣欣的表情倏地一沉。
「姊……」
「再說,你們又沒結婚。男未娶、女未嫁,大家都有自由選擇的權利。」
「你不能這樣……」紛紛虛弱地搖頭。
「就算結婚了,離婚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在這個社會很開放的。」
「姊姊,我是真的喜歡飛揚,他……」她試圖教欣欣收回霸道的要求。
「把他讓給我,聽到沒有?」欣欣用力抓住她的肩,大聲命令道。
「姊姊,你講一講理……」
「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欣欣突然失控大吼。
她忿怒瞪住紛紛的表情,顯得有些嚇人。
紛紛縮起肩膀,任她猛烈搖晃,閉起眼睛不敢看她,渾身瑟瑟發抖,被她的怒氣嚇壞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廚房裡陷入一片駭人的寂靜,只有兩道不穩定的喘息聲,各自困難地呼吸著。
「當年,是你奪走了我的幸福……」欣欣的嗓音突然一降,洩出可疑的破碎音調。
紛紛怔住。
她呆呆地抬起頭來,看著姊姊秀麗的臉龐變得扭曲、瘋狂。
「我要你……賠我!」欣欣帶著狂湧而上的怨氣咬牙低語,說到最後兩字時,幾乎破碎。
淚眼朦朧中,她似乎看見姊姊的眼中,也閃著可疑的水光。
「紛紛,我無法克制自己不恨你。是你害我的、是你害我的、是你害的……」她的雙眼發紅,雙手也忍不住地顫抖。
紛紛沒有意識到肩膀上將她抓得疼痛的雙手,已緩緩放開。
她沒有聽到姊姊沉重得幾乎抬不動的雙腳,已一步一步漸漸走遠。
她沒注意到自己的身體沿著流理台邊,慢慢滑坐到地上。
更沒發覺到房屋一角,傳來一聲年邁老者的深沉歎息。
腦袋裡、靈魂裡,全都空空蕩蕩的,就連思緒,也都輕飄飄的,怎麼也無法運轉思考。
她只聽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好傷心、好傷心的啜泣聲。
還有,多年前曾碎過的心,又一片片地破灑一地……
抱著膝,絕望地將臉埋入膝頭。
「噩夢,這一切都是噩夢……」她痛苦地低喃道。
紛紛無助地流淚,對眼前的一切無能為力。
誰來救她?
誰來救她脫離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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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飛揚站在咖啡屋的角落,愕然地瞪著一臉無奈的人眉。
「紛紛沒來?」
「是啊。她早上打來說,她今天不能來。」
「她生病了?」
「不太像。她說要請長假,可能好一陣子都不會出現在咖啡屋裡。」人眉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怎麼會這麼突然?」他的眉頭擰了起來。
「我怎麼知道,你昨天不是送她回去嗎?她家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啊!昨晚我還在她家,跟她父親、姊姊一同吃過宵夜才走的。我離開時,完全沒有任何異狀。」
「那就怪了……」人眉深思地揉揉下巴。
「人眉,你對紛紛她家的狀況瞭解嗎?」
「我們三個人從高中開始就是死黨,對她家當然熟了。」
「紛紛跟她爸爸還有姊姊,感情是不是不太好?」
「他們……」
「她家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這個……他們家……」人眉顯得極為猶豫。「唉呀,這是人家的家務事,知道那麼多做什麼?」她不耐煩地轉身就要走。
「拜託,請你告訴我!我很關心紛紛,這些事對我而言很重要,對她的瞭解多一點,我才知道該怎麼幫她。」飛揚伸臂攔住她。
「那是紛紛的隱私,我是她的好友,不能隨便宣傳。」
「人眉——」
「不要拉我啦!」
「我拜託你嘛!」
「拜託我媽?拜託我爸也沒用啦!」
「沈、人、眉!」
「不說就是不說!」
兩人拉拉扯扯的時候,身後傳來善儀又氣又笑的嗓音,這才制止了他們。
「你們夠了,客人都在看了。」
善儀端來兩杯咖啡,放到一張空桌上,接著將他們一起拉到桌邊坐下。
「人眉,紛紛的事,我想還是讓飛揚瞭解一下比較好。」善儀認真地望著人眉。
「可是……」人眉的雙眉還是皺在一起。
「還是善儀體貼!」飛揚馬上獻出甜言蜜語。
「飛揚,如果你想詳細知道紛紛的事情,對人眉還是好一點。我現在很忙,只有人眉有空招呼你。」善儀笑著警告他。
飛揚馬上噤聲,雙眼微帶焦慮地瞧著人眉。
人眉明白自己佔了上風,得意地昂高下巴。
「你們好好相處,不要吵架哦!我去忙了。」善儀將兩人安撫妥當後,又轉身鑽回吧檯裡。
「人眉,快說。」飛揚迫不及待地將身子向前傾。
人眉抿抿唇,想了想,才歎出一口氣。
「紛紛的媽媽很早就不在了,是她爸爸獨自撫養她跟她姊姊兩個人長大的。她爸爸的個性,非常的沉默寡言,但在生活上卻很照顧兩個女兒,所以跟女兒的感情雖說不上好,但也壞不到哪裡去。」
「那紛紛跟她姊姊之間呢,她們是不是處不奸?」紛紛她姊姊昨晚的那些言行舉止,根本就是懷有敵意的。
「本來不是這樣的。她們姊妹的感情本來很好,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才讓她們姊妹倆感情決裂。」人眉聳聳肩。
「發生了什麼事?」
「紛紛一向柔順乖巧,而且又聽姊姊的話,你想,還有什麼事能讓一對感情深厚的姊妹反目成仇?」
人眉用眼神告訴他,他問了一個蠢問題。
「感情問題?」他挑眉,心裡感到不舒坦。
想到紛紛曾經喜歡過某個男人,一桶醋就這樣很不小心地翻倒,整個心口瞬間酸味沖天。
「對,有一個爛男人想腳踏兩條船,瞞天過海地同時泡她們姊妹倆,然後東窗事發了,那個爛男人夾著尾巴跑掉,留下爛攤子給紛紛和她姊姊解決。」
「可惡!是哪個敗類?竟然丟光了我們男人的臉!」
「哼哼,知道男人是敗類就好!」人眉不屑地輕哼。
「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哼,你再凶,我就不說了!」
飛揚咬牙半天後,才能平心靜氣地繼續開口。
「好,我會克制。那麼,紛紛在那次的事件後,是不是受到了很大的傷害?」
「那當然!而且那個傷害大到你無法想像。」
洪飛揚的臉上流露出心疼不捨的表情。
「紛紛的個性很敏感,那次的事情過後,紛紛就完全失去了社交的能力,她變得過度羞怯,害怕被人注視,甚至一碰到紅玫瑰就過敏。」
「紛紛會那麼厭惡紅玫瑰花,就是從那次事件之後才變成這樣的?」
「對,讓你無法用玫瑰花在情人節的時候追求紛紛,將來也無法用一大堆紅玫瑰來求婚,都是因為那個爛男人害的!」
人眉有些幸災樂禍地嘲弄他。
洪飛揚沉默不語,低著頭望著咖啡杯裡的褐色液體。
「這樣你瞭解了吧?沒事少欺負紛紛、少嚇紛紛,多疼她一點。」人眉一句一句地教訓他。
「我去找她。」
洪飛揚突然站起來,急匆匆地奔向大門。
人眉看著他跑遠的背影,聳了聳肩,起身端著咖啡杯送到吧檯去。
「善儀,你真的覺得洪飛揚那個娃娃臉傢伙可靠?」
「你別小看他,他的肩膀可以為紛紛撐住天空。」
「是嗎?」人眉一副不太相信的神色。
「何況,紛紛寂寞太久了。你不覺得洪飛揚的出現,讓紛紛快樂了不少?」善儀熟練地將台上的幾隻咖啡杯沖熱水溫杯。
「是啊,兩人天天玩躲貓貓,追來追去的。」人眉的話語有些風涼。
「多運動有益健康呀!紛紛的氣色,在認識了洪飛揚之後,的確粉嫩多了。」善儀笑出聲。
「這倒是。」人眉贊同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