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眾人遺棄在新房裡的卓文君起初的確是乖乖地坐在床邊,時間凝固似地緩慢,卓文君努力地等待著……直到他的肚子發出哀鳴陣陣。
畢竟從早上到晚上只被灌了一碗公的藥、吞了一顆糖外什麼都沒吃,餓得發慌的肚子「叫」得算是已經「很客氣」了,等了兩秒鐘,卓文君眨了兩下眼睛,決定自力救濟。
目前他很餓,腦裡除了進食還是進食,其他事都閃一邊去。
很快的,桌上的食物很有效地化為卓文君的力氣,他活了這麼久,第一次吃到這種道地中國美味,頓時覺得嫁人其實也不錯。
卓文君酒足飯飽之餘,用力地打了一聲響亮的飽嗝。
飽嗝音量極大,卓文君自己無所覺,可是對趴在窗口、瞪大雙眼、張著小嘴久久沒合上,既矮小又瘦弱的凌方小弟弟來說,這簡直是不可思議到極點的事。
看她吃的樣子,凌方摸摸自己肋骨多多的肚子,他也好餓喔!
但是,餓歸餓,她……她她她……看起來……好恐怖!
倒豎的眉、血盆似的大口和一張白兮兮的死人臉,還有粗魯的動作,坐的時候還不合腳,抓起燒雞就掹啃……
奶娘怎麼說她很有氣質,又是天仙,當他的娘是他的運氣,叫他要乖要聽話新娘娘才會疼他?
雖然,
「她」看起來是比私下威脅他若不乖乖聽話就要把他「毒死埋在後院當花肥」的曉菁表姨和善,可是……這和奶娘說的差太遠了,凌方小小的心裡懷疑……這位新娘娘真的會疼他嗎!?
「你在這裡喂蚊子嗎?」卓文君小聲地問。
酒足飯飽,總算有力氣看看自己未來的居住環境,才一抬眼卓文君就發現窗口趴了個失神的小孩。
叫了半天沒反應,卓文君只好十分好心地也跟著搬來椅子,坐在椅子上趴在窗口與那個小臉有點髒髒的孩子對視。
「嚇!」凌方一聲驚叫。
好大的臉!糟!被發現了!
凌方踢翻腳下的小板凳往俊一栽,要掉下去了!
「你沒事吧!」快手快腳的卓文君抓住失足的凌方,沒費多大力量直接捉進房理。
差一點摔倒在地上,凌方驚魂未定地揮舞若小小手柵小小腳,像是在空中划水。
「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第一次被人捉著的凌方小聲地喊起救命。
「你是誰?」卓文君提著小孩面對面問。
「鬼啊∼∼」被近距離恐怖大白臉嚇個正著的凌方尖叫。
「什麼鬼?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被嚇一跳的卓文君抓著凌方在屋裡跳來跳去。
這屋子鬧鬼?怎麼沒人跟他說?
「什麼在哪裡?你就是鬼啊!」凌方暈著頭叫。
頭一次被當成東西甩來甩去的凌方從沒那麼委屈,那些大人雖然對他沒有那麼好,但是還不至於把他抓起來亂甩。
「我才不是,這是妝,洗掉就不恐怖了,諾!你看。」跑到房裡水盆邊拿濕布將臉上的妝抹掉,卓文君說。
就說這妝會嚇到人吧!可惜不是嚇到廣宣。
「咦……你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凌方的注意力被吸走。
多神奇,濕布抹一抹就變成好看的人,那盆水和其他的水一定產一樣。
「你是誰啊?」卓文君拿了原本蓋他頭上的紅巾過來。
「我是凌方啊!」小小凌方把雙手放在水裡猛搓。
「凌方?不認識,你也是來鬧洞腰的嗎?」看著小凌方伸手玩起水盆中的水,卓文君奇怪地問。
「我才不是。」凌方好奇地一再把小掌探入水中。
沒有變美啊!
怎麼沒有用啊?
話一說完,咕嚕咕嚕的聲音很尷尬地冒出來,卓文君笑了,這個孩子有點意思,拉起凌方的小手用紅巾擦乾。
「你很餓?肚子叫那麼大聲。來坐下,會用筷子吧?或是你要用湯匙,還是你要我餵你?」卓文君拎起凌方走到桌邊坐,遞了乾淨的小碗和筷子、湯匙。
「我可以吃嗎?」凌方受寵若驚地問。
「你不是餓嗎?你在等我餵你嗎?」怎麼?這些飯菜是小孩子不能吃的嗎?
酒不能暍卓文君知道,可是這些好吃的菜裡面沒有酒味,小孩子應該可以吃吧!
「我會自己吃。」凌方有模有樣地自己動手。
哇!好好吃,凌方心裡好感動,這比他吃過的任何一餐都好吃。
「會自己吃就好,看你小不隆咚一丁點兒,居然會自己拿筷子真厲害。」卓文君看凌方吃得很開心,他也覺得很快樂。
「我已經五歲了。」凌方伸筷挾起紅燒肉。
「五歲?你看起來只像三歲,你娘沒讓你吃飯啊?」卓文君拿桌上的小布巾擦了一下凌方沾上油漬的小嘴。
「沒人管我吃不吃飯,我娘死了,生我的時候就死了。」凌方答得很快,繼續朝蜜汁脆皮鴛鴦燒進攻。
「噢!對不起!」他踩到別人的傷口了,卓文君很有禮地道歉。
「對不起?你好奇怪,幹什麼對我說對不起?」凌方擱下筷子,用湯匙舀起渾圓飽滿的四喜丸子。
娘又不是眼前這位美美的新娘娘害死的,說對不起不是很奇怪嗎?
「因為我說錯話啦!說錯話不是要說對不起嗎?」卓文君幫他把裝四喜丸子的盤子略傾。
「可是大人們都不會說啊!只有你對我說過對不起。」凌方回答。
「哦!是嗎?那你爹呢?」卓文君好奇地問。
這孩子一定是武王府僕人的小孩吧!
凌方穿的衣服不算新,身上沒有任何飾帶,連頭髮都只是隨便紮起,看起來不太像主人階層的孩子。
「我爹?他……很忙不管我的。」凌方口齒不清地說,他一年跟爹說的話一隻手就數完了,而且爹不喜歡說話,每次看到他都皺眉頭,很凶的樣子。
「忙什麼?忙到沒空管你有沒有吃飯?他沒有好好照顧你嗎?」卓文君百年常常出現的好奇心徹底傾巢而出。
「我爹沒空和我說話,而且我身份不夠好,不能隨便跟爹說話。」凌方扒扒飯說。
什麼是好好照顧?是和小米一樣可以常常被小米的爹抱著嗎?凌方想了又想,不行,他還是不太懂。
「啊?那你……誰在照顧你?」卓文君發現武王府中出現被遺棄的小孩。
秘辛啊!
這要是報出去,不知道這時代有沒有什麼家扶中心或是義工之類的趕來救人,好可憐唷!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我有秦姊姊、蕭哥哥、王叔叔還有奶娘啊!不過他們都很忙,奶娘說小孩子不要大黏人,只要乖乖的就好了。沒關係,我都很乖。」凌方無所謂地說。
「你說的是什麼話?哪有這麼說的?就算是單親家庭也要給小孩子很好的照顧啊!」卓文君差一點就拍桌罵人。
凌方這麼可愛還不疼,王府裡的這些人,特別是凌方的親人都是傻子嗎?
「我聽不懂!」凌方不明白為什麼新娘娘好像在生氣的樣子。
「噯!凌方,我來照顧你好不好?你讓我管好不好?」卓文君決定做善事。
反正廣宣那傢伙答應他可以在王府裡當一尾米蟲,那他把當米蟲的時間拿來照顧另一條小小、軟軟、可愛可愛的米蟲,廣宣應該不會有意見。
就算廣宣敢有意見,卓文君也會想辦法讓廣宣一點意見都不敢有。
「你……要照顧我?」筷子上的五色白菜卷掉進碗裡,凌方被嚇到。
「對啊!因為你小小的很可愛,我在這裡又沒有親人,怎麼樣!你讓我管,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卓文君擺出最可愛的迷人笑臉。
凌方心裡掙扎了好半晌,他決定要問清楚。
奶娘說,不是每個長得好看的人就是好人,通常壞人都會說好聽的話。
「你真是奇怪的人,你是不是跟曉菁表姨一樣想先騙騙我,然後再毒死我埋在後花園當堆肥?」凌方狐疑地問。
「什麼?她要把你毒死然後埋在後花園當堆肥?」卓文君吃了一驚。
虐待!?謀殺!?那個古怪又自戀的郡主居然想把魔爪伸進王府!?
又一件秘辛啊!
「曉菁表姨啊!你不認識喔?她很恐怖喔!在我爹和我奶奶面前是一個樣子,在別人面前又是一個樣子,她說如果我不乖乖聽她的話,她當我娘後我就有苦頭吃了,奶媽說叫我離她遠一點。」凌方老實地回答。
「沒錯!沒錯!這種人的確要離她遠一點。」卓文君冷汗冒了一背,真恐怖,連這麼小的孩子都敢下手,這世上是沒有王法的嗎?
「那你也會這樣嗎?」凌方遲疑地問。
「我?怎麼會?我很喜歡小孩子的。」卓文君道。
凌方還沒有大到可以把話和心事藏起來,純真可愛略帶一點迷惑的樣子讓他心折。
「可是奶娘都說我很壞,如果……如果我很乖很乖,都不吵、不鬧、不跑來跑去,乖乖待在房裡,你會疼我嗎?」希望的小火焰點燃在凌方的眼中。
哪有小孩子都不吵、不鬧、不跑來跑去?會乖乖待在房裡的就不是小孩子了!
「你只要當小孩子就好了。」卓文君說。
「那……那我當小孩子你會疼我嗎?」凌方想尋得一個保證。
「當然疼,為什麼不疼?我說啦!我想照顧你,你要讓我照顧嗎?你讓我疼你好嗎?」被傷害過的小孩子多多少少會存有防心,卓文君很有耐心地再說一次。
「……好!」小小聲的回答傳自碗裡,凌方不好意思地說。
「太好了,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卓文君的小孩,你該叫我……」卓文君開始想起稱謂問題,他是男的,但是他目前的身份是王府的王爺夫人,要叫「乾爹」或是「乾娘」?
「娘娘!」凌方打斷卓文君的深思。
「啊!?你叫我娘娘?你不可以叫我娘娘啦!」卓文軍搖頭,他又沒嫁給凌方的爹,這樣傳出去會很難聽的,好像他才「嫁」進來就和下人有染一樣。
「為什麼?你不是要我當你的小孩嗎?為什麼不可以叫你娘娘?你是不是反悔了?我就知道,大人都是這樣的,說的話不可以相信。」鼓起下圓潤、瘦巴巴的雙頰,凌方氣嘟嘟的,他又被騙了。
「哎呀!不是啦!算了,讓你叫我娘娘我也不會怎麼樣,你就這樣叫吧!」等一下再跟廣宣解釋一下就好了,卓文君想,凌方比較要緊。
「真的?你不是在騙我?」凌方慎重地問。
「當然不會騙你。」卓文君說。
「我……沒有被娘抱過,你可以抱抱我嗎?」自從他會走路就沒有人抱過他。
「好啊!過來……你好輕喔!都沒吃飯。」卓文君輕鬆地一抓就把小小的凌方揣進懷裡。
東聞聞西贈贈,凌方找到最舒服的姿勢,好好喔!
他被娘娘抱得緊緊的,好溫暖……溫暖得鼻子酸酸的,眼睛熱熱的。
「娘娘,我想哭了。」凌方小小聲地在卓文君的耳邊說。
「想哭就讓你哭一下,不要哭太久喔!眼睛會壞掉。」卓文君把凌方抱緊拍拍瘦弱的脊骨。
本日最忙的新郎官廣宣一進新房看到的就是這畫面,他的新娘早就把紅巾掀了、珠花拆了,桌上杯盤狼藉就算了,連交杯酒都不知到哪裡去,更誇張的是那個已經把妝卸掉的卓文君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小的、正在哭的小孩。
真是霹靂的洞房花燭夜,一身紅蟒袍的廣宣真不知道自己該哭好還是該笑好,他早該想到卓文君有多麼與眾不同。
「你回來啦!」卓文君隨口丟了個問候給傻子一樣站在門口的廣宣。
「恩!讓你久等了。」廣宣走向他們。
「喂!你知不知道他是你家誰的孩子?明天你去告訴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一聲,凌方現在歸我管,那個殺千刀混蛋,他如果不要凌方就應一聲,我隨時可以把凌方買斷。」卓文君很「老大」地說。
「凌方?不負責任的男人?買斷?」廣宣挑了一下眉。
廣宣現在才看清楚,原來把頭埋在卓文君肩窩哭得像小狗哀號的孩子似乎是很久不見的小凌方,奶娘沒把他看著嗎?這絕對是怠工。
「怎麼?連這種小忙你都不肯幫喔!」卓文君拍撫著不知為何發起抖來的小凌方,直視廣宣寫著無奈的雙眼。
凌方顫著把頭埋得更深,心裡不明白娘娘怎麼可以對爹說這種大不敬的話。
「凌方,把頭抬起來。」廣宣的王爺架子練了這麼多年,並不是用混的。
小凌方慢慢地把哭得楚楚寸憐的臉抬起來,第一次遇上這情形,他嚇壞了。
「喂喂喂!他現在歸我管,你怎麼可以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凌方不怕喔!我保護你。」卓文君伸腿踢廣宣一腳。
「你踢我!?」廣宣因為小腿上突生的痛嚇了一跳。
因為權勢、地位,長這麼大廣宣還沒被任何人踢過,何況他從沒想過卓文君會舉腳踢他,一點防備都沒有當然中鏢。
「踢你又怎麼樣?你對我的兒子不客氣也就是擺明了對我不客氣,既然你都對我不客氣了,我幹什麼對你客氣?我抱著凌方雙手沒空,我又不想用嘴咬你或是用頭撞你,當然只好踢你啦!」卓文君一邊瞪他,一邊安撫明顯就是被廣宣嚇得半死的凌方。
廣宣這傢伙,搞什麼裝出吃人的臉?嚇一個不到小學年紀的小朋友對他有什麼好處?難道是想把人嚇死就不用幫忙了?
「你……」廣宣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
「幹嘛?你打算對我發脾氣?你又想點倒我?你點啊!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你除了會這一招還會怎麼樣?」卓文君挑釁地說。
別太小看他,想當年他卓文君跟教授拍桌子的時候還嚇壞一大掛人,若非他秉持「好漢不提當年勇」「人要懂得謙虛」的處世原則,哪還會讓廣宣這樣一點就倒?早就對他使出唇槍舌彈,轟得他改名換姓了。
「我又還沒有出手。」廣宣看著彷彿發出聖潔光芒的卓文君。
「你幫不幫我一句話,你若不幫我橫豎我就自己來,孩子又不是小貓、小狗之類的寵物,哪有生了不喜歡就不要、不管的道理?叫那不負責任的男人給我站出來,我就不信靠我的本事教育不了他。」卓文君安撫起抖得更厲害的凌方。
「凌方以不是你自己的孩子,你這麼罵他爹不好吧!」廣宣語帶保留地說。
善良是好事,不過,撈過界就不是多好了,聽到卓文君這麼一說,廣宣的良心雖然被擊中,但是心裡也冒出反抗意味。
「不是我的孩子我就不能說嗎?他是無辜的!」卓文君大聲地回嘴。
這時代八成沒有家暴法之類的保護令,小孩子被惡意忽視還當正常咧!
不成!不成!既然讓他卓文君看到了,這事他非插手不可。
「話也不是這麼說。」廣宣覺得頭有點痛。
「不然還能怎麼說?」卓文君回頭看著一臉為難的廣宣問。
「孩子當然不是小貓、小狗,只是……來的……時機和計畫中的不同,所以才會被忽略。」廣宣避重就輕。
凌方的出生著實是讓他大吃一驚沒錯,當時還是熱血青少年的廣宣也沒想到孩子會那麼容易就有啊!
「是男人就要管好自己的下半身,不想要孩子還敢做那種事,敢做不敢當就是不負責任,不負責任的男人我不可以罵啊?」卓文君氣道。
生都生了還可以說什麼計畫不計畫嗎?既然生都生了為什麼不好好愛、不好好疼?孩子不是應該被捧在掌心當寶貝的嗎?如果不想生那就別逞一時之快不就得了!?既然敢玩就要擔負起後果,人家別的情場浪子玩了幾年都沒事,偏偏凌方他爹一玩就把「人命」玩出來,還能怪別人嗎?
「我哪有不負責任!我只是……只是……」千言萬語湧到舌尖卻出不來,廣宣知道自己的確是個不負責任的失職父親。
卓文君愣在一旁,凌方……凌方是廣宣的「兒子」?
「你就是那個殺……混……男人?」卓文君聽到自己的嘴特意「克制」了好幾次才冒出這句話。
「你可以不用那麼客氣,我確實是個該殺千刀的混蛋。」廣宣坦誠自己的錯。
「你……你是凌方的父親!?」卓文君覺得自己又被雷打著了。
怎麼那麼剛好?
廣宣不是王爺府裡權力第一大的「頭頭」嗎?
凌方怎麼會這麼不受重視?
一堆「為什麼」泉湧般傾巢而出,塞滿了卓文君不算大的腦袋。
「我是。」廣宣說。
廣宣不是不知道凌方過得不好,只是他那時才學成下山所有事都剛起步,為了照顧他的起居身為王爺的爹特別撥了個乖巧的侍寢給他,沒想到才短短一年就有孩子,而且凌方一出生不到兩天,生下凌方的侍寢玲娘就莫名其妙死了,玲娘死後武王府裡就傳著凌方「克母」什麼的謠言。
總歸是一夜夫妻嘛!雖然他沒愛過玲娘,但總是跟自己有過親密,小小一個新生剋母的娃兒他根本不知從何照顧起,只好讓母親隨便找個奶娘看著。
頂多聽聽別人說凌方被府裡的孩子欺負什麼的,覺得孩子之間的打鬧,聽過就算了,被卓文君一罵他才醒悟自己已經離「父親」這個名稱有多遠。
「你真是太可惡了。」卓文君冷冷地冒出這句話。
不把親生的孩子當自家人看,差勁!
拍著凌方的背,卓文君大步一跨往外頭走去。
「你要去哪?今晚是我們……」廣宣拉住卓文君的衣袖。
「放手,我生平最恨的就是棄孩子於不顧的人,你最好想清楚該怎麼補償凌方。今晚是什麼?洞房花燭夜?對不起!本人有孩子要顧恕不奉陪,請你隨便找根柱產磨磨代替!祝你新婚夜愉快!」卓文君瞪了他一眼,大袖一甩扭頭出房門。
辛辣的話語化成利箭,箭箭都穿透廣宣的心,在卓文君的心裡他排在自己「很久不見」的兒子後面,這讓他的自尊心受到不小的打擊。雖然他是可以用蠻力讓卓文君回頭,但是,心不在又有什麼用?
再者,雖說廣宣不算是玩遍花叢的獵芳手,但是身為名門公子,他的行情也算得上是能讓姑娘家揣在心上的入幕之賓對象,太多女孩還巴不得變身成虎狼似地自費貼上來,現在他在新婚之夜被他自己娶進門的、身份不明不白的「男妻」拋棄在洞房裡,這傳出去他還要不要做人?事情鬧大了絕對沒好處。
月色照不著的暗影中傳來一聲細微的嗤笑。
「笑什麼?出來!」」廣宣冷哼。
「笑師兄吃鱉啊!真是個辣人兒,師兄,你的福氣比別人多呢!」樹影間閃出一個黑衫少年,搖著黑色羽扇露出一口白牙。
還「找根柱子磨磨,祝你新婚夜愉快」咧!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敢說這種話,真是勇氣可嘉!
「是你!消息呢?」廣宣還沒想到把悶氣出在哪,就有替死鬼出來搶著要當出氣桶,很好。
「三句話不離工作,師兄啊!我就是來告訴你,你娶的對象沒有過去,簡直像……憑空出現。」翩翩少年舞起手中的黑羽扇說。
廣宣遲疑了半晌,「真的?」難道這事會和他想的一樣?
「師兄難道信不過我嗎?我已經查過了,雖說你那位辣人兒的身形看起來像是挺像的,但是那個性子差了不只八千里,而且看情況他一點武功都沒有,狄錯月要是失了武功,這事不可能沒人知道。事實是,在清嶺一戰,死者名單裡有他的名,假設狄錯月詐死逃出生天,要裝成你那位的樣子……除非是戴著假臉皮的人或是失憶才有可能,所以我想你那位應該不可能是狄錯月。」少年微微一笑說。
上官仕可是打聽消息的高手,江湖上沒有他探不到的,小到路邊乞丐今天早上吃進多少剩飯,大到在關外的高昌又起什麼挑釁,他都一清二楚。
「他的臉就長得那樣,我檢查過了,身上並沒有任何一處作假。」廣宣擰眉。
「難道師兄那麼懷疑他真的是狄錯月本人?武功被廢的狄錯月是失憶或是精神錯亂?」少年問。
一個人能「偽裝」到什麼地步?
明明應該身手了得,卻笨拙得連拿個纏在屋頂的紙鳶都會失足跌到魚塘裡?
身為劍手卻沒有表情地把端來的湯藥全喝光,連自己喝下的藥是補品或是毒都沒反應?
應對進退全然失了樣,面對殺光自己親人的死對頭驪七王爺一點反應也沒有,反倒是在拜天地時不知距離地跟他撞個正著?
「失憶或是精神錯亂?我倒認為他只是一個身型長得像狄錯月的人,而不是狄錯月,縱使我們都沒見過狄錯月的樣子。」廣宣說。
「師兄是指每個人在世上至少都會有另一個人與其長得分毫不差的傳言嗎?可是話說回來,他出現的時間和地點太巧了。」揮著羽扇的上官仕說。
「姑且擱下這事,我要你查的另一件事呢?」廣宣眉間皺出懸針紋。
「……另一件,因為師兄給的畫像,我派人到當地查看,狄族確實因被栽了叛國罪還未及送審就被七王爺派人下手滅得一個都沒剩,容華妃的親眷也已經全都不在了,所以沒人知道到底狄錯月是不是狄族死裡逃生的遺孤,姓狄的人不一定代表他是狄族人,就算他是狄族人也不一定與容華妃有關,如果他確實是狄族人也是容華妃的遺孤……那麼師兄你可要謹慎,狄錯月身份不只是有名的劍客還是當今的太子,這事爆出來可會動搖國本的。」上官仕覺得這是天方夜譚。
「再查清楚,我要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廣宣淡淡地下令,揮手讓師弟無聲地離開。
廣宣皺起眉望了望天上的月,這事他一定藥查個水落石出,因為,世上是不可能會有天降飛仙化人身這回事,話是他說出來騙人的,沒道理連自己都騙進去,何況,就算卓文君跟狄錯月沒關係,那張與容華妃相似的臉……卓文君到底是誰?
洞房沒「洞」著,人生就會變「黑白」的嗎?
下完命令的廣宣半聲不吭地收拾起新房裡的殘局,先不管他和卓文君之間如何,總不能讓外人閒話卓文君如何。
放在妝台上的白綾又細又滑,可是,對他和卓文君來說這塊布根本「證明」不了什麼。
卓文君是個男的,如果他身上能流出「處子的證明」那也太嚇人了。
然而,廣宣又不能不「處理處理」它,要是他不管這東西,留到明天大家就走著瞧!中土傳來的規矩不可廢,然而,廣宣自有一番應變計劃。
趁外頭沒人,廣宣滅了房裡的燭火往廚房方向快速行動。
當卓文君的丈夫真要命,新婚之夜不但要「孤枕獨眠」還得為了面子去捉雞放血,唉!
從花園撿到的小石頭一彈,雞籠裡的某隻雞應聲倒地,廣宣迅速地把昏迷不醒的雞捉出來到樹影下並將那塊白綾拿出來,拔片葉子朝雞翅劃去,紅液流出將白綾染出一塊又一塊的腥膩血痕。
半刻鐘的時間,廣宣為那只倒霉的雞止血,再度悄悄地將雞放回雞籠裡,過半個時辰它會自然醒,邊歎著氣廣宣把加工製作好的白綾纏在手上。
廣宣又歎了口氣,要是他的師傅知道自己的得意門生把「絕技」拿來做這檔偷雞摸狗的事,他一定會睜著眼昏過去。
另一方面,抱著凌方的卓文君順著凌方指的方向慢慢走,越走越偏離主屋區,跨過一座不小的林園總算是看到雕著「寒梅院」三個大字的拱門。
踏進凌方住的寒梅院,四周古樹環繞遮天,一股陰涼的感覺讓他渾身不舒服,這種陰冷潮濕的地方讓小孩子住,不出幾個月必定會生病。
「娘娘不喜歡這裡嗎?」凌方趴在卓文君暖暖的懷裡問。
他偉大的娘娘把爹爹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讓小凌方大大地開了一次眼界,同時把擱在心裡的委屈全清掉了,他決定把娘娘當偶像。
但是從一踏進他房裡,娘娘的臉色就很難看,怎麼了?
「這地方是誰叫你住的?」卓文君傻了眼。
環顧四下,潮濕的牆角竟然自己冒出「菇」來,不只一處,好幾叢的菌類五顏六色地在房裡長著,這……這算什麼?
廣宣的罪又多了一條,他居然讓自己的孩子住在「菇寮」?
「是寧姨奶奶叫我住的,她說以前我住的笥陽院二姑姑很喜歡,所以她就要我搬,可是府裡沒地方了,我只好住這裡。這裡很好喔!都沒有外人會來,一整座院都是我的。」凌方回答。
「沒有人住這兒嗎?只有你一個?」卓文君簡直要落淚了。
「奶娘她們每天會來三次,杜姨奶奶不讓她們跟我一起住在這裡,說四叔的寶寶凌依和凌舞需要她們,如果奶娘她們住這裡會太遠,她們住在落塵院會比較近。然後奶娘說落塵院是僕人住的地方,我不可以去住那裡,如果她們讓我去住,爹也會生氣,所以我一個人住。」凌方落寞地說。
「哪有這種事!」卓文君相當忿忿不平,天理無存啊!欺負人也有個限度,這座王府簡直是吃人的地方。
「娘娘,你要去哪?」凌方被抱著轉了個方向往外頭去。
「我不能讓你待在這裡。」卓文君順著之前來的方向大步地離開。
「那……那我要去哪?」凌方問。
「等一下你就知道。」卓文君心裡有個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