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著獎盃興高采烈地跑入屋內,父親卻坐在客廳等他。
一見到他,父親就嚴厲道:「我收到你考試的成績單了。為什麼你就是不能像你哥哥姐姐那樣?
我自認我對你的要求已經算很低了,我沒有要你一定要考第一,但是你這種表現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那是園中一年級的時候,他在學校運動會得到游泳季軍,段考則是在全班三十五個人中考了第十七名。上次,他是第二十一名。
他一直都不算是個很會讀書的小孩,卻和兄姐一樣被父親送入昂貴的私立學校,最好的成績多半落在中間的部分。他真的有努力過,只要有進步,他就會覺得開心。
但是父親不是。
「真不懂為什麼你哥你姐這麼優秀,你卻老像個蠢貨!」
當時,他記得自己抱著那個獎盃,原本燦爛的笑容凝結在臉上。
父親總是希望他能向兄姐看齊,就算他在其他部分有所表現,卻遠遠不及那張薄薄的成績單。
他曾經在書裡看過,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地方,發揮自己的長處才是最棒的,他一直相信著。直到他年齡更長了,才終於瞭解,書裡寫的美好是一回事,現實畢竟還是殘酷的。
「我會陪你做完的。」
……拿著抹布擦拭著小時候得到的獎盃,霍非儀停住動作。
想起以前的事就算了,怎麼有個不可愛馬尾女忽然插播進來?
他還是第一次對別人說出他什麼都不會的事情。之前在國外唸書,大學和研究所他都多讀了一年,家人以為他都在玩樂。所以才會這樣;其實他就是單純的不擅長唸書考試,所以要花比較長的時間才能畢業。
他明白自己的學習能力並不算好,甚至可以說是差勁的,也因此他始終無法達到父親的期待而遭受責備;小時候他會難過很久很久,長大之後他就告訴自己,他跟真的可憐的人相比,已經算是幸運的了,只是不受父親喜愛而已,這樣還要鑽牛角尖把自己想得很悲慘是不對的。
也因此,父親的嚴厲並沒有造成他人格上有什麼扭曲,唯一的影響,就是因為總是被人說做不好又沒用,他相當沒自信。
所以被很多很多朋友圍繞他就會開心。
高中的時候,汪只晴那樣說他,讓他面對他一直不敢正視的一件事:如果他沒有錢的話,是否也就沒有朋友?才會打擊了他。
他那個時候不會承認也不能承認,不管是亂揮霍還是出錢要汪只晴幫忙作弊,都是他自己的問題。
出國之後,離家遠了,可以不用每天面對父親的嫌棄,也或許可能是汪只晴的那句話讓他在意,除父親強制匯來的學費外,他選擇不使用家裡的金援,自己嘗試打工,學習如何省吃儉用。
對從未煩惱過金錢的他而言,一開始當然不得要領。不知從沒注意過的生活費用原來如此可觀,什麼該花什麼該省都弄不清楚,也因此辛苦至極,沒餓過肚子的他還曾經有一餐沒一餐的,後來跟別人在便宜地區合租住處,能走路就不搭車,改變花錢的習慣,終於學會如何節省,情況才漸漸好轉起來,雖然前面好幾次搞到飢寒交迫差點被迫放棄,反正也沒人理解他是在努力什麼,不過也不知他哪來的頑強堅持,硬是撐了過來。
即使他所選擇的那些工作在父親眼中都不夠正經,對他嗤之以鼻,甚至覺得他一定只是在玩樂,可是卻讓他生活圈變廣,接觸的人多,他還因此在不同的地方認識很多的人,也因為這樣,他總算明白,朋友並不是一定得靠金錢來結交的。
在國外的時間,他充實又滿足。如今回想起來,說是汪只晴那句話改變了他也不為過。
……哪有那麼誇張。霍非儀哼了一聲。
自從兩人一起寫報告的事情後,工作上,不管有什麼零,不明白不清楚的,他都會問汪只晴,汪只晴也都會給他答案。
他們公司算是中小企業,不過接觸的廠商客戶不算少,其中還有上下游的關係,再加上外地的工廠,汪只晴的那份資料著實讓他研究了一個多星期,不過大致上已有個具體的概念了。
因為不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狀態,漸漸的,他不那麼討厭去公司了,也一點一點地瞭解關於公司的事。雖然現在還是什麼程度都稱不上,但是他待在辦公室的心情就整個不一樣了。
……他對汪只晴這個女人的感覺,也有點不一樣了。
意識到自己正在想什麼,他莫名地心一跳,將腦袋裡的東西,揮了開去。
他將獎盃擦得閃閃發亮,然後重新放進他住處客廳的擺設櫃裡。
在客廳電視兩旁的玻璃櫃,一邊擺著各式各樣的酒類,一邊放著他從小到大參加各種比賽的獎牌獎盃。雖然對別人而言是垃圾,但卻是他的寶物;他喜歡它們亮晶晶的,所以打掃整理的時候總是會一個一個取出來擦乾淨。
這個一人一房的小公寓是他自己租的,用的是他在國外打工存的錢;他在國外生活時曾在酒吧工作過,也因此學會調酒,還參加比賽得獎。因為是自己努力得來的,讓他很有成就感。
說他幼稚也好,在被強制規劃好的人生中,這算是一點小小的抵抗吧。
櫃子和玻璃都已經擦好,接下來是地板。他拿出吸塵器,邊吹著口哨邊吸地。他一人獨居,固定會自己打掃,不過他也不是特別有潔癖什麼的,只是受不了家裡亂,看到有東西沒擺好或髒了,他就會收拾,然後本來只是收拾一塊地方,最後總是會變成打掃整間房子。
不過他不討厭就是了,當作運動嘛。
今天天氣好像有點熱,沒多久他就流汗了;正站直身體,抬起手臂抹掉汗水,原本運轉的吸塵器突然停下。他稍微檢查,應該是過熱壞掉了。
這台吸塵器是房東免費送他的,有點年紀了,前陣子就覺得它的聲音很大,果然壽終正寢了。他拿出掃把和簸箕,進行人力清掃;掃完之後,再用拖把整個拖一遍。
等全部完成,他沖個冷水澡,換上休閒服,拿起鑰匙出門去大賣場。
站在陳列吸塵器的那個區塊前,他瞇眼研究著該買哪一個牌子哪一種款式,各家廠牌將功能和效用寫得五花八門又天花亂墜,同一個牌子又有不同型號,看沒兩分鐘他就累了。
不如……打電話問那個不可愛馬尾女?
嗯,問她的話,一定可以得到正確的答案吧。霍非儀拿出手機,正準備撥號的時候,才突然感到不對勁。
不對啊!自己家買吸塵器這種事情幹她什麼事了?
這才發現他在公司養成的習慣,已經完全變成一種自然,只要是不知道的,什麼都要問她,怎麼會這樣?
雖然察覺到這點令人吃驚,可是他卻沒有想要把手機放回口袋的意思。
仔細想想,自從前陣子因為一起寫報告而總算輸入她的電話後,他並沒有打過。
不曉得她放假日是在幹嘛?
像她這種無趣的女人,一定沒有人會約她出去玩吧?
叫出通訊錄,找到她的名字,暱稱是「殺你」。
看著那兩個字,他的嘴角莫名地上揚,待自己發現後,又覺得這樣很詭異,用手將那揚起的角度拉平。
停在通話鍵上的手指遲遲無法按下,他感覺困惑起來。
奇怪了,只是打個電話給她而已,他為何需要考慮這麼多?當初他猛叫她做事,內線可是每天按個不停的。
心裡想著按下去,腦袋卻在思考等她接起來他該要說什麼好?
難道就真的只問她吸塵器買哪個牌子嗎?問這個和他以前要她去買咖啡裝電腦辦手機到底有什麼不一樣?怎麼他之前辦得到現在卻不行了?
莫名地糾結來糾結去,他對如此不乾脆的自己感到極不滿意,便將手機塞回褲袋裡。
誰說非要問她不可?不問也可以啊!
他把自己不敢打電話的原因歸咎於是週末放假日和平常上班日的差別,因為今天放假,所以叫她就怪怪的,若是平常上班日,他可是會毫不猶豫地撥號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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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隨便拎了一台順眼的吸塵器結帳回家,結果很不幸運地不大好用。
星期一,他起了個早去跑步,回家淋浴換裝,開車到公司時是八點五十分,他看著表,心裡高興。
他現在已經能很正確地掌握上班時間了,不知道汪只晴看到他寫完報告讀完資料後現在還每天準時上班,會不會驚訝?
有些得意地跨出電梯,在經過汪只晴的座位時,他打招呼道:「早安。」
只見一向提早到的她抬起臉,應道:「霍先生早。」
因為她沒什麼特別反應,所以他有些失望。
正待往辦公室走去時,卻聽到她喚住他:「霍先生。」
他立刻開心地回過頭。
「什麼?」發現他早起來上班了吧?
她從座位站了起來,道:「九點我要去一趟總經理室,大概到十一點才會回來。」
嘎?
他一愣,問:「去幹嘛?」
「總經理想要更詳細知道副總移交的工作進度,我要去說明以下。」她道。
因為只有她最清楚了,所以當然是找她去。雖知曉這一點,可是……
可是她是他的助理,不是總經理的。
「喔……那、那就去吧。」他也只能這麼說。
她點頭之後便離開了,他則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悶悶不樂到十一點。
明明已經過了她所說的時間,她卻沒有回來。
他終於忍不住,搭乘電梯到樓上總經理室,在走廊上,他看見汪只晴正在跟他的大哥交談。
兩人非常明顯地是在討論公事,他插不進去。這令他感到有些鬱悶。
好不容易,他們講完了。
他站在牆角等著汪只晴走近他。
「……霍先生?」發現他的存在時,她疑惑地詢問。
「我來接你。」他說道,並沒覺得這句話有什麼不對。
只見她一頓,隨即,她看了下手錶。
「抱歉,超過十一點了。」
咦?自己是因為這樣才想來接她嗎?好像是又不是,不管了。
將這個問題拋在腦後,他跟在她旁邊活像個牛皮糖,和她一起坐電梯回到他們的樓層。
「霍先生,今天中午公司有個小酒會。」要走回座位時,她對他道。
「嗯,我知道。」霍非儀想起來了。這是她上個星期就告訴過他的事,總之就是跟廠商吃個飯聊個天什麼的聚會。
「時間是十二點整,在對面飯店二樓。」她提醒道。
「好。」他乖乖應道。望見她轉身要回到位子,他連忙開口道:「等等你會跟我一起去,對吧?」
「是。」她點頭。
太好啦。
他愉快滿意地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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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點,他準時和她一起前往對面的飯店。
本來以為可以看到她打扮一下,不過,並沒有,她還是像平常那樣,馬尾和深色套裝。雖然一點也不令人驚艷,但是卻非常整齊乾淨,也是順眼。
……他剛覺得她順眼了嗎?
在去飯店的途中,霍非儀忍不住偷瞥她好幾次。
公司包了一個廳,邀請幾家往來密切的廠商和客戶,因為上一季的營收很不錯,所以算是個小型的公關活動,也可以順便相互交流一下……這些是汪只晴跟他說的。
「你是霍老先生的小兒子吧?不錯不錯,青年才俊啊!」
忽然左邊殺出一名中年男子用力拍他的肩。
他都還沒回過神,汪只晴就在他身邊低聲道:「他是美國客戶在台灣的負責人,和公司來往十多年。他的父親和董事長認識許久,他與總經理也是相識的。」
原來是這樣,所以才會一見面就裝熟啊。霍非儀朝對方一笑,道:「你好你好。」握手,寒暄。
又一個人拿著酒杯湊過來:「哎呀,你就是那位從國外網來的霍老ど子嗎?聽說你十足帥氣,果然是一表人才!你姐姐好像快生了,恭喜啊!」
「和副總熟識的原料商。」汪只晴小聲告訴他。
霍非儀臉上笑容依舊,道:「謝謝你的讚美。我也很期待家裡增添新成員。」
因為是他姐姐那邊的熟人,這個人還跟汪只晴稍微聊了下。
一場酒會,才剛開始,他就不停地跟一堆人握手聊天陪笑臉。
其中還有一個人跟他一樣平常喜愛運動健身,所以相當聊得開;要是在之前,他肯定應付下來,現在因為有汪只晴在身邊,他原本應該浮躁的心情卻安定了許多。
嘛,看來助理能幹也不是一件壞事。
莫名地感覺走路有風。
望見自己的兄長在不遠處,人也朝那裡聚集過去,他只想著最好都去找他大哥,他就可以悠閒地吃個午餐。
拿起桌上的三明治和小點心,他很自然地回過頭想問汪只晴要不要吃,卻見兄長正在跟她使眼色,要她過去。
她接收到訊息,於是轉而看向他,道:「不好意思,我過去一下。」
為什麼?
他不禁伸手拉住她的馬尾,阻止她離開自己身旁。
「……啊。」
這個舉動完全是下意識做出來的,連霍非儀自己都很驚訝。
他很快收回,就像個做錯事的小男孩,把手藏到身側。
她轉過頭,睇著他,道:「霍先生,這種以前唸書時的習慣最好不要再做了。」
「喔。」誰教她綁那種髮型,他就是很順手……
霍非儀脹紅了臉。
她推了下眼鏡,然後問:「你有什麼事?」
「沒……沒有啦!我只是想問你要不要吃三明治。」他撇開臉,有點賭氣地道:「你有事就快去辦吧。」
她似乎看著他一會兒。
他能感覺到她的視線,但是,她當然不會因此而留下來。
只聽她道:「我過去了。」
腳步聲走離。
哼……
霍非儀轉過身,面對擺滿食物的長桌,連塞幾個小點心到嘴巴裡,就是覺得很不高興。
她明明是他的助理啊!為什麼總是被搶走……
忽然間,他發現自己的想法十分怪異和不尋常,因為他把汪只晴當成他的所有物了。不僅僅是公事上的,就連私人心情方面也是。
這個認知,令他的心臟狂猛地跳了一大下,差點讓他噎到。
他槌著自己胸口,用力把食物嚥下去,無比震驚。
不不……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那個不可愛馬尾女,有什麼值得他在意的呢?
他回首,悄悄地往她所在的地方瞧去,只見她站在自己大哥的身邊,兩個工作能力優秀的人並肩而立,畫面和諧到不行。
瞬間,他湧起一股無名的護火。
妒火,嫉妒的妒。
然後,在確定那真的是屬於嫉妒的火焰之後,他嚇得整個人完全呆住了。
哈哈,這怎麼可能呢!
為了印證自己根本是在胡思亂想,他跑到常去的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