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就聽見有人在敲窗戶,他一推開窗竟看見神色緊張的涵鴛遞了一小包東西過來。
「寸金糖。」還好她還記得怎麼到他的屋子,上次天黑來的時候他在洗澡,所以這回她特地挑一大早來,等把東西給他她就得趕緊到廚房做事了。
那四個小鬼昨晚一定因為愧疚而睡不著,一想到他們心慌意亂、手足無措的樣子,她就覺得之前受的氣都很值得。
「我不要。」梁若冰一如往常的回絕,不過這次多了幾句話,「你能不能不要做這種無聊事?」
老是幫人送東西不煩嗎?
「我……我只是想謝謝你昨晚抱、抱我回去。」她微微紅著臉,「所以做了些糖。我知道你不會要,只是問問而已。」
她自己做的?梁若冰一挑眉,「既然這麼瞭解我,為何明知道我不要還要來碰釘子?」他朝她伸出手,「拿來吧。」
涵鴛反而有點猶豫了,「你要吃?」
「那不是給我的嗎?」怪了,他要她反而不給了。
「不是啦。這糖是我前天做的,有點……有點不新鮮……」她怪不好意思的說出實話。
「那你還拿來給我?!」他點點頭,「我知道了,大概我不適合吃新鮮的糖。」
「不是的!」涵鴛猛搖頭,「那是因為……因為我以為……你不會要,所以才……」她越說越小聲。
她是不小心估計錯誤呀。
因為不管給他什麼東西,他都說不要嘛!那她當然也沒預料到他會突然轉性,反正說謝只是一種心意嘛,有誠心就好了,就算他不要也沒關係。
問題是現下他卻要這包糖,那就讓她有點尷尬了。
「知道自己的行為不符合你的期望,我還挺開心的,拿來吧。」
她搖搖頭,「我再做新鮮的給你吃。」
「不用了。」他上半身探出窗外,伸長手一把抓過那包糖,「新鮮的和不新鮮的一樣難吃。」
「你都還沒吃,怎麼知道不好吃。」需要說的這麼難聽嗎?
她只是來謝謝他的呀。
昨天她假裝昏倒,是他抱她走了那麼一大段路回隔壁,她覺得良心過意不去,才想來道謝的。
「我就是知道。沒事快點走,不陪了。」說著他便想關上窗子。
「等一等。」涵鴛喊道:「我想知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假裝的?」
這個問題困擾了她一個晚上,她一直很想知道。連山長都被她騙了過去,為什麼梁若冰卻知道她是在演戲呢?
「因為你的演技很差勁。」他抓起一顆糖扔到嘴裡,果然是香甜鬆軟、入口即化,好吃極了。
「我不信,你吃了我的糖就應該說實話。」
「你覺得我沒說實話?真是令人傷心呀,原來我這麼令人難以信任。」
涵鴛一撇嘴,「你這個人心腸明明不差,說話卻故意那麼難聽,十句話裡有八句是假的,我當然不會信。」
「才說你瞭解我,馬上就打嘴了。」他隔著窗台張臂將她一摟,「就是這樣知道的。」
近距離的接觸馬上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全身都僵硬了起來。
「快、快放開我!」她紅著臉掙脫他,退了幾步。
「懂了嗎?昨晚我抱你的時候,你身子僵硬得像根木頭。」他又道:「你沒知覺的時候我抱過你兩次,知道你像團棉花。」
就是這樣的差異讓他知道她並沒有真嚇昏過去,然而硬要裝昏又裝傻的她當然令人起疑。
他聽她滿嘴喊鬼,大概也猜到了事情跟那群小鬼脫不了關係。於是找來四個搗蛋鬼問清楚,一聽到他們得意的說出最新傑作時,他一人賞了一拳,然後說他們把柳涵鴛嚇傻了,要他們自己看著辦。
結果反倒是她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
「原來如此。」她總算懂了,的確他昨晚抱她的時候她是渾身不自在,心跳得很快、很快,緊張得差點不能呼吸。
跟她真的昏倒的時候大概不同。
但話又說回來,她好像常常昏倒讓他抱?
「可是……」她狐疑的問:「你說我沒知覺的時候抱過我兩次,」除了因為看到他洗澡而頭撞到地板昏倒的那一次之外,她還昏過哪一次?「還有一次是什麼時候?」
「我怎麼知道。」他聳聳肩。
「你怎麼會不知道?」她怪道:「這種事你怎麼能忘記!」
涵鴛狐疑的盯著他,拚命的想著是他弄錯了還是隨口亂說的?
「我就是忘了不行嗎?」梁若冰伸手戳戳她的額頭,「喂!別在這發呆,快點去做飯。」
喂?好熟悉呀,他叫她喂的聲音,還有身上淡淡的麝香味……「我想起來了!」
「是你對不對。」她感激的說:「是你把我抱到女子學院門口對下對?你知道山長要女學生,她會收留我,所以便把我放在那。」
山長曾經說過那天有人大力、拚命的擂著門,她還以為是哪個性急的學生,結果出來一看卻發現了餓倒的她。
他看著她,用一種輕鬆的口吻說道:「你不說我倒忘了,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她用非常驚訝的語氣重複他的話。「你救了我耶,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怎麼他說得好像無關緊要的樣子,還說她不提的話他自己也忘了。
這種事怎麼可能會忘呢?!
「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書院門口觸霉頭,沒安什麼好心眼,你別弄錯了。」
涵鴛瞪大眼,難以置信的搖了搖頭,「你明明心腸很好救了我,為什麼要說這麼難聽的話扭曲自己的好意呢?」
「喔,原來我是好意呀。」他雙手抱著胸,好整以暇的說:「那你打算怎麼報答我?」
「報答你?」她眨眨眼睛,一臉的不明白。
「懷疑嗎?既然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讓你如此念念不忘,難道你不該想個辦法來報答我,讓自己好過一點?」
她不同意的道:「這種事又不是這樣就能扯平的。」
「扯不平就欠著吧。」梁若冰砰的一聲關上窗戶,「快做早膳去。」
他會抱起她,會注意她,會關心她,都是因為她那一句:我沒有家。
原來這世上也有人跟他一樣沒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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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忘了。」
涵鴛猛然停下腳步,有些埋怨自己的糊塗,「又得回去一趟了。」
方山長昨天說想吃杏仁豆腐,她做好放在蒸籠居然忘了帶回來。
於是她只好回頭再往廚房去。
現在她已經不需要負責女子學院的伙食,工作輕鬆了不少。
任山長和方山長雖然常常吵嘴,但畢竟還是夫妻,因為任山長愛吃她做的菜,方山長就讓她繼續負責白鹿書院的伙食,自己另外聘了廚娘。而那四個搗蛋鬼現在對她更是必恭必敬、唯命是從,幫了她不少忙。
真感激上蒼讓她苦盡甘來呀!
遠遠的,她看見廚房隱約亮著燈,「奇怪?我記得燈都吹滅啦。」
她明明都收拾好才走的,燈怎麼會還亮著呢?
涵鴛輕輕的將門推開一條縫,湊近一看,忍不住訝道:「梁若冰?他在這裡幹什麼?」
只見他正掀開鍋蓋,廚房裡水氣蒸騰似乎在煮些什麼。
「你在幹麼?」她好奇的推開了門,結果把梁若冰嚇了一大跳。
「你在這裡做什麼?」這個時間她應該回去了才對。
「我先問你的。」她湊到鍋旁一看,「煮豬腳呀?光用水煮沒味道又不爛,不好吃的。」
他把鍋蓋蓋上,哼了一聲,「我就是喜歡水煮的。」
「你喜歡就好。」她打開蒸籠準備拿杏仁豆腐時,卻發現裡面正在蒸的是圓滾滾的壽桃,「我的豆腐呢?」
「在這裡。」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那是要給山長吃的。」她瞪大了眼睛,「你怎麼吃了?」
「肚子餓了就吃,你問的話還真是奇怪。」東西放著不就是要吃嗎?
上面又沒有貼名字,他哪裡知道那是要給誰吃的。
「可是……」吃都吃了,那也沒辦法了,「算了,我再重做好了。」
涵鴛快速的將甜杏仁用溫水泡過,在這等待的時間趕緊在另一個灶上生火煮開水,然後再將泡好的杏仁用小臼磨成漿汁,加到已經煮沸的滾水裡,最後再把糖加進去,用篩把渣瀝出來。
然後她把瓊脂泡開,再和杏仁漿和生豆漿置於同一鍋,旺火煮沸起鍋裝入大碗裡面等待凝固。
「差不多了,等涼一點就可以了。」她擦擦額上的汗,回頭道:「我的豆腐好了,你的豬腳還沒爛吧?」
「多管閒事。」梁若冰又掀開鍋蓋,衝著那隻豬腳皺眉頭。
她笑了笑,出去外面打了桶清涼的井水進來,將裝有杏仁豆腐的大碗放進去降溫,「你剛剛吃的是溫熱的,其實口感沒那麼好。這種杏仁豆腐最好吃冷的,再淋上桂花甜鹵,那才叫好吃。」
「你很喜歡做菜?」每次看她穿梭在廚房裡總是興高采烈的,就算忙碌也不發脾氣,似乎盡心盡力做好每一道菜對她而言是最大的成就感。
「當然,尤其是大家都愛吃的時候。」她滿意的微笑著,「那個時候我總會覺得自己是很重要的人。」
「也只有那個時候而已。」他當頭澆了她一頭冷水。
「那就夠啦。時時刻刻當個很重要的人也很累呢。」她笑咪咪的說:「我做菜很快樂,吃的人也很快樂,這不是很好嗎?」
「對你來說的確是很好了。」他冷冷的說:「你也只有這點能耐。」
「說的也是,我要是像你這麼聰明就不會只是個小廚娘啦。」她一點都不以為忤,「聰明的人是要做大事的,以後你一定會很偉大。」
梁若冰冷哼道:「你又知道我很聰明了?」
「方山長說的呀,山長是不會騙人的。」她一臉的認真,「對不對?」
「那可不一定。或許她沒有騙人,只是看走眼了,其實我是個笨蛋。」
「說自己是笨蛋的人,一定不是真正的笨蛋。」
他挑了挑眉毛,「你又知道了?」
涵鴛正想回話時,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了一陣嘈雜聲,似乎有人隱隱約約的喊著些什麼,她湊到窗邊一看,只見東邊亮了一片,「好像是失火了!」
「哪邊?」梁若冰連忙衝出去一看,聽見大家在喊御書樓失火了,「我去幫忙。」
御書樓是書院藏書的地方,要是著火那還得了?!
「我也去。」涵鴛連忙去幫忙救火。
還好發現的早,人手也夠,很快就把火給撲熄,原來是一個學生拿著油燈在裡面看書,累得睡著踢翻了燈才引發火警。
忙了大半夜,大家都累得回房歇息。
而梁若冰還記掛著他的豬腳,涵鴛還得帶杏仁豆腐回去,於是他們又往廚房去了。
灶裡的火早已熄了,半生不熟的豬腳浮在冷冷的水中看起來就讓人覺得沒食慾。
他扔回鍋蓋,嘲諷似的說:「好一個生辰。」
涵鴛拉長耳朵聽到了,再轉念一想,豬腳、壽桃?原來如此呀,她真是太遲鈍了!
「原來今天是你生辰呀!恭喜、恭喜!」
「白癡。」他橫了她一眼,「是昨天,現在都已經過丑時了。」
「真可惜,你怎麼不講呢?」她一臉的遺憾,「我可以幫你燉那隻豬腳的,不過你買的壽桃模樣也太難看了。」
過生辰嘛!應該吃些好的,他實在該說出來的。
書院裡的學生要是有人過生辰,只要跟她說一聲,她都會特別幫他加菜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才對。
他沒好氣的說:「那是我做的。」
「喔。」她吐吐舌頭,連忙補救自己的失言,「模樣醜一點也沒關係啦,說不定很好吃。」
「我知道很難吃,你儘管批評吧,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他淡淡的說:「過不過也沒差別。」
「怎麼會沒有差別?這是你來這個世上的大日子,很特別的。」她看了看那只沒救的豬腳,又看了看冷掉而塌下去的壽桃,搖搖頭,「不行了。」
對了,還有她的杏仁豆腐呀!
還好她有先見之明,在去救火前就先做了一道好菜,剛好能拿來給他慶生。
「來吧。」她興高采烈的將他一拉,「我給你慶生。」
「都已經過了,有什麼好慶的?!」每年都是自己一個人的生辰,他從來也沒想過別人加入會是怎麼樣,所以一直都是自己靜靜的過了就算了。
雖然已經過了,但是涵鴛的熱心還是讓他感受到一絲絲的溫情。
「我有辦法。」她笑著將桌子整理好,點亮了油燈,用院子裡的花瓣辦裝飾杏仁豆腐然後再淋上桂花甜鹵。最後拿出廚房計時用的小沙漏,將它反轉過來放到桌上,「你瞧,我們回到了一個時辰之前,你的生辰還沒過呢。」
「快點吃吧,我給你說幾句吉祥話。」她想了一想,「枝圓桂圓,祝你連中三元。金滿銀滿,祝你福壽長滿。」
梁若冰愣愣的看著她,拿起勺子一口又一口吃著那甜中帶著微苦的杏仁豆腐。
杏香、桂香、豆香,潔白清淨、細嫩滑匙,入口即化軟綿綿的滑下了他的喉嚨,使他的心也變得軟綿綿的了。
「對了,聽說過生辰的時候可以許個願。」她興致勃勃的說:「你趕緊許個願,說不定會實現。」
「有這麼好的事情?」荒謬,如果這麼容易就能實現願望的話,那人世間就不會有任何缺憾了。
「試試看嘛!說不定真的有效呀。」涵鴛一臉的認真,「每個人心裡都有希望成真的事情,你一定也有的。」
雖然是個說話愛刻薄人的怪人,但他心裡一定也有希望達成的心願。
「就算有,那又怎麼樣?」
「有就能試試看呀。」她有些懇求的說:「這樣好了,你把你的心願寫下來,找個地方藏起來,明年這個時候,說不定真的會實現。」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梁若冰對她的異想天開感到有點啼笑皆非。
「因為如果實現了,那不是很棒的一件事嗎?如果沒有,你也沒有損失嘛!」她繼續求道:「試試看嘛!」
他想了一想,「跟我來。」
他把她帶到房間裡磨了墨、備了紙,將一枝筆扔給她,「寫下來。」
「寫什麼?」她抓著筆莫名其妙的問。
「寫你的願望。」梁若冰說道:「今天是我的生辰,照理說應該是我的願望會實現,而你的願望不會實現,對不對?」
「應該是這樣沒錯。」那跟她的願望有什麼關係?
「是這樣就好,快點寫。」他振筆疾書飛快寫了幾個字,然後將紙仔細的折疊好,放到一個小木匣裡面,「你寫好了沒?」
涵鴛想了想,也寫了幾個字,「雖然不是我的生辰,不過我希望我的願望能夠實現。」
「人都是這樣貪心的。」他接過了她的紙條,也放進小木匣裡。
「要把它放在哪裡呢?」她好奇的問。
「你說呢?」
他在書院後門的桂花樹下挖了一個坑,仔細的將小木匣埋了進去,涵鴛站在旁邊看著。
她一抬頭,滿天燦爛的星斗映入眼簾,她讚歎著,「好漂亮!」
突然,一顆流星劃過了天際,她欣喜的喊道:「是流星!」
梁若冰抬起頭來,那劃過天際的流星早已不見蹤影,「傳說當天上掉下一顆星星的時候,就代表有個很重要的人死了。」
「是嗎?」她輕輕的歎了口氣,「真是個令人不愉快的傳說。」
在流星劃過的一個月之後,涵鴛看見梁若冰身上穿著重孝,俊秀的臉變得更冷漠了。
是誰過世了呢?他不用回家奔喪的嗎?
可是她沒有問,也不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