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雷雨是忽然下的,所幸下的時候是午夜時分,所以並沒有很多人被淋成落湯雞,不過也因為這場雨,使得本來想外出玩樂的人紛紛打消主意,寧願窩在家裡睡覺,為此路上的行人更少了。
滂沱大雨中,小巷杳無人跡,路上呈現清冷的死寂。
突然,有道聲音直達天際。
「我是個白癡、我是個笨瓜,我是個沒有用的人,讓我去死算了!啊!為什麼我的命這麼苦,啊──」
一個身形不算高大的男人可能是喝醉了,他低頭對著牆大喊大哭,哭到最激動的時候,還忍不住用頭去撞牆。
不過沒撞幾下,不知他是真的運氣太差,還是喝得太醉,他竟然腳下一滑就跌了個狗吃屎。他身上那套本來就皺巴巴的西裝,現在變得更加慘不忍睹,而這個男人的臉沾到地上的泥水,髒了一大半。
他沒力氣站起來,乾脆趴在地上哭個痛快。
他一個大男人不顧形象的大哭,哭得眼淚、鼻涕流滿整張臉,看起來可說是悲慘至極,真不知在他的人生中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悲慘的事,才會讓他這麼傷心。
「我們要關門了,小心不要碰到正在下降的鐵門。」
忽然間,一道柔和的聲音在雨夜之中響起。
那人的聲音輕輕的、柔柔的,像一陣音符飄過一樣,足以撩動人的心弦。雖然他的國語帶著濃濃的外國腔調,依然十分動聽。
也許是這個男人的聲音太過特別,酒醉的古浩霎時瞪大眼睛,直盯著說話這麼好聽的男人。
不過,因為太過悲傷,且又酒醉的關係,使得原本不敢對人大吼大叫的古浩竟然吼了起來,可見他完全失去理智,只想與人賭氣。
「我偏偏不讓你關門,我要撞壞鐵門!」
話一說完,古浩就真的使勁用頭撞鐵門,撞擊的力道雖然很大,且他的頭也撞痛了,但是堅固的鐵門還是文風不動。
見狀,古浩乾脆坐在地上再次大哭,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真是難看到極點,但也可以想像他所受的委屈有多深。
有著好聽聲音的男人旋身進了店裡,他顯然不願意理會一個莫名其妙出現的醉漢,因為這種人在夜深的台北實在太多了。
酒醉的古浩爬了起來,他鬼吼鬼叫:「喂!你有沒有良心?你沒看到我哭得這麼慘嗎?」
男人並沒有響應古浩,他走進屋內之後,就沒再發出任何聲音。
眼見沒人理他,古浩又趴在地上猛哭,哭到最後又下起大雨了,把他的衣服淋得更濕,後來他實在受不了大雨的折騰,又哭喊了起來。
「連老天都要欺負我,下雨把我淋得半死,我不要活了!被上司陷害、被同事輕視、被女人拋棄,還被騙了好幾百萬,說什麼結婚需要的費用,結果都是騙我的!為什麼我老是被別人欺負?我明明是個超級認真的人,我不服氣!
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命為什麼這麼苦啊?連結婚都會被騙!我省吃儉用的錢全被騙光了,也沒臉到公司去了,除了死之外,再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我要去死、我要去死!」古浩越哭越大聲。
他聲嘶力竭地哭喊,哭到內心最痛苦的地方,還不斷的說要尋死。
有著好聽聲音的男人又走了出來,他站在古浩身邊;趴在地上的古浩抬頭看著這個男人,他那有如天空般蔚藍的眼珠子帶著柔和的光彩。
然後,男人在他面前放了一瓶顏色怪異的水,優雅的他聲音像一陣輕輕柔柔的微風,語氣雖然有點嚴肅,但可以聽得出他是發自內心的關懷。
「這是毒藥,只要一口氣喝下去,不到十分鐘你就死了,可是你想像一下,別人在你的葬禮上,說你只是一個失敗者時,那種感覺如何?這樣的人生你滿足嗎?被當作失敗者,你很開心嗎?」
聞言,古浩一愣,連動都沒動。
男人的口氣一變:「進來喝杯茶吧,我剛好也很無聊,陪我一起喝茶怎麼樣?」
見古浩還是沒動,男人就逕自走了進去,而古浩遲了一秒才從地上爬起來,他抹了抹眼淚,跟著男人走進這家很小的店。
這家店很小,不知是在做什麼生意,裡頭掛著幾幅令人心曠神怡的風景畫。
男人開始泡茶,室內滿是濃郁的茶香,在這種溫馨的氣氛下,才剛平復心情的古浩又湧出了大量眼淚。
這種感覺實在太溫暖了,他從未這麼感動過!古浩又哭了起來,也不管對方跟他完全不熟識,現在的他最需要有人讓他傾訴心裡的悲傷。
古浩拉住對方的手,那人的手十分纖細白晰,比他所看過的任何女人的手都還要美麗。
他開始哭訴自己的遭遇,男人只是安靜的傾聽。
男人過於美麗的容貌有一種脫俗的氣質,但他眼底卻有著深深的憂鬱跟淒楚,彷彿經歷過太多痛苦的他,真的能夠體會他人的悲傷。
「我真的好慘,為什麼只有我這麼不幸?我知道一個大男人不能哭得這麼難看,但是我實在太難受了!明天我該怎麼去面對同事?大家一定會知道我今天根本沒結婚,還被人騙了錢,我一定會被他們當作笑柄的,一想到這個,我就……哇哇哇,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古浩話還沒說完又趴在桌上哭得半死。
男人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等古浩哭夠了,他才低聲問道:「哭夠了嗎?」
沒想到,古浩居然很沒男子氣概的搖搖頭,表示他還沒哭夠,由此可見他是多麼懦弱。
男人喝了口茶,他突然問了一個令古浩覺得莫名其妙的問題。
「想改變你的人生嗎?想獲得幸福嗎?」
這個男人沒安慰他也就罷了,竟然還問這麼奇怪的問題?
古浩忘了掉淚,他怔楞的看著面無表情的男人,他的心中充滿懷疑,像聽到什麼天方夜譚似的。
「改變我的人生?獲得幸福?」
男人沒理會古浩驚異的目光,他笑得十分溫柔。
「對!在你的生命中突然出現一個人,他可以改變你的人生,幫你度過這一生最困難的一關。」
古浩大聲叫道:「你還聽不懂嗎?我的錢全被騙光了,連自己都養不起了,除了死,我沒有第二條路好走。你說!這麼悲慘的我怎麼改變人生?你是在尋我開心啊?」
男人從抽屜中抽出一張紙,遞給古浩。
「寫下你的姓名跟地址,我會挑選適合的人去幫助你。」
古浩瞪著這張紙,上面印著特別的小花、帶著特別的香氣,看起來價值不菲,他雖然喝醉了,仍覺得這個情況很奇怪。
「相信我吧!酬勞就用你三個月的薪水吧,我心中已經有個中意的人選,他應該能讓你改頭換面。」
男人溫柔的聲音中沒有一絲強迫,古浩卻如同被催眠似的相信自己會有光明的未來。
反正他的人生也不可能會更慘了,古浩衝動地在那張紙上簽名。
男人收起紙張,低聲說道:「這個人絕對會讓你的人生有所改變,現在你快回去睡覺,等酒醒之後,你就會發覺自己好多了。」
古浩從小就在他人的打壓之下成長,再加上他的個性懦弱無比,所以永遠也說不出「不」這個字,於是他乖乖點頭,搖搖晃晃的帶著醉意回家。
天亮了,一生中最悲慘的日子終於來到,但是古浩一點都不想面對這麼悲慘的日子。
他躲在棉被裡,已經開始考慮要自殺了。
他到公司一定會被人恥笑到死,一想到眾人嘲笑的表情,他覺得胃好像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還是去死好了,死了至少一了百了,不用被那麼多人嘲笑。
拉起被子蓋住自己的頭,他忍不住又哭了起來,昨天流的眼淚根本不算什麼,他今天流的更多。
他窩在被子裡越想越難過,最後又開始鬼吼鬼叫,不過鬼叫的內容跟昨天大同小異。
「哇哇,我為什麼這麼悲慘?我……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壞事?我一向都對人很客氣啊!為什麼只有我會被騙?為什麼大家都瞧不起我?嗚……」
正當他哭得萬分淒慘時,門鈴響了,他下意識的跑去開門。
一開門,他就看見一個滿頭紅髮、又高又俊的男人站在門口。
古浩為之一楞,當他一頭霧水的時候,那人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他聲如洪鐘,幾乎可以震破人的耳膜。
「你就是古浩吧?」
這個人知道他的名字,可是他卻完全不知道這個男人是誰。
男人銳利的目光從他的光腳丫到他臉上的淚痕,還有因為哭泣而紅腫得像桃核似的眼睛。
他冷冷的道:「你哭了一夜嗎?」
紅髮男人的聲音很有魄力,令古浩不敢說謊,他不假思索的點點頭。
紅髮男人忽然開罵:「你這個欠人揍的混帳、沒有用的孬種,躲在棉被裡哭得這麼難看,你是女人嗎?如果是個男人的話,就有點骨氣,聽到了沒?我生平最恨你這種孬種的男人,我一看到你這種人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踹人。」
一說完,他還真的抬起腳,重重的踹上古浩還包著棉被的身體。
古浩大吃一驚,他的公寓被這個來路不明的人物闖進,而且他超暴力、超可怕的,這個人該不會是通緝犯或變態吧?
思及此,古浩急忙退後一步,而這個高大的男人在他退後的同時,往前進了一大步,並且迅速地關上門。
古浩害怕得尖叫一聲,他的叫聲非常刺耳,男人不得不摀住耳朵。
脾氣顯然不大好的他怒吼道:「你鬼叫什麼?還叫得這麼難聽!」
「你……你怎麼進來我住的地方?我又不認識你!」
「你不認識我沒關係,我認識你就好了,我要把你訓練成男人中的男人,我已經發現你的問題所在,就是你不夠男人!只要你成為魄力十足的男人,就會擁有幸福了,不過你若是做得不好,那我就每天打你一頓,聽懂了嗎?」
古浩嚇得目瞪口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男人繼續說道:「還有,要成為男人中的男人,穿著不能太俗氣,我得檢查一下你都穿些什麼衣服,看看你的品味如何。」
古浩仍舊驚訝得說不出任何話,不過那人根本懶得理他。
他話一說完,就開始動手打開古浩的衣櫃,拿一件衣服就丟一件,丟得他的床鋪上都是衣服。
這凶巴巴的變態不但逕自的跑到他的房間,還翻他的衣服?這是什麼類型的變態啊?
他上來台北才兩年,雖然自己沒遇過變態,但也有聽人講過變態的事,可他從沒聽過有這種會翻人衣物的變態啊!
「你為什麼翻我的衣服?住手!」
他的樣子雖然像在怒吼,但是畢竟他聲音不大,因此怒吼聲也嚇唬不了人。
男人有著一頭紅得亮眼的頭髮,發尾處還有漂亮弧度的捲曲,使他看起來像是經過一流造型師的精心打扮。
出色的裝扮配上粗獷的五官,他臉上的線條有如鬼斧神工,性感得驚人。
他的輪廓很深,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一種誘人的男人味,而且他膚色是非常健康的古銅色,整個身材比例勻稱且修長。
男人雖不是書生型的美男子,但是他粗獷的魅力更勝一籌,他是個會讓女人屏息欣賞的性感男人。
男人跟又瘦又小的古浩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對於古浩的問題,男人只是鄙視的看他一眼。他手裡拿著一件衣服,臉上寫滿嫌惡,好似手裡拿的並不是衣服,而是一個噁心的垃圾。
「這就是你常常在穿的衣服?」
這不但是他的衣服,而且還是最貴的一件!
古浩用力的點頭,可是他還來不及說什麼,男人就把那件衣服丟進垃圾筒。
他不屑的罵道:「這種爛貨你也穿?一碰到我的手,我的手都快爛了,穿這什麼爛衣服嘛!你有沒有布料好一點的衣服?」
看到自己最貴的衣服被丟進垃圾筒,古浩飛奔向前,心疼地拿出垃圾筒裡面的衣服。
他大聲叫道:「這是我最好的衣服!」
男人對於他的反應不為所動,他開始看他的貼身衣物,接著拿起一件他穿了三年的內褲,露出一副很受不了的模樣。
「這是你穿的嗎?你這件內褲穿幾年了?都黃掉了!看起來像沾滿了細菌,噁心死了!丟掉!」男人逕自做下決定。
看到自己的內褲被抓起來「亮相」,還被批評得一文不值,羞憤不已的古浩由臉紅到脖子。
他急著想去扯那件內褲,不過男人不給他任何機會,直接把他的內褲丟到窗外。
男人氣惱的罵道:「你還是小學生嗎?連這種三歲小孩都不會穿的內褲也會心疼!那件內褲不僅花色低俗,布料爛得讓我想哭,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件內褲根本彰顯不了男性的魅力。媽的!台灣全都是一些沒有審美眼光的人嗎?若不是王子堅持要來這裡,我死都不想來這裡住。」
「啊──」古浩再次的尖叫,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內褲被丟到窗外。
雖然他居住的地段離市區很遠,而且鄰居人數不多,可是像他這麼保守的人,怎麼能忍受自己的內褲在窗外隨風飄揚!
古浩伸手想捉住內褲,可是內褲早就掉落,他連邊都碰不著。
陌生男人一點都沒有顧慮到他的心情,他更加諷刺地說:「放心吧!你的內褲連路邊的狗都不會要。」
果然,有隻狗看到有東西掉落,跑過來嗅聞。它聞一聞之後,便用腳踩過去,當作完全沒這樣東西。
那隻狗的反應證實了男人的話是對的。
此時,古浩的臉已經紅得像西紅柿,男人看到他的反應後哈哈大笑,他顯然因為這件事而挺開心的,不再像剛才那樣一開口就很兇惡。
「我就說嘛!連狗都不會要的。」
「你這個……」從來沒罵過人的古浩,不曉得該怎麼使用罵人的形容詞。
當他正在絞盡腦汁時,對方又拿出一件內褲,那件內褲比剛才那件更舊、更黃;古浩唯恐內褲又被他丟到窗外,於是他不顧危險的上前拉住內褲,一副誓死捍衛內褲的表情。
他大叫道:「不准再丟我的內褲!要不然我就……」
沒讓他威脅的話說完,男人就把整櫃的內褲全都丟到窗外,丟完之後,他還拍了拍手,像要拍去手裡的灰塵。
男人一派輕鬆的問古浩:「你還有沒有別的衣服?這些爛衣服我不喜歡,全都看不順眼,所以我全部幫你淘汰了。」
古浩一怔,然後哇哇大哭。
「這一定是夢!否則我不會倒霉到被一個怪人把我整櫃的內褲丟出去,這一定是夢,而且是惡夢,一個人不可能倒霉成這個樣子。」
「哭什麼哭?吵死了!這種爛衣服丟了才好,你還有沒有別的衣服?」
見古浩不回答問題,兀自趴在地上哭得半死,男人很受不了個性怯懦的人,他火大的怒罵:「哭個屁!再哭我就踹你……」
古浩不理會他,依然繼續哭。
反正這是夢,一切都無所謂了!
聽他哭得更加的淒慘,男人一腳重重的踩地,發出巨大聲響。
他受夠這個軟弱的古浩了!
男人怒吼道:「不准再哭了,再哭我就揍你!」
古浩豁出去了,反正這只是個倒霉透頂的夢,他在現實裡被人欺負,在夢裡還是一樣……
他撒潑的大哭大叫:「你揍死我好了!我不想活了……」
男人氣得橫眉豎眼,他怒道:「好!我就揍死你這個沒用的男人。」
他一腳狠狠地踢上古浩的屁股,古浩發出震耳欲聾的慘叫聲。
「好痛喔!」嗚……痛到他眼淚都流下來,夢裡的感覺怎麼這麼真實?
見對方還要再踹,他哭得滿臉都是淚水,連鼻涕都流了下來,手裡還緊緊抓著他那件僅剩的泛黃內褲,那樣子說有多悲慘就有多悲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