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在午夜醒來時,他會抱著後悔的心情獨坐在黑暗裡想著,當年,他若是別那麼逞強,那麼急著想與天涯一較高下,好向天壘城證明他的存在就好了,當年,他若是只甘為一名家奴就好了……
天涯繼任城主滿三年,依天宮的傳統,在那年的深秋,天壘城舉行為期三日的秋狩,全城上下男女、不分身份皆可參與,獵獲最豐的神射手,無論先前是何等身份,都將破籍安排進天壘城內,依資歷和年紀擔任天壘城城主身後的要員。
就算只是個城衛也好,那都強過家奴的身份。
海角就是抱著這種心態參賽的。
但在那一年,方習會射箭的霓裳也參賽了,深秋山林裡野獸多,擔心她安危的天涯,不顧他的反對,將自七歲起就愛黏著他的霓裳與他安排在同一組,令原本想藉此次機會大顯身手的他,身邊硬是多了個礙手礙腳的小跟班。
有霓裳在,在林裡獵物時,他不時得分心看顧著她,有時都已找到藏在林子裡的秋鹿了,但年僅十歲,不善隱匿行蹤的霓裳,卻總會在他出手前嚇跑了即將手到擒來的獵物,她不明白秋狩對他的重要性,只當他是帶她出城遊玩。連連三日下來,山頭的另一邊不時響起獵得獵物的慶賀號角聲,每聽一回,他的心就更沈一些,而配戴在他身後的號角,在夕日已懸在山頭上時,卻仍是一回也未響志過。
在遠方的天壘城敲起巨大的銅鑼,向各山的人們表示秋狩已告個段落時,聆聽著鑼聲的海角,心有不甘地想著,那份可讓他脫離奴籍的機會,已一去不復返,至於往後是否還能再有這機會?
他不知道。
失落地站在林裡的他,正消沉得不想回城時,一連串踩在秋葉上的腳步聲忽地在他前頭響起,他定眼一看,是一大群被他處獵人嚇得往山上跑的秋鹿,他數了數,只要獵得了這些為數眾多且肥美的鹿群,就可抵上這三日來的戰績了,當下他毫不多想地架箭上弦,將箭尖瞄準鹿群中殿後的最後一隻秋鹿上。
可在他出手前,四周同時瀰漫著另一種異狀,領在前頭的公鹿,驚嚇的站在原地不動,後頭的鹿群,一下子在林子裡不辨方向地潰逃四逃,大抵知道發生何事的海角,屏住了氣息,動作緩慢地轉過身,透過艷艷的夕照,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不知發生何事呆站在他身後約五、六步遠的霓裳,而就在霓裳的後頭不過兩步之處,有只為了過冬,同樣也在山上四處搜尋獵物的母熊。
「小姐……不要動。」他邊低聲對她說著,邊把手中的箭揚起瞄準,「千萬不要動。」
一無所知的霓裳,在他舉箭瞄準著她的後頭,而他臉上又佈滿嚴厲的神色時,她滿臉害怕地拉緊了自己手中的弓,半晌,抵不過好奇心的她,沒聽他的警告緩慢地回首看向身後。
嘶吼一聲過後,突地改變動作猛然高高立起的巨熊,令海角所發的第一箭只射中巨熊的胸口,他連忙再派第二箭,一箭射中熊眼,因見著獵物而涎著口沬的熊,頓時疼痛不堪地兩爪亂揮,被嚇白了一張臉的霓裳見狀,忙不迭地轉身想逃。
「小姐!」忙著再派箭的海角在霓裳往旁跑時,不住地發箭射往她身後追著她不放的巨熊,聽了他的叫聲後,霓裳馬上轉向,像要尋求他庇護地改往他這邊跑來,此時已將箭尖瞄準巨熊兩眼之間的海角,毫不猶豫地射出手中之箭,原本朝他直線跑來的霓裳,卻在那刻腳下的步子顛簸了一下,離開了原本的方向不說,還偏向了那柄箭所射的方向。
中箭的巨熊發出刺耳的咆哮聲時,霓裳的驚叫聲也同時響起,劃過她左眼的飛箭,準確地射中了巨熊的兩眉間,但在它倒地時,兩手緊緊捂著左眼的霓裳亦蹲坐在地上,霎時腦海一片空白的海角,飛快地上前,扔開了手邊的弓與箭,抽出腰際的軟劍,一劍刺向還想朝霓裳揮出熊掌的巨熊,再趕緊將霓裳抱離原地。
鮮艷的血絲,和著她的淚水,緩緩溢出她的指尖,霓裳繃緊身子抵抗左眼傳來的燒灼感,心亂如麻的海角看著她不敢哭出聲的模樣,他趕忙挪開她的手,將自己的巾帕按在她的左眼上,再將外衫撕成條狀好將它綁住,而後抱起她,十萬火急地往山下跑。
在他即將衝出林子前,因等候過久,而感到有些擔心的天涯,正準備進林去找他倆,在這一進一出間,他們正巧撞上了彼此,海角臉上那從未有過的惶急神色,令天涯趕緊低頭看著海角懷中還在哭泣的霓裳,在見著受傷的霓裳後,面色從不曾如此嚴厲的天涯,二話不說地先是為霓裳點了睡穴,再拉著海角往別業跑。
「如何?」親自去找來大夫後,等得不耐煩的天涯,在他看過霓裳立即拉著他問。
「小姐的眼傷,雖未到瞎眼的程度,但這將會大大影響她的視力。」上了年紀的大夫,再次看了沉睡的霓裳一眼,搖首之餘歎了口氣,「若是情況一直未好轉,或許再過路一年……」
「她會瞎?」已事先猜想過最壞結果的天涯,滿臉慍色地替他說完他不願說得太白的話。
不想正面回答的大夫,只是低首偽裝忙碌地開藥方。
「你可以退下了。」天涯邊說邊兩眼直瞪著站在大夫身後的海角。
「是。」也知道這兩人之間氣氛極度不對的大夫,留下藥方後,三兩下就收拾好藥箱,趕忙離開此地。
門扇一關,天涯即一拳重重揍在海角身旁的牆上。
「你是怎麼看著她的?」在海角動也不動時,天涯一把扯過他的衣領大吼。
兩眼只是定止在霓裳身上的海角,沒有開口反駁或推托些什麼,惱得本想再揍他一拳的天涯,一骨碌地揚起拳心,正欲落下時,卻見著了海角那張懊惱自責的臉龐,他登時氣息一窒,手邊的拳頭又放不下,只好出氣似地在牆面再落下一拳。
「這事,別張揚。」好一陣子過去,氣息較為平穩,思緒也較清楚後,天涯扳過海角的肩對他叮嚀。
宛如噩夢初醒的海角,不解地眨著眼。
天涯一把抹著臉,「你若為她著想,就別告訴任何人,這事要是傳出去了,她日後還要不要嫁人?」
「是。」還沒想到那麼遠的海角,眼下的心情全都在霓裳的身上打轉。
「明日你就把她送至我的另一座別業,在她的眼傷痊癒前,別讓她回城。」覺得這座別業離城不夠遠,無法讓霓裳安靜無擾,也不被城民發覺,天涯看了看霓裳的情況後,三兩下就作好決定。
「夫人那邊呢?」與霓裳相依為命的朝露夫人若是問起,那該怎麼辦?
天涯揮揮手,「朝露夫人和我娘去織女城作客了,我會叫風破曉將她們再多留一陣。」
「有必要連夫人都瞞嗎?」他不懂這事為何連最親近的人都得瞞,按理說,就是因為事況嚴重,更應該由最親近的人一塊掩飾才對。
天涯無力地翻了個白眼,「她藏不住話。」那些女人要是能夠守著秘密不說的話,那她們也不必三不五時的到處去串門子了。
「我明白了。」總算恢復理智的海角,也覺得他考量得有道理。
「我這就先去安排。」忙著先回城以免他人起疑心的天涯,在走向門邊時不忘向他警告,「看著她,她要再有任何閃失,下回,你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遭天涯甩上的門板,餘音陣陣震擊在他的心版上,他自責地垂下頭,腳步重若千斤地來到床邊,卻發現被那陣關門聲吵醒的霓裳,正用一隻眼看著他,還揚揚手示意他坐下。
照她的意思坐下後,她伸手摸他的臉,神智還不是很清醒的她,皺眉地看著他臉上,在抱她下山時不經意沾染到的血跡。
她擔心地問:「海角,你受傷了嗎?」
「沒有……」他深吸了口氣,搖首輕聲說著,「我沒事。」
少了一隻眼,總覺得看不清的霓裳,在左眼的刺痛隱隱傳來時,伸手輕觸著包裹著她眼睛的紗布。
他忙拉開她的手,「小姐別碰。」
像是海水緩緩倒灌般,回憶一點一滴湧進腦海的霓裳,在他那雙自責的目光下,想起了在山上發生的一切,她茫然地看著大夫放在小桌邊的藥單,不知此刻自己對這件事該有什麼感覺。
「我會瞎嗎?」過了很久,她終於想出一句似乎該問的話。
不知該怎麼告訴她實情的海角,尚在心底斟酌著,該怎麼同她說她才能接受這事實,可已經將他的反應觀察完畢的霓裳,卻歪著頭問。
「這個意思是會?」
「大夫說,日後恐怕……」他出聲說了幾句,就因後頭的字眼再也說不下去。
聽完他所說的後,霓裳若無其事地應了應。
「噢。」好吧,好歹有個答案。
海角結實地呆愣了一會,完全無法理解她過於冷靜的反應。
「小姐不怪我?」一隻眼日後可能會瞎,她不生氣哭鬧,也不找他算帳或要他負責?
「一定要嗎?」霓裳想了很久,最後為難地對他皺著眉。
他忙不迭地提醒,「是我失手——」
「你才沒失手,因為我沒有被熊吃掉啊。」她大大地搖著頭,一臉天真和慶幸地打斷他接下來的自責。
海角呆然地看著年紀小小,性格已遠比天涯還要樂觀的她。
她搔搔發,一臉迷思,「是你救了我,我不懂這要怪你什麼。」差點就被熊吃掉耶,而且還是只她這輩子見過最大的熊,只是傷了一隻眼而已,她覺得自己已經夠走運了。
天涯駭人的厲色猶存在他的眼底,但眼前開朗不在乎,想讓他安心的童顏也映在他的眼底,一瞬間覺得自己在跌至谷底後,又再因她而爬起的海角,為了她的看得開,不禁覺得自己自私得好醜陋。
就像天涯所說,他是怎麼看著她的?
他沒有,他沒有看著她,他被名利、被欲脫離奴籍的慾望給沖昏了頭,這三日來,身為霓裳的家奴,他本就該好好守著她的安危,可他不是,他處處嫌她累贅、日日都壞了他的好事,都因她的拖累,才使得他在秋狩中空手而回,他甚至在想,要是她不在的話,說不定今日起他就不必再當她家的奴了。
而她呢?她在想些什麼?
就像七歲時她欲讓他離開時一樣,她只是專心的在看著他,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的喜怒哀樂,七歲時為了成全他,她可以不顧自己的病情,而現下,明知道自己日後會瞎,她還是將那些日後她得獨自承擔的情緒都擺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並適時地讓他擺脫他的罪疚。
剎那間,所有離開與不離開,自由與不自由,都在他的腦海裡遭到放逐,什麼前程與榮耀,或是他人如何看待為奴的他,這也不再重要了,此刻在他眼底心底存著的,僅僅只剩下一個人兒。
「小姐……」他小心翼翼地執起她的手,虔心地擱在胸前,「若是小姐不嫌棄,日後海角願做小姐的眼。」
「做我的眼?」她有些聽不懂,「怎麼做?」
「海角願此生永遠追隨小姐,伴在小姐左右,永不離棄。」在說這話時,他已將一生都交託到她的手中了。
定定看著他的霓裳沒有笑,她沉默了一會,自床榻上爬起投入他的懷中,吃力地將他抱緊。
她邊說邊拍撫著他安慰,「只是一隻眼而已,海角不要想太多。」
他不能認同地搖首,一隻眼而已?她怎麼能夠看得那麼開?
「不過,我很高興聽你說你會永遠留在我身邊。」稍稍拉開彼此間的距離後,她偏首對他綻出婷婷的一笑。
沉醉在那抹笑意裡的他,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在霓裳十歲之前,身為家奴的海角,對於自己的這個身份不但不甘,在府中做事也有著不情願,但就在這日過後,海角像徹底變了個人似的,除了緊跟在霓裳的身後照顧她外,以往他不想去碰的府內大小事務,他也盡心盡力地學習,而後搖身一變,儼然一副專業家奴樣。
即使後來霓裳不知對他說了多少次,要他別老把自己當個奴來看待,可是他就是以家奴這身份自居,並從此再也沒去想過脫離奴籍那回事。
就在霓裳十三歲那一年,朝露夫人失足墜馬,霓裳成了孤兒,天涯成了她唯一的親人,而海角,則成了她身後一道緊緊跟隨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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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不喜歡這等改變。
夕照穿過城中一柱柱高大的迴廊,拖曳在地的柱影,隨著日影的偏移而挪動,與柱柱經過霓裳面上的光影,將她置於半明半暗間,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靠坐在柱旁的霓裳,直視著城裡的婢女們,正群聚在海角的房外,或透過沒掩緊的窗扇,或輕開了道門縫,好偷偷一望她們所想見的海角,在她們發現海角並未在裡頭後,她們又圍在一塊吱吱喳喳了一會,接著一哄而散,分別去其它地方等候,就盼著能見上海角一面。
遠遠看著她們歡喜緋紅的臉,霓裳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以往這些女人,她們不是只愛慕著天涯而已嗎?無論天涯再浪蕩、再如何不負責任,她們仍是對身為城主的天涯迷戀不已,但現下她們卻將目標轉向,將愛慕的目光自天涯的身上挪開,改而集中在海角的身上。
以往,天壘城裡最招人注目,也最受女人青睞者,非天涯莫屬,但打從比武招親那日天涯海角一戰後,因身份低下,素來不被重視的海角,自他倆交手過後,突自默默無聞的家奴,搖身一變成了天壘城裡最多人打探的對象。正因天涯與海角之間,生來在許多方面,即有著極大的差距,因此這些年來人人只看得見身份高貴、風頭盡出的天涯,從無人會看向她身後的海角,但那一日海角與天涯戰得不分軒輊,城中的人們這才發覺,他們從不知在這座天壘城裡,有著一名與天涯極度相似,也截然不同的海角。
相仿的年紀、相似的身形,他倆一性格火爆,一沉穩冷靜,在外表上一個瀟灑俊朗,一個清俊冷漠……自他倆合力毀了那座武台後,城中的人們即將他倆畫上等號,也自那日起,在一傳十、十傳百,眾口爍金下,海角漸漸變得聲名大噪。
為了眾人的現實,她很想替海角抱屈,在那些人注意到海角之前,她比誰都清楚,海角的武功和箭技,一點也不輸給天涯,可卻從沒人把他當一回事,就只因為一場比武招親,他們才後知後覺地真正看見了海角,那麼先前呢?他們把海角置於何地?
她同時也被自己的私心困囿著。
海角能夠在天壘城獲得一種新的地位,或獲得人們崇敬的眼光,這是她一直期盼的,但,多少年來,向來只屬於她的海角,恐將不再會是她一人所有的,日後,也將不會只有她看得見海角,就像方纔那些亟欲與海角有所接觸的女人,她們愈是愛慕海角一分,也就將海角拉離她愈遠一點。
夕陽垂陷於遠方的山頭,將霓裳籠在一片黑暗裡,她站起身,一手撫著壁面小心地前進,來到海角的房裡後,點燃了裡頭的燭火,才想再去多點燃幾盞火燭時,看不見左方的她,方轉身,即將擱在案上的一隻茶碗碰落。
茶碗墜落碎裂的清脆聲響,像柄偷襲的箭,直射向她的心房,她緩慢地抬起左掌,再閉起右眼,莫可奈何地在微弱的燈火下承認,她什麼都看不見。
已經到了極限了嗎?
或許再過不久,她便再也瞞不了海角,瞞不了眾人,到時天壘城的人們就會發覺,他們的副城主,瞎了一眼,而另一眼,大概再過幾年也將會步上後塵。
「小姐……」站在門邊的海角,看了一地的碎瓷與她面上那份落寞的神情後,音調低啞地在她身後輕喚。
「我還看得見。」她隨即收拾好心情,並撇開臉龐。
海角無言地步入房內並關上門扇,走至她的面前扶著她的手臂,帶她繞過一地的碎瓷,一手按著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動,再轉身去清理那些碎瓷。
「我說過,那不是你的錯。」看著他蹲在地上的背影,為了不讓他又因此而自責,霓裳不得不把話說在前頭,「你不要老把它放在心上。」
為她點亮房內所有燈後,海角走至她的面前,仔細將她打量過一回,查看她有無受傷後,本是想送她回房,但坐在長長毛毯上的霓裳動也不動,只是仰首看著他。
像要將他深深刻劃在心中般,霓裳瞬也不瞬地讀著他的眼眸,在那裡頭,她看見了種種習以為常,卻不是她所要的東西。
她喃聲說著:「不要用這種關懷憐惜的眼神看著我,我已經不是那個七歲時被你背去找大夫的小女孩,不要只擔心我生活上的瑣事,更不要只走在我的背後看著我的背影,現在的我,要的不是這些。」
不是這些。
而是些溫熱的情,一點狂奔的心跳,或是一個令她沉迷的眼神,倘若,他的品行能夠差一點,霸道不講理點,放蕩不羈些,或是能夠拋開他死守的主僕觀念,或許……她早就是他的人了。
「小姐?」在海角仍在想著她那些話時,她已開始在他房裡四處東翻西找,在找不到時,索性打開門對外頭的下人們吩咐。
當兩罈酒被抱入他的房內時,他皺眉地看著又坐回毯上的她,興高采烈地開壇的模樣。
她拍拍身旁的位置,「來,陪我喝酒。」
「小姐為何要喝?」他如她所願地坐在她身旁,看她替他倆各倒了一盅後,率先一口飲盡。
她邊倒酒邊答,「心情好。」
是心情不好吧?打小到大,她哪回不是因心情不好才藉酒澆愁?然後在第二日把先前煩惱的事都忘光,頭疼得什麼事都記不起,因此每回她對某些人與事,已到了無法解決的地步,她就藉酒來令自己忘記。
但這一回,他不想阻止她,因從她方纔的話裡,他聽明了那些她一直都很想告訴他的心底話,而心跳有些失序的他,也因此極度需要喝上幾盅。
去年秋釀的酒,飲入口中,味道並不醇美,反而還酸澀了點,可誘人的香氣卻在口齒間徘徊不散、撲鼻沁心,那淺淺惑人的味道,就像此時將軟軟的身子靠著他的霓裳,他漫不經心地嘗著口中的酒,兩眼停留在她被酒氣熏紅的面頰上,此時的她,頰紅若潮,眼若秋波,他在想,若真是會醉,醉因定不是酒,而是為她。
為她,在很多年前,他的雙眼就已經醉了,他也因此而感到痛苦,因隨著她的成長,她一年比一年美,那種想要掬取卻又無法跨越一步的感覺,讓眼前的這份美麗,美到令他不禁覺得心痛。
一鼓作氣灌完了第四盅後,沒什麼酒量的霓裳,已開始坐不穩,她自動自發地爬進他的懷中,邊打著酒嗝邊找好了最佳的姿勢窩著。
她將臉蛋貼在他的胸口問:「小時候,你常這樣抱著我對不對?」
「嗯。」酒氣加上她身上的香氣,他有些心猿意馬。
「為什麼不常那麼做了?」她微偏過頭凝睇著他,卻因角度太大差點往後栽倒,他連忙以一掌扶住她的腦後。
「男女有別,我得顧忌小姐的名聲。」他小心挪過她,讓她靠在他的臂上。
這似乎是全天底下男人都會用的共通借口,表哥說過,他也說過,她沒好氣地搖搖頭,兩手環上他的頸項,面對面地看著他。
「對海角來說,我很重要吧?」就算他不再抱著她,就算他早在他倆之間劃出一道主僕的距離,但她知道,對他來說她是特別的,因為,只有她能聽見他心跳的聲音,表哥聽不見,其它的女人也不會聽見。
「是的。」在那雙因燈火淺映,而顯得剔透的眼眸下,他坦承地招認。
「真的很重要很重要是吧?」她像不放心般地再次確認。
「是的。」在回答她之時,他將手中已斟滿的酒盅遞給她,好讓她再醉一些。
「那為什麼你總是開口閉口都小姐小姐的?」喝完酒的霓裳一把將酒盅扔至他的身後,瞪著他對他大聲抱怨,「我不願當你的小姐啊!」
靜靜看著她嬌嗔的模樣,海角一手攬過她的腰,一手輕撫著她泛著紅澤的臉頰,放肆地欣賞她的美麗,他知道,在明日過後她不會記得現下發生了何事,因此她不會記得他為她傾心迷醉的模樣,不會記得此刻他眼底的這份悸動,和這顆狂跳得幾乎要不受制控的心。
霓裳不滿地拉拉他的衣袖,執著地要他一個回答,雙眼在她面上迷途已久的海角,這才低聲反問。
「那麼,我該當什麼呢?」
「海角,就當海角。」她雙手拉緊他的衣袖,認真嚴肅地說明,「不要當霓裳身後的海角,也不要當認為自己是家奴的海角,更不許當別人的海角,倘若你不嫌棄我的話,就只當我的海角好嗎?」
他挑高朗眉,「你的?」
「我的,只我一人的。」霓裳朝他大大點了個頭,還因此而撞上他的胸膛。
「我不一直都是?」唇邊帶笑的海角,扶正她的臉龐問。
「不一樣……」她頓了一會,可憐兮兮地搖首,「我要的,是可以牽著我的手與我一塊走的海角。」
他沉默地凝視著她,指尖無意識地撫著她柔嫩的面頰,而後輕輕將它放開。
「哪小姐的心上人呢?難道他不能挽著小姐的手?」他語氣有些僵硬地問。
眼中盛滿失望與心灰的霓裳,看了他一會後,傷心地垂下臉龐。
「他從來都不肯,他只肯走在我的身後……」
下一刻,修長的指尖迅即抬起她的下頷,他將她壓向自己,臂膀緊緊將她環緊,帶著酒意的吻印上她的唇,她怔了怔,在他蠻橫專制,不給半點自由的狀況下,任身心激越的他放肆地索吻,急喘的氣息交織在他倆之間,但他像是永遠都不想停下來般,放開了被吻得紅腫的唇辦後,輾轉地吻著她的頰、眼眉,在她因此而有所停頓時,他又繞回她的唇上,深深地輾吻著她。
口鼻間,皆是他熾熱濃烈的氣息,醉意朦朧的霓裳,暈眩地攀緊他的頸項,在虛軟得坐不住時,任他將她放倒在毛毯上繼續親吻著她,感覺著兩人的四唇,一次次不停歇地交疊在一塊。
無聲無息站在門外的天涯,透過門縫瞧著門裡的一切,他看著醉倒後很快就入睡的霓裳,安心地躺在毯上睡著了,怕她受涼的海角脫下身上的外衫蓋在她身上,而後坐在她的身畔,戀戀不捨地伸手撫著她的臉龐,視線片刻也不肯離開她。
雖是對眼前此景感到訝異,但天涯並沒有打擾裡頭那份屬於海角,或是霓裳的小小幸福,他只是將門縫再掩緊一點,背過身,無聲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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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總是說,就算日後瞎了一眼,也還有一眼可用。」
將醉睡的霓裳抱回她房裡後,因她而難以平靜的海角,帶著酒意,在夜闌人靜時分,找上了那個說是可以聽他說心事的鳳凰。
於是在這露重風寒的秋夜裡,從被窩裡遭人挖起的鳳凰,就與他一同坐在城頂,邊看著天上那輪光輝不明,與他很相似的彎月,邊聽著他口中充滿自責與懊悔的話語。
「倘若……」海角將臉埋在掌心裡,語氣無限憾恨,「倘若那日能重來一回的話,我願意做任何事交換……」
多少年來,他總在夢中夢見當時的情景,當時的他怎會大意失手傷了她的眼?他多麼後悔自己為何箭技不再準確一點,為何不早一點或晚一些才松弦放箭?他根本就不該讓她離開他身邊的,不然也不會有這種憾事發生在她身上,若是沒有那日,她將會和其它女孩一樣,有個美好的人生或良緣,而不是在暗地裡拚命隱藏她一眼看不見的事實,還要辛苦地挺直背脊,在人前掩飾她不願讓人知道的殘缺。
他心憐獨自勇敢的她,更對於她的傾心而感到失措。
原本,能夠得到她的傾心,這對他來說,應當是他此生最大的期盼,也是一直存在他心底的美夢,他該是雀躍無比的,可那一地的碎瓷卻又提醒著他,因他,她下半輩子可能將會在黑暗中度過。
「她的眼,沒法治嗎?」鳳凰一手撐著下頷,兩眉攢得緊緊的。
他閉上眼,「有,但她不願治。」
「不願治?」原本他還以為是無法可治,所以霓裳才任由著那隻眼去,豈料卻……
「她不願。」無可奈何的海角再次重複。
霓裳十四歲那年,視力果真如那個大夫所言開始敗壞,有一陣子,霓裳因無法適應左右視野的不同,不是頻頻撞傷就是遭從她左側經過的人們給嚇著,為免他人知道霓裳的眼出了事,天涯與他再次將她遷到別院暫居,好讓她去適應她的眼,而在那時,他聽人說,一名雲遊於三道的神醫,近日來到了天宮外的迷陀域。
找來天涯看住霓裳後,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了那名神醫,可那位脾氣古怪的老人,一開口就表明了已經退隱,此生將不再行醫,無論他如何請求,老人就是不肯點頭答應。
霓裳是在三日後找到他的,那時,他已在那名神醫的門前整整跪了三日三夜,不寢不食、滴水未進。
「起來,不要求人!」不顧天涯阻攔衝下山的她,一見到他竟跪在他人門前時,眼底不禁怒火叢生。
海角回頭看了她一眼,執著不改地繼續跪在門前。
「只要我活著一日,我就不會讓你為了我去求人。」不願見他如此,她走上前想拉走他,「我不需要那無所謂的自尊,我也不在乎他人在發現了後會怎麼看我,就算是瞎了一眼,日後我還是會抬頭挺胸的活下去。」
不動如山的海角,任她如何拉扯,就是不肯離開,仍舊希望在這扇門後,會存著一絲屬於她的希望。
「我叫你起來你聽見了沒有?」滿頭大汗的霓裳,在拉不動他時氣急敗壞地問。
他淡淡開口,「小姐會瞎的。」
她憤聲大吼:「就算會瞎我也不要你的雙膝為了我而跪下!」瞧瞧他,臉色跟個死人沒兩樣,她要是不來這,他是不是會一直跪下去?而他的自尊呢?向來不願向任何人低頭的他,竟為了她來這跟個陌生人低頭?
「他或許能治小姐的眼。」只要她的眼能好,他不計較也不在乎代價。
「用你的自尊來換我一隻眼?這種眼我不要也罷!」氣到極點,又無法更改他的心意,霓裳索性將手一抬,覆在左眼上作勢就要挖出自己的眼。
「小姐!」被她舉動駭住的海角,忙不迭地拉下她的手,在她仍不死心想用另一手時,他站起身再去扯住她的手,但已久跪了三日的他,此時雙腳早就麻痺得無法站立,因此在捉住她兩手後,他即重重跪坐在她的面前。
大汗一滴滴地自他的兩際滑下,見他努力忍著雙腳傳來的疼痛,兩掌卻仍是緊握著她的掌腕不放的模樣,當下不再掙動的霓裳,緩緩在他面前蹲下,心憐地撫去他的汗水後,她掙開他鉗制的兩掌,伸手環抱住他的頸項,並將臉埋進他的胸懷裡。
「我不要治……」
一壁抵抗著疼痛有如萬蟻鑽動的雙腳,海角沒聽清楚她在他懷裡說了些什麼,靠在他懷裡的霓裳,側首看著神醫家門前的軟土上,都已被他跪出兩個跪印的小窟窿,更是難掩喉際間的哽咽,她強行地將他所造成的酸楚都嚥下去,並把到了眼眶中的眼淚都狠狠壓回眼中,再將他抱得更緊。
「我再也不要治眼了……」
若是往後,他又聽到什麼可治百疾的神醫,他是不是又要不辭千里,不顧自尊的去求?倘若又有人像這個神醫這樣糟蹋他呢?若是又有人趾高氣揚地將他給踩在腳底下怎麼辦?這個傻男人,他是不是又會為了她什麼都願豁出去?
海角不該是這樣子的,她不要他為了她而委曲求全,她的海角,根本就不該受到此等際遇。
「小姐?」清清楚楚徘徊在他耳畔的低語,令海角在大驚之下忙拉開她,就盼性子頑固的她能回心轉意。
她看著他心慌的眼眸,堅定地重複,「我不要。」
自那日起,海角就一直被矛盾的心情糾纏著。
她不再讓他離開她的身邊,他也發現,她真的用一眼努力生活表現給他看,而這看在他的眼裡,是種椎心的疼,刻骨的痛,因此他也極盡所能地跟在她身後,為她掩飾,也讓她依賴。
可有時候,他會有種自私的想法,他會希望她的眼就這樣不會好,也不會再壞下去,如此一來,她能就這麼一直地依賴著他,而他倆之間的關係就將永遠都不會有所改變,可後來他才發覺,其實並不是她需要依賴,而是他需要被她依賴,他怕一旦她不再需要他了,她便會像只自由的鳥兒振翅遠飛,再也不停留在他的身邊。
走在她身後這麼多年來,看著她的背影看久了,他甚至渴望能夠真成為她身後的一道影子,如此一來,他就可以永遠跟隨著她的腳步,無論她上了何處皆與她同在。
他不想離開她的。
但有時候,他又會希望她的眼能夠完整無瑕,因看她強裝無事的模樣,那實在是太過磨人也太令他心痛,偏偏,她從不肯讓他去找人來治,即使是他去請天涯來勸她也不成。
自私與不自私的想法,就像一面矛與盾同時住在他的心房裡,因此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在願與不願之間擺盪,無一日平靜,也無一日安寧。
若是命運都有個一定的軌跡,那麼他定是為了她的出現而出現,並為了她而存在,她少了一隻眼,他便更努力張大眼來代她去看,並守護她為她避過風險,她的人生若是因此而缺了一角,只要她開口,他便會盡全力來為她填補,在他已將自己的所有都投注在她身上後,他已不在乎他能得到多少,他只在乎她能否開慎。
可現下,他再也不能滿足於現況了,他不能因他的自私而讓她看不見她的未來,他要的是她真心的笑,而不是人後的愁。
「你可知黃泉國有個叫藥王的人?」仰首看星看了許久的鳳凰,突然在一片沉默中開口。
海角想了想,「他是黃泉國的宰相。」
「且他的醫術相當精湛。」冷得有點受不了的鳳凰拉他起身,微笑地鼓勵著他,「若能請得動他的話,霓裳的眼或許還有得治。」
他垂下了眼,「我說過小姐不願治眼。」她踢走大夫的功力,就跟她踢未婚夫的差不多,任他再怎麼請來高明的大夫也是徒勞。
「再試試吧,總不能讓她真瞎了是不?」鳳凰用力地拍拍他的肩,「即使她再不願,你還是該給她一次機會,也該再給你自己一次機會。」
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當受不住冷的鳳凰,把話說完就趕緊入屋去避風時,站在原地的海角,怔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久久,都沒有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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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她再也不喝酒了……
醉至次日正午才醒的霓裳,此刻正趴在桌案上,將臉埋在一堆公文裡懺悔昨夜的愚行。
她記得昨晚她是在海角的房裡喝的酒,但今早醒來她就回到她房裡了,頭疼得像腦袋要和身子分家外,向來在她睜開雙眼,頭一個所能見到的海角,今早也沒在她的房裡,派人去找,來人卻說海角不在他的房裡。
當天涯幸災樂禍地踱進她房裡時,正在想海角上哪去的她,聽見腳步聲馬上抬起頭,一見來者是他,她又委靡地繼續趴回那堆文件裡。
「還疼嗎?」天涯挑高一眉,挨在她身旁看她受苦受難的模樣。
他的聲音一竄進耳底,腦中有若金鼓齊鳴的她,忙不迭地將他給推遠一點,再捧著腦袋哀號。
「我決定要戒酒了……」為什麼她永遠都學不乖?明知道第二天會痛得要死,每次還是照喝不誤。
「喏。」看她自找罪受的天涯,刻意將一大碗泛著怪味的醒酒湯推至她的面前,再拉了張椅子坐在她身畔。
光是聞那味道,霓裳的眉頭更是因此再打了兩圈結。
「喝下去。」在她臉上擺出一副唾棄樣時,辛苦端湯來的天涯不爽快地命令。
「不要。」她皺皺鼻尖,不給面子地撇過小臉。
天涯兩手叉著腰,「這是海角命人特地弄給你醒酒的,你表哥我只是負責端來。」
霓裳慢吞吞地瞄了他一眼,雖然是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拿過碗,動作緩慢地一口一口喝下腹。
態度差真多……
親表哥都放下身段拿來請她喝了,她不賞臉,但只要提到海角這兩字,就比任何萬靈丹都管用,他這個表妹的心會不會偏得太多了點?
「喂,你不好奇你的海角上哪去了?」在她真的乖乖喝完一碗湯時,他以指戳戳她。
她以繡帕拭淨了嘴角的殘汁,「等我的頭不痛了我就去找他。」
「甭找了,他不在城內。」天涯笑了笑,心情大樂地往椅裡一靠。
「他去哪了?」不在城內?怎麼海角要出城也沒跟她說一聲?
「找人。」要是他從鳳凰那邊套來的口風沒錯的話,那個不死心的海角,應該是已經起程前往黃泉國了。
「找誰?」
「不……告訴你。」難得能在她面前佔上風的天涯,趾高氣揚地拖長了音調,還對她擺出一臉欠揍的賊笑。
霓裳在他愈笑愈亂肉麻一把又噁心兮兮時,忍不住撫著兩臂以阻止雞皮疙瘩全往上竄。
「你……」她怕怕地閃避他那活像逮著了什麼把柄的眼神,「你幹嘛這樣看我?」
天涯咧笑著嘴,心情甚是愉悅地朝她伸出兩根手指頭。
「因我知道了兩個秘密。」打昨晚知道這兩件事後,他就一夜無眠到天明,今天要是不來找她麻煩,不讓她今晚也同他一樣失眠的話,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沒空聽你胡說八道。」她朝天翻了個白眼,覺得喝下腹的解酒藥已經生效,而她也感覺好多了後,她準備去打聽一下那個也不通知一聲,就獨自跑出城的海角究竟是上哪去。
天涯冷不防地在她身後問:「你的心上人,是不是只肯走在你身後,卻從不敢牽著你的手與你走在一塊?」
兩腳登時頓住的霓裳,表情甚是不可思議地緩緩回首。
「怪不得無論我為你找來多少未婚夫,你誰都不肯嫁。」也好啦,這個不嫁、那個也不嫁,就連天孫也看不上眼,有個海角願意主動犧牲,他就該謝天謝地感謝祖宗有保佑了。
「你知道了什麼?」帶了點心虛的成分,霓裳問得很小心,並不希望任何人會發覺她的心事。
天涯不合作地攤攤兩掌,「你不想讓我知道的都知道了。」在終於知道她的心上人是誰後,現下想想,那些被她踢走的未婚夫,被踢得還真冤,他們哪會知道她早就已經定好人選了?
「你……」她馬上做出這種聯想,「你趕走了海角?」海角不在,他又這麼高興,她當然頭一個所想的就是他把海角給攆出天宮。
滿心不是滋味的天涯,當下黑臉拉長了三倍不止。
「嘿,別急著亂扣冤帽,你家心上人是自個兒出門去的,你表哥才沒去他面前嘴碎多說些什麼,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人看啦?」都已經巴不得能把她嫁出去了,他哪會還去做那種棒打鴦鴛的蠢事?
「那他……」霓裳百思不解地蹙緊眉心。
他聳聳肩,「別問我,昨兒個半夜他就走了,我也不知他上哪去了。」
為免天涯嘴大,多事的向海角或是他人說些什麼,令海角在日後做些什麼事,有先見之明的她,不安地向他叮嚀。
「我與海角的事,別說出去。」既然海角希望能這樣與她在一塊,那麼她最起碼可以辦到這點,繼續以主僕的身份與海角共處。
天涯一手撐著下頷涼涼地問:「因為海角不是我會考慮的對象?」就算他肯點頭,但海角是海道的奴這個身份,天宮的長老們就絕不可能會讓他把她嫁給海角。
霓裳隨即板起了臉龐,「我不在乎你或他人如何看他,你們當他是奴也好,是僕也罷,我不在乎。」
他壞心眼地轉了轉眼眸,「我若在乎呢?」刺探一下好了。
她冷冷輕哼,「我說表哥,你要還想逍遙的過你的日子,不想接手那些屬於你的責任,我建議你最好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他垮著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不惜為海角而大義滅親的妹子。
「你……居然為了一個外人威脅你表哥?」這算什麼自家人?胳臂專門往外彎的嗎?
霓裳沒好氣地撇過芳頰,「海角才不是什麼外人。」與海角相比,他才是外人好嗎?
「是是是,是愛人好吧?」他揮揮手,識相地順著她的話鋒應下去,並順道挖了個坑讓她跳。
不小心著了他的道,霓裳霎時紅暈遍佈了整張小臉,不習慣被他瞧見這樣的她,難為情地一手掩著臉,兩眼硬是不肯看向他。
「你想不想聽另外一個秘密?」相當享受自家表妹這個模樣的天涯,笑咪咪地朝她招著手。
她考慮了半晌,半帶懷疑半帶好奇地湊近他的身邊。
「你的那個心上人,昨晚在你喝醉對他說了一籮筐的話後——」才搖頭晃腦對她說了一半的天涯,下一刻馬上被瞪大眼的她給揪緊了衣領。
「等等,我說醉話?」她怎麼會做那種蠢事?她平常不是喝醉了就只有乖乖睡覺嗎?
他用鼻音應著,「嗯哼。」
「說了些什麼?」渾然不知昨夜把自己出賣了多少,霓裳一頭冷汗地追問。
「這個嘛……」像是要吊她胃口般,天涯刻意為難地搔搔發,「太多了,我一下子記不清。」他要是記不清楚,昨晚他就不會煩惱得睡不著了。
她屏住了氣息,緊張萬分地再問:「我所說的內容,我現在聽了會想挖個地洞鑽嗎?」
「應該會吧。」天涯皺皺眉,煞有介事地樞著下巴,「我就挖了好幾個。」昨晚他算是開了眼界,沒想到他這古古怪怪的表妹,在心上人的面前原來還有較為正常的一面,也難怪那個硬邦邦的海角會破功抵擋不住。
不知該臉紅還是該流冷汗的霓裳,雖然不太想知道昨晚究竟發生了哪些事,可還是得繼續面對現實。
「然後呢?」她期期艾艾地看著目擊證人,「海角有什麼反應?」他不會又什麼反應都沒有吧?
「嗯……」天涯思索了一會。伸出一指朝她勾了勾,直接附耳在她的耳邊,將昨晚看到的場面一字不漏地轉告她,然後再興高采烈地往後一坐,開始欣賞霓裳臉上千變萬化的神色。
沒想到海角會有那種反應,只差頭頂沒冒出煙的霓裳,兩手掩著緋紅的臉蛋,渾身僵直地站在原地,一時之間還無法將他口中所說那個熱情如火的海角,與那個冷漠待人的海角聯想在一塊。
「現下,就看海角怎麼想了。」樂見其成的天涯站起身,一手拍拍她的頭頂,「你就在這乖乖等他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