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二十四小時的跟蹤,根本一點頭緒也沒有。他暗暗咬牙,看著盤旋在一群人中央,像極在發佈命令的李綺夢。那張臉他看了二十四個小時也沒看出個端倪來,他甚至連竊聽器都用上了,也沒聽見什麼重要消息,如果照巽凱所說的,Ron真的在兩天內會來。那為什麼他跟了二十四個小時,也沒見李綺夢和Ron有聯絡?
這個李綺夢到底在搞什麼鬼?這個疑問擱在沙穆心裡已有二十四小時之久。
「如果真要置冷訣於死地,為什麼她看起來一點肅殺之氣都沒有?」這是另外一個疑問。
根據他的調查,這個李綺夢跟李明一點也不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不是什麼相處融洽的父女,李明的死有重要到讓她必須請Ron那號人物嗎?還是不管關係再怎樣水火不容的父女,仍會有那個什麼骨肉相連,父仇子報的使命感?
「當真應了『女人心海底針』這句話吶。」李綺夢的動機他怎麼都想不透。
瞧見盯住的人有了離開的動作,沙穆也準備要跟進。
就在瞬間,一道媲美冷訣,甚至不輸於他的肅殺之氣由後頭直直地射來,令他感到一陣寒意。
該死!光忙著注意前頭,卻忘了後頭。
螳螂撲蟬,黃雀在後;他今兒個竟白癡到當了螳螂!沙穆一向自認身手比不上巽凱及冷訣,更何況身後那位仁兄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挨近他,可見他的本事應該不在冷訣之下。
動拳頭不如動頭腦,他沙穆向來是靠這句話度過難關的。他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態度十分從容。「老兄,我投降總行了吧!」他轉過身,看清來者一——「哦喔……」糟糕了、糟糕了!腦中警鈴頓時大響,這回恐怕沒這麼容易過關了。
「Ron,你不是明天才會到的嗎?」該死的巽凱!給那個什麼爛情報,這回可害死他了。
「喂喂!拜託你輕一點行嗎?你們是這樣對待犯人的啊。」痛死了!
失風被逮只能怪自己倒霉,沙穆被Ron反擒住雙手,粗魯的帶到一間大廳。
廳上正對著他的方向只有一個高於其他座椅的位置,上頭坐了個妙齡女郎,年齡大約二十來歲,冷冷的目光斜眼看著下面的沙穆。
「你就是沙穆?」妙齡女郎開了口,語氣和目光一樣冷。
「黑街最有名的情報販子?」
「你就是李綺夢?」他學她的口氣,男人的自尊容不得一個女人在他面前放肆。
這個男人……李綺夢冷凝了他好一會兒,側過頭,瞬視站在沙穆身後的Ron。
「想不到你會帶個見面禮來。」
「他在監視你。」Ron開口,平冷的聲調教人聽不出喜怒哀樂。
「你不會沒發現才是。」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沙穆聽了實在覺得刺耳。這傢伙是不是在間接罵他跟蹤的本事差?
他冷靜的看著李綺夢,Ron的語氣……是他多心嗎?李綺夢和Ron好像認識很久,交情匪淺的樣子。
李綺夢走下台階,筆直地站在沙穆面前直視他的雙眼,距離近到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的氣息。
沙穆突然舔了下她不施脂粉的面頰,嚇得李綺夢向後退了一大步。
「你……」冷凝的臉此刻再也藏不住羞紅,她抬手就是一記耳光。
啪的一聲,火辣辣的印記烙上沙穆的臉。
女人賞的耳光,他第一次嘗到,痛歸痛,但看到一張冷冰冰的臉在瞬間變得通紅,倒也是個有趣的收穫。
「你紅起臉來倒像個小女孩。」剛才那張冰雕的臉像極了冷訣那小子。「我個人倒挺欣賞你現在這個樣子。」
「沙穆。」李綺夢一反平日的冷靜,出聲大吼,一發覺自己失態又立刻收起情緒,走回台階上的座位落座,極力凝結聲音。「說!冷訣在哪裡?」
「不知道。」他沒騙她,巽凱也正在找他啊!
「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身為情報販子,豈會有得不到的情報?「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一套說辭?」
「相不相信隨便你,我的確不知道。」該死的冷訣,老是出一堆紕漏給他扛,他要是能活著回去,絕對先揍他個痛快!
「你是想死嗎?」李綺夢兇惡的表情讓她的美貌變得猙擰。「我不在乎拿你來開刀,或者拿你來當釣冷訣的餌。」她喜歡這個想法,事後再將兩個人一次解決。
「要釣冷訣?」沙穆忍不住噗哧一聲的狂笑了起來。拜託,用他來釣冷訣?「哈……我的天!你好可愛……哈哈……」
「你什麼意思?」被階下囚嘲笑,說什麼她也不下這口氣。「你該不會天真的以為抓了我就能引來冷訣吧?」真是超級可愛的想法。「告訴你,在冷訣眼裡,除了他自己以外沒一個人能入他的眼,更別說是讓他專程為我跑一趟——」
「少給我耍嘴皮子!你是十三太保當中的一個,他不可能不來。」
「是又怎麼樣?」看不出冷艷美女的骨子裡竟是單純的天真。「就算你挖出我的眼睛,剖開我的心,冷也不會現身,人命在他眼裡根本不值半毛錢……」沙穆突然想到他可能被自己所說的話給推進地獄深淵。
「Ron,殺了他。」李綺夢失態的大吼出聲。
慘了,自招災禍了!沙穆在心底大叫不妙。
Ron往前邁出一步,一手摸上掛在左側腹間的槍。「現在?在這裡?」
「我不要我的地方染上他的血。」這種噁心的男人,她的地盤不屑被他的污血染髒。
「隨便你把他帶到哪裡解決,只要不留下痕跡。」
聽見她的話,Ron詭異的笑了。
唔……好冷!沙穆微微顫著身子,唉,他一定是老了,要不然怎麼會被這海風給稍微吹一下就冷得全身發抖,真慘!
「走快一點。」後頭粗啞的男聲催促著他的腳步。
無可奈何,沙穆只得加大步伐,不過嘴上還是唸唸有詞。「我說Ron老兄,你沒事跑來台灣聽一個女人的使喚做什麼?你這超A級殺手什麼時候也開始兼差當起保姆來了。」
他的問題成功地換來一記鐵拳——沙穆跌坐在地上,右頰被打出一片紅腫,嘴角掛著血絲。
痛呀!他在心裡哀叫。這回真的被巽凱給害死了。
天!難道真要讓他在二十四歲的時候喪身嗎?他向來自認自己的生活十分精采,精采得讓他想一直活下去,二十四歲就與世長辭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吧!
「你要我怎麼個死法?」唉,事實終究還是得面對。
Ron的手法向來是找個二選一的死法,要對像選擇其中一種,以表現他「人性的一面」,今兒個不曉得會挑出什麼變態的死法折磨他。
Ron掏出槍指向沙穆的後方。「吃子彈還是跳崖,二選一。」
「跳崖。」Ron不說他還沒發現,他轉頭看向後方——老天!真的是個斷崖!
「有沒有第三條路?」他有懼高症,也不想死得那麼淒慘。
「吃子彈後跳崖。」他一向只給對方二個選擇,今天看他可憐,多一個給他選也無妨。
「不用了。」該死!他幹嘛去奢望一個沒天良的殺手會好心放過他!
「決定了嗎?」
「還沒。」他根本不想死,怎麼可能選!
「那……」Ron舉起了槍,瞄準他的腦門。「我替你選好了,你覺得第三條路如何?」
就是現在!沙穆看準了時機,低下身回掃他的右腳。Ron被他突如其來的攻擊失了準頭和平衡感,上半身微微傾斜,但他很快的以一個後空翻讓自己回復平衡,槍口再次瞄準沙穆。
「該死的。」
砰——一聲槍響之後,伴著一聲哀叫。
Ron看著一道黑影踉蹌著腳步向後退,一直到人影快速地往山崖下墜。
「啊——」一聲淒楚的慘叫聲在黑色的夜空中響起。
Ron站起身,脫下黑色的手套,在海風之中點了火,將手套燃燒成灰燼。湮滅證據。
第三條路,他要對方怎麼死,沒有一次達不到的。
暗黃的燈光隱約帶著催眠的迷彩——一層又一層交叉遮掩的薄紗飄揚,透出曖昧的色調。小女孩小小的手撩開一層又一層的薄紗,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著,愈走愈覺得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她好怕。好怕!她不知道自己掀開多少層的薄紗,為什麼這些東西一直掀不完?為什麼這條路一直走不到底?她在哪裡?她到底在哪裡?
小女孩害怕的四處張望,想找個人帶她離開,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可是——一直沒有人。沒有人然後,她看見一層薄紗裡有兩個交疊在-起的人影,他們動來動去的,不知道在做什麼。
忽地,薄紗被猛力掀開,一隻大掌掐住她的咽喉!
「啊——」惡夢驚醒睡在床上的嬌弱少女,冷汗滑過臉龐。順流而下直到胸前;胸口不安定的劇烈起伏,明白的顯示出方纔的惡夢讓少女嚇得心驚膽戰。
「小姐?」臥房外-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來者急急地敲了兩下門。「你沒事吧!」他剛才好像聽見小姐在尖叫。
「沒事,福伯。您去休息,我沒事的。」她調高聲音,好讓老人家安心;但是惡夢帶來的恐懼似乎不想這麼輕易放過她,盤旋在腦海中的畫面讓她幾乎快將晚上吃的東西給全數吐出來。
素手撫上胸口,今晚讓她有幾乎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她靠向床邊的窗板,今晚的夜色詭異得教人害怕,星星好像太亮了,亮得剌眼。
但回視一室的黯黑,與其面對一室的漆黑,她倒下願漫步在詭譎的星空下。
緩緩下了床,她披上一件外套,沒有告知福伯便離開黯黑的屋子,獨自步向平日自己專屬的沙灘一角坐下,微仰著頭,任海風夾著寒意吹拂她細緻的皮膚。
海的味道她再熟悉不過了,打從十歲就住在這裡由福伯一手帶大,這片海已然成了她花園的一部分。與世隔絕的花園裡住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少女和-個隱退的老人——這是鄰近溫村裡的村民們對她這個鄰居的看法。
與世隔絕的少女……時間過得很快,當她還來不及意識到自己是個小女孩的時候,緊接而來的就是少女時代,還來不及記下小女孩時的童年歲月,身上的病痛就讓她失去了孩童玩樂的本錢;最後,只能被留在一方世界裡獨自過活。
閉上雙目,她靜靜地聽聞海風在夜裡高唱的曲調,靈敏的聽覺接收著大自然獨特的音律。
「啊——」突然一聲淒楚的叫聲響起。
少女嚇得睜開眼,目光四處流轉,搜尋聲音的來源;然後,她看見一道黑影由左前方峭壁的上空直竄而下,落人海中。
那是什麼?少女幾乎是立刻站起身,情急地想跑步上前,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卻步停了下來。
她是不是該找福伯來處理比較好?她覺得,那一聲慘叫是由人發出來的,說不定落下的黑影就是人!
緊張地握住拳頭,她反身衝回海邊別墅。
「福伯!福伯!您快醒醒。」少女一下又一下地拍著老管家的臥房門板,氣喘如牛。「有、有人掉到……海裡去了!您快……醒醒啊。」
裡頭傳出含糊的咕噥聲,不久門打了開來,露出老管家的臉。「小姐,你找我有什麼事?」
「有人……掉到海裡……快救他。」
掉到海裡?福伯立時清醒了一大半。「在哪裡?」
「我帶……帶你……」少女喘氣喘得異常急促。「在峭……峭壁……」
峭壁那邊嗎?福伯瞭解她的話意;看見她發紫的嘴唇,只得趕忙先安頓好她。
「小姐,你先坐下,我去拿藥給你。」
「不。」少女抓住他的手。「去……救他,我會自己……拿藥吃。」
「這……」他實在放不下心。
「快去。」少女指指自己。「我……不會有……有事……」
「那我先去救人。」福伯將她留在客廳裡,隨手抓了手電筒,健步如飛地奪門而出,行動快得和年輕人沒啥兩樣。救人要緊啊,哪管得著這一身老骨頭明天會不會酸痛。
少女則在客廳裡拚命地喘息著,心中直惦著那個落海的人。只希望那個人不要有事才好。
夜晚想要在海上救人委實困難。福伯依照小姐的指示來到峭壁邊,站在峭壁邊的岩塊上,手電筒有一下沒一下照著黑成一片的大海;漆黑的海只有附近的浪花稍微合作地反射出微弱的白光外,其他什麼都沒有。
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福伯心裡想。
年輕時候他是個不錯的船員,要是真的有人落海,從這麼高的峭壁上掉下來,又是在晚上,再加上今天是漲潮……依照他的經驗看來,只恐怕就算他找到了,也只是一具屍體。
要真是如此,小姐一定會很傷心。有了這個認知,他再度望向海面,今天浪不大,說不定真有奇跡也不一定。
手電筒昏黃的光不停在海面上掃來蕩去,而直盯著海面上的老眼也絲毫不見一點鬆懈。
快啊!那個人如果還有知覺的話,回應他一下吧!福伯在心裡祈禱著。他不想讓小姐傷心,雖然這件事跟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是他照顧了小姐這麼久,知道她的心腸軟,禁不起聽見有人跳海而亡的事,她一定會哭的。
福伯一點也不放棄的繼續找著少女所說的那個落海的人。
忽地,手電筒掃過一個黯黑的物體,飄浮在距他大約十來尺的水面上。
深諳水性的福伯立刻咬著手電筒跳人海水中,朝著浮動的物體游近;等到一接觸到那個不明物體,他知道小姐果然沒說錯,是個人!
將人拖上岸,福伯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真的是奇跡!
「小子——」福伯兩手一拉,將救上岸的陌生人輕輕鬆鬆地扛上肩膀。「算你命大。」
從那麼高的懸岸掉下來,身上又帶著傷,竟然還能有一口氣在,這不是命大是什麼!
但是一福伯頓了下腳步,他剛才在檢查這個人的時候,發現他身上的傷是槍傷,這人該不會是什麼作奸犯科的壞蛋吧?驀地,他想起家中小姐那張憂心忡忡的臉。
算了算了,人命關天,如果他真是壞蛋,受了那麼重的傷,也不能對他們主僕倆做什麼,他的拳頭可沒因為年紀大就不管用。
想著想著,他的腳步不自覺的加速了許多。
他該不會來到天堂了吧?要不然怎麼會聽見仙樂?還是現在地獄大興文藝修養這一套,否則他怎麼會聽見這出奇悅耳音律?
照理說,他這種壞事不曾少做,好事不會多做的傢伙是不可能上得了天堂的,該不會他走錯了方向,本來要到地獄報到,卻走錯了路轉到天堂來了吧?
咦?音樂怎麼停了!留下了似乎是令人感到恐懼的黑暗——
天啊!他真的死了,真的下地獄了!
「……福伯,他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隱隱約約,沙穆聽見一聲細細的女音。
完了完了!天使來接他了……沙穆在心裡大聲哀號。慘了慘了!看來他是真的掛了!
「福伯,他好像醒了。」女孩的聲音還是這麼清晰。
就是這麼怪異的情況,教沙穆忍不住想睜開眼睛,看清楚來接他的到底是天使還是地獄小鬼。
他強迫自己睜開眼,但是兩眼尚未完全睜開便又再度合上,化為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