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早已有所預料,嬌美的側顏並沒有顯示過多的驚慌。她的時候要到了嗎?這麼早……
趙卿雲晃了晃有些昏的小腦袋。
上天待她太好,急急要把她招回天上去了嗎?心中浮起有著清淨呼吸好看手指的俊秀少年,她的胸口感到悶悶的。如今她捨不得了,她起了貪戀,她不想走了,但是老天會應了她的心願嗎?
用濕巾擦乾淨手上和唇邊的血跡,她回身,看到窗邊瘦長的身影,她以為她終於出現了幻覺,看著月光下清逸得幾乎眨眼就消失的少年,她癡癡得連眼也沒有眨一下,就這樣看著。
「十六公主。」
這幻象也太逼真了,連那清越的聲音都如此相似。
「十六公主,你又開始難以安眠了嗎?」他的眉皺了起來,他教她的靜心咒不頂用了嗎?他想到了師傅,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容許她有任何一點的不安定了。
不是幻覺。察覺這個事實,她立刻奔向前,一下狠狠抱住他。
「十六公主?」太過驚訝,以致忘了就算她還小這也是不合禮數的。
「我還以為你不見了!」趙卿雲控訴,他消失了整整一個月,她幾乎以為他不會再出現了,這種前所未有的心焦的感覺,她不會還蠢得沒發覺自己的心意。他是唯一發現了自己的異能,還告訴自己不是妖邪的人。他說過自己還是人的,宛若一下就救贖了她飄蕩不安的心靈。她已經放不下這道乍然照亮了她的明燈了。
「師傅回來交代了些事情,耽擱了些時候。」他摸不清這小小的公主在想些什麼,一個月前看了他還會磨著牙齒,現在卻開始責怪他的不告而別。
「你若走了,誰知道我的真面目後還能留下讓我欺負!」她嘴硬道,逼回紅紅的眼眶。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好像心裡失了什麼東西,又心酸又……寂寞。她從不知道寂寞是什麼,她總是獨自一人的,但有了他的陪伴後,她再難無視夜中孤獨一人的寂寥。
戚燈染卻不知她在想什麼,溫溫道:「不是還有麟王子嗎?」
哼了一聲,那個騙了她,說戚燈染很快就會回來的混蛋,已經被她叮得滿頭包,暫時不敢出現在她面前了。
戚燈染拉開她,她依然拉住他的衣角,戀戀不捨。他喟然,看來這幾日她是真的寂寞了。這樣孤獨又寂寞的孩子,他怎麼……下得了手?為了確定師傅所言是否有誤,他又回了一趟道觀,沒想結果還是一樣。更糟的是人世轉輪終於全亂,他已經看不清人世任何一人的命盤了。
「戚燈染,你怎麼了?」他的神情……好凝重。
真是敏感的孩子。
戚燈染撫摸著她如貓兒般柔軟的細發,沒想她悶悶地抱緊他的腰道:「我才不是小孩子。」
他失笑,「十六公主怎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
趙卿雲哼了一聲,他這麼死板的人如果不是還把她當成不懂事的小毛孩,才不會任她抱著猛吃豆腐。他現在若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決計也會立刻從窗口飛出去,然後她就別想再在沒有第三個人在場的地方看見他了。
看她不說話且沒有放手的意思,戚燈染只好轉移至椅上坐下。稍稍抬高她的小腦袋,還是一樣的嬌俏可人,但隱約透著疲倦的青白。
「十六公主近日還是沒睡好嗎?」
她可以說,她是因為見不到他,想見他,想得睡不著嗎?他八成會被嚇跑。
「我習慣了你每日來陪我打坐,你不來,我就摸不到竅門,靜不下心來。」拐他以後每日再來陪她,不能再像這樣一失蹤就是大半月。
趙卿雲做出無奈的樣子,在明晃的月光下,照出一側面不經心的楚楚可憐,微擰的細眉,深黑亮澤如琉璃般的明眸,水嫩的粉色嘴唇……
戚燈染猛地心悸,覺得她環抱住腰際的地方好熱。
「十六公主,你先鬆手好嗎?」他忍不住軟聲要求,沒注意到自己的耳根燙了起來。
「夜裡涼,我覺得冷了,抱著你暖些。還是,你不願意……讓我這樣的人碰著?」她的臉更加可憐起來。
明知這也許是她故意做出來的樣子,但是他卻狠不下心拉開她了。他試圖將她先拉開一點,但碰了她細細的、軟得不可思議的雙臂,他彷彿被燙得更厲害,急急收回了手。手足無措得不知該擺哪兒,最後,終於長歎一聲,算是屈服了。
算了,這樣的孩子,他如此反應過度做什麼?是他的修行還不夠。
月光開始朦朧起來,她坐在他膝上,幾乎有些晃了眼地看著他在月光下更加柔和了起來的俊秀臉龐,他昂首看著窗外低垂得幾乎觸手可及的滿月,露出誘人的下頜被月色鍍了一層薄亮的銀邊,使他看起來清遠得宛如離世的仙人,既神聖又不可褻瀆……
趙卿雲心一緊,扣緊了他的腰。
「十六公主?」戚燈染低下頭,輕聲問。
她怎能說,她怕他剛剛就那樣飛天而去?只好找話題:「戚燈染,太乙真圖是什麼?我聽到宮女們在討論,皇兄和國師在殿內秘密討論,似乎是什麼事關江山的密寶?國師似乎不打算交給皇兄,說什麼天機不可洩,皇兄若看了只會損了龍命。惹得皇兄很生氣,大發雷霆,隨侍在殿外的宮女太監們都聽見了。今天宮女們看我的表情都很奇怪,似乎國師有提到,太乙真圖與我也有干係……」
消息還是洩露出去了。戚燈染又歎了一口氣。
「戚燈染,你不能這樣老是歎氣,會老得很快的。」她和他的年齡已經差了不小的一截,可別連外貌都愈距愈遠了。她不會介意這些,就怕他以此為借口,讓她被拒絕得莫名其妙。
他還只認為她是個孩子,卻不知道她已經足夠清楚自己要什麼了———她要他,她不要放棄他。
她不知道心裡的這種感覺,但順應心意是不需要理由的,先抓住他總是沒錯。
他說她還是人的,他一定不知道他那時的話一下就敲進了她彷徨失措的心裡。他的一句話,就已經足夠她受用一生,他消失的這段時間也足夠讓她發現,他的存在對她不一樣的意義了!
趙卿雲抱得更緊,戚燈染以為她在為他擔心,沒多想,她在擔心沒錯,卻是擔心另外一回事。他試著安撫她:「十六公主不用擔心,天命不可改,若天命真要如此走下去,我就算憂心,也不能阻止……」
「為什麼不能改、不能阻止?若今日有人要拿刀要殺你,你就任他砍嗎?」趙卿雲很嚴肅地看著他,他可千萬不要做出這樣的蠢事,否則就真是越修行越像個木頭了,她會開始用些手段讓他提早結束他的修道生涯。
「不,當然不是這樣的情況,」他又想笑了,小公主的直率讓他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壓在心裡的憂慮,「只是有些事情,就像你明明已經看到了結果,卻不能去改變,也改變不了。」他天賦能看得到他人的命盤,卜得出吉凶,而他至今所見,沒人躲得過「命中注定」。
趙卿雲認真思索他的話,忽道:「那是不是只要不知道結果,一切就皆有可能?」
戚燈染被她的話一下擊中。
是啊,如果不知道的話,是不是一切就會皆有可能?沒人知道天命,沒人看得到天命,是不是一切就不會有定數?天命是不是就會有漏數?
「戚燈染,原來你可以看見別人的來日嗎?」趙卿雲聰明地從他的話語中大膽猜測。
「嗯。」他覺得似乎心裡有什麼東西打開了,他也許不用這麼悲觀地看現下一切未解的人世命盤。
「那你看得到我會發生什麼事嗎?」趙卿雲不減孩子心性,興奮地問,隨即立刻後悔。如果他發現她將要不久於人世,他會不會開始不理他?她知道他不會,只是怕自己會接受不了這個結果。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奢望能纏他一輩子,欺負他一輩子。她立刻鬆開他腰間的手,緊緊摀住他的嘴,「你別說!你就算知道也別說!」他如果說她明天就死了怎麼辦?就算要死,她也想好好過這最後一段時辰,不要殘忍地讓她連這最後小小的要求都成幻滅。
戚燈染不解地看她,不知她為何這麼激動。而趙卿雲則是有所思故有所偏測,以為他這樣的表情應證了心中所想,忐忑得心跳加速。
「我不知道十六公主的將來的。」戚燈染拉下掩住自己的小小手,未覺自己的話讓她天上地下了一回,「或者該說是我看不到,我能看透天下人的命盤,唯獨十六公主你,非我能力所及。」
萬幸。但……為什麼獨獨她?
「十六公主可能不知道,這人世,千年會有一奇星降世。奇星乃天命脫軌而降,是凡人也非凡人,天命之外,命理之外,連神仙也見不得奇星命軌,只有天人所留包羅天上地下萬世一切秘密的太乙真圖,能看得見奇星之命。而當世千年奇星即是十六公主———你。」
與其讓她什麼都不知道,為自己的一身異能所苦,還不如讓她知道緣由。每個人的命都是自己的,她的命是她的,她該知道自己究竟背負了怎樣的命運降世,好過這樣一知半解。
天下的命盤已經亂了,她是不是真如師傅所說的滅世詔裡的禍星,誰都還不能確定,畢竟普天之下只有師傅見過太乙真圖。沒人知道結果,一切就皆有可能。
趙卿雲瞪大眼睛看著他,「你在開玩笑嗎?」她一直只認為自己是個怪胎,全不知內情竟然這麼玄乎。她竟然是奇星降世?
「不,我從不開玩笑的。」戚燈染決定不告訴她兩星中她可能是其一的禍星,她還小,背負的卻已太多,他不能再讓她背上這樣沉重的包袱,「十六公主,你所擁有的異能歸根是奇星所賦之力,所以你不必對它感到不妥。上蒼給予了你這分能力必有所用之處,終有一天它會有利於你的時候,你可以護衛自己,也可以護衛你關愛的人。」他要讓她善用自己的能力,而不是最終滅了這天下,他想誘導她走回奇星正命。
「我覺得,你所說的和前些日子麟王子與我說的有些相似。」變著法子都是告訴她,自己的異能不只是自己的事。只是麟王子更直接了些,她的異能不為世人所容,並且是有殺傷力的,「戚燈染,他說我的異能足夠毀了這天下。」
漏了那個神出鬼沒的王子,失策。戚燈染反問她:「十六公主認為你會毀了這天下嗎?」
趙卿雲搖頭,「不,這裡有待我好的孟皇后,有小皇姐。」還有他。她捨不得,她想守著他們,她的感情不多,卻都在他們身上,即使要施展自己的異能也要好好守著他們。不論戚燈染還是麟王子,至少他們想告訴她的都是這樣。
戚燈染欣然,淺淺勾起了唇角,「這就夠了,十六公主。」他信她,這樣不願傷了別人,拚命克制自己異能的孩子,他不信她會狠得下心滅了這天下。他將一切賭在她身上,賭她的這一分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