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她裝封的太監笑說:「童大人,聖上邀您去金鯉湖,說是要請您去賞湖吟詩。」
「還有誰在那裡?」她裝作無意地問。
「幾位娘娘都在。今天是蘇貴人的誕日,聖上在為蘇貴人慶生。」
「既然如此,我就不去了。」她淡淡地說:「請轉告聖上,就說我有點累了,還有些書籍要翻閱,不便同行。」
「可是……」小太監動動唇,「聖上說一定要等您去了再開席,幾位娘娘也都等著呢。」
看來是沒有理由能推托了,顧青彤只好來到金鯉湖。她不喜歡這波光粼粼的湖面,因為在陽光的照射和湖面的反光作用下,她總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傾故,你總是姍姍來遲,可憐秀雅她們都在餓著肚子等你。」皇甫夜一手摟著蘇秀雅,笑咪咪地和她打著招呼,「來,坐到朕的左手邊。」
顧青彤看了眼一臉不悅的許娉婷,微笑道:「微臣還是坐在這邊為好,聽說今天是蘇貴人的生辰?微臣不宜和蘇貴人的位子比肩。而且,微臣喜歡吃這道糖醋蓮藕,請聖上恩准微臣可以距離它近一些。」
「原來你喜歡這道菜啊?我還以為你只喜歡喝那道什麼豆腐粥呢。」皇甫夜哈哈笑著,親自將糖醋蓮藕又向她推近了幾分。「那你就暫且坐在那邊吧。秀雅,你最喜歡吃什麼?」
「原來聖上的眼裡還有臣妾。」蘇秀雅略帶委屈的斜睨著他,「臣妾再餓一會兒,就要暈倒了。」
「那朕親自餵你吃。」皇甫夜拈起盤裡的一顆葡萄送到她的嘴裡。
顧青彤低下頭,假裝去夾面前的糖醋蓮藕,避開這甜膩得幾乎要扎疼眼睛的一幕。
「童大人請喝酒。」張月薇親自為她倒了一杯酒,她道了謝端到手邊,忽然聽到張月薇低低地說:「你還準備瞞他多久?」
她的手一抖,杯中的酒液差點潑灑出來,「娘娘指什麼?」她平靜地回應。
「童傾故,不要把別人都當作傻子。」張月薇的聲音輕而冷,「你想得到的,和我們都一樣,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去爭奪,但是若你侵犯了我的利益,我便不會放過你。」
顧青彤緩緩抬起眼,看到張月薇雅致恬靜的美顏,忽然笑了。她笑,不是因為蔑視張月薇的能力,而是發現自己的對手已經開始怕她了。若不是怕她,便不會威脅她。
「微臣會記住娘娘的教誨。」她輕聲回應。
「月薇和童大人聊些什麼?聊得那麼開心?」桌子那頭,皇甫夜好奇地問。
「臣妾在問童大人家裡的事情。」張月薇微笑著搶先回答,「童大人有這樣好的學問,博得聖上厚愛,是家學淵源的緣故吧?」
「微臣家貧,全憑自學,沒有半點投機取巧之道。」顧青彤回答得不卑不亢。
「月薇,把那瓶波斯國的葡萄酒給我拿過來嘗嘗。」許娉婷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張月薇一笑,「這酒十分名貴,能不能喝要先問過聖上。」
「聖上,你看月薇姊姊,這麼點小事都要欺負我。」許娉婷嘟起小嘴,一副撒嬌不依不饒的樣子。
「就給她喝嘛,這酒雖然珍藏多年,但到底都是要給人喝的。」皇甫夜並不以為意。
於是張月薇起身將酒瓶遞給許娉婷,當酒瓶遞過顧青彤眼前的時候,張月薇的手忽然一鬆,酒瓶就跌落到桌上,叮噹一聲摔碎在顧青彤面前那道糖醋蓮藕的盤裡,酒瓶、盤子,酒液、菜汁頓時全混在一起,溢出桌面,迅速地流灑開來,像打翻的墨汁一樣塗染弄髒幾個人的衣服。
「哎呀,怎麼會這樣?」蘇秀雅訝然地看著桌子對面有點手忙腳亂的三個人。
張月薇的神情還很鎮定,「怪我不好,不該在童大人夾菜的時候遞酒瓶,可惜了這酒和菜。」
顧青彤心中一緊,明白張月薇是故意陷害她。只是拿這樣一件小事來報復她,是不是太過於孩子氣了?於是她也只是笑了笑,沒有為自己辯解。
「去換換衣服吧,幸好慶毓坊這幾天已經將你們的衣服都做好送來了。」皇甫夜擺擺手,下令撤換一席。
張月薇見顧青彤要往回走,便叫住了她,「童大人,這裡距離臥龍宮太遠了,不如你到我的拜月宮更衣吧。」
「娘娘的寢宮,微臣是不能隨便進入的。」顧青彤不想她又耍出什麼花招,快速地走回臥龍宮。
還好可以更換的衣服真的很多。只是酒液灑得太多了,外面的衣服全部浸濕,連帶著中衣都被浸濕了些。
顧青彤將房門鎖好,迅速地脫下外袍和中衣,重新換上一身嶄新的衣服,即使如此,她依然可以聞到自己身上還有酒液的味道。
「童大人,您的熱水打來了。」小太監在外面敲門。
顧青彤不解地打開門,「我沒有要熱水啊。」
「聖上說您髒了衣服,肯定要洗洗換換。」小太監討好地笑著。
難為他心細如此。「放在這裡吧。」
「要小人伺候童大人換洗嗎?」小太監還想討好。
「不必了。」她怎麼敢讓外人見她的身體?於是重新關上門,將中衣脫下,用沾滿熱水的白布輕輕擦拭起被酒液灑到的地方,她的手背,上臂,還有大腿內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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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鯉湖邊,張月薇剛要回拜月宮更衣,忽然被皇甫夜叫住,「月薇,朕有話問你。」
她轉過身,「聖上有什麼事?」
「為何要為難童傾故?」他收起所有戲謔的笑容,冷峻的眸子停在她略帶遲疑的面容上,「不要以為朕剛才沒有看到你的小動作,剛剛童傾故並沒有夾菜,是你故意失手將酒瓶摔在桌上的。為什麼?」
酒桌旁忽然變得詭異的死寂,連蘇秀雅都不敢再嬌滴滴的開口撒嬌,許娉婷也困惑地看著自己的好姊妹。剛才那一幕的發生經過,她也是看到的,而且同樣不理解張月薇這樣做的用意。
「看來臣妾不是做壞事的料,一下子就被聖上看穿了。」並沒有太慌張,張月薇的嘴角掛著一絲淡漠的笑意,「聖上英明神武,猜不出臣妾為什麼要這樣做的原因嗎?」
「猜不出,所以才來問你,朕向來不喜歡猜女人的心思。」
「聖上也沒有猜過童傾故的心思嗎?」
皇甫夜微微皺眉,「什麼意思?」
張月薇深吸一口氣,「臣妾以為聖上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只是為了故意逗她,才沒有挑明。」
死寂的氛圍更加冷凝,皇甫夜狹長的鳳目一旦瞇起,就會有說不出的威懾力。「有膽子你就繼續說下去,不要停。」
「童傾故……」張月薇伸出纖纖五指,沾著桌面的酒液在旁邊的廊柱上寫下這三個字。「聖上真的看不出這個名字裡的玄機嗎?」
她將這三個字橫著寫在柱子上,一旁的許娉婷下意識地去讀,「童傾故,故、傾、童……」
她的話讓皇甫夜的面色一剎那好像剛才那瓶翻倒的酒汁,眉宇狠狠地堆起,牙縫中擠出一股惡狠狠的力量,「這不可能!」
許娉婷和蘇秀雅都被他的樣子嚇住了,張月薇仍能直視著他,「臣妾以為這很有可能,聖上為何不親自去驗證一下?」
不等她說完,皇甫夜已經霍然起身,旋風般衝回臥龍宮。
剛剛明白過來的許娉婷抓住張月薇的手臂,震驚地問:「這、這是真的嗎?那個人是顧青彤?我以前從來沒有留意過她。」
「所以她才能這樣自信地騙倒所有人。」
蘇秀雅望著皇甫夜彷彿已被烈火籠罩的背影,輕聲問:「你為何要拆穿她?她本來不想入宮的。」
「那你們就太小瞧她了,如果現在不揭穿她的真面目,總有一天,她會把我們踩在腳下。」張月薇從齒間惡狠狠地迸出這句話,讓蘇秀雅和許娉婷的心同時顫抖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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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青彤有好幾天沒有用熱水淨身了,身在臥龍宮中,她必須時刻留意自己的一舉一動,不敢在小事上露出馬腳,被皇甫夜看穿。所以她只能等到夜深入靜,才讓小太監打來熱水淨身,甚至不敢使用宮內專門用來沐浴的木桶。
這瓶波斯國的葡萄酒真是厲害,酒香醇厚,味道綿長且難以除淨。她費了好半天的力氣才將酒液帶來的味道擦去大半,而胸口處緊緊綁縛的裹胸讓她雙臂的行動總是有些不便。
也許該放鬆一些,不要把自己勒得喘不過氣來。
她大著膽子,將裹胸的白布解開繫帶,剛想調整一下鬆緊,身後的房門忽然被人狠狠撞開,放在門口的木椅和上面的水盆被撞翻,熱水打翻一地。
她驚叫一聲,還沒有看清眼前的景象,已經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手腕處鑽心的疼痛讓她差點流出眼淚,模糊的視線裡她看不清來人,只聽到一道如地獄寒潭般的聲音──
「原來張月薇說的沒有錯……你竟然……如此大膽,敢欺騙朕!你把朕當作傻瓜嗎?」
這震怒,甚至可以說是暴怒、狂怒的質問讓她暫時忘記疼痛,只是低聲呻吟著,「聖上,請讓我穿好衣服再接受您的審判。」
「穿好衣服?朕賜給你的衣服是為了童傾故做的。童傾故是朕的愛臣,而你呢?你又是誰?」
他的手掌毫不留情地襲上她的胸,扯落那厚重的白布,迫使她完美的曲線暴露無遺地呈現在他的面前。
顧青彤曾經無數次地想過,有朝一日身份被揭穿的那一刻會是怎樣的情景,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刻到來時所帶給她的羞辱和震憾會如此的強烈。
「敢玩弄朕於股掌間的人,你是第一個!朕會要你付出代價!」
一股血腥氣味捲裹著他的唇,重重地壓在她的唇上,他的手掌將她的腰肢扣得很緊,因為那裡的肌膚都暴露在外面,屋內的清冷和他手掌的滾燙,讓她的肌膚泛起一層寒慄。但是她卻找不到任何可以遮蔽身體、抵禦寒冷的方法,因為她不被允許!
他的吻完全沒有柔情蜜意,全是恨意和怒意糾纏成的懲罰,讓她的唇齒不得不被迫接受他的侵略,連身體都無所遁形地被他密密按壓在他的胸口。
她不敢讓神智陷入沉淪的昏迷,也不敢有任何的反抗,只得默默地承受,雙手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等待著,卻不知自己在等待什麼。
終於,他猛地放開她,撿起旁邊的衣物丟在她的身上。
「穿上衣服,朕會叫你的家人入宮和你相見。」
「我的事和他們無關。」她生怕他在盛怒之下株連九族。
皇甫夜只是陰陰地冷笑,「你還在乎別人的死活嗎?那好,朕會讓你滿意的!」
突然得到被聖上召見的消息,顧丞相說不出是驚喜還是惶恐,即刻入宮面聖。
當他發現跪在臥龍宮正殿寶座下,發現那個身著男子衣服,卻披散一頭長髮的人竟然是顧青彤時,完全嚇呆了。
「青彤?你怎麼會在這裡?還這副樣子?」他全然不解其中的內情。
「你生的好外孫啊──」皇甫夜冷幽幽地開口,「朕要封她做貴人,她就逃婚給朕看。她讓全東嶽的人笑話了朕一次還不夠,居然化妝成男子,潛到朕的身邊,騙了朕這麼多日,顧丞相,你說朕該怎麼辦?」
顧丞相被嚇得魂飛魄散了,窮他一生所想,也萬萬想不到外孫女會一連犯下這麼多的滔天大罪。
「家門不幸,臣不敢求乞聖上諒解。」顧丞相只有叩頭。
皇甫夜冷笑道:「朕若是因為她而殺了你,就要被天下人取笑第三次了。丞相大人,你和你的外孫女都知道朕的弱點,就是太愛面子,所以朕絕不會允許這件醜事走漏風聲到宮外去。但是朕也絕對不會放過欺騙朕的人。顧青彤,你應該記得朕說的這句話。」
「聖上可以賜民女一杯毒酒,了結此事。」事到如今,顧青彤居然還可以如此平靜地為自己安排結局。
「賜你死?豈不是太便宜了你?」皇甫夜怒得幾乎要將牙齒咬碎,「朕既然昭告天下要娶你入宮,如今你也在朕的面前了,朕就一定會遵守諾言。從今日起,你就是朕的顧貴人了。」
顧青彤抬起頭,沒有半點喜悅之色,因為她知道這只是皇甫夜懲罰她的一個開始。
果然,只聽他繼續說道:「從今天起,你就搬到騎鶴殿去,沒有朕的旨意,不許你出殿半步!」
「聖上是將那裡賜給臣妾做冷宮嗎?」她平靜地改了稱呼,她的問題更像是閒話家常一般自然,全然沒有顧及到旁邊慘白了臉的外公。
皇甫夜幽冷的眸子凝結成霜,哼聲道:「你一向是聰明絕頂的,朕的心思總要被你猜透。」
「臣妾謝聖上『厚愛』。」她輕輕地躬身叩首,沒有半點反抗地接受了他為她的命運所做的安排。
正式受封的一刻,同時被打入冷宮。古往今來,她是第一個獲此命運的皇圮吧?
該笑一笑才是呢。為了眼前這古怪離奇的結果,以及那難以預知的未來。必須打起全部的信心和樂觀,才不至於倒下去。
好好地活著,終有一天,她會自己扭轉乾坤,讓他知道,他真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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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鶴殿內的梔子花看來和她真的是很有緣。
顧青彤站在一棵梔子樹下,仰著臉,看了許久,直到一旁的宮女有點擔心地開口。
「娘娘,要不要給您倒杯茶來?」
她回頭問道:「這裡有鋤頭嗎?」
「鋤頭?」宮女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我想種點東西。」
「娘娘,您要做什麼?」宮女還是不解。
「去找鋤頭來吧,不要再問了。」顧青彤懶於和她解釋。
在宮裡找一把鋤頭並不容易,宮女費了好大勁才從花匠那裡找到一把小鋤頭。
顧青彤看著這秀氣的工具,笑了笑,「徒有其表的東西,並不實用,不過總比沒有好。再幫我找點花種來,要那種最能耐得住寒冬和酷暑的花草,不需要太嬌貴,哪怕我不給它澆水施肥,它也能活得很好的那種。」
「有這樣的花嗎?」宮女呆呆地自問,只好又跑了一趟,去了很久才抱回來一袋花種,「花匠說只有這東西能符合娘娘的要求。這個東西本來是種在皇宮外的牆根下,不適合宮內種植。」
「它叫什麼?」
「花匠說它有好多名字,大花馬齒莧、半枝蓮、龍鬚、牡丹、草杜鵑、金絲杜鵑,不過老百姓都愛叫它的俗名──死不了。」
顧青彤雙眸一亮,露出笑意,「好名字,正是我想要的。」
於是她親自在宮院內四邊的牆下用鋤頭鋤鬆了凍土,將花種撒下。
宮女跟在她身後,困惑地看著她做這一切,幾次想過來幫忙,都被她拒絕了。
「它們的生命必須由我親手掌控。」顧青彤是這樣告訴她的,但是這句話豈是小宮女能明白的?
不只是宮女不明白,這件事成為一個新鮮的消息,長上翅膀飛出騎鶴殿之後,立刻就成為後宮熱議的話題。
當蘇秀雅、張月薇和許娉婷三個人來向太后請安的時候,正好太后和幾位貴婦人也在聊這件事。
「這個顧青彤真的很古怪,好好的貴人不當,非要逃跑,不知道聖上是怎麼把她抓回來的,一抓回來就賜她騎鶴殿做為冷宮,說起來這是她自找,可是她呢?居然也不想著怎樣向萬歲求情,還閒情逸致地種上花了。」
許娉婷有點得意地看著張月薇,低聲說:「誰讓她自以為聰明呢,還是你有辦法,讓聖上一下子就厭惡她了。」
張月薇沒有回答,太后好奇地問:「你們說什麼?」
「在說顧青彤的事情。」蘇秀雅因為在宮裡最受寵,又不像許娉婷和張月薇私交頗好,她無依無靠,被兩人排斥在外,所以三人間彼此都有敵意。顧青彤的事情她的看法和別人不同。「聖上其實不必發這麼大脾氣的,說不定關她幾天就會放她出來了。」
「是嗎?」許娉婷接話道:「昨天聖上可不是這麼說的,聖上親口說要給她點苦頭嘗嘗。」
「聖上昨夜是在你那裡嗎?」蘇秀雅輕蔑地瞥了她一眼,「這話真的是聖上親口說的?那天不是你剛要開口問顧青彤的事情,聖上就讓你住口了嗎?」
「我和聖上說了些什麼,難道都要告訴你嗎?」許娉婷秀眉豎起,劍拔弩張。
張月薇適時調停道:「在太后駕前你們就不要爭執了,再說這是別人的事情,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若是和我們真的沒有關係,顧青彤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嗎?」蘇秀雅的聲音忽然高了幾分。
「提她做什麼?」皇甫夜的聲音如風而至,他鐵青著臉走了進來,「朕讓你們來向太后請安,是來陪太后聊家常的,不是嚼別人的舌根。」
蘇秀雅不服氣地說:「不是臣妾要嚼別人的舌根,是有人幸災樂禍,臣妾看不下去。」
「閉嘴。」皇甫夜臉色陰沉,「朕不想聽到那個女人的名字,也不許你們再提。」
太后皺著眉對他說:「夜兒,若那女人讓你這麼生氣,為什麼不轟她出去?留她在宮中,還要多一個人的是非要管。」
「難道我東嶽皇宮裡就不能多個出氣的人嗎?朕還怕被她吃窮了不成?」皇甫夜難得對母后用這麼嚴厲的口吻說話,這下子連太后都不好說什麼了。
「這樣也好,她在宮裡種種花草,磨磨她那個叛逆的性子,對她是件好事。」總有個不懂眼色的貴婦想來打圓場。
皇甫夜眉心一蹙,忽然又轉身走了。
許娉婷恨恨地瞪了蘇秀雅一眼,好像是她把皇甫夜氣走的。而蘇秀雅驕傲地仰著頭,面無表情。
只有張月薇,依然保持淡淡的笑容,但眼中卻有著不為人察覺的一抹黯然。
顧青彤還是能如此輕易地撩撥聖上的情緒嗎?這可不大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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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女人欺騙得這麼慘。
夜兒,若那女人讓你這麼生氣,為什麼不轟她出去?留她在宮中,還要多一個人的是非要管。
母后的話其實戳中他的心事。為什麼不轟她出去?不,為什麼要將她封妃,留在後宮?尤其,當她這樣堂而皇之地傷了他帝王的尊嚴,傷了他滿心的信任和曾經讓他自己都為之困惑震搋的柔情之後,他應該大發雷霆,將她下獄或者問斬,即使不株連九族,也該狠狠地出一口氣才對。
為何這一切他都沒有做?
因為,一個普通的女人是不可能走入他的內心呵。一個普通的女人怎麼可能成為他最信賴的臣子,同殿辦公,同室起居。
深夜裡,丟下最應寵愛的美女,頂風冒雨去看她,分食一碗味道不甚美味的粥。
就為了這個騙了他的女人,他幾乎曾想下令驅逐整個摩訶族。
他為她破了無數次的例,而她卻給了他這樣溫柔而又冰冷的一刀。
不,不能饒過她,該狠狠地報復才對!但是,平生頭一次,他卻不知該如何報復回去。
不動刑、不問罪,將她冷冰冰地丟在深宮之中。是想讓她主動來認錯,幫自己找一個台階下,還是內心深處湧動著的,其實不是仇恨,而是愛護?
她犯了這樣的大罪,他若不嚴加懲處,何以乎復眾人的悠悠之口?
將她打入冷宮,總有一天,時間消磨了流言蜚語,或許也能磨光她那顆不安份的心,到時候他再施加恩寵,所有的一切不是依舊在他的掌握之中?
但是,那個現在熱中於養花的女人卻似乎過得悠閒,她那顆自私的心能瞭解到他真實的心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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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種上花不久,顧青彤又忽然喜歡上織布。不僅大冬天的養起蠶,小心翼翼地伺候著蠶寶寶們的起居,她還叫人從宮中的繡房搬來一部織布機,領來絲線,每天從早到晚騎鶴殿都響起織布機的聲音。
「那丫頭到底在想什麼?」許娉婷在自己的寢宮中喝著熱茶,裹著雪裘,不解地向好朋友求證。
「在故作姿態而已。」張月薇淡淡地說:「不必在意她。」
「聖上最近去過你那裡嗎?」許娉婷頗為幽怨,「從我入宮到現在,聖上都還沒有臨幸過我,他是不是很討厭我?」
「你不必心急,來日方長,只是你以後在聖上面前不要總是心直口快隨便亂說話,言多必失。」
許娉婷拉著她的手搖晃著,「好姊姊,聖上好歹去過你那裡,你幫我說幾句好話吧。」
「你以為他天天來找我嗎?我也只不過侍寢過一次而已,平日裡他大概都去蘇秀雅那邊。」
「哼,那個狐狸精,仗著自己有姿色,就霸佔著聖上不放,早晚有一天我要讓她再也不能得意!」
皇甫夜的確在蘇秀雅的蘭陵宮,他斜靠著軟軟的長榻,蘇秀雅半跪半靠在榻前,小心翼翼地開口。
「聖上,我大哥三年前中了進士之後,一直沒有外放,聖上可不可以賞他個小差事,讓他不要太閒,也能為國家效力?」
他瞇起的眼睛睜開一條縫,「你是在為兄長討封嗎?」
「臣妾只是替兄長問問。」蘇秀雅不敢對視他銳利的眸光。
「秀雅,朕希望你永遠像現在這麼單純可愛,不要讓朕後悔給了你太多的寵愛。朕最不喜歡的就是後宮女人參政,你明白嗎?」
「臣妾明白了。」她低垂著頭。
皇甫夜安撫地給予一笑,捏起她的下頷,剛要湊上去一吻,忽然,窗外有兩個宮女的對話飄進他的耳朵裡──
「真的嗎?這怎麼可能?」
「當然是真的啊。你看這詩中寫的話不就是那個顧貴人的口氣嗎?只是沒想到,她竟然把自己寫的詩傳到外面去。現在這詩在京中流傳很廣,人家說,這個叫什麼宮詞,很多貴族小姐都喜歡把這種宮詞繡到手帕和團扇上。」
「咦?那顧貴人豈不是把自己的私事宣揚得滿街都知道了嗎?那聖上會不會很沒有面子?」
「噓──聖上怕什麼?她不過是個被打入冷宮的女子,誰讓她好好的娘娘不當,才會有今天的下場。外面的人只會笑話她不知道惜福,多少人還想打破頭的來替代她這個位置呢。」
「哼,她們真是癡心妄想,全東嶽最美的女人就是我們蘇貴人,外面的女子再美也不可能比過蘇貴人,聖上才不會喜歡她們呢。」
「就是……」
皇甫夜陡然直起腰,揚聲道:「外面的人,給朕進來!」
蘇秀雅嚇得站起來,生怕那兩個宮女說的話惹惱了他,連累了自己。
兩個被嚇到的宮女磨磨蹭蹭地轉到前面的殿門前,急忙跪下,「聖上,奴婢不知道聖駕在這邊,所以……」
「顧貴人寫了什麼?」皇甫夜盯著她們其中一人手上握著的絹帕,那絹帕上明顯有字。
「只是、只是一首詩。」
「拿過來給朕看。」
宮女雖然害怕,卻不敢不將手帕遞給他。
皇甫夜的鳳眸又瞇了起來,定定地投注在絹帕上那一串長長的小字。
宮詞,這是宮中女人為了打發無聊時間而做的詩詞,自古到今,最著名的便是那句「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而顧青彤的這一首,字數更多,悲涼之情更勝,觸目所及都是讓人心驚肉跳的冷冷味道,一片淒涼──
露階玉欄淨,霜瓦琉盞清。
寒蟬覆花影,冷院秋月明。
風藏枯葉笑,雪沒殘梅情。
畸零半生度,織就絲滿庭。
這是她的心聲嗎?將她丟棄在冷宮中,會讓她如此的心灰意冷?
「聖上,臣妾管教不嚴,奴婢出言散漫,惹惱了聖心,臣妾……」
蘇秀雅還在戰戰兢兢地告罪,皇甫夜忽然猛地握緊那條手絹,起身出了蘭陵宮。
這麼多日,他不許任何人在他的面前提起顧青彤的名字,但是關於她的事情仍然不絕於耳。
她在騎鶴殿鋤草種花,養蠶織布,這些事情他都知道。他和眾人一樣,好奇於她打發光陰的方法,卻狠下心腸不去過問。
但是,如此真正傷到的似乎不是她,而是他。
一天天,像煎熬一樣,強迫自己不去理睬她的事情,又忍不住想聽到更多。
今夜,驀然看到這首悲涼的詩,讓他的心頭像是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疼得再也無法漠視。
去看看她吧,若她有了悔意,也許,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