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慢慢的恢復了平靜,是的,再怎樣痛過、哭過,最後,還是得回歸平靜,還是得打起精神過日子。
海邊的客人來了又走,春天剛過,夏天迎來了旅遊旺季,才沒多久,又感到了秋風蕭瑟,花蓮迎進了最冷的一個冬天。
掛在門口的風鈴響起,有客人上門了,一個斯文有禮的男人走了進來。
「今天怎麼都沒有客人?」他有很好聽的男中音,是個有點靦腆又溫和的人,最近兩,三個月來,他已是店裡固定的老顧客。
「非假日客人本來就不多。」水芹微微一笑,和他已很熟稔。「今天你要喝什麼?」
「我要一杯曼特寧咖啡。」他坐到平常慣坐的靠窗位置,從這裡可以看清她在吧檯的身影。
「好,請等一下。」她熟練的拿出咖啡豆,倒入研磨機慢慢的研磨。
看她動作不疾不徐,煮咖啡時的專注,看著看著,他總會不自覺的看入迷了。
「請慢用。」
看到她笑意盈盈,他才如夢初醒,臉上有抹尷尬的紅。
掩飾的低下頭,就著杯子,喝了口咖啡,入口的芳香讓他衷心稱讚,「真好暍。」
顧客的讚美對老闆而言是最高興的事了,她微笑道謝。
「對了,我媽媽要我把這個給你,這是我親戚從日本帶回來的一些點心,聽說在那裡很受歡迎。」
「真不好意思。」她放下手邊的工作。「又讓邵媽媽拿東西給我吃了。」
邵媽媽對她很照顧,同情一個單身女孩子經營一家店不容易,三不五時就要邵建亞拿些吃的、用的來給她,自己也常來串門子,在她抽不開身時,還幫她招呼客人。
邵家在這一帶算是小有名望,在街坊鄰居之間的風評也很好,邵爸爸是著名的醫生,一家人待人又很和氣,而邵家長子邵建亞自小就優秀,在街坊鄰居間很被稱許,他任職於高科技公司,後來請調回故鄉。
他又喝了一口咖啡,終於鼓起勇氣提出邀約,「水芹,今天我們去看電影好嗎?』
水芹詫異的看著他,他的臉孔微微漲紅,掏出兩張電影票來。「我妹妹抽獎抽中好幾張電影招待券,她要我拿來給你,說是今年最受歡迎的電影。」
她搖頭。「我今天還有事,我看還是改天吧!」
他臉上難掩失望,期期艾艾的開口,「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我可以做些粗重的事。」
她微微一笑。邵建亞實在是個很好的人,良好的家庭教育,造就出他的好性情和溫文儒雅的氣質,總是能體貼人。
「不用了,也沒有什麼粗重的事要做,我一個人忙得過來——」
清脆的風鈴聲又響起,一個年輕俏麗,渾身充滿青春活力的女孩推門而入,一進門就衝著他們喊,「哥、水芹姊。」
來的人是邵建亞的妹妹邵靜亞,她在附近的學校念大學,和水芹一向熱絡。
她一進門,看到大哥手上拿著電影票,她眼波流轉間,不著痕跡的給了他一個白眼。
呆子,連這個都搞不定!她不屑的一撇嘴角。
邵建亞苦笑一下。
邵靜亞親熱的膩著水芹。「水芹姊,這電影招待券是我抽到的,我同學都說很好看,你陪我去看吧!我那個笨哥哥就當司機和打雜的好了,對了,還可以負責買單。」
她淘氣的模樣讓水芹忍俊不住的笑了。「真的不行,我還有事要忙。」
「拜託啦!陪我去啦!只要你去,我就可以讓我哥請吃一頓飯了。」
她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
實在很難拒絕這樣的好意,在邵靜亞半撒嬌半強迫的情況下,水芹只好點頭答應了。
「好吧!」
「哇∼∼好棒好棒,哥,聽到了沒有?今晚這頓飯你是請定了,我先回去跟媽說,要她別做我們的晚飯了,」
不等水芹反悔,她已經蹦跳的跑出去了。
「靜亞就是這樣。」邵建亞略帶歉意,神態間是對妹妹那份又寵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沒關係,我們就約晚上吧!」
等約定的時間到了,卻只見邵建亞一個人來。
「靜亞和男朋友去約會了,她男朋友在外島當兵,兩人很少見面,她要我跟你說聲對不起。」他一臉的歉意。
真是個蹩腳的理由,水芹暗暗歎氣,只能禮貌的回應。「沒關係。」
電影還是得看,飯還是得吃,而出乎意料的,兩人相處的氣氛很好,邵建亞溫暖而幽默,和他談話非常的輕鬆。
聊到他的工作,她忍不住笑。「你也算是黃金單身漢了,怎麼會沒有女朋友?」
「小時候,我媽媽告訴我,只要書讀得好,女孩子會在大學校門口排好隊等我挑。」
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讓她笑開了。
「到大學後,才發現是男孩子擠在大門口排隊等女孩子。」
「工作之後總有女同事吧?」
「女孩子?」他誇張的叫,「那根本是世紀珍寶,每次一到中午,送便當的妹妹來時,全公司的單身漢都擠在窗邊看。」
水芹覺得有趣,「在窗邊看怎會有機會?幹嘛不和她搭訕。」
「那是高階主管才能有的機會。」
她哈哈大笑。
「你年薪百萬,條件又好,還怕找不到對像?」
「在竹科,最不缺的就是我這樣條件的男人,最缺的是年輕漂亮的妹妹,我們是有錢花沒桃花啊!」
看完電影,他們相偕走了回來,直到家門口時,水芹揮手和他道別,然後轉身拿鑰匙開門。
「水芹。」
她回過頭,只見邵建亞大步走到她面前,像下了莫大的決心。「你覺得我怎麼樣?」
水芹愣在當場。
他一鼓作氣的告白,「我阿嬤很喜歡你,我媽媽很喜歡你,我妹妹很喜歡你,我爸爸也很喜歡你,我——我也很喜歡你。」
他緊張得深吸口氣,續道:「我是很認真的,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追求你?」
見她沒有反應,他再接再勵,「我有房子、有車子、還有存款,我身體健康,喜歡動物和小孩,我不是很有情調,但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話畢,他漲紅了臉,侷促的抓了抓頭髮。「我爸說追女孩子還是直接點好。」
她仍愣愣的看他。
他又加了一句,「我妹說要浪漫點,要送你東西,我不知道要送什麼,你喜歡什麼?」
他的話讓她有了一絲笑意。
看見她笑,邵建亞也勾起嘴角。「我——唉!我不是很會和女孩子說話。」
「我知道。」她輕聲說:「是台灣教育教的。」
他哈哈大笑。
邵建亞的真摯誠懇讓她想起一個人,一個心直口快的傻大個。
走進家裡,她重重的將自己拋在沙發上,抱著兔子靠墊,將自己的臉深深的埋進那長長的絨毛裡。
「小克,有別的男人追我了,他人很好,跟你有一點像。」
不,那種認真,近乎傻氣的執著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她喃喃低語:「你太可惡、太可惡了,一年多了,我都等你一年多了,你還要我等你多久……」
「小克,我好想你。」她蜷縮成一團,聲音哽咽。「你怎麼還不回來?」
她抽抽噎噎的哭了又哭,最後沉沉的睡著了,靠墊已被眼淚所濡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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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邵建亞仍然準時出現在她面前,仍是安靜的微笑,仍是坐靠窗的位置。「給我一杯曼特寧咖啡。」
唉∼∼
一天、兩天、三天、一星期……
「今天,給我一杯藍山咖啡好了。」
她端上咖啡,靜靜的瞅著他,看得他坐立難安。「怎麼了?」
她歎了一聲。「希望你下次來的時候,是和你的女朋友一起來,我會請你們喝咖啡。」
他的臉色瞬間刷白,眼底閃過一抹受傷。
「拜託,不要這樣子看我,我們是不可能的。」她低聲道。
「是不是因為你以前的男友?」
她呼吸一窒。
「我知道你以前有一個男朋友,這間咖啡店是你們一起開的,我很早就知道了,」她看來很脆弱,白皙的臉色甚至有些透明,他放低了聲音,不想嚇到她。「我知道你忘不了他,可是,人總是要向前看,有些事終究會成為過去,你說,是不是更應該把握現在?」
久久,她臉上有些僵硬,勉強的浮起一絲苦澀的笑。「我不想——」
「給我一個機會,好嗎?你會發現我沒那麼討人厭。」他打斷她的話。「你可能還會覺得我很不錯。」
她微微張嘴,想要說什麼,但又說不出來。
怕被她拒絕,他丟下了咖啡錢,幾乎是落荒而逃。「我明天、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都會來喝咖啡。」
門關上了,只剩風鈴清脆的聲音在風中唱著。
水芹看著仍冒著熱氣的咖啡,忍不住歎氣。「真是個傻瓜,他連一口都沒喝。」
晚上,她待在房間裡,將頭埋在雙膝間,聽著浪濤的聲音一聲又一聲。
以前和小克在一起時,相擁著聽濤聲覺得很浪漫,現在一個人,聽著海浪聲只覺寂寥冷清。
遠離台北,一人在這裡,只是更加寂寞,她想念台北,想念一整晚川流不息的汽車喧鬧聲。
這裡,安靜得讓人快發瘋了。
又到了感性時間,這是一個適合傾吐的夜晚,也是一個適合傾聽的夜晚,親愛的朋友們,我們在這裡聽著你的心事、你的秘密……
收音機裡傳來的是她早已聽慣的主持人聲音,她的聲音磁性動聽,像一個老朋友,在最冷的寒夜裡來訪,像一條溫暖的厚被子,暖暖的貼著你。
我想要對我的丈夫說一件事。
打電話進去的女性聽眾語氣哀傷,平靜的敘說自己的事,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我不愛你,我努力了十年,但還是不愛你,所以,放了我吧!
好久沒有聽這個廣播節目了,自從小克走了之後,她再也沒有聽了,就像恐怖電影,她再也不肯一個人看了。
怕觸景傷情,怕這一切提醒著她,她曾得到,最終又失去的東西。
怎麼會有人願意把心事告訴陌生人?
因為他們找不到人傾聽。
這對白一下子從記憶中浮現出來,此時她終於明白那種刻骨銘心的孤單,那種舉世蒼茫,只有她一人獨行的滋味是什麼。
她也想找人說話,傾吐心裡想說卻又無處訴的話,而這個廣播節目似乎成為她和小克唯一的、薄弱的聯繫。
水芹深吸口氣,微顫的手指撥通了電話。
第一次,從一個傾聽的角色,變成了訴說的人。
你好,這裡是感性時間,要怎麼稱呼你?
主持人感性親切的聲音從話筒那端傳來。
「我、我是芹芹。」
芹芹,你有什麼話想對誰說嗎?
主持人像個閨中密友般,輕輕觸動她心中柔軟的一個角落。
「我想對小克說……」水芹輕輕咬著唇。
你想對他說什麼?
情緒一起,水芹對著話筒大吼。「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把你的大熊抱枕和小鹿牙刷丟掉!」
主持人一時僵住。
「小克,我不等你了,我已經快撐不下去了,你不回來,我就要把你最喜歡的東西也給別人。」她語帶哽咽。「就是我自己,記起來了嗎?你說過你最最喜歡的就是我,嗚嗚嗚……我會愛上別人,我要當別人的女朋友,以後也要當別人的老婆了……嗚嗚……你一點都不在乎了。
「你在哪?我找了又找,等了又等,我沒有力氣再等下去了。你說不會丟下我一個人,但是,我已經等你一年三個月又十天了……你在哪裡?你快回來……」
她情緒失控的哭泣,讓人聽了為之鼻酸。
主持人輕聲道——
好的,謝謝芹芹分享的心事。
掛斷電話,水芹已是全身乏力,軟軟的癱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