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曦低頭,告訴自己不必在意這種話,但是眼圈還是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她已經記不得有多少次了,印象中似乎每一次她誠心誠意地建議別人什麼事,最後得到的評語不外乎就是「神經病」、「雞婆」,或是「多管閒事」。按說這樣的評語聽多了,她也應該已經麻木了。但是她並沒有,每一次聽到類似的話,她還是會很難過。這種難過不單單是因為自己被人辱罵,更是因為自己的觀念不被認同。
環保是傻瓜才會做的事情,幾百年之後的世界,跟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她不止一次從人們的眼神中讀到這些想法,這讓她的心一次次被灼痛。也許就是因為這個時代的傻瓜太少,她的族人才會在未來經受那麼巨大的痛苦與折磨。但是她又不能站出來大聲說,她就是來自未來的受害者。他們不肯接受她的建議,她也只能默默地看著他們走遠,就像剛才一樣。她痛恨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她明明知道這些事情都是不對的,是會導致毀滅的,但是她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事情向最糟糕的方向發展,災難一步步逼近。她只能看著、痛著、難過著,卻無力阻止。
這是為什麼,她到底應該怎麼做?
挫敗感不斷蔓延,她終於承受不了這種壓抑,蹲下身子低聲哭了起來。
她把頭埋在雙膝之間,決定不理會校園裡的人來人往,好好哭個痛快。也許不光是為了剛才的事情,反正這種鬱悶的感覺已經壓抑她很久了,她要一次解脫出來。只是有人卻不肯放她清靜,她才哭了沒一會兒,一陣腳步聲便停在她的身邊,接著耳邊傳來她熟悉的聲音。
「我說,這紙當便條還不錯,可是要是用來擦眼淚,恐怕會劃壞你的臉蛋兒哦。」
是辰。他應該還在教室裡跟她的同學們探討課業問題,不是嗎?怎麼會來到這裡,還看到她哭泣的醜模樣,真是討厭。小曦不肯抬頭,賭氣不理他。
「好了好了,乖,哥哥今天新換的白襯衫借你用吧。這可是真絲的,絕對天然,不會讓你的小花臉變成大花臉。」聶辰睿輕輕地抬起她的臉,把她擁進懷中。
聽到他的話,小曦終於放棄賭氣,抱住他大聲哭了出來。辰只有在她很難過很難過的時候,才會自稱是她的「哥哥」來安慰她。因為辰比誰都明白,她多渴望有一個家,家人越多越好。也只有辰明白,在她傷心難過的時候,她渴望的是家人溫暖的懷抱。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這個懷抱並不像以往那麼溫暖。辰的手輕輕撫過她的後背,不時拍拍她,嘴裡還說著安慰的話,這些都跟他們小時候一樣。但是或許是因為她剛剛意識到,這個懷抱不久就會屬於別的女孩,不再是她可以依靠的,所以她才會感覺如此地悲傷。辰越是溫柔地撫慰她,她就越難過,眼淚停不了似的把他的白襯衫打得透濕。
秋天炙人的陽光下,唯有這一片胸膛因為她的淚而冰冷潮濕。這份冰冷一直滲入她的骨髓中,讓她顫抖不休。
秋天來了,冬天也就在不遠的前方。
秋天過到一半的時候,由小曦所在的學校牽頭,市內幾所大學聯合發起倡議,要求全校師生環保從我做起,從節約每一張紙,每一滴水開始。校內設環保監督崗,對於不環保,不文明的行為要曝光批評。當然,對於在環保方面做出特別貢獻或是表現特別突出的同學,學期末還將給予特別的綜合評分加分。一時之間,環保好像成為了各學校學生們之間的熱門話題以及流行趨勢,人人見面都互相探討自己的環保心得。
「你是怎麼做到的?」面對眼前的大好形勢,小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天她哭得迷迷糊糊,朦朧中好像聽辰說他會幫她,會努力讓大家都環保起來。當時她以為辰不過是說說而已,安慰她的話罷了。沒想到才短短幾天,辰居然真的做到了。
「天時,地利,人和。」聶辰睿笑得一派輕鬆。的確是因為時機配合得好,前一陣子新生入學,各所大學剛剛因為讓某些學生破格入學而被牽扯出很多檯面下的金錢往來。新聞媒體對此緊抓不放,接連挖出不少內幕。各所大學都被這些負面新聞搞得焦頭爛額,正需要一點別的事情來轉移媒體的注意力。所以他一提出這個計劃,馬上得到了校方的大力支持。後來他又讓老爹拜託了他媒體的朋友對此事加以關注,這個活動就火了起來。
聽聶辰睿大概講述了這個活動開展的經過之後,小曦又喜又憂。喜的當然是環保成為一種流行,一種時尚,就算只是在一個相對較小的圈子裡,但是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也許事情會就此向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也不一定。但是她也同時感到了憂慮,流行的東西能夠長久嗎?如果人們不是從內心認識到環保的重要,這樣一時的流行,又能產生多大的作用呢?何況大多數人還是表面上環保,私底下別人看不見的時候依然故我。
「辰,這樣能維持下去嗎?」她把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
「不怕,」聶辰睿拍拍她,胸有成竹地說道,「如果這個不流行了,咱們就再想別的辦法。」
那樣不還是治標不治本嗎?一個活動完了是另一個活動,萬一人們對以環保為主題的活動厭倦了,他們又該怎麼辦?小曦慢慢斂起笑容,低聲道:「我還是希望大家是真的懂得為什麼要這麼做,希望大家都是自動自發地環保起來,而不是為了流行、獎勵或者是別人的眼光而做。只有這樣,才能真正起到作用吧。」
「傻瓜!」聶辰睿輕點她的鼻尖,笑得萬分無奈又萬分寵愛,小曦就是這樣,總是希望她可以盡力去改變每一個人的想法,但是這又怎麼可能實現呢?
「能像你說的那樣當然好,但是人心豈可控制。不管什麼時候總有一些急功近利的人,不管你怎麼宣傳教育,也總會有自私任性,不肯為將來著想的人。所以我說,做事要講方法,不管用什麼樣的手段,也不管他們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只要他們做了,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不是嗎?就好像法律的存在並不能讓人們心裡沒有邪念,但是有了法律的約束,很多人就不會,或者不敢去實踐他的邪念,這樣設置法律的目的不也就達到了嗎?」
「辰,你的意思該不會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吧?」小曦小心翼翼地問道。辰雖然脾氣壞了一點,但是從來不做傷害別人的事,也就是所謂的「刀子嘴,豆腐心」的那種人,所以他肯定不會叫她做事不擇手段。那麼他又是什麼意思呢?想不懂呢,現在人們的想法真複雜,她想得頭都疼了也弄不明白。
「當然不是不擇手段,只是靈活運用一些手段而已。這樣既沒有傷害到別人的利益,又達到了咱們的目的,不是很好嗎?這就是所謂做事的藝術。」做某些事的時候當然要不擇手段,不過這就不是他的小曦應該知道的了。
隨手拈起旁邊矮几上擺放的小點心放到嘴裡,聶辰睿愜意地閉上眼睛。清甜的草莓香味伴隨著濃郁的奶香,在他口中融合成甜蜜蜜的醇郁味道,一如他現在的心情。老爹的方法還真管用,看小曦現在看他的表情,充滿了崇拜與仰慕。他現在可謂是志得意滿,恐怕今天晚上做夢都會笑出來。早知道就早一點去跟老爹請教了,面子算什麼,小曦才是最重要的。
嗯,鳳舞姐的手藝還是那麼好,這草莓泡芙的味道棒極了。看來在國外生活的那幾年裡她也沒有疏於練習,雖然她總是說她常吃外賣,不怎麼自己下廚。
今天是家族聚會的日子,雖然外公外婆他們幾個長輩都出國旅遊去了,但是他家和表舅、表姨三家人還是照例聚在表舅家裡,算是為剛回國的鳳舞姐接風洗塵。
早上一進門,老媽和舅媽、表姨她們三個人就神秘兮兮地跑到樓上,不知道在密謀什麼。而表舅和姨父向來互相看不順眼,今天那兩個人又在書房吵起來了,老爹正在居中調停。龍飛哥和鳳舞姐那對雙胞胎則在廚房裡合作無間,為一大家子人的午餐奮鬥著。葉家表哥不知道躲到哪個角落裡去打電話,到現在還不肯出來。不過這樣正好,現在小小的起居室裡只有他跟小曦兩個人,氣氛多寧靜甜蜜。
又拿起一塊小巧可愛的泡芙送到小曦唇邊,他笑道:「小曦,來嘗嘗鳳舞姐做的泡芙,味道很不錯。」
小曦還在琢磨什麼是做事的藝術,沒想到面前突然多出來一隻手。她愣愣地抬眼,就看見辰正眉開眼笑地看著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散發出一種莫名的光彩,讓她挪不開視線。
「幹嗎這樣看我?」小曦此時的眼神怪極了,直勾勾的卻並不空洞,反而像是被包裹在重重的迷霧中,讓他看不明白。
「沒……沒什麼。」好像是為了掩飾什麼,她慌忙垂下眼,張口吃下唇邊的泡芙,卻是食不知味。剛才她的心跳得好急,讓她有些不舒服,但是她卻不討厭那種感覺。她究竟是怎麼了?
「沒什麼你幹嗎臉紅,是不是發燒了?」她的怪異表現讓聶辰睿更加疑心了,小曦可是有很多隱瞞身體狀況的不良記錄,所以他絕對不能放過任何異狀。他先伸手探探她額頭的溫度,再試試自己的溫度。奇怪,比自己的溫度還要低,不像是發燒啊。那麼她那都快冒煙的臉頰又是怎麼回事?
這廂兩個人在各自奇怪,一旁的葉飛白看得搖頭連連。
看來自家表弟真的是做實驗做傻了,他天天早也盼晚也盼,就盼小曦能喜歡他,可是現在人家小姑娘真的動心了,他卻愣愣地醒不過味來。
走到起居室旁邊的衣帽間拿出自己的外套,他好心地指點表弟,「她不是發燒,而是病了。」
「病了?!」一聽到這兩個字,聶辰睿可不愣了。他火速衝到表哥身邊,惡狠狠地質問,「你不是說她身體很好嗎,怎麼會突然病了?」
「小曦的身體沒事,她這是心病。」也就是所謂的少女懷春,枉費他這個表弟還號稱天才,在他看來根本就是天生蠢材。現在揪著他的衣領有什麼用,還不趕快乘勝追擊,好把人家小曦的芳心一舉拿下?
「心病?」
見表弟還是反應不過來,葉飛白也懶得管了。撥掉表弟仍然粘在自己衣領上的手,他跟看起來比較沒有那麼呆的小曦交代道:「小曦,醫院有點事,我過去一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等下你幫我跟舅舅他們說一聲,吃飯就別等我了。」
「好。」小曦乖乖地點頭,想了一下之後,她又開口說道,「飛白哥,我沒有病。」
葉飛白沒有回應她的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隨即便開門走了出去。
也許小曦只是心動了,但是愛情是不是一種病,又有誰說得清楚?
中午正點開飯,三家人都坐在餐桌邊,倒也顯得其樂融融。只是奇怪的是,四個小輩都有志一同地坐到了餐桌尾端遠離自家大人的地方。
「這幾個孩子,坐那麼遠做什麼?難道你們還要說什麼悄悄話嗎?」林晴笑問。要是平常,這座位可不是隨便坐的。在老輩人看來,每家人都要坐在一起才算是真正的「團聚」。不過今天長輩都不在,也就隨他們去了。
聶辰睿翻了個白眼,徹底敗給了自己的老媽。她也不想想,誰說悄悄話會挑在吃飯的時候啊。他們坐得這麼遠,自然是別有一番用意。現在山中無老虎,恐怕不消多時表舅身邊就會變成是非之地。他們這幾個沒有發言權的小輩還是有多遠躲多遠好了,以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所有人都就位以後,家族聚餐正式開始了。滿桌子人就數聶辰睿最忙,一會兒給小曦夾菜,一會兒又給她盛湯。光手上忙著還不算,他嘴裡也沒閒著,不停地算著這個有營養、那個可以清腸道什麼的,外加數落小曦以前不肯好好吃飯的劣跡,就這樣成功地把小曦的拒絕全都消滅在她的肚子裡,讓她一句也說不出口。
看著自己面前無論怎麼消耗也不見減少的食物,小曦真是欲哭無淚。天知道她從來不挑食,只不過是食量比較小罷了——而且食量小也是辰說的,其實她班上還有很多女生的食量都比她小得多。辰現在已經對她這樣了,要是看了她班上女生每天的食譜,還不天天帶著糧食到學校「賑災」去啊?算了,多說無益,她還是使勁吃吧。所幸辰比較清楚她的食量極限,她只要努力吃,還是能吃完這些食物的,只是會稍微有點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