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見太妃。」應天禹急忙蹲身行禮。
「你有身孕,不用多禮了。」
太妃匆匆扶起她,連一句客套話都沒說,立刻就轉身吩咐宮婢們收拾東西。
「太妃,為什麼要收拾東西?」
應天禹茫然不解,更好奇為什麼御前侍衛也一起到她的宮裡來了。
「你現在要搬到宮外住一段日子。」太妃勉強笑道。
「為什麼?」她大吃一驚。
「因為皇上染上了天行斑瘡,而你如今有孕在身,要立刻避一避。」太妃說著便哽咽了起來。
應天禹臉色驟變,她並不知道什麼是天行斑瘡,她只知道元狩病了,她應該在一旁照顧他才對,怎麼可以要她搬到宮外去避一避?
「我不出宮!我現在就要去看皇上!」
一聽到元狩病了,她心急如焚,恨不能馬上飛到他身邊去。
「敏妃!」太妃一把拽住正要衝出宮的應天禹。「你要聽皇上的話,遷到離宮最多住二十天,二十天後就能回來了。」
「二十天?!」她無法置信地喊出聲。
要她兩天不見元狩就會食無味、寢不安了,她怎麼可能忍受得了二十天不見他!
「天行斑瘡通常得隔離二十天,硬生生將你們分開,這也是不得已的。」太妃難過得眼圈泛紅。
「天行斑瘡?!皇上染上了天行斑瘡?」
聽見吵嚷聲而走進來的醜嬤嬤,一聽到這個病名便渾身顫抖起來。
「到底怎麼回事?」看到丑嬤嬤驚駭的反應,應天禹開始背脊發寒,有種不祥的預感。「那是什麼病?皇上到底會不會有事?」
「公主,你一定要出宮避一避才行……」丑嬤嬤慌張地轉過身要去替她打理行李。
應天禹看到丑嬤嬤的神色如此慌亂,再也無法控制自己。
「不!我要去看他!」
她甩開太妃的手,撩起裙子就往外跑。
「就算你去也沒用,皇上不會讓你看他!現在永夜宮除了太醫以外,任何人都進不去!」太妃慌忙又去攔阻她。
「不會,太妃不明白元狩的心,他會見我,他一定會見我的!」
她極力想說服太妃,她相信他們之間不會有任何事可以阻撓他們相見。
太妃一陣心酸難忍,拉住她的手溫柔勸慰。
「敏妃,元狩染的病是會傳染的,你現在懷著他唯一的子嗣,所以他才不敢見你。他托我過來親自把送你出宮去,他要你平安,要他的孩子平安,敏妃,你懂嗎?你就讓他好好養病,不要讓他擔心好嗎?」
應天禹絕望地呆站著,她閉上眼睛,感到頭暈目眩,整個人瑟瑟顫抖,她害怕這一離開就再也見不到元狩了。
「嬤嬤,那種病很厲害嗎?你告訴我,元狩不會有事,他會好好的……」
她無助地轉身尋找丑嬤嬤,像個孩子似地哭了起來。
「那是一種毒瘡……不過公主不必擔心,只要醫治得法,調護適當,皇上就會痊癒的。」
丑嬤嬤不忍心讓她知道太多,深恐她過度傷心而影響到胎氣。
「所以,一定不會有事的對嗎?他一定會好的對嗎?」
應天禹目光恍惚地從身邊每個人的臉上劃過去,期待著有人可以給她一個明確的保證。
但是,沒有人敢吭氣,所有的人都哀愁滿面,說不出話來。
應天禹被強迫著遷出了皇宮,由御前侍衛一行人護送,八名宮婢和丑嬤嬤相陪著,遷居到了離皇宮約三十里處的離宮。
隨著應天禹的遷離,整個皇宮內院也在元狩高熱不退之下混亂成一團。
永夜宮內的床帳始終深垂著,只有太醫進宮請脈診治時才有辦法看見元狩的模樣。
為了避免元狩的雙手會因忍受不住全身上下如螞蟻嚙咬般的劇痛而抓破身上的斑瘡,太醫還命海信和明葉用布條將他的雙手綁縛住,以免瘡破化膿引發惡毒而加重病勢。
在元狩全身滾燙,時而昏睡,時而囈語不斷,與猙獰的病魔纏鬥時,只有海信、明葉和太醫幾人看見元狩辛苦的掙扎。
元狩覺得自己在作一個好長、好長,似乎醒不過來的噩夢,夢裡有夢,夢醒了還是夢。
直到有一天,他神志清醒了,看見熟悉的寢宮,還有熟悉的海信和明葉,好像這個世界並沒有什麼改變。
然而,當他看到退掉痂的全身皮膚上殘留的疤痕後,他才知道,這個噩夢還沒有醒來。
他無法置信,這場病竟在他俊美的臉上烙下痕跡,不只是他的臉,他全身每一寸皮膚都不能倖免!
「啊——」他痛苦地嘶喊,把寢宮內所有的鏡子全都砸碎。「從此宮裡不准有鏡子,也不准點燈!」
「皇上,請忍耐一下,太醫院會有辦法讓這些疤痕淡掉的!」海信不斷地哭勸。
「幸虧皇上素日飲食清淡,體質年輕健康,所以斑瘡發作時並未引起惡毒,這是萬民之福啊!」太醫恭勸著。
「皇上,古來多少人皆逃不過天行斑瘡的劫難,但是皇上卻熬過來了,能活下來比什麼都重要呀!」皇太后苦勸著兒子。
皇宮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在如此勸慰著他。
然而,這些勸慰對他來說並沒有多大作用。
他是必須天天上朝面對群臣的帝王,他光想到要用此刻這張臉面對百官時就萬分痛苦,再想到天禹見到他時會是何種表情?何種目光?
他是一向自信滿滿的王,人間唯我獨尊的王。
然而,一場病竟然毀掉了他的自尊心。
儘管身體已經康復,但元狩依然把自己藏身在永夜宮內,誰都不肯見。
「皇上,林邑國已經攻佔龍紀皇朝六個郡了,他們似乎是想趁皇上龍體有恙時一舉吞滅龍紀皇朝。」明葉在永夜宮門前低聲稟告。
元狩獨坐在黑暗中沉思著。
「燕宰相雖然已擬定了詔書,但皇上並未用印,皇太后也詔告群臣,皇上龍體欠安,為維護朝廷和皇上安危,兵馬都需駐留在京城。」明葉繼續說道。
元狩靜默無語。
「皇上,敏妃娘娘避居離宮二十天的期限已到,請皇上旨意,將敏妃娘娘接回宮來。」明葉提醒道。
黑暗中的元狩微微一震,終於開口。
「接敏妃回宮的事,過幾日再說。」
明葉錯愕地看著黑暗中的人影,默默在心中歎口氣。
元狩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厭惡過自己,明明已經相思成狂,但是卻因為愛她,他比任何人都在乎她看他的目光以及她的感受,因為愛她,讓他克服不了與她相見時的障礙……
從離開皇宮之後的那一刻,應天禹幾乎天天以淚洗面,憂懼著元狩的病情,天天數著回宮的日子,二十、十九、十八、十七……
太妃每天都會派人到離宮告訴她元狩的病況,當元狩漸漸脫離險境,病情一天天好轉時,她才終於露出微笑,開心地倒數回宮的日子。
……三、二、一!
當二十天期滿時,她一大早就將自己打扮好,命宮婢們收拾好東西,滿心喜悅地等待元狩派人來接她回去。
但是,從天亮等到了天黑,一個御前侍衛的人影都沒有看見。
她站在院中沉默地望著天上一輪明月,久久不肯進屋。
「公主,夜深露重,身子要緊,你還是先進屋吧。」
丑嬤嬤輕輕牽起她的手,將她領回屋內。
她木然地坐下,久久不語。
「皇上是不是算錯日子了?」一旁的宮婢小小聲地說。
「不可能!他不可能算錯日子的!」應天禹微微發怒。
「也許今日皇上忙著其它重要的事,或許明日就會有人來接了!」另一個宮婢連忙安慰她。
但是,到了第二日,過了第三日,宮內依然沒有人來。
「皇上忘了我嗎?」
應天禹再也無法忍耐,抱著丑嬤嬤哭了出來。
「給皇上一點時間吧!」丑嬤嬤柔聲勸她。「公主,再過幾日,皇上一定會來接你的。」
她曾見過染了天行斑瘡的人痊癒之後的模樣,心中大約猜測得到那是皇上此時的一塊心病。
「我不信他會忘了我,我是這麼想他,他難道不想我嗎?」
她飽受相思之苦,每一分的等待都是痛苦的煎熬。
「皇上肯定是想念公主的。」
「如果他還愛我,就肯定會想念我,會迫不及待想見我,但是他若不愛我了呢?」她開始陷入疑神疑鬼的猜測中。
「公主怎會懷疑皇上不愛你?何況你現在還懷著他的孩子呢!」
丑嬤嬤歎口氣,輕撫她淚痕斑斑的臉頰。
「難道……」她突然驚恐得臉色發白。「難道元狩的病根本沒好?我們根本都被蒙在鼓裡?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經……」
「公主,冷靜下來,別胡思亂想!」丑嬤嬤正色地看著她。「如果皇上真的怎麼了,你想現在會這麼平靜嗎?這座離宮早就被皇宮派來的人給踏翻了!你別忘記,你如今懷的可是皇上唯一的子嗣呀!」
應天禹冷靜想了想,總算平復了心情。
不管怎麼樣,元狩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所以我不懂為什麼會這樣?元狩從來不會這樣冷淡我,嬤嬤你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麼?」
元狩的毫無消息令她害怕,她無法不胡思亂想。
「公主,丑嬤嬤以前也不醜的,那是因為生過一場大病之後,才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丑嬤嬤遲疑片刻後,便斷然說道:「如今皇上染的是天行斑瘡,即使病體痊癒,身上恐怕也會留下烙印,不會是從前你所看見的俊美模樣了。所以,我猜皇上遲遲沒有接你回宮的原因在此。」
應天禹震愕地瞠大雙眸,她從未曾見過什麼是天行斑瘡這種病症,更無從想像元狩如今會是什麼模樣?
然而,想這些對她來說根本毫無意義,因為不管他變成了什麼模樣,她就是愛他呀!
「我明白了,原來如此。」她的雙目熒熒欲淚。「元狩真是大傻瓜!」
她撲進丑嬤嬤懷裡,眼淚靜靜地流淌著,但唇邊已泛起釋然的微笑。
「皇上是大傻瓜,公主是小傻瓜。」丑嬤嬤伸指在她臉頰上羞了一羞。
應天禹終於鬆了口氣,放心地笑起來。
「我會在這裡等他,等他準備好見我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