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寒假比往年來得短,原本開學就會有的懶散氣氛,因此更加明顯了。
高三最後的學期,再怎麼不願意,考生也都繃緊了神經。若是分數下滑,三年級導師就要開會,討論原因出在什麼地方,又要如何拉抬成績。
學測考得好的人,不會參加七月的指考,而是要開始申請學校,這當中也有很多要注意的事項,因此,白恩露過得相當忙碌。
每天都有關於學生的新問題要煩惱,之前還發生了那麼多事情,現在好像一下子回到現實,那個只見過幾次的高瘦女生再也沒有出現,原本還擔心了一陣子,現在好像已經可以放心了,但是,就連梁知夏也沒再主動找過他。
或許是已經習慣她的存在,這真的讓他心裡感覺到有些寂寞。
如果不是偶爾會在走廊上看到,他都要以為她沒來上學了;只是,她就像是在保持著某種距離,不再像以前那樣接近。
他沒有去深究原因,就只是放在一旁,任由日子快速地推進。前幾天主任開會的時候,已經提到畢業典禮了,再過幾個星期就要開始準備。
主任在前面說著今年畢業典禮比其它學校稍早,到時照慣例要請高一學生幫忙的事;白恩露凝睇著手中那張章程,好像直至現在才想到學生很快就要畢業了。
他也不是忘記,只是等察覺的時候,才發現原來畢業的日子已經這麼接近而稍感到詫異。
上完兩堂課,他要回辦公室,在樓梯附近,看見了梁知夏。
有兩、三個女同學接近她,和她說了些話,她露出感到有點困惑的表情,那幾位女同學笑了笑,之後就走了開去。
一想到畢業以後不會再在學校遇見她,白恩露就走了過去。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其他同學和你講話。」停在她身邊,他開口說道。並非是在諷刺,而是他真的沒見過。
閭聲,她相當明顯地頓了一下,視線望著同學走開的背影,她道:
「這學期開始,她們說,我好像沒有以前那樣難接近了。」
「是因為髮型的關係?」因為她又綁馬尾。
「我想不是。」她沒笑,面無表情,讓氣氛頓時變得相當冷。
那種很難和學生溝通的感覺又重回他身上了,明明之前和她交談時很少有這樣的情形,這學期他也覺得學生比較會找他講話了。白恩露總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所以她的態度有點奇怪。
「不過……這是好事。」他只能這麼說。
「嗯。」她點頭,緩慢道:「以前沒有同學會想跟我講話,那也是因為我不好,是我讓人家覺得不想接近。」
聽見她這麼說,他真心道:
「你真的是一個好孩子。」
他是在誇獎她,卻見她很突然地沉下臉,還不高興抬起眼眸,瞪住了他。
「真想趕快畢業。」她說,然後就從他面前走離。
白恩露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自己哪裡惹她生氣了。
結果那一整天,他一直在想,她想趕快畢業,就是對學校裡任何人事物一點留戀都沒有的意思。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被打擊到了。
看著高一的學生,一天天地將典禮會場佈置起來,將要上台領獎的學生名字交出,畢業典禮的流程也公佈了。
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做?他忍不住這麼想,因為覺得日子過得太快了。
畢業典禮當天,是個有大太陽的日子,不少家長來了,有很多穿便服的年輕人,校園裡相當熱鬧,到處可以看見有人手裡捧著花。
他以導師的身份,站在畢業班級旁邊。台上開始冗長的致詞和演說,接著是一、二年級準備的簡短表演,代表學弟妹為學長姊送行,最後是全體唱校歌。他其實沒有很注意前面在做些什麼,只是等發現到的時候,典禮就已經結束了。
「謝謝老師!」
班上同學送他好大一束花,並且鞠躬向他道謝。他非常地驚訝,完全沒想到會收到花;在這之前,他都還一直以為這些學生和他這個半途接手的導師不算很親近,但是學生們卻在他面前紅了眼眶,依依不捨地和他道別。
走出做為典禮場地的活動中心,學生和家長拉著他拍照,和要他在畢業紀念冊上簽名。他一一做了。他們繼續和朋友家人照相,他一個人走上樓,回到原本的班級教室。
教室裡空蕩蕩的,他沒有進去,只是一個人站在女兒牆邊,望著樓下的學生;然後,他背靠著牆,昂首用手蓋住自己的雙目。
他想,自己應該是喜歡當老師的。
聽到有腳步聲接近,他趕忙揉了下眼睛,看向聲音來源。
「老師。」梁知夏站在樓梯處,舉步朝他走近。
「呃……什麼事?」他以為是巧遇。
她看了一下旁邊,說:
「我一直在找你,原來你在這裡。」
「找我?」他不解,完全想不到她會找他。難道她也想拍照簽名?
「我想要你……」她上前一步,在他面前抬起手。「幫我別上這個。」
她的手心裡,有一朵寫著「畢業生」的紅色胸花。
白恩露一愣,困惑道:
「典禮已經結束了。」這個是之前就要別上的吧。
「我知道。」她說,認真地凝視著他。
他還是不懂。但就算不明白,他仍舊接過她的胸花,很小心地沒太碰到她,幫她別在胸前。
「恭喜畢業。」他垂下眼眸,將別針扣上,誠心道:「希望你,從此以後的人生,能夠一帆風順。」
才說完,她就上前擁抱了他一下,將什麼東西塞進他的口袋裡,在他連錯愕的表情都還來不及出現時,又飛快地放開手退離身。
白恩露沒料到她會突然做出這種舉動,站在牆邊,怔愣著不知道該有何反應。
她一直凝視著他,給他一種好像想要說什麼的感覺。
但是最後,她僅深深地對他一鞠躬。
「謝謝老師。」
然後,她揚起一抹甜美的笑容,轉身離去。
白恩露望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走廊底。他回過神來,從口袋裡掏出她剛才硬塞進去的東西。
那是一張對折兩次的信紙。他打開來,印有羽毛花紋的紙上,只寫了兩行字。
上面那行是一串數字,下面則寫著「這是我的手機號碼」。
他愣住,跟著轉頭往樓下看去——
只見已在一樓的她,也正抬起頭對著他笑。
她牽起身旁的小男孩,走進人群,遇到一個男同學,小男孩好像困惑地說了什麼,那男同學卻忽然彎腰哈哈大笑起來;然後,梁知夏抬起手,用力地給了那男同學一拳,讓對方一屁股跌坐在地。
白恩露真的傻眼。
只見男同學撫著面頰,滿臉呆滯,梁知夏頭也不回地走開,附近好像還有其他人小小聲地拍了手。
白恩露凝睇著她和家人走出校門的瀟灑背影,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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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突然想到梁知夏。
畢業典禮結束後的第二個星期,他和往常一樣,在寒暑假時期回老家看親人,閒適的田野鄉村可以令他心情放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在掛念班級學生的指考成績之餘,還經常想起不是他班上的梁知夏。
他坐在一樓的躺椅上,常常沒來由地就忽然想起她的臉容。
那些發生過的許多事,明明也才沒多久,感覺卻變得有些遙遠;只是兩個星期沒見到她,卻好像已經過了相當久的時間。
雖然有她的電話,但是因為不曉得為什麼要聯絡,所以他也不曾按過那組號碼。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想起她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候是笑容,有時候是在哭,那些他所知道的她的面孔,總是不小心就浮現在他腦海之中。
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什麼原因;因為這樣,他時常出神;昨天散步去買東西的時候,還在商店裡望見背影有點像梁知夏的女孩子,讓他一時吃驚以為她本人在這裡,待看清楚以後,他還因為自己那一時的誤認而感到更加迷惑不解。
為什麼會一直想到她?
一早起床,白恩露到浴室盥洗。吃完早餐後,看見報紙上寫著所有類組都在今日結束指考的新聞。他想著學生們不知考得好不好,到了下午,手機忽然響起收到訊息的聲音。
螢幕顯示著有點陌生的號碼,打開來,是一則寫著「我考完了」四個字的簡訊。白恩露疑惑地跳出訊息內容,覺得那個號碼似乎在哪裡見過,卻又不熟悉……忽然憶起了什麼,他回到自己房間內,拿起桌上皮夾,從內層取出一張折起的字條攤開,望見上面十個數字和來電顯示一樣,他一愣。
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他甚至沒去思考為什麼,就穿上外套,拎起背包,走到廚房對母視說:
「我有事回去一趟。」
然後,他坐了三個小時的火車,北上回到自己的住處。
下公車站的時候,他拿出手機,一邊慢慢走著,一邊按下號碼。接通後,鈴聲幾乎只響了一次,就立刻被接起來。
「喂?」
電話飛快被接起,白恩露愣了一下;那方傳來許久沒聽到的聲音,他不自覺地露出溫柔的神色。
「嗯……我收到你的訊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講些什麼,甚至連打這通電話也好像很莫名其妙。「你……你考完了。」走在河堤道路上,他說。
「老師,你現在人在哪裡?」那方只是這麼問。
「嗄?」他停下腳步。「我在外面……在學校附近的河堤。」
「河堤哪裡?」
「呃,籃球場附近。」
「你在那裡不要走,等我!」另一端的人迅速說道,像是怕他會跑掉似,相當正經地再提醒一次:「不要走,等我喔。」
「……咦?」白恩露不解地睇著掌中已經掛斷的手機。
他困惑地站立在原地,雖然不明所以,卻依言在那裡等待著。高掛在夜空的月亮清明皎潔,有一種寧靜的美麗;白恩露想起有一次也是在這樣的月夜之下遇見梁知夏。
那個時候是在學校頂樓,當時嚇了他一跳。也是在那一天,她撿起了他掉下的羽毛,之後才又發生許許多多事。
一幕幕記憶,在他腦海裡猶如電影片段般緩慢在腦海裡轉動,他覺得自己好像哪裡有些奇怪,在發愣起來的同時,聽到有奔跑聲接近。
他移動視線,遠遠的,只見梁知夏穿著不大適合她的洋裝,從堤防的另外一頭,還是那樣姿勢誇張地向他拚命奔跑而來。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真的笑了,卻不是在笑她跑步的樣子還是那麼奇怪。
「你在……做什麼啊?」那麼急忙的模樣。
梁知夏在距離他兩大步的時候停下,一隻手撫著胸口,不停喘著氣,眼睛睜得好大,彷彿就是在期待這一刻,她毫不遲疑地開口道:
「我、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
「……咦?」他望著她。
她的表情無比認真。
「如果傳了簡訊你沒回電話,該怎麼辦才好……到剛才為止,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她深呼吸一次,雙眸直視著他,「但是,如果你回電話了,不管你在哪裡,我都要馬上去找你。」
她非常非常努力地說:
「我因為休學過一年,所以再過不到半年就要二十歲了。我考完試了,也已經畢業了……我、我……這樣還是不可以嗎?」
白恩露凝望住她紅透的雙頰。
她說了什麼,他並沒有很仔細在聽。他只是一直看著她,就好像要彌補這段沒見面的日子似,專注地看著她整個人。
然後,他終於發現了一件事。
如果,只是打電話給她的話,在老家就可以打了,他不必還跑回來一趟。
自己會站在這裡,全都只是因為一個很簡單的理由。
「我想見你。」他溫柔自然地說出口。
聽見自己說出的話,白恩露有些驚訝;開口之後才察覺到,原來他的感情已躍在了思考前面;從來沒有過這種體會,所以連自己都感到很意外。
他臉一紅,發熱的思緒還沒來得及再有其它想法,就立刻被飛撲過來的梁知夏緊緊抱住了。
她雙手摟住他的腰,臉埋在他胸前,輕聲道:
「我也是。」
聞言,原本兩手不知放哪裡好的白恩露,整顆心都柔軟了起來,不再像之前還是老師和學生的身份那樣,總感覺這樣靠近不好。他一手輕輕地搭在她肩上,等到習慣她的體溫之後,另外一手眷戀地撫摸她的頭髮。
「……你穿的這件裙子好像不適合你。」他低聲說。
「這是我最成熟的衣服了。」
她貼著他的胸口,這樣回答。
白恩露忍不住笑了,一直讓她抱著自己,這次沒有再想著不可以。兩個人的影子,在地上融合在一起。
好久好久都沒有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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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還是不可以嗎?」
一不小心想起來,好像有什麼事被他忽略了。
七月中,指考成績放榜了,身為導師,他回到學校打電話詢問學生考得如何,做成資料表後,一份給學校,一份自己收起。另外,又被通知新學年要帶一年級,一開學,他就是新生導師了。
他並沒有帶一年級的經驗,但或許是已經當過一次導師,因此他沒有任何排斥感。知道這件事以後,只想著得開始準備相關資料和教材,希望開學後能很快上手。
兩個月的暑假之中,他在意著這些事外,更在意著梁知夏。
成績出來之後,她說她考上不錯的私立大學,也不用離家就讀。因為三年級都沒心思唸書,後半學期很用功苦讀才惡補回來,能有這種結果,她已經很知足了。
看見她那麼開心,他也覺得很為她高興。
那天月夜,他在不大平常的氣氛下,送她回了家。之後,她主動打電話來,沒什麼事,大多時候只是聊個幾句;因為他們住得近,有幾次,她也找他出來散散步。
由於這樣,好像慢慢地又恢復自然的相處模式。
「咦……要當一年級導師?被老師教到,真是幸運。」
知道他要接新生班級後,她這麼說。
晚霞把她的笑容照得好燦爛。
有那麼一瞬間,他移不開視線。
高中比大學早開學,大概是知道他開始忙碌,她的聯絡就變少了;他這才發現,總是她主動來找他。
帶的班級上軌道之後,變成她開學了。他也經歷過大學,大一課程較多,再加上新生要習慣大學的步調,他遲疑著應該什麼時候打電話給她,又想著要用什麼理由約出來見面;看見新聞有國際知名畫作開放展覽,於是他買了兩張票。
之前一直想著要幫她慶祝考上大學,但是學校的事務太多,現在總算可以找她出來了。大學開學後的半個月,他終於第一次聯絡她。
和她講了日期,但她當天有迎新餐會,本來他馬上要說沒關係,取消好了,她卻告訴他吃完以後就過去,於是約好下午直接到展覽會場。
當天,白恩露站在展覽會場外,雖然之前都沒想到,卻忽然開始思考欣賞畫作是不是會讓人覺得無聊,他也不是很瞭解梁知夏的喜好,或許應該說要看電影之類的……
思及此,他忽然察覺到什麼,面紅耳赤地摸著自己的脖子。
如果只是純粹看畫而已,他不會去想這些,他一定是潛意識把今天當成約會了,所以才會顧慮那麼多。
那一天,在月光下,梁知夏羞紅著臉問他可不可以,他沒有回答她。
事過將近三個月,還是站在路邊才突然想到,白恩露整個人愣住。梁知夏並沒有明說是什麼東西可不可以,但大概是、或許是……如果他現在才發現,那他跟梁知夏在畢業後這段日子中的那些相處又算是什麼?
總覺得自己好像犯了一個重大錯誤,有什麼順序顛倒了。白恩露忍不住深深低下頭,直到肩膀被輕輕地拍了下,他才抬起臉來。
「老師。」梁知夏輕聲喚著他。
因為是夏季,她穿得很輕便,頭髮也簡單地紮起,背著大包包,就像一個普通的女大學生。
「啊。」這樣的她有點陌生,白恩露竟一時忘記該說些什麼。「你……你好。」結果,講出從沒和她講過的問候語。
只見她一愣,雖然不明白,仍是感到有趣似地笑了。
「嗯,你也好。」她回應。
白恩露覺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他尷尬道:
「進去吧。」
梁知夏點頭,跟在他身旁進入展覽大廳。
這個畫展,是十九世紀偉大畫家的作品,以農民生活為主題,聞名世界。因為是國外非常重要的藝術珍寶,難得不必遠渡重洋就能見識到,因此吸引了不少人來觀賞。
白恩露一邊看著導覽,一邊和梁知夏慢慢欣賞著令人驚艷的畫作。
走出大廳,看到遠處的夕陽,才知道都沒發現兩人在裡面已經度過很長的時間了。
「這麼晚了。」白恩露不覺再看一次手錶確定。
「很像剛剛看的畫裡畫的天空顏色呢。」她說,仰起頭來。
她並沒有擺出無聊的臉色。白恩露的黑眸變得溫潤。
「剛好是吃飯時間了,你要吃點什麼嗎?」他問。
她望著他,不知道為什麼表情有些訝異。然後,她眼眸微彎,淡淡地笑答:
「都可以。」
他一頓,有點不自在地道:
「嗯,那就……」
在附近找了間餐廳。用餐時,梁知夏還很誠實地跟他說她是第一次看畫展。
「……就算是不懂藝術,還是覺得那些畫好漂亮呢。」
「其實,我也沒有很懂藝術。」白恩露這麼說,然後看見她又笑了。
用餐結束之後,回家的路上,她的手機響了。
「……咦?啊……抱歉,我沒辦法參加……嗯、嗯。不會,拜拜。」
見她收起手機,白恩露道:
「朋友?」
「嗯,大學的同學。」她點頭。
對於她這麼快就在大學交到新朋友,白恩露有點意外,但更多的是為她感到喜悅。
「你——」才要說點什麼,她的手機又響了。
「對不起。」她對白恩露道,然後掀開手機。「嗯……我有接到電話……我剛剛已經回復了,是不參加。嗯,確定不參加……對不起,謝謝你們找我。」
等她收線,白恩露忍不住問道:
「怎麼了?」什麼東西不參加?這樣會不會不合群?
「沒什麼。同學找我去聯誼,我說不去。」她將手機放回包包內。
「聯……誼。」他愣了下,頓時覺得思緒稍微飛走了。是聯誼啊……是聯誼。「你……你不去?」他問。
她停下腳步,仰著臉望著他。
「我不去。」她堅定地回答。
白恩露有點欲言又止。
「是嗎……」雖然想問為什麼,卻又問不出來。
她低下頭,輕聲道:
「我有喜歡的人,所以我不參加。」
白恩露愣住。
「原來……是這樣。」
從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見她因為垂首的姿勢,而從衣領露出的纖細頸項,他不禁心跳了一下。
要從哪裡開始修正?她已經不是他的學生了,但他依然是個老師。
她穿著制服的模樣還留在他腦海裡,因為這樣,他在相處的時候,大概下意識地還保持著師生的距離;但是,感情方面,他卻又已經明白和接受她不是學生的身份,會這樣心動,就是最好的證明。
如果是面對學生的話,他絕對不會有這種感覺。
從初識到現在,她的一切,自己都看在眼裡。白恩露緩慢啟唇,道:
「我……長著奇怪的翅膀。」
她抬起眼,凝睇著他,然後,她露出微笑,只是說:
「嗯,我知道。」
糟糕。槽……糕。白恩露抬手掩住額。
只是知道她能如此喜歡這樣的他,就讓他完全沒辦法去想其它的事情了。
白恩露將放在額前的手緩緩移到她臉旁,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面頰。她似乎感到有些意外,卻毫不抗拒,信任地將臉貼上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在她耳後肌膚摩挲,將她稍拉近,他微斂眸,低下首,在雙唇要碰觸到的時候,他忽然恢復了一點理性,但她細嫩的頸側讓他的心臟又稍微跳快了,於是,他用長指稍微挑開她的衣領,偏首在她頸項上落下一吻。
梁知夏敏感地縮了下肩膀,用手蓋住被吻的地方,眼睛望著他。白恩露很快地站直身,臉紅道:
「那個……」
他正要把心裡的話整理好講出來,就聽她道:
「老師……剛剛感覺有點色。」
他傻住。
「嗄?」
「親在脖子上……」色色的感覺。梁知夏低聲說。
「不,我……」他只是覺得那樣不大好,還是要慢慢來不能太快,所以才……他非常為難道:「我是……那個……」還沒把心意對她說,老師的身份又讓他一下子轉換不過來;面對她直接的注視,他感覺自己身為師長的那一份尊嚴好像蕩然無存,氣氛沒了,變得更難說出口。
幾次欲言又止,最後,他歎出一口氣,道:
「總之,今天先回家吧。」
「……我會等老師的。」
在走了一段路之後,他聽到梁知夏這麼對他說。
結果,他又是一陣臉紅。
LOVE'SANGEL
她喜歡的人有一雙天使的翅膀。
一收到簡訊,梁知夏馬上衝出大學,招了計程車就坐上去。
飛快趕到市中心的某間飯店,她付了車資,甚至沒來得及找錢,就直接下車跑進大廳。一樓的餐廳似乎正宴客結束,許多人陸續走出來,她左右張望著,沒看見要找的人,就直接進入電梯。
來到樓上,她拿著手機,在走廊底找到簡訊內容寫的房門號碼,站在門前,她按下房間的專屬電鈴。一次、兩次沒有回應,她有些緊張地多按了幾下。
「老師!老師——」
門總算開了。她望見白恩露衣衫凌亂地站在自己面前。
「呃……咦?」他歪著頭瞅住她,黑髮散垂在額前,神情微醺,看起來相當困惑。「你……」還沒說什麼,他身體一斜,搖搖晃晃地靠在旁邊的牆壁上。
「小心。」梁知夏連忙上前扶住他。
用腳將門踢上,她努力又辛苦地將喝醉站不穩的白恩露帶到床邊,然後讓他躺在床鋪上。她氣喘吁吁,巡視一遍房間,確定沒有其他人,想到什麼的,又回到門邊上鎖,連門栓也好好扣上。
背抵住門板,她終於可以呼出一口氣。
「雖然弱小的穢物不敢接近,大的穢物卻相反的會想要接近,你的老師對他們而言,是很好的糧食。」
這是白恩露的叔叔很久以前曾經對她說過的話;意思就是,那些力量比較大的妖魔,如果發現白恩露的味道,就好像肚子餓的人聞到香味,會被吸引,進而想辦法吸取那美味的氣。
「厲害的穢物會附身在人身上,一般用色誘的方式是最容易取得精氣的。一直以來,都是我放在店裡的某種花在消除他身上的氣味,本來想說到他青少年時期就好,沒想到現在他都已經超過三十歲了。我已經不想再做了。」
這是最近白恩露的叔叔告訴她的話。
梁知夏站在床沿,望住一躺倒就閉上雙眸的白恩露。
他襯衫微敞,露出好看的鎖骨,低聲念著:
「那個……鑰匙……」
她沒有聽他的醉言醉語。她知道他今天是來參加朋友婚禮的,但是那位叔叔剛才卻傳簡訊告訴她說,白恩露今晚回不了家,也許可能會遭遇危險,所以她慌張趕來,還好沒有看見什麼糟糕的事。
叔叔好像真的不打算再幫忙了。
「只要你跟他交合就好了。為什麼你不跟他交合呢?」
那位叔叔當面這麼問著;以前她還會感到害羞,現在她已經非常習慣了。
梁知夏坐在床沿,打開冰箱,看見有啤酒,便拿出來喝。
從高中畢業到現在,三年多快四年了,她一直一直和白恩露在一起。因為以前當過他的學生,所以進展始終非常緩慢,但是,她知曉老師待她是特別的,從老師和她的相處她就知道了。
即使進展很慢,卻是確實有在前進;她可以體會老師的想法,要長期抗戰多久都無所謂;就算什麼進展都沒有,只要她知道老師有把她放在心裡的某個位置上就好。
但是現在,卻被逼著要發生更親密的關係。
「咳。」喝完一罐啤酒,她拿出第二罐。
老師似乎並不知道只要跟別人上床,他的翅膀就會消失的事情。她想那是由於那位叔叔多少瞭解自己的侄子,若是把這種方法告訴他,那麼他反而更不會去做這種事;不然就算要做,雖然一定是真心的,但也絕對還會因為這麼做就可以拿掉翅膀而陷入煩惱與掙扎。
所以那位叔叔就把難題丟給她。
梁知夏仰首喝完第二罐啤酒,將空罐用力放在梳妝台上,用手背抹著嘴唇。
只要做了那件事,就可以幫白恩露。
她爬上床,然後跨坐在白恩露身上。
「……老師總是只喝牛奶,所以酒量才會那麼差。」她喃喃自語著,一邊想著他的衣服為何這麼亂,是不是之前有發生什麼事,一邊不開心地將他襯衫剩下的扣子解開。
「呃……」原本昏睡的白恩露稍微動了一下。
這麼做,老師或許會生氣吧。
「可是……我也很生氣啊。」她說。兩罐啤酒讓平常幾乎不沾酒的她很快地頭昏腦脹起來。「與其……讓你被不認識的人這麼做,那不如就由我來……我來……」她用力拉開白恩露的上衣,讓他裸露出平坦的胸膛和瘦實腰腹。
「……什……什麼?」白恩露眨了幾次眼,一臉迷惑。「……咦?」
梁知夏傾身,兩隻手撐在他的臉旁,由上往下地瞅住他,道:
「真的是,氣死我了。」語畢,她俯下,吻住他的嘴唇。
她的親吻毫無技巧可言,僅充滿莽撞的意味。在舌尖侵入白恩露嘴中後,她聽見他不知所措的聲音。
「呃……你、唔……」
然後,她就比較不生氣了。梁知夏輕輕舔吻著他的舌,漸漸的,感覺到他似乎有了回應,她不覺嚶嚀一聲,跟著就被拉下身體,一個翻轉,她已經躺在白恩露身下。
他用手肘稍微撐在她上方,白皙的面容泛紅,唇色也因親吻而變濃,帶著酒醉的感覺俯視著她。
他的黑髮散亂垂下,眼神濕潤,已大大敞開的衣服底下是美好而性感的男體。梁知夏淺淺喘息,朦朧地望著他,有一點恍惚,輕語道:
「不管是什麼理由……只要對象是老師你……我、我……」
她沒有說完,白恩露便低下身抱住了她。
他一手將她的頭按向頸窩處,一手溫柔地拍撫她的背。
「乖、乖。」
像對小孩似的被安慰了。她眼眶微紅,悶在他懷裡道:
「我才……不是要這樣呢。老師都不懂……我大學都快畢業了……」卻還這麼對她。
「大學畢業……呃,要等到二十五歲……要到二十五歲才可以……」白恩露的聲音低低響起。
梁知夏不大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什麼二十五歲?二十五歲怎麼了?」她問。
「因為……我是老師啊,所以要等到你二十五歲……」白恩露的語調因為醉意而有些飄浮。「才能……牽你的手。」
所以說,為什麼是二十五歲啊?梁知夏完全不懂他指定這個歲數的理由,而且居然才牽手而已!
聞著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原本就差不多酒醉的她有點意亂情迷的。
「老師覺得我是特別的嗎?」她極輕聲地問道。
他慵懶地「嗯」了一聲,感覺好像快要睡著了。
「因為是特別的……我喜歡你……是真心的……所以等……」
聽到他無意中的表白,梁知夏愣住,隨即用力閉上眼睛,彎起手肘,攀抱住他摟著她的臂膀。
「我好高興。」她說,愉快又滿足地笑了。
於是她放心地睡了,貼著他的胸懷,聽他沉穩規律的呼吸進入美好夢鄉。
再醒過來時,已經是早晨了。
梁知夏緩慢睜開眼眸,感覺到自己被人牢牢抱著,她愣了一下,反射性地從床上彈起身來。
「咦!」她一手將棉被抓在胸前,在確認身旁的人是白恩露的時候,又很快地安下心來,隨即,一陣疼痛襲上她的頭部。「呃……」她撫著額呻吟。
「怎麼……」慢她一步醒過來的白恩露,看到她後先是愣住,然後滿臉詫異不解。「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啞聲問。
梁知夏努力地回憶……昨晚,她接到簡訊,所以來飯店找老師,然後……然後……片段的記憶飛進腦海裡,她忽然間脹紅雙頰。
「老、老師你才是。為什麼要住在飯店裡?」
白恩露一臉宿醉頭疼的表情,道:「我要回家的時候,發現鑰匙好像忘記帶,加上我又喝醉了,所以才想說乾脆在飯店住一晚。」
梁知夏稍微睜大眼睛。
「鑰、鑰匙?」
只見白恩露垂首沉思。
「我可能是放在玄關了。」他回憶,看起來不像在說謊。低頭望著自己鹹菜般的衣服,發現扣子都解開了,他露出愕然的表情,一下子滿臉通紅。
梁知夏見狀,連忙轉過頭去。
似乎因為褲子的皮帶還扣著,又看到梁知夏衣服穿得好好的,所以白恩露非常明顯地松子口氣。將襯衫扣子扣回去,他努力地回想道:
「本來要洗個澡,為什麼我走進浴室又出來了……」
因為她剛好按門鈴,他來幫她開門吧。
「是……是這樣啊。」原來如此。因為簡訊裡只寫回不了家,讓她好擔心。梁知夏有點羞窘,道:「我是收到老師叔叔的簡訊,所以……」
「什麼?」白恩露扣衣服扣到一半的手停住,顯得相當震驚。「他為什麼知道你的電話?」
「咦?我的電話……不是你給他的嗎?」她原本也覺得很奇怪,不過她一直以為是老師的緣故,又因為她想要幫助和保護老師,交換消息是必要的,所以就沒去探究了。
「怎麼可能。」白恩露擺出「絕對不可能是我給的」的表情,然後開始整理線索。「他為什麼會找上你?你接到簡訊,所以來找我……來找我做什麼?」
梁知夏心一跳,婉轉解釋道:
「老師的叔叔說,老師會遇到危險,被誘拐之類的。」
「誘……誘拐?我給你一種容易會被拐走的感覺嗎?」白恩露驚訝地看著她。「而且,我從來沒遇過這種事啊,你為什麼會相信?」
梁知夏又愣住。
「都沒有陌生人故意靠近你嗎?最近都沒有?」她好認真地問。
「怎麼會突然有?」白恩露詭異道。
「可、可是……」好奇怪,她真的是被騙了嗎?梁知夏也混亂了。
白恩露眉頭皺得好緊。
「他為什麼要騙你?」
「啊。」她恍然醒悟,不小心叫了一聲。
「怎麼了?」白恩露關心問道。
她好像知道了。梁知夏飛快低下頭,一張臉紅得不得了。
老師會吸引妖魔的事,也許是真的,也許是假的。但是,可以拿掉翅膀的事是真的,所以,老師的叔叔是騙她來對老師霸王硬上弓的。
「我、我們回去吧,回家吧。」她從床上起身,趕快轉移話題。
「什……」白恩露完全在狀況之外。「你是被騙了嗎?」
「不知道。但是……沒關係。」她停住動作,轉過身,對著他說:「因為我聽到了真心話。」所以,就原諒那位叔叔好了。
「什麼真心話?」白恩露從頭到尾都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像是……二十五歲之類的事。」她瞅著他道。
「呃、嗄?」白恩露馬上面紅耳赤了。
梁知夏眨眼,忍住差點就想要笑出來的感覺。
「老師快點把衣服穿好,我們回去吧。」
她說。心裡甜甜的。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