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途經此地的詩人,忍不住感歎:「如此清靈靜雅的醉人環境,想必它的主人也一定是位不沾凡塵的俗世謫仙吧。」
「是啊,真是空靈啊。想必主人每日在小屋中只是悠閒地品茶賞花,風雅啊──」
一陣感歎,詩人離去了。站在小木屋門口的少年一臉抽筋的表情聽著他們的讚揚。不瞭解事情真相的人,永遠生活得很幸福。要是他們知道此地的所有人是那個貪財市儈狡黠冷血的洛小純,又會怎麼想呢?
「可可?」洛小純從另一間小屋裡出來,剛剛洗過澡,頭髮還濕漉漉的,「你已經起來了?」
清晨的光線中,少女的頭髮還滴著水珠,軟軟的皮膚泛起一層粉紅的水氣,好像半透明的水果。縱然已經得知少女的內心絕不似外表這樣純美無邪,少年還是忍不住心跳加快,略微不自在地別過頭去,「你起得比我還早。」
「那當然,你以為我是白拿錢不幹活嗎?」洛小純洋洋自得地睨他一眼,抓住一切機會誇獎自己,「天剛亮我就起來研究戰略,為了幫你取得盟主之位,我失去了多少睡眠時間啊!」
「哦,你又想到了什麼損人利己的好主意,說來聽聽!」林可可饒有興趣。
「等你哥起來後一塊說吧,我懶得講兩次。對了,我這裡不錯吧。」洛小純笑瞇瞇地仰著頭,像是一個等待讚美的小孩。「很好啊,真難為你能在各大城鎮都有住處呢。」多半是用不義之銀蓋的吧……後半句,他聰明地含在嘴裡。
「到各地采風也是身為江湖文人的命運啊。」洛小純清晨起來都會心情很好,主動拉著林可可繞到籐樹下,「你看,紫色的籐花好漂亮,我就是因為喜歡這兩棵樹才買下這塊地的。」
籐樹下,少女穿著粉白色的衣裙,踮腳翹鼻嗅花香,輕風吹來,她縮起肩膀,幾瓣淡紫色的花瓣順勢由長髮中抖落,如同流金霖雨飄渺的夢境……
林可可看著淺紫的籐花,出神地想起了夢裡如雪的櫻樹,為什麼呢?自從遇到了洛小純的那天起,自己就再也沒做過那個夢了。這是什麼預兆嗎?
這些年來,就像是提醒著他不允許他忘記似的,隔三差五跑來夢境中打擾他安眠的回憶,那些絕望、寂寞、傷痛卻又帶著些許溫柔的回憶……那個塵封心底的小少女……這一切,全都像水汽碰到太陽般,不可思義地蒸發了……
「你在想什麼?幹嗎目不轉睛地看我?」洛小純奇怪地抬起小臉。
「我在想,」他微微一笑,這不就是自己試探的好時機嗎?「洛小純為什麼又叫洛十三?哪個才是本名?」
「都是師傅起的啊。」洛小純的注意力被樹上的鳥窩所吸引,不在意地回答,「我們都是師傅收養的孤兒,他說什麼為了讓我們像親兄弟,要起一個排行。我猜其實真相是因為他根本懶得記我們的名字,拿數字叫最簡單嘍。」
「你是孤兒?」他的心怦怦跳了起來,手指不覺地攥緊衣角,故作平靜地問,「那,你是幾歲開始才跟著你師傅的呢……」
「大概是六七歲左右吧……」洛小純仰首蹙著粉團樣的小臉,可惡,那個破鳥窩幹嗎蓋在枝條最密集的地方嘛。如果她用輕功跳上去,鐵定會被旁邊的細枝劃破衣服的!而且她才剛剛洗過澡耶!
年齡也對得上。林可可有些發顫,「那你,還記不記得你以前的事?沒跟著師傅前你在什麼地方……」
「喂!」少女忽然凶巴巴地回過頭,嚇了林可可一跳,怎麼?是自己問得太過分了嗎?也是,人家的私事,怎麼可以一再追問,況且,她又說她是孤兒了,要是牽扯到什麼不幸的回憶就是自己的錯了……自己也有不願回想的往事啊……
暗暗懊惱,不敢抬眼看少女,卻被少女大力一推,「我和你說話呢!你有沒有看到上面那個鳥窩?」洛小純舉臂一指。
「嗯?哦……有、有看到。」林可可有些反應不過來,連忙調轉視線望向頭頂上的濃密樹冠。
「那裡面好像有小鳥耶!」少女又黑又圓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放在胸前的雙手十指交握,看著他的樣子充滿期待煞是可愛。
林可可不覺微微一笑,果然,不管再怎麼老成陰險,也畢竟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呢。或許,她就是自己長久以來,希望可以與之再次相遇的人……
「你想要看小鳥?」他望著她那頭在朝陽中泛起一片水光的長髮,按捺不住想要摸摸看呢,手指蠢蠢欲動……
「鬼才要看!我是要吃啦!笨蛋!你不知道燒小鳥是很滋補的嗎?」洛小純食指纖纖戳著他的胸膛,滔滔不絕口沫橫飛,「我這麼辛苦地幫你出謀劃策,損傷多少精神啊。你還不快點兒自動自覺地去幫天下第一美少女把鳥窩掏下來以做報答?」林可可的額頭上自動出現了一條條長長黑黑的下劃線……收回前言!洛小純絕對不會是自己記憶中那個天使般可愛柔弱的小女孩!絕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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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長的手指在白淨的長瓶中插入一枝春花,身長玉立的美男子凝視著繽紛花瓣上的鮮嫩晨露,露出與相貌不符的天真笑容,抬首望望天際朝陽初生絢華的美景,忍不住輕輕吁歎一聲:「平安真好──」
「平安還早得很呢。溫傻兄!」木門「嘎吱」一聲開啟,白衣少女伴隨刻薄的譏誚一同進入,身後跟著平素總是一臉人畜無害的淺淺微笑,此刻卻是一臉發青的清秀少年。
「洛小純和可可?」溫莎下意識提高音調,「你們怎麼會在一起?」他可愛純潔的小弟竟和這個妖女同進同出?
「是你起得太晚!我們剛吃過早點,」少女扔給他一個油紙包,「喏,給你帶回來的。」
溫莎認命而哀怨地剝著油紙,和娘親的手藝比起來,外面的食物是多麼粗糙不堪難以下嚥啊。打開紙包,發現是幾隻蛋,「這是什麼蛋,這麼小?」他拿起一個。
「那是戰利品啦。」洛小純大言不慚。
「戰利品?」溫莎好奇地追問。
「就是……」洛小純剛要張嘴,卻被身後的少年伸手一把摀住。
「雞蛋!」林可可面不改色說著謊言,一面小聲在少女耳畔低語:「別說,不然他死也不會吃的……」
「假仁慈……」洛小純皺著眉毛,小聲回他,「雞蛋和鳥蛋有什麼區別啊?」
「在你眼裡當然沒有啊……」
「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嘛!」溫莎不滿地抗議,「哥哥也要聽!」
「我們在說繼續幫可可打知名度的事啊。」儘管不情願,看在林可可如此愛護兄長純潔心靈的份上,洛小純直接把話繞到另一個主題。
「喔,」溫美人一口一個,粗魯地把蛋吃光,「可可的知名度提高了,那是不是就可以當選盟主了?」我們也就可以回家了吧?後半句雖然沒說,但亮晶晶的眼睛裡卻寫得滿滿的。
「你少天真了!」洛小純不知打哪摸出一把扇子敲上溫莎的頭,「如果這麼簡單的話,你們還用花十萬兩白銀雇我嗎?你們輸了不要緊,但不要影響本大小姐東方不敗的名譽!」
「不是都已經把廣東省弄得人仰馬翻了嗎?」這個東方不敗又是從哪冒出來的名號?溫莎不解,這洛小純到底有多少別名?
「唉,」洛小純一陣搖頭,「愚子不可教也。那只是把可可的知名度大大擴散,縮短他和其它候選人的差距而已,離與他們並肩尚有距離,更別說我們的目標是取得勝利!」
「你心裡是否已有妙計?」林可可謙虛求教,經廣東一役,他很清醒地認識到洛小純陰謀詭計功力的高深。
「那當然,」洛小純沾沾自喜,「想要在短期內成為一個偉大的領袖,就要豎立起其自身的品牌形象!」
「品牌形象?」溫莎張大嘴巴,美美的臉上出現看上去很蠢的表情。
「對啊,品牌就是一代大俠有別於其它江湖草莽,並被人廣為熟知的特色優點!比如櫻花居士的誠實溫柔、天空城主的親切質樸、布氏雙傑的長袖善舞、玉面劍俠的瀟灑風度,林可可呢?有什麼?一提起來不過是沐水山莊的少莊主而已,就算除去四大殺手也只不過給人武功高強的印象。差遠了差遠了!」
「我們可可哪有那麼差!」當哥的開始抱不平,「華勝德已經聯任兩屆盟主了!天空城主傳聞有怪癖!布氏雙傑一天到晚籠絡人心!玉面劍俠很瀟灑嗎?他仗著七大門派撐腰了不起嗎?我看他比可可差遠了!」
「哥……」林可可趕快遞上一杯茶,「喝茶喝茶,消消氣。」
這兩個誰更像當哥的啊……洛小純真懷疑此二人降生的時間被老天弄錯了。
搖搖頭,她開始背手在屋內踱步,「你們要知道,目前江湖上可用之人可拉之票已大有歸屬。然而,這是一個輿論造就英雄的時代。廣大江湖民眾們的力量也是不可小覷的。只要人心所向,盟主議會的投票長老們也不得不舉手慎重!」
溫莎不屑地道:「說的都是道理,實行起來又如何呢?」
「我早就想好了。」洛小純嫵媚地一笑,「趁著其它人都去力爭上游,我們相反,」她手指向下一點,眼底浮現一抹狡獪,「我們去得取江湖最底層人民的信任!」
「最底層?丐幫?」溫莎蹙眉相問。
洛小純斜斜地睨他一眼,把傻瓜兩個字融化在口中,漾起溫柔的甜笑,一字一句地說出:「昆、侖、奴!」
「崑崙奴?」林可可和溫莎面面相覷,怎麼會扯上他們?
崑崙奴本是一支外夷民族,不知何年何月起遷入中原武林。因形貌與中原人有異一向備受歧視,地位低下,可以找到的事不多,漸漸成為供人驅使的江湖異支,只能擔任某某門派掌門的腳夫、某某梟雄養用的殺手、超級廉價的刺客和女奴……是生活在不見陽光地帶的一支人群啊。
洛小純悠然地道:「任何階級都有其自身矛盾,但,當一個階級面對另一個階級的時候,階級間的仇恨就會使同一階層的人產生同仇敵愾的心理!」
「盡量說得簡單一點兒,不要使用專業術語……」林可可瞄了眼他那有聽沒懂的哥哥。
洛小純體貼地配合解釋:「就是說,如果你能解救目前最沒有地位的昆倫奴,其它生活在江湖底層的人氏也會對你產生好感,抱有嚮往之情。他們會口口相傳,大家告訴大家,然後,你──林可可,充滿正義感的英雄形象就此脫穎而出!」
「好一招險棋,」林可可臉上出現思索時特有的聰慧淺笑,「不過若因此得罪了慣於維護江湖舊有格局的七大門派豈非得不償失?」
洛小純傲然反擊:「七大門派本來就不會支持你,他們所看好的是身為武當俗家弟子出身的玉面劍俠。然而時代呼籲新的英雄!江湖少年們期待著具有反傳統精神的偶像!以你的年紀資歷若不出奇根本難以制勝!來吧──」她帶著不容拒絕的氣勢伸出手掌,「既然你花錢僱用了我,就要相信你自己的選擇!我會讓你名震江湖!」
幾乎是被這個白衣少女眸中那瞬間所迸發出晶瑩燦亮的光線所捕獲,少年在沒有進行習慣性的深思熟慮之前,就已經握了上去,交付了他的掌、他的信任。感覺到手中冰涼柔膩的接觸,他不動聲色地在心底裡笑了,林可可,原來你也會如此輕率呢。
少女得意地瞇起彎彎如月的眼眸,烏黑得像綢緞般華麗的長髮隨著微笑晃漾眼前,距離如此接近,他又嗅到了淡淡的花香,輕輕地抬眸打量,面前的笑靨嬌美得仿若一枝帶露的花,果然,是錯覺呢……記憶裡的女孩子總是一臉病態的蒼白啊……應該不是她……
不是這個凶狠霸道的女人……自己該慶幸嗎?為什麼又會有一種淡淡的失落感呢?
「啦啦啦!」少女抽回手掌,神采飛揚地跳過去重重拍溫莎的肩膀,「如何?老哥,這次我們是要去做你喜歡的好事哦,開心一點兒,開心一點兒,哈哈,幹嗎一臉垂頭喪氣的表情?」
「什麼嘛,」溫莎皺著臉,「有目的的行善和無意識的行惡到底有何區別?」
「哦哦,」洛小純揚起眉毛,「既然沒有區別,那我乾脆改變計劃,去無意識的行惡如何?」
「才不要!」妖女喔!
陽光柔柔地灑落,照耀在瓶中搖曳的花朵上,花瓣上的露珠便折射出七彩的光線。春風,正一寸寸均勻地為大地悄悄塗抹上溫暖的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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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昇酒樓,晌午時分,賓客雲集,說書的祖孫二人一唱一和說著江湖上的奇聞異事,食客們聽得津津有味,驀地,老者一敲煙袋,打上孫子的頭,罵道:「你這傢伙,又不專心!」
「痛喔。」小孩摀住頭,一雙賊溜溜的桃花眼卻骨碌碌地瞟向剛上樓來的白衣少女。
「從小就好色,長大變呆瓜。」老者歎道。
「我才不呆!」小孩不甘心地撇嘴昂頭,「別看我年紀小,我是江湖萬事通。」
老熟客和夥計們會心一笑,知道這兩個人的鬥嘴書又開始了。
「呵,」老者睨他,「那我問你,這江湖上最神秘的人是誰啊?」
小孩沉思。
「切,不知道了吧。」
「我是在思考耶,說起最神秘的人,四十年前是花無情,二十年前是鳳香茗。」
「那些老黃歷早就人盡皆知嘍。」老者搖頭睥睨,充滿不屑。
「要說起最近的啊──」小孩拖起長音,繪聲繪色地道,「那就要屬自由營俠士啦!」
「這個自由營俠士是什麼人啊?」旁邊桌上的少年插嘴問。
「這你可就問著嘍!」小孩拍掌一擊,「他身手高強足智多謀擁有過人的勇氣敢於向江湖惡勢力鬥爭!連續挑了強迫崑崙奴勞役的天鷹莊、豢養崑崙奴幼童教唆殺人的殺手們以及用慘無人道的手法迫害崑崙奴的藥人館。所過之處,無不吹起自由的春風,這位大俠從不留名,只在牆上留書一紙,上寫──人生而平等!現在,這個神秘俠客已經是江湖上最大的話題,聽說還有人做莊聚賭猜測他的真實身份呢。那些還身處水深火熱之中的崑崙奴們則在日夜期盼他的降臨,稱他為來自──自由營的俠士!」
「呵──這個人還真是偉大啊。」少年在一旁嘖嘖稱歎。
「想不到傳得這麼快……」與少年同桌的美青年一臉的不可思議。
白衣少女笑盈盈地抬起臉龐,小小的酒渦若隱若現,「這就是廣告的魅力之所在啊。」
「廣告?」青年不解地眨眨眼睛。
「廣而告之嘍,請大家告訴大家嘛。切,老土──」少女甩過頭。
「喂喂,洛小純,你自己耍新潮要喝頭髮海絲湯自己去喝,不要把你的頭髮弄到我碗裡哦。」溫莎忙不迭地拉過自己的麵碗。
「咧──」洛小純伸出手指拉下眼皮,一吐舌頭,做了個難看的鬼臉。
林可可不理會他們──這二人一路爭吵已成習慣──逕自打開袖中的名冊,「接下來我們該去哪裡呢?江湖上還有哪門哪派是特別欺壓外夷人的呢?」
「不用看了,」少女微笑著奪過他手中的名冊,「不用我們一一解救,他們自然有他們自己的同盟組織,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團結他們的力量,在江湖上站出來代言呼籲而已!」
「簡單地說你這就叫收買人心和做樣子。」溫莎小聲地叨咕。
「本來就是這樣啊。」少女回以理所當然的淺笑,「這世上就是要以自救為主,等待他人的救贖才是天真到荒唐的念頭呢。」
「你的觀點真是危險啊……」少年平緩的口氣聽不出是褒是貶。
「你林可可又是滿腔熱血的大俠嗎?」少女衝他眨眨眼睛。
少年扶住粥碗的手一怔,透過碗的邊緣,長長的睫毛掀起,一抹銳利的光射向對面的少女,她可以看懂自己嗎?內心的叛逆、疼痛、那些無人訴諸的寂寞……失神片刻,他又換上招牌笑臉,放下碗,謙虛地請教:「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嗯,」洛小純失望地打個哈欠,想和這傢伙吵架都很難呢?無聊喔。她半趴在桌上,小小聲地道:「和天底下所有的群體一樣,崑崙奴也有自己的組織,叫做暗夜同盟,由一些身手高強的崑崙奴率領,為自己和同伴的利益四處奔走,長久以來為崑崙奴能有更好的生存條件而努力,雖然勢薄力單,在江湖上起不到太大的效果,但在崑崙奴這一族群中卻擁有統率地位。我的情報網剛剛送來數據說,暗夜同盟的上一任首領吉米爾死了,他的女兒被野心分子青霜閣主擄獲,這傢伙想憑借人質掌握暗夜同盟為他效命,真是癡心妄想!哼!」她不屑地冷哼一聲,旋即又展開動人的微笑,「不過這到給了我們一個機會哦,我們就去營救這位崑崙奴的公主,把她送還給暗夜同盟吧。這樣一來他們一定會出於感動而持你!好啦!好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她跳起來,拉起林可可便向外走去。
「你和那個青霜閣的傢伙所做的事到底有什麼區別……」溫莎急忙忙嚥入最後一口湯追上去。
少女悠然地回道:「當然是壞蛋和正義者的區別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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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綿錯落的樓宇在月光下靜靜地矗立著,碎鵝卵石鋪成的小徑旁嫩綠的楓葉在風中婆娑,銀色的月光猶如光滑的水波,在小徑上輕輕搖蕩,與葉子搖動的陰影一同晃漾交錯成淺淺的紋絡。
一道人影「嗖」地從靠近院牆的大樹上躥上屋脊,被夜空中的雲所覆蓋,看不清夜行者的長相,但依稀可以分辨出那是抹苗條纖巧的身影。她左右梭巡,躡手躡腳地向東面靠近,收攏手掌,放在嘴邊,輕輕喊一聲:「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漁火對愁眠──」另一道人影忽地躍出,大聲對上暗號。
「笨蛋!」她連忙摀住他的嘴,「溫傻,你真的傻了啊,喊那麼大聲幹嗎?」
「男女授受不親,你少碰我哦。」溫莎忙不迭地掰開她的手。
洛小純睨他一眼,「你比我更娘娘腔!我懷疑你在心理上基本屬於與我同性。」
「你知不知道就憑你這句話,已經可以被我告上公堂說你誹謗?」
「少費話,」洛小純張口駁斥,死男人還這麼多口舌,「你那面搜到沒有?」
溫莎搖搖頭,看洛小純的表情就知道她也同樣是無功而返。洛小純在月下思忖,東樓溫莎去查了,北樓自己也看了,都沒見到有什麼被拘禁的少女,那一定就是在可可去查的西樓……
溫莎抬頭望向月亮移動的方位,擔心之色溢於言表,「可可怎麼還沒回來?不是說好不管找到沒找到,都先回這裡碰頭再一起行動嗎?」
「嗯,」洛小純略略沉吟,「雖然不知出了什麼事,但想必不用太擔心。」和溫傻不同,那表裡不一的小子狡詐得很。
「這是什麼話!可可出了事,你──」
「噓──」她猛地神色一凜,拉住溫莎向下臥倒。溫莎馬上住口,側耳傾聽,有細碎的腳步聲混和在風吹樹葉的聲響中正在向這邊接近。
溫莎小聲地道:「是個高手……」
「嗯,」洛小純明亮的大眼睛綻放出一抹光華,「而且還意圖不軌呦。」不然何必鬼鬼祟祟。
「搶錢?」美男子提出看法一。
「殺人?」美少女提出看法二。
「越貨?」
「劫色?」
「報仇?」
「通姦?」
一對感情不怎麼好的男女當即趴在房簷上臉對著臉爭相猜測起來。
而那位高手已在轉瞬間輕輕地如落葉般一個凌空翻轉飄落在小徑上,他眉心微皺,隱約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是路奇嗎?
凌厲的眸子向瓦上掃去,溫莎和洛小純瞪大眼睛屏氣斂聲。正在緊張之際,忽見該男子沉聲喝道:「天王蓋地虎!」
「寶塔震河腰!」對上暗號,另一個男子笑嘻嘻地自大樹上躍下,「康達!我在這裡!」
「咦?」被稱做康達的男子回首,眉宇間略見驚詫,「你在樹上?我以為你在那裡。」他一指屋脊。
「沒有啊,」路奇搔搔頭,「你那邊找到沒有?我剛去南邊沒發現。」
「他們到底把伊索拉藏到哪裡去了?」康達的濃眉皺結成個「一」字,他也是徒勞而返。
「我們去西邊看看吧。」路奇提議,既然已經冒險闖入青霜閣,不找到伊索拉怎能甘心?
「好!」兩道人影「咻」的一聲,向西邊飛躍而去。
洛小純急忙起身,還踩了溫莎一腳,「糟啦!那兩個人也是來救依索拉的!看他們的模樣沒準就是暗夜同盟的人!」
溫莎皺眉不解,「那不是和我們的目的一致嗎?有什麼好糟的?」
洛小純氣急敗壞,手舞足蹈,「傻瓜!我們把人救出來交給他們,人家才會感謝我們,他們自己救出去那和我們還有什麼關係啊?」
「誰讓天下無巧不成書呢?」溫莎有點兒幸災樂禍。
洛小純一扯他的衣角,「快點兒!我們趕快去追啦,不然就搶先救人!不然就乾脆拖後腿讓他們救不了人!」
溫莎在夜風中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這女人果然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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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索拉!你還是乖乖聽話吧!」
飽含猖狂奸邪的刺耳聲音打破夜幕由西角的楓葉樓傳出,神情扈戾臉色青白的中年男人正冷冷地凝望著靠窗而立的少女,少女膚色偏深頭髮微卷卻有著如同山貓般的凜然美貌,掀起的紅唇表現出對他的藐視,倔強的眼神昭示著少女絕不輕易服輸的性格,「要我乖乖聽話……」她順手抓起桌上的花瓶向男人擲去,「你少做夢了!」
「彭!」男人身手利落地閃開,卻被摔成碎粉的花瓶噴出的水濺濕了衣角,他勃然大怒,「不要給臉不要臉!你不過是個地位卑賤的崑崙奴!要不是看在你有幾分利用價值的份上,你跪在地上求我娶你我都不會睬上你一眼的!」
「哈,那就不要娶好了。」少女激烈地昂頭反擊,「像你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嫁給你還不如去死。」
「什麼……」額角青筋攢動,男人的忍耐眼看已臻至極限,瘦削的手指摸上腰間的長鞭。
隱藏於大樹枝葉間的林可可暗道不妙。他一路摸到西角,順利找到了囚禁伊索拉的楓葉樓,出乎意料的是青霜閣主墨青楓也在此處。在敵人的勢力範圍內,他當然不能莽撞行事,思量著回去與洛小純會合,又見這二人氣氛劍拔弩張,擔心墨青楓對少女做出不利的舉動,猶豫間,也聽明白了事件的大概過程。
原來墨青楓看上了伊索拉在暗夜同盟中代表的地位,想娶她為妻,以便掌控暗夜同盟。林可可暗中搖頭,這個女孩性格也太過剛強,不知轉圜,暫時應承再思退路就是了,何必與這等梟狠之輩硬碰硬?
不自覺地,心中浮現起洛小純略帶狡黠的笑容,怔忡地想到,若是她,會用什麼樣的手段來擺脫窘境?忍不住竟在心間把洛小純和別的女孩拿來比較……
在這無人看到的昏暗的月色裡,一抹溫柔混著笑意在他的唇邊慢慢蕩漾,他也覺得很奇怪呢。任哪個平常人看來,一定都會更欣賞像伊索拉這樣貞烈剛強的少女吧,而在他心中,卻覺得那個凡事先為自己打算、貪財辛辣的洛小純更能打動他的心……
「啪──」鞭子打在鈍物上發出的聲響令林可可霍然收回心神,向窗內望去,還好,依索拉機靈地避開了,鞭子抽在了一旁的案几上。
「哼。」墨青楓手腕一抖,又是一鞭向少女打去。
林可可無法保持沉默了,從樹上折下一段樹枝剛要抬手,一個身影卻比他更快地踢破窗欞翻入樓內。
「康達!」伊索拉驚喜地看著突然出現的高大青年。
「站住!」墨青楓冷冷地道,「你再走一步,我就讓他萬箭穿心!」隨著他手肘微揚,屋內屋外忽然現身二十幾個弓弩手,金箭鏃羽,蓄勢待發,只要他們手一抖,站在角落中的青年必被八方來刃刺成一隻刺蝟。
「你──」康達滿面憤怒,心知對方竟是早有準備。
「哼。」藐視的眼神輕慢地停在他的臉上,墨青楓似笑非笑,「早料到你們會來,已在此恭候多時了。不然這一路上你們怎能進來得如此順暢?當我青霜閣真是客棧酒肆來去自如嗎?」
林可可摸摸鼻子,真的是疏忽了呢,任何一個能在江湖上揚名立足的人物都不可小覷,想要在江湖上生存,就得時刻將遇到的每一個人都當成強者來對待!
一隻小手軟軟地搭上他的肩,他沒有回頭是因為已嗅到了那股熟悉的甜美。洛小純尖尖的下頷抵在他的肩上,烏光流轉的大眼睛小心地向窗內俯瞰,「果然是陰謀呢。」
「你發現了?」他悄聲問。
「沒啦,」少女粉團樣的小臉閃過一瞬間的懊惱,「我也是追到這邊才發現有不對的……怎麼可能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一個人嘛。人家是在守株待兔。」
「不過待的兔子並不是我們哦,」林可可向屋內揚揚頭,忽然想到,「我哥呢?」
「嘿嘿,」洛小純狡黠地一笑,「另有任務!」
「哦,」林可可清秀的臉上掠起鎮靜自若的微笑,「那我們是否該想個辦法把守株待兔變成黃雀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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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要怎樣?卑鄙小人!」伊索拉美眸中的怒火噴薄欲出,看到心上人被四面的箭鏃圍困更加焦灼。
「不是兩個人一起來的嗎?」墨青楓不理會伊索拉,逕自問向康達,「另一個躲到哪去了?暗夜同盟的二當家呢?」
「你──」康達疑竇叢生,自己與路奇的行蹤怎麼會被墨青楓知道?略為沉吟,他心下一沉,難道……
「哈哈,」看到他的臉色,墨青楓猖狂地笑了起來,「你以為沒有人透氣給我,我會那麼巧知道你們的計劃?實話告訴你,你們的老當家曼德拉也是被我派人刺殺的。」
「你和父親有什麼冤仇!」伊索拉激動起來,這男人竟是她的殺父仇敵?
墨青楓唇邊浮現出一縷冷凝的笑意,「遠日無冤,近日無仇。」
「那你是瘋狗嗎?」依索拉怒不可遏,昂頭怒喝。
「錯!」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臉前輕揚,「瘋狗咬人都是沒有目的的,而我──絕不會做沒有好處的事情。不妨當我是一頭冷靜聰慧的狼吧。」他神色頗為自得地說。把曼德拉除去,擄獲吉米爾的愛女,接下來再幹掉暗夜聯盟中的兩位首領,自己就可以憑借伊索拉丈夫的身份輕易地將群龍無首的暗夜聯盟收攏翼下了。
「你少做夢了。我寧肯和他一起死也不會如你的意!」伊索拉一邊說一邊邁步向康達的方向移去。
墨青楓按下牆上的按扭,「轟」的一聲,一個鐵製長條的牢籠自上而降困住了少女。
依索拉使勁去推,鐵籠紋絲不動。
「別費力了,那門上綁著癡情鎖,一旦合上沒有鑰匙是絕對打不開的。」他陰冷地笑了笑,「你就安靜地在裡面觀賞一下情人死去的慘狀吧。」
康達手心緊握,手背青筋暴起,自己死在這裡的話,伊索拉就會身陷囹圄,而擔負著拯救數千崑崙奴同族兄弟們的暗夜同盟也會自此受控於墨青楓這種歹人。更別說組織中還有叛徒未查!現在的希望只能寄托於路奇了,不知為何,他竟然沒跟上來,也好,你可千萬不要來啊……
墨青楓自懷中掏出一把薄如蟬翼的小刀,緩緩轉動手掌,銀色的刃發出刺目的眩光。墨青楓抬手欲射,康達和伊索拉已經都下意識地闔上雙目……
「真是奇怪呢,」清如銀鈴的聲音夾雜著一些困惑,驀地自窗口響起,墨青楓動作一頓,舉目望去,見一個嬌小的白衣少女不知何時坐在了窗台上,黑髮如絲在夜風的吹拂間映襯著梨渦若現的甜甜笑臉,她雙手托腮,眼若彎月,一臉純真無邪,「大叔,我覺得好奇怪哦,狗和狼明明都是畜生,你怎麼能厚此薄彼呢?」
「你這丫頭竟敢罵我是畜生?」墨青楓七竅生煙。
「耶?」少女故作懵懂,「剛剛明明是你自己聲稱你是一頭冷靜聰慧的狼啊,大家都聽到了耶。不過我還是覺得好奇怪,」她皺皺鼻子,「畜生再怎麼聰明也比不上狡猾的獵人,你為什麼不願意當人反而要去當畜生呢?這是不是就叫做──自甘墮落啊!」
她故意說得極大聲,讓執弩的弓箭手也都聽得到,有人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墨青楓自覺丟臉大為光火,這丫頭是怎麼回事?
「看你的樣子並非崑崙奴,應該不會是暗夜同盟的人,幹嗎來趟這趟渾水?」他陰著臉問,一旦搞清這丫頭沒有不能惹的師承來歷,就把她置於死地!
少女閒閒地捻起一縷髮絲在臉頰上摩挲輕蹭,琅琅而語:「難道你沒有聽說最近江湖上出了一個以幫助崑崙奴為己任的自由營俠士嗎?」
「你是自由營俠士?」依索拉和康達聞言,震驚地望去,這個小女孩?
「自由營俠士……」墨青楓皺皺眉,他原本認為那也不過是暗夜同盟搞出來的把戲,「管你是什麼人,想來管我的閒事,就要有付出代價的意識!」他一揚手,手中的銀色小刀旋如蝴蝶,向少女飛快地射去。
少女輕盈地一貓腰,動作小巧妙曼,白影騰挪如鬼魅。嘿,她和十一都是武功雖差輕功絕佳哦。
墨青楓只覺一陣眼花,白影已立於眼前,一樣物什抵上喉頭,他心中一凜,垂下眼簾,點在喉間的竟是一截猶帶黃花的樹枝。花香清清,少女淺笑盈盈,烏黑似漆的眸中有著寶石般的璀璨光華婉轉流動,夜風由開啟的窗子吹入,少女未繫起的黑髮與純白的衣袂一同飄揚,有一種說不出的美麗,卻也有一種攝人心魄的恐怖。
他的手顫了起來,只要這樹枝再推進一寸,自己就會……
少女鎮靜自若地淺笑著,心裡卻暗暗叫苦:哎呀,溫莎好慢啊,怎麼還沒弄好啊。再不快點兒,我這紙老虎就要穿幫了哦。天知道她只有輕功能看,手上根本一點兒內力都沒有,這墨青楓絕對是一時被唬住了,等他反應過來,明白自己這根小樹枝實在比繡花針還沒用,那她豈不慘哉?
「閣主,不好啦!」樓外有人驚惶來報,「臥月樓起火!火借風勢熊熊不滅!」
「什麼?」墨青楓大驚失色,臉孔瞬間駭得蒼白,臥月樓可是青霜閣的重中之重!多年來積攢的金銀珠寶、房契地契、生意往來賬目都收放在臥月樓啊。
「所有的人都調去救火──」他大手一擺,洛小純藉機收招。墨青楓看她一眼,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跺跺腳向外走去,這小丫頭功夫著實了得,若和她纏鬥下去,耽誤搶救臥月樓中重要的典籍就糟了。順窗翻出,忽地皺眉,想起這火起得如此蹊蹺,肯定是暗夜聯盟的另一人故意放的,想必是為了救伊索拉和康達吧!
哼,他冷笑著回頭,手掌已升起成名絕技青磷火。反掌一揚,十簇閃爍著森森青光的火苗自掌心中激射而出,借助風勢,化為十個火球飛向身後的楓葉樓。
想燒他的臥月樓?好,這間楓葉樓也不妨一併奉送,只是……他唇邊漾起陰冷冷的詭笑,要讓你們的當家的和公主一起陪葬了!
身手迅捷地消失在西角樓,他帶著人匆匆趕去東邊。而身後的楓葉樓本是木製,旁邊又有巨木,沾火的瞬間,立時以難以想像的速度燒了起來。
「哎呀!」洛小純尖叫連連,這個臭大叔還真是陰損啊,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招!
林可可翻身進入火勢瀰漫的屋內,拉住洛小純,「快走!」適才洛小純出面引去敵人的注意力,他則在暗中潛伏伺機而動,看墨青楓離去中途向這裡反掌,他本已出力攔截,想用內力熄滅火球,誰知這青磷火不是一般的火焰,乃是墨青楓自家修煉的一種暗器,根本無法用普通的方法對抗。
洛小純踢康達一腳,急切地道:「你也快走!不要讓我們白白救你哦!」
在這等危急關頭也沒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忙著表白立場,向人施恩,她還真是敬業,看得林可可直翻白眼。
「依索拉!」康達慌亂地靠近鐵籠中的崑崙奴少女,在已經躥起的濃煙中努力辨認鎖的方位,「找到了!」他驚喜地叫著,不顧灼燙,運起內力,一掌掌向上劈。
「沒用的,」依索拉被嗆出眼淚,連連咳嗽,「剛才那奸賊說了,這鎖一旦鎖上,沒有鑰匙絕對打不開,你不要管我,快點兒走!父親死了,你現在是組織的首領,你不可以出事!」
林可可皺眉抽出長劍向鐵籠上的鐵條砍去,「噹啷」一聲,鐵塊把劍彈回,看來極為堅固,這裡又沒有什麼削鐵如泥的神器,看來是沒辦法了……
他一手拉起洛小純一手硬揪住康達一個提氣越出窗外。剛把二人放置在地上,康達便擺脫他的手。
「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只是……」他神色複雜,一抱拳,又轉身衝回火中的楓葉樓。
林可可一呆,知道他是絕不肯放那少女一人在火海裡。
「那、那傢伙是傻瓜嗎?」洛小純抬手輕吹自己剛才不小心碰到鐵籠被燙傷的地方,只不過碰了一下,就已經這麼痛了,那個男人竟然能一掌一掌不停地劈?他不是肉做的嗎?
「他上去又能怎樣呢?」她呆呆地仰起頭,火好像更大了,「他又解不開?為什麼人總是要做一些自不量力的事情呢?」
「你為什麼不回答我?」聽不到響應,她奇怪地望向身畔的少年。
林可可苦笑著道:「因為答案我也不知道啊。」
明月下的楓葉樓,像美麗的焰火般燃燒著,洛小純怔怔地看著它,不知道為什麼眼睛移轉不開,一定有理由,可她不清楚,大概是距離火勢太近的緣故,讓她也被一陣陣襲面的熱風吹得迷迷糊糊。
小樓搖蕩了幾下,終於開始坍塌,林可可拉著發呆中的洛小純向後急退數步。而這時,奇跡般地,燃燒著的木樑被推開,黑色的臉露了出來,緊接著一個人影……不,是兩個人影跳出火海,是康達抱著伊索拉!
他們在地上打滾,洛小純和林可可慌忙脫下衣服在他倆身上連撲帶按,終於把兩個人身上的火都弄滅了。
「呵……」康達本來就黑,現在更被煙熏得焦黑的臉露出放心的笑容,「樓板掉了,所以……從下面出來了。哈哈──」他抱緊懷中的少女,「我們贏了呢,伊索拉!上天不忍心燒死我們!」
「傻瓜!」傷勢明顯比他輕得多的少女掙脫開來,伸掌要摑他,卻見他臉上傷痕纍纍,只得攥緊手心,「你、你是笨蛋!誰要你救我?你會死掉你知不知道!」說著,眼中的淚湧動了出來,少女胡亂地抹去,「你死掉怎麼辦?你怎麼可以這樣沒有責任感?你是首領,是大家在這中原異地選出的族長,你怎麼可以為了我……」她泣不成聲,「你……你真是……」
康達起身,傷得最重的手摸上少女的臉蛋,輕輕拭去她的眼淚,柔聲地道歉:「對不起,因為伊索拉的微笑才是我心中的信仰啊……」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目睹這二人言來語往的洛小純自始至終都是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為什麼一個人會把另一個人的生死看得比自己還重要?」一直以來,顯得陰險狡詐無所不知的少女一臉困惑,「為什麼,會為了另一個人而犧牲自己呢?」
在皎潔的月光下,在燃燒的楓葉樓前,寧靜和濃烈形成鮮明對比的此刻,白色的衣袂散發著螢火般光暈的少女仰著臉,那麼認真地看著他問。
也許,正是因為那個口氣、那個眼神,都是如此認真,才會讓少年的心在這一瞬間竟輕輕地痛了起來吧。
林可可凝視著洛小純,眼底和洛小純一樣也充滿了不可思議,但他知道,他所驚詫的內容與少女所驚訝的不一樣……
要有怎樣的經歷,才能讓你產生這樣的想法……認定這個世界上,那樣純粹的感情是不可思議的事物啊……
在發現自己唐突之前,手已經撫上了那頭綢緞般柔軟光滑的長髮,在少女不解的視線中,又像觸碰了火焰般地縮了回來。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他心裡浮動起異樣的感覺。自己為什麼會想對洛小純溫柔呢?她應該只是一個花錢雇來的幕僚啊……只是相似而已,她又不是自己記憶裡的小女孩……
可是……似乎不由自主地就會為她這樣的表情和這樣的反應而心痛。上次她說過,她是孤兒,是在寂寞的環境中長大的小孩子,會和普通人不一樣。唇邊漾起苦笑,他聯想到了自己。也許,適才那溫柔的舉動想要安慰的不是洛小純,而是兒時的那個自己吧……
少女依然望著他,眼睛睜得大大的,映入了黑夜,映入了火光,卻顯得那麼空洞。
他發現用盡自己所有的智慧也無法解答少女心中的迷茫,只好訥訥地說:「那是因為他們相愛吧。」
「愛情是什麼呢?」洛小純晶瑩燦亮的眸中閃爍過一抹莫名的寂寞。
他有些猝不及防,「大概……大概就是可以讓人頭腦變不清楚的東西吧。」
「喔……原來如此啊。」覺得自己又學到一招的少女終於吐出一口氣,有答案就可以安心呢。她拍拍少年的肩,稱讚道:「林可可,其實你也是個很聰明的人耶!」
他有點兒無可奈何地笑了,充滿了稚氣的臉龐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悲傷……
視線所及,是一個笑談天下卻惟獨不懂得愛情的少女……而自己,也不過是一個不懂得愛情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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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走嗎?我們得快點兒離開此地。」林可可向康達伸出手。
「當然。」康達皺了皺濃密的眉頭,「我有個兄弟一起來的,中途不見了,我有點兒擔心……」
「呵呵,」洛小純發出幾聲乾笑,「他不會有事的……」轉手從一旁的矮灌木叢中拉起一位,飛快地伸手解穴,「是不是他──」
路奇重獲自由,當下跳腳,指住洛小純,「大哥,就是她把我點在此地!」
「我……我當時以為你是青霜閣的人嘛。」洛小純大言不慚,眼角卻瞟向另一邊。
「是嗎?」縱火犯溫莎圓滿達成洛小純交待的放火任務趕來會合,聞聽此言,不禁懷疑地睨向洛小純,「剛才明明是你說怕人家先把人救……嗚嗚──」
用力摀住溫莎的嘴,洛小純甜膩膩地道:「溫大哥,我知道你剛剛放了火,很累,嘴巴先休息一下哦。」
一行人快速離開青霜閣,月色如冰,光耀如銀,疾行中,康達想起適才聽洛小純提起的話,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林可可,問道:「敢問英雄是否就是近日來出現在江湖上的自由營俠士?」
「這……」林可可抽抽嘴角,「算是吧……咳咳。」
康達大喜,駐足抱拳,「閣下非我族類,卻能在江湖上為我等爭一席之地,真是英雄啊!我今天一定要知道你真正的姓名!請務必要告訴我!」
看著青年一臉勢在必得的神情,溫莎打了個哈欠,你不用問一會兒那邊的妖女也會自動露口風給你的,因為那就是她的目的嘛。
看到林可可瞬間的躊躇,康達問:「有什麼不方便的嗎?」
「沒有沒有!」洛小純笑靨生花,一捏林可可的後腰。
林可可連忙抱拳道:「在下沐水山莊林可可!」
「林可可?」好耳熟的名字……康達思量半晌。
路奇率先叫出:「啊──你是今年盟主候選人之一的林可可!林大俠!」
「太好了!」康達驚喜地拍拍林可可,林可可覺得自己纖細的身體在今天飽受摧殘,快要被拍散了。
「原以為競選盟主的都是些徒有虛名之士,沒想到還有你這樣充滿理想的少年俠客!」康達一臉感動,「由你這樣的人當選盟主的話,我們以後的日子想必會好過一點兒呢。」
「小弟才疏學淺,難當大任,不過若是我真的僥倖當上盟主,一定會把我的平等理念投於江湖至理!」
「我們暗夜同盟,不,我們江湖上所有的弱勢群體,一定會支持你到底!」
春月夜,受到恩情的迷惑,火焰的鼓動,原本冷靜理性的崑崙奴首領康達和路奇緊緊握著林可可的手迭聲保證。而少年一副推心置腹狀地也大談今後如何改善江湖少數民族生存環境的構想。
嘿嘿,還真是個讓人愉快的夜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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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江湖上風傳自由營俠士就是沐水山莊少莊林可可,許多曾參與猜測賭局的廣大江湖人氏忙於熱心求證。林可可的代言人洛小純出面聲稱:沒錯,這一切都是我們幹的!
即日起,連續一周,江湖快訊大肆記實報導崑崙奴江湖生活現狀,呼籲廣大江湖人士對此關注起來!林可可則連夜背下洛小純執筆起草的《解放崑崙奴宣言》,前往各大門派前搭台演講,江湖震盪!一時間,關於林可可其人其事都成為江湖人談論的話題、關心的重點。一干江湖少年更是將他視為偶像,有識之士也對其大加褒揚。
有一位叫做馬某斯的筆者這樣寫道:林可可──一位不會被困難所嚇倒,不會為成功所迷惑的人,他不屈不撓地邁向自己的偉大目標,從不輕舉妄動,他穩步向前,從不倒退;總之,他是一位達到了偉大境界卻仍然保持自己優良品質的罕有的人物!
PS:在這場江湖豪賭中,據說只有一個人猜對了自由營俠士的真正身份,大賺天下人一票,沒有人知道這個幸運兒是誰。據目擊者聲稱,好像是一個笑起來很奸的白衣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