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坐在銅鏡前,任由眾人在她發上、臉上忙碌地妝點,直到胡嬸大喊一聲吉時到了,她才戴上沉重的鳳冠、蓋上喜帕,在丫鬟的扶持下走出房。
大廳裡圍滿了觀禮的人。天下第一莊莊主成親這等大事,雖然決定得倉促,但知曉這件事的人,早在三天前就陸續將賀禮送到,加上今天為數不少的客人,足見齊家莊的面子有多大。
雲織蘿在丫鬟的扶持下走進大廳,雖然被喜帕遮住了視線,但由眾人的談笑聲仍可知人潮眾多。她讓身旁的丫鬟扶著移動身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接著在丫鬟的扶持下,她被送入新房。坐在床榻上等候的她,只覺得鳳冠有些沉重,壓著她的頭極為不適。即使在房裡,仍可聽見遠處傳來的熱鬧談笑敬酒聲,就在她考慮著是否該偷偷拿下鳳冠喘口氣時,房門被悄悄地推開,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
「雲姑娘,只怕你今晚不能洞房了。」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在她面前響起。
聞言,雲織蘿揭開喜帕,望著熟悉卻冷漠的臉孔,愕然地道:「錦兒,你何出此言?」
「認得出這支碧玉簪嗎?」錦兒將手中的碧玉簪舉高,讓她得以看清。
雲織蘿臉色大變,緊盯著她手中的碧玉簪,急問:「你為何會有這支碧玉簪?」
「很好,你既然認出這支簪是何人所有,那我也坦白的告訴你,秦嵐在我手中,你若是想救她,馬上拿著幻光石跟我走。」錦兒眼神一冷,神情已不是先前的溫順模樣。
「你到底是誰?」雲織蘿雙手拿下鳳冠,隨意擺放在床上,走到她面前問道。為何她會知道幻光石的事?莫非她是……
「我和你一樣是靈族人,同樣是為了幻光石而來,只不過多了一項任務,就是捉拿秦嵐這個叛徒,以及帶回你這個前任聖女所生的私生女回去問罪。」錦兒冰冷地說出她的真正目的,在瞧著她眉間的硃砂痣時,眼底掠過一抹異光。
她是刻意接近雲織蘿的。當她來到燕城時,無意中聽到齊家莊有位姑娘不畏冰冷的湖水,泅水救了一名小孩,那名獲救的小孩發燒重病,而那位姑娘卻奇異地一點事也沒有,她當時就心生懷疑了。
因此,她故意在茶棚被捉,而那名她口中被殺的大哥不過是倒霉的路人,她刻意塑造無依無靠的背景,就是為了要接近她,而她果然是她要找的人。
「好,我跟你走。」她不能不管秦姨的安危。未及細想,她趕緊脫下珍珠綵衣,換上另一套紫紗羅裙,再從抽屜取出一個紅木盒,打算先救人再說。
「不行,織蘿你不能跟她走!」余劍秋推開木門走了進來。方纔她在門外都聽見了,沒想到她們都看錯錦兒了,如果織蘿這時跟她走,難保不會出事。
錦兒眼中寒光一閃,在余劍秋踏進房時迅速朝她發出一掌,毫無防備的余劍秋當場口吐鮮血,身子軟倒在地。
「劍秋!」雲織蘿驚呼一聲,急奔至她身旁查看,這一看她瞠眸大驚,是靈族的冰魄玄掌!中此掌者,身子會猶如置身在冰窖中。錦兒竟然這麼狠毒,下手這麼重!
「還不快走,難不成你不想救秦嵐了。」
經余劍秋這一阻擾,又聽到遠處傳來的腳步聲,她強拉著雲織蘿離開,眨眼間消失但夜中。
身穿大紅喜服的齊孟懷隱約聽到新房有騷動聲,當他趕到時,只看到倒在地上的余劍秋和喜床上的鳳冠、珍珠綵衣,他疾步上前扶起地上的余劍秋。
「劍秋,發生什麼事了?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織蘿人呢?」
余劍秋勉強睜開眼來,看了他一眼,「織……蘿……」吐出這二個字後,人就昏了過去了。
「來人啊!」齊孟懷驚駭大吼。
因為新娘雲織蘿的失蹤,和余劍秋身受重傷的事,讓原本歡樂的齊家莊一夕之間變了天……
初夏,空氣中帶著一絲悶熱的暑氣。
齊家莊僕傭們各自做著分內的工作,齊總管利眸一掃,確定沒有人偷懶,這才親自去灶房端了碗冰糖蓮子湯,打算親自送去莊主房裡。在行經書房的迴廊轉角時,發現二道身影隱身於花叢後,他先是一愣,接著悄聲來到二人身後,低道:「老夫人,你怎麼站在這裡?」
依循兩人的目光,他看見不遠處的涼亭內有個修長的身影,不由得歎了口氣。
「噓,別出聲!」老夫人回頭提醒,目光又重新回到涼亭內,一聲沉重的歎息卻忍不住逸出。
半個月了……
距離那場婚禮已過了半個月了,想到那一夜所發生的事情,她仍是心有餘悸。
織蘿一聲不響地連同幻光石消失了,實在是讓人無法不懷疑她成親的目的,而這絕非他們所能成受的,尤其是兒子……
再加上劍秋身受重傷,全身不時發寒,眾大夫皆束手無策;昏迷不醒的她,嘴裡有時會喊著織蘿的名字,令劍秋的爹,也就是天玄派掌門余海懷疑她是被織蘿打傷的,直要齊家莊給個交代。
七天前,余海不顧仍在昏迷的劍秋,執意將人帶回天玄派,算是徹底與齊家莊撕破臉了。想到這一切,怎不教人憂心,更不用說因找不到織蘿,而變得日漸陰鬱的兒子了。如今只希望能盡快找到織蘿,釐清這一切。
「老夫人,你已經在這裡站了好一會了,我扶你回房休息吧。」蕙姑扶著一臉憂煩的老夫人回房。
一旁的齊總管看了眼涼亭內的身影,歎了口氣,決定不打擾莊主,端著冰糖蓮子離開。
涼亭內的齊孟懷盯著手裡的珍珠,這顆珍珠是從那件珍珠綵衣上掉落的。
那件珍珠綵衣是他命燕城最有名的綵衣閣在三天內趕製出來的,就為了給織蘿一件特別的嫁衣,可如今她人到底在哪裡?
他不願懷疑她承諾他的是一個美麗的謊言,但她若真是為了幻光石,他發誓絕不會放過她!緊握著手中的珍珠,眸底有抹狠厲。
「老大,有消息了!」
隨著這聲呼喚,一抹人影來到齊孟懷身後。
「快說!」齊孟懷並未回頭,只厲聲命令道。
陳廣瞥了他背影一眼。也好,以目前他冷厲的模樣,他還是少見為妙,以免夜裡作惡夢。清了清喉嚨,低道:
「大約在半個月前,有名樵夫在城外那間破廟前,見過一位天仙般的姑娘,據那人形容應該就是失蹤的嫂子。她身旁還有一位四十來歲的婦人,以及一名清細的姑娘和幾名大漢,他們正往北而行。」
陳廣停頓了下,看了他毫無動靜的背影一眼,再道:「若是沒猜錯,他們應該是要返回靈族。目前只查到靈族位於北方天險山下的陰陽湖附近,聽說每到十五月圓時,陰陽湖會分開一條通道,供靈族人進出。」這可是他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到的消息。
「命人再查,我們即刻動身前往北方。」
齊孟懷沉吟了會,俊臉陰沉得駭人。他要親自將她帶回來,讓她知道他齊孟懷絕不是可任人愚弄之人。
木門被推了開來,手裡端著午膳的婦人,在瞧見佇立在窗前的纖細身影後,不由得低歎出聲。她將午膳擺放在桌上,對著那抹無視她的纖細身影好言相勸。
「織蘿,我知道你怨我,不願和我說話,但你也別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啊。這半個月來你吃不到幾口飯,你看你整個人瘦了一圈了。」秦嵐心疼地看著她,但雲織蘿仍一聲不吭看著窗外。
婚禮前幾天,她和織蘿的對話全被隱藏在暗處的錦兒聽見了,織蘿離開後,錦兒便現身表明身份,要她將功贖罪與她配合,於是她將發上的碧玉簪交給了她,目的是要讓她帶走織蘿,阻止她和齊孟懷洞房。
靈族聖女每隔二十年會出現一位,而聖女眉間會有一顆硃砂痣,代表著她不凡的身份;除了能感應幻光石,更身負帶領靈族的責任,所以聖女必須是冰清玉潔,這也是她極力阻止織蘿嫁給齊孟懷的原因。
「秦姨,我根本就不想當聖女,為何你一定要逼我?」雲織蘿幽幽一歎。想到自己為了救她,不顧自身安危,還連累了劍秋!她就這樣離開,齊孟懷和老夫人鐵定會認為是為了幻光石而下嫁的。到頭來她才知道自己被秦嵐設計了,這教她如何不怨呢?
「織蘿,聽秦姨的話,忘了齊孟懷吧。你一出生就注定了你聖女的身份,注定了你的命運,況且你又找回幻光石,這對靈族而言可是天大的功勞,絕對可以替你娘將功贖罪的。」秦嵐苦口婆心地勸她。她承認她是有私心的,既然身為靈族人,她當然想回雪谷,這二十年來漂泊的日子她受夠了!她並不怨當年被織蘿的娘親連累成為靈族的叛徒,她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重返雪谷。
雲織蘿知道多說無益,索性不再開口,她若是想逃走唯有靠自己了。可恨的是這半個月來,她身旁不但有秦姨監視,門外還有幾名靈族的男子看守著,讓她想逃也逃不了。
不過,既然她想要找機會逃走,那麼她就要有體力才行,這麼一想,她旋身走回圓桌旁,舉箸開始用膳。
秦嵐看見她終於肯用膳了,這才鬆了口氣,笑著說:「你慢慢吃,灶房裡有一壺冰鎮酸梅湯,我去拿來給你解解渴。」
由於靈族人先天體質特別,再加上長年在雪谷裡,因此不怕冷,反倒怕熱,所以大伙才會趕在酷夏之前回雪谷。
秦嵐離開後,雲織蘿默默地用著午膳,大約一刻鐘後,秦嵐的聲音出現在門外。
「你們全都下去吧,這兒有我顧著就行了。」
「是。」
木門再次被推開,雲織蘿下意識地抬頭一望,發現秦姨面色有異,關心地問:
「秦姨,怎麼了?」方才秦姨說要去拿酸梅湯,結果現在不但兩手空空,神情也有些怪異。
「織蘿,我們快走。」秦嵐忽然拉著她往外疾奔,且還由客棧後院的小門離開,一路在熱鬧的街道上奔跑,還不時回頭看看有無人追來。
「秦姨,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雲織蘿掙脫她的手,喘了好幾口氣。她不懂秦姨為何要拉著她死命地跑,就好像從前她們為了躲避族人的追捕那般。
「織蘿,你別問這麼多,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等會秦姨再慢慢說給你聽。」秦嵐欲拉她的手,卻被她閃過,雲織蘿執意問個明白。
「秦姨,你若不說清楚,我是不會再走的。」
秦嵐心急如焚,擔心他們隨時會追來,看著她那固執的小臉,再瞥了眼四周的人潮,覺得這裡不是說話的好地方,於是示意她到幾步遠的胡同內,這才道:「織蘿,秦姨對不起你。」
「發生什麼事了嗎?」雲織蘿心底泛起一股不安,直覺秦姨的道歉並非為了設計她一事,那又是為了何事?
秦嵐眼神複雜地望著她,說出方纔她經過錦兒房門外時,聽到她與一名男性族人的對話。
「靈族原本每隔二十年會誕生一位聖女,可沒想到這一代卻出現例外。原來靈族現今已有一位聖女,錦兒他們在追捕我們時,竟發現你也具有聖女的資格,但是你並非族人通婚所生下的,為免引起族人分裂,他們決定在路上殺了我們。」
「什麼!」雲織蘿大驚,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殘忍。靈族容不下她們,她並沒有太難過,但仍有些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