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昨天同一個情景,所有人馬上照著昨天的狀況,關上大門,並且請溫一準備。
溫四衝了過來,看清溫書吟懷中的女孩臉色巨變。「鳳儀!」
「四哥,他人呢?」溫書吟急問。
溫四咬住下唇搖搖頭,「他……他出去了……」
溫書吟覺得天整個暗了下來,一咬牙轉頭就往他的書房沖。
他覺得懷裡小小的女孩已經撐不住了。
他抱著她直衝到書房牆邊,那裡有著一幅溫清玉的畫像,是五年前皇后請人來替他畫的。
「小桑,醒醒,這是你爹,妳醒醒!」溫書吟輕輕的搖晃著小桑。
小桑從迷離中竭力睜開眼,她望見一張溫和帶笑地臉。
雖然不會動,但高瘦的身子看起很有力,不像二叔或是隔壁的朱大叔,那是她的爹。
她伸出手想摸看看,但摸到的只有紙。
順著她撫過的地方留下一道血痕,她的手無力地垂下。
溫一和溫四隨後衝進,溫一伸手朝她身上一探,隨即垂下了手。
她的五臟六肺全都碎了,司徒翌那一掌碎了她。
「妳聽著,妳爹是當朝丞相溫清玉,妳是他獨生女兒,妳的名字叫鳳儀,溫鳳儀,是皇后親自為妳取的,皇上御封妳為郡主,妳聽見了嗎?」望見溫一的神情,溫書吟知道她沒救了,只好緊抱著她,把她的身世告訴他。
小桑把視線移到溫書吟的臉上,她聽過溫小侯爺的事情,司徒翌方才地叫他侯爺。
「……那……你是……我……哥哥了……」小桑像是在笑,「真好……我……有二個……大哥……」
溫書吟停頓了下,點點頭,「是,我是妳大哥。」
小桑朝他伸出手,溫書吟趕忙握住她。
「幫我……叫聲……爹……」小桑笑著,閉上眼睛。
溫書吟系抱住她,閉上眼睛。
那是,溫清玉唯一的女兒。
唯一的……
「爹……」
溫書吟覺得自己連手都在發抖,那是溫四的聲音。
溫清玉靜靜地走了進來,蹲在溫書吟的面前。
溫書吟想放下小桑卻做不到。
「書吟。」溫清玉的口吻一向非常溫和。
溫書吟抬眼望著他,他的表情也非常平靜。
溫書吟不懂,他怎麼做得到,怎麼能保持平靜。
「沒事了,把她給我。」溫清玉安慰地笑著,把溫書吟緊抱著她的手拉開。
怎麼還能回頭安慰自己,溫書吟真的不懂。只讓他拉開自己的手,抱走他的女兒。
那是,他第一次,親手抱著他的女兒。
她出生的時候他沒抱過她,他怕自己放不下手,所以他從來未曾抱過她。
他從來沒想過,他第一次親手抱著他的女兒,卻是支離破碎,已然斷氣。
「誰都不准告訴雲飛。」溫清玉抱著小桑,低啞著嗓子吩咐。
然後抱著她,靜靜地在夜裡離開。
溫四擦乾了臉上的淚水,走近溫書吟拉著他的手臂。「起來吧。」
「為什麼。」溫書吟低聲問著,像是喃喃自語。
溫四蹲了下來,神情哀傷地望著他。「沒為什麼,他就算痛也不能說。」
溫書吟不懂,抬起頭來望著溫四,溫四回答,「那是他自己選擇要走的路,痛也是他自己必須承受的。」
「那被他拖下水的人呢?」溫書吟嘶啞著嗓子,像是用盡力氣才開得了口。
溫四望著溫書吟,眼淚又滑下臉頰,「我們都是自願的不是?」
溫書吟握緊拳頭,沒有再問,答案很明顯。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他無法怪他,他很想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他身上去,但他做不到,當年是他自願要這麼做的,顏磊是,雲飛也是。
他們都不由自主的跟著他,自願地隨他陷入泥沼。
溫五站在門外看了很久,直到他忍不住,走近去拉起了溫四。「讓侯爺靜一下吧。」
溫四沒說什麼地,讓溫五拉著他離開。
只留下溫書吟,坐在那幅畫前,望著那細小的血痕。
他從來不知道遲了一步的感覺有這麼痛。
他從來不知道,所以盡其所能的去恨著那個人。靠著那份恨意,他活到了現在。
現在,他卻不知道自己若是不再恨他,該靠什麼活下去。
溫書吟握緊雙拳,深吸著氣,他想到慕容雲飛。
他還有慕容雲飛。
於是他起身,走向慕容雲飛的院子。
就著半開的門扉,他望著坐在床前的顏磊和躺在床上的慕容雲飛。
望著一動也不動的慕容雲飛,他失去了走進去的勇氣。
於是開口輕喚。「磊兒。」
聽見溫書吟的叫喚,顏磊回頭,見溫書吟的白衣又染上了血漬,顏磊擰眉起身走了出去。
半掩上門,顏磊望著一臉疲憊的溫書吟,「出什麼事了?」
「小桑……死了。」溫書吟回答。
顏磊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他覺得溫書吟好像要倒下來了。
「撐著點。」顏磊扶住他的肩。
「我沒事。」溫書吟笑著,臉色卻很難看。
顏磊知道他心裡的感受,但現在不管是誰都不能倒下。
「還不到我們能倒下的時候,這才是開始。」顏磊稍施了力氣,雙手撫上溫書吟的臉。
「我知道,我不會倒下去的。」溫書吟握住顏磊的手。「你也是。」
見顏磊點頭應允了他,溫書吟望著慕容雲飛覺得心底難受的情緒就要滿出來了,於是不忍再看。「去陪著他吧,我沒事的。」
顏磊沒說什麼地,只轉身進房。
溫書吟則在院子裡走來走去,不曉得該到哪裡去。
他覺得心煩意亂,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他拔起劍,七彩的光芒在夜裡流轉,映著月色星光,閃著耀眼的炫芒。
溫書吟的劍不及慕容雲飛的快,不及溫五的狠,也沒有燕長青的力。
他的劍甚至看起來很慢。
但是從來沒有人能抓得住他的劍路。
溫書吟的劍法變幻莫測,他很少拔劍,但只要拔出了劍,那流竄在劍鋒上的七彩流光便讓人移不開視線。
他在院中獨自舞劍,把所有的氣力全使出來,一時之間靜默地院子裡劍光閃爍,劍氣流動,直到他精疲力盡才停了下來。他喘著氣,靠著樑柱,望著滿地落葉殘枝。深吸了幾口氣後,收了劍靠著柱子滑坐到地上。
抱著他的劍,他想起五歲那一年。
他第一次見到這把劍,是溫清玉笑著交到自己手上的。
『我替你保管了十五年,這往後就是你的了。』
記得自已第一次摸到這把劍時,心裡的悸動。
五歲的孩子也許什麼也不懂,但自己的確牢牢地記住了,當時抱著這把劍的心情。無論如何也不想放手。
之後只記得,在黑暗窄小的車廂裡,聽著四周哀嚎遍野,一動也不敢動地,只能抱著那把劍,連發抖也不敢地,等著溫清玉。
等他終於打開車廂,告訴自己沒事了的時候,自己連動都不能,當時,他叫自己閉上眼睛,他會抱著自己離開,他偷偷地張開睛,望見遍地屍首,滿地腥紅。
自己卻連哭叫也不能,他厚實的手掌覆上眼。
『孩子,別看。』
為什麼你要來的那麼晚……
後來,能開口的時候,只說了這一句。
之後三個月,他們之間,也只有過這句話。
他沒有辯解,也沒有回答,只是溫和而哀淒地笑著。
『你以後就做我的孩子吧。』
但自己從來沒叫過他一聲爹。
只是極其所能的想要去恨他,但卻做不到。
就像手上這把劍,若不是為了它,自己還有一個快樂的大家庭。
但他卻無法棄了它,也無法恨它。
深吸了口氣,他想起他答應了小桑要做一件事。
在府裡走了幾圈,繞到大門前,果然溫清玉已經回來,站在前院裡,晨霧初散的院子裡涼涼地帶著水氣,看起來溫清玉似乎在那裡站了一會兒,頭髮和衣裳都沾了水氣。
「還沒睡?」溫清玉一如往常地笑著。
「嗯……」溫書吟答了聲,一時之間不曉得該說什麼,想著他不知道在等誰。
也許是注意到溫書吟的目光,他才開口,「我在等小六,他自前天雲飛回來後就不見人影了。」
溫書吟愣了下,昨天他的確有見到小六,但帶了雲飛回來後,一團混亂之間,他也沒注意到溫六不見了。
「他……去查司徒翌了吧?小六……會現在回來嗎?」溫書吟遲疑了下,還是問了出口。
聞言,溫清玉笑了起來,他知道溫書吟在拐著彎叫他別在晨霧間等人,「他跟我約好過,不管發生什麼事,不會跟我失去連繫超過二天,除非他死了,否則中午前一定會回來。」
溫清玉望著剛發白的天空,背影看起來竟有些滄桑。
溫書吟發現,他的背影已不似小時候望著他時,那般雄偉高大。
曾幾何時,他也顯得蒼老了。
一時之間,喉頭不曉得被什麼哽住了,溫書吟握緊了劍。「……爹。」
溫清玉像是顫抖了下,卻沒有回頭。
溫書吟遲疑著開口,有些吞吞吐吐,「……我……答應小桑……要替她叫這一聲……」
溫清玉點點頭,沒有說話,寬闊的肩輕輕地顫抖起來。
溫書吟再也忍不住地,回身離開。
他無法看著溫清玉垮下來。他知道只要他離開了,下次再見到的時候,他又會恢復成那個滿腹算計的陰謀家。
他寧願他永遠是那個樣子,而不是剛經歷了喪女之痛的父親。
***
唐曉白覺得自己沒有心情做任何事。
他只是坐在窩邊,開著窗等著。
他已知道嚴家失去了女兒,早些樓大姐慌慌張張地把自己喚醒的時候,他就知道也許晚些,溫書吟會再來。
因為樓大姐和嚴思樂從閨女時候就是好友,自棲鳳樓在京城建立的時候,嚴思樂就曾上門希望他姐姐能教導小桑。
於是唐曉白做了她八年的老師。
在他姐姐死後依然如此,他記得當時樓大姐一臉為難,嚴思樂卻是滿臉溫柔的微笑,『如果二爺願意,希望二爺仍能教導小桑。』
她明白自己是個男人,卻放心把閨女交給他,他不懂,但樓大姐後來說了,嚴思樂說,他是個好孩子,所以她放心把小桑交給他。
好孩子?
自己當時愣了很久,在老家,從來沒有人這麼說過自己。
除了姐姐和那個老是跟在自己身後的孩子以外,每個人都恨不得自己去死。
他不懂,但是嚴思樂願意,他就做,因為那也是他姐姐沒做完的事。
也因此,他微微知道這孩子與溫家有些關係,因為慕容雲飛常常來。
雖然他們從來沒有照過面,他想,嚴思樂是故意把他們錯開來的,慕容雲飛來的時候,自己不上嚴家。
所以他們並沒有會過面,但嚴思樂興起時,會備了茶跟他閒聊,告訴他慕容雲飛是個好孩子。
也許,在嚴思樂眼裡,沒有人是壞的吧。
也所以小桑是那麼溫柔、乖巧、單純的孩子。
他從來不懷疑人,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壞人。
他曾委婉地教過她,什麼是壞人,她該怎麼保護自己,她該懷疑些什麼。
但見著她張著疑惑的大眼睛。
他覺得自己無法告訴她太多那些污穢不堪的事。
現在,他覺得自己錯了,他該告訴她的。
歎了口氣,她感覺到氣息。
於是她起身等著。
溫書吟從窗外進來,身上的雪色衣裳又是染著血,臉上的神情是無法形容的難過。
唐曉白不忍再看地走過去緊緊抱住了他。
在顫抖和擁抱之間,溫書吟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
但至少他有個地方可以去,有個人會安慰他。
他收緊手臂緊緊擁住他,不想放手的心情,就如同他手上的劍。
他決定,不管如何,他不要放掉懷裡這個人。
等他把該做的事做完。
到時候,不管如何,他都要擁有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