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單只是想起,她的心就溢滿幸福的喜悅。
因為進度已經嚴重落後,雖然很多細節尚未敲定,但競芳決定先做宣傳、廣告。畢竟整個音樂祭若沒有人知道、沒有人參加,就等於失敗了一半。
除了網站、宣傳DM和旗幟之外,競芳特別商請她在電台的好友幫忙,電台決定以贊助者的方式幫忙宣傳。
音樂祭訂在八月的最後一個禮拜,競芳以「暑假最後的瘋狂放縱」為主題,來籌劃這場音樂祭。為了趕上期限,所有人忙得不可開交,完全不復平日鬆散的風氣,只要完成手上的任務就主動支援其他人的工作。
這樣的工作氛圍和態度,一直是競芳想要塑造的,沒想到,居然是在危機發生後,大家才有這樣的共識和凝聚力。
就某個層面來說,或許這次的危機並不是什麼壞事。她苦中作樂地想道。
正當她忙著校對宣傳稿時,向讓忽然來電。
「你們公司是在七樓對吧?」
「對啊,怎麼了嗎?」
「沒什麼,我要進電梯了。待會兒見。」
競芳愣了一下,才明白向讓的意思是他已經到他們公司了。她跳起來衝向門口,不一會兒,電梯門打開,向讓一臉笑咪咪地對她招手。
「你怎麼來了?」
「給你帶來一個好消息。不先請我進去坐嗎?」他揶揄的口吻讓競芳驀然回神。
兩人走進辦公室時,立刻招來許多好奇的眼光。競芳直接帶他到會議室,並且將百葉窗全部拉上。
「好了,發生什麼事?你說什麼好消息?」她轉身問他。
向讓輕鬆自若地靠坐在會議桌沿,看起來好像從他一直都待在這樣的環境,一般人看到他,根本猜不出他每天帶著一群小孩上課。
「我幫你找到贊助廠商了,是一家進口啤酒商。」向讓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他們的啤酒正想要進入台灣市場,這次音樂祭的活動對他們來說會是一個很好的宣傳機會。」
「騙人……」競芳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張名片,立刻抬頭驚訝地望著他。「你怎麼會……」
向讓的眼眸晶瑩地閃著笑意。「看你那麼煩惱,我知道雖然你們老闆已經有虧損的決心,但你還是希望能將損失降到最低,不過你沒有多餘時間找贊助商,所以我就幫忙打了幾通電話。這家廠商是以前的工作夥伴轉告我的,我已經先打過電話探詢過對方的意願,反應還不錯,不過細節得由你們敲定。」
競芳激動地揉著那張名片。「喔!天哪!向讓,我、我——」她拾起頭看著他,眼底不僅有驚喜、興奮,還微微泛著淚光。
她飛撲到他懷裡,扎扎實實地擁住他,溫暖、柔軟的觸感伴隨著她獨特的幽香,襲擊他的感官。
一瞬間,向讓覺得自己好像屠龍拯救公主的騎士,這種被需要、被感激的感覺好得讓他捨不得放開地。
「我要馬上跟他們說這個好消息,老總一定會樂得昏過去!」她往後退,眼中的興奮比剛才更加高亢,大大的笑容令向讓也跟著微笑。
果然,這項消息贏來所有人的大聲歡呼,每個人又叫又跳、開心地抱在一起,好像音樂祭已經圓滿成功,就要開慶功宴一樣。
老總知道找到新贊助廠商後,激動得哭了起來,連日來的籌錢壓力讓他精神緊繃,頭髮白了一半,問題終於有希望解決,讓他情緒崩潰。
之後,向讓不但成了公主的屠龍騎士,也成了所有人心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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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謝謝你。」
那天晚上,他們吃過晚飯回到向讓的住處,競芳終於找到空檔,正式地表達她的感謝之意。
向讓淺啜一口咖啡。「直接說聲謝謝就行了。」他莞爾道。
「謝謝。」她真心地致上謝意,像是想到什麼似地又說:「你知道你已經成為我們公司的風雲人物了嗎?」
他挑眉,露出詢問的眼神。
「小喬把你的英雄事跡告訴雷徹,又從雷徹那裡得知你過去曾是知名的AD,老總現在不但想刻個牌匾送你,還想招攬你進公司,他還暗示我,福利待遇條件隨你開。這對一向小氣的老總來說,可是非常足夠的誠意。」
向讓爽朗大笑。「多謝他的好意,不過敬謝不敏,我很喜歡當幼稚園的園長,小孩比大人單純多了。」
「我想也是,不過,你如果來的話可能會是我的上司,到時候我就得聽命於你,為你效勞喔!」她眼底閃著淘氣。
向讓佯裝恍然大悟地驚嚷:「對厚!這樣你就得聽我的話,我叫你做什麼都可以嗎?」
她橫睨他一眼,嘴角掩不住笑意。「你想做什麼?」
「我想……你把衣服全部脫光……」他中提琴般的嗓音低喃,充滿性感誘惑。
競芳靜靜地望著他,過了幾分鐘,她無預警地站起、轉身。
就在向讓以為她生氣要離開時,她拉出米色襯衫,開始解開扣子。
他的眼睛在黑色鏡框後倏地睜大,呆愣愣地看著她在面前輕解羅衫。不一會兒,她全身只剩下白色內衣褲,紅著臉、咬著下唇望他一眼。
他的心跳先是狠狠停住,然後重重地跳躍。
「一定要全脫光嗎?」她輕聲問。
他的氣息梗在喉間,嘶聲回答:「一定要。」
她的臉更紅了,猶豫了兩秒,動手解除最後的屏障。
她未著寸縷、緩緩地轉過身來,眼前的美景,讓他呼吸一停,週遭一切都消失不見,只剩下她柔軟的身軀、白皙的肌膚和羞怯的模樣。
他在最短的時間蓄勢待發。
「過來。」他沙啞地命令道。
競芳溫馴地走到他面前,她獨特的幽香瞬間佔據他的呼吸,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飢渴令他衝動地想一把抱住她。
但他壓下衝動,目光緩緩梭巡她身體的每一寸,開始更肆無忌憚的誘惑——
許久之後,兩人懶懶地交疊躺在床上。
競芳確定呼吸回穩後,才在他耳畔說:「下次換我發號施令,你聽令行事。我也想看看現場版的脫衣舞男。」
向讓緩緩露出微笑。「沒問題,都聽你的。」他把她摟得更緊,兩人相擁而眠。
那一夜,並不是競芳第一次在向讓家過夜,卻是她第一次在他家失眠。
競芳靜靜地望著黑暗的房間,身體明明很累,卻睡不著,有股煩躁的情緒在體內騷動,而且越來越讓她無法漠視。
她深吸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逃,忽然好想離開躲起來。
她感到不安、驚慌,彷彿有件事就要發生,可是她不想面對。
她轉身側躺,望著向讓熟睡的臉,柔情伴著害怕同時浮現。
她驚訝自己害怕的情緒,隨即明白她的不安來自於他。並不是他不好,而是……他太好了。
他聰明又幽默,勇敢又溫柔,對她百般寵溺、包容,像呵護珍貴花朵般呵護著她。她有煩惱,他會像勇士般幫忙她解決問題,她難過時,他陪在身邊當她的靠山。
她越依賴他,就越害怕。
萬一有一天,他離開她了,那她怎麼辦?
只是想像失去他,就令她恐慌得無以復加。她居然依戀他到如此深刻的地步。
兩人的未來彷彿籠罩了一層濃霧,茫茫看不見前方的路會通往哪裡?
音樂祭當天,除了啤酒廠商派來宣傳的人,以及公司請來維持秩序的工讀生之外,公司所有人都下場支援。
大家都穿著音樂祭的黑色T恤,上頭有個火焰般的「M」。每個人都忙得人仰馬翻。
雷徹帶領他的團隊,一早就到現場架設音響、攝影設備,控制台高高地矗立在會場的最後方,縱觀全場。
來參加音樂祭的人多得超乎他們的預期,震天價響的樂團演奏和歌手們精湛的演出,博得熱烈的歡呼和迴響,在一個接一個表演樂團的帶動下,每個人又叫又跳,盡情享受這盛夏的狂歡之夜。
就在競芳忙著監督整場音樂祭最重要、最高潮的壓軸時,向讓出現了。
他從一開始就來幫忙了。原本競芳還覺得沒必要麻煩他,可是,當活動人數超出預期時,對整個企劃頗為瞭解又有經驗的向讓,著實幫了她不少忙。
「最後一個團體準備上台了,我已經把最後的壓軸信號告訴他們,大家都很興奮。這些水車到位了嗎?」向讓在她耳畔大吼。
她潤潤喉嚨,也跟他一樣對著他的耳朵大叫:「還差一輛,他們剛剛才到,我已經指示他們繞到另一側就位了。」
向讓點點頭,抽出腰側的水瓶遞給她。她投給他感激的一瞥,立刻大口大口地喝水。
沒多久,今晚最後壓軸的樂團上場,強烈的鼓聲和節奏,鼓動現場每個人的耳朵和心臟,所有人都跟著音樂搖擺、跳躍。
向讓扶著她的背,對她說:「放鬆一下。」她笑著回視。
整個音樂祭即將進入尾聲,她終於有空閒停下來享受表演。
表演的最後,樂團主唱對現場群眾大吼競芳結合音樂祭和啤酒贊助商所設計的口號——
「放縱有理,玩『樂』無罪!」
瞬間,五道水柱從會場四面八方同時射至群眾上方,驚呼伴著笑聲響成一片,樂團立刻奏出奔放的節奏,為這場音樂祭創造完美的高潮。
現場陷入一片興奮的喝采,有人尖叫、有人吹起口哨,沒多久,每個人幾乎都濕了。這瘋狂的Ending,將群眾的情緒推向高峰。
就在一片混亂中,競芳感覺背上一陣壓力,下一刻,她已靠在向讓寬厚的胸前,他如迅雷般攫獲她濕潤的唇。
從天而降的水將他們淋濕,水滴沿著鼻尖滲入他們的吻中,濕滑的觸感帶來前所未有的刺激。
他的嘴裡有口香糖的薄荷味。那一定是雷徹給他的,因為嚼口香糖是雷徹的習慣。她模糊地想。
不過,當他的舌尖探入她的口中,所有思緒頓時停擺。她隨著他的舌尖起舞、纏繞,熟悉的騷動又快又猛地竄起,她不自覺地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讓他加深這火熱的擁吻。
週遭的一切消失,全世界似乎只剩下彼此的擁抱和親吻……
音樂祭的圓滿成功使所有一切辛苦、疲累都消失無蹤。當晚,老總興奮地破例在某家營業到凌晨的餐廳訂位,設宴慰勞所有工作人員——包括雷徹一行人及向讓。
大家開心地吃吃喝喝,席間,老總感慨地向競芳表達歉意。她笑笑表示早已不在意.因為向讓的開解,她也明瞭老闆難為。
慶功宴直到凌晨兩點才結束,因為大家都喝了酒,所以大都搭計程車離開。向讓協助雷徹的助理將雷徹送上車後,才摟著競芳坐上另一輛計程車。
競芳微醺地靠在向讓胸前,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覺得一種朦朦朧朧的幸福感,那種幸福美好得令她心痛,讓她想哭。
向讓滿足地摟著她,看著窗外夜景飛逝。
忽然,他開口,低柔的聲音既飄忽又清晰!
「我愛你……」
她無言,不動。合上眼,淚靜俏悄地滑下,沿著鼻樑滴在他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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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讓伸手又按了一次電鈴,高音頻的鳴響從室內穿透而出,在樓梯間裡顯得空洞、孤寂。
她在躲他。雖然她沒有說出來,可是這一周——下,在更早之前開始!她都顯得不安。
雖然他揣測是他那天在車上向她告白所引起的,但事實上,自從她突然說要回家的那天起,那股不安就存在了。
向讓想過,她或許是因為過去情傷而無法釋懷,但如今,他肯定自己錯了。在他們兩人之間,橫亙著更大的問題,而那個問題點就在她身上。
明明知道那句示愛是冒險,但當時他就是那麼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他不曉得她當時的感受如何,可是那時的他覺得一股幸福充實地在胸口衝撞,他不得不宣洩而出。
他知道這麼做是在逼她,不過他別無選擇。他們勢必得過這一關,如果不斷然逼她面對,就這麼鴕鳥心態地拖著,他們的愛遲早有一天會枯死,就像他曾看過的溫室,那一片荒蕪至今仍是他的惡夢。
最近,他又作了那個夢了。
他心裡明白那代表的意義。他也害怕,萬一他的進逼,將她逼出他的懷抱,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怎麼辦?
他深呼吸一口氣,不讓自己想到那個可能。
一切都會圓滿的,他想,就如同當初父母過世時,奶奶曾安慰過他的:「世上自有其定律,要相信一切都會變得圓滿,在花開之前,我們能做的只有等待。」
雖然相信並不是容易的事,雖然很困難,可是,若不讓自己相信什麼,這一切會變得很難熬。
「競芳、競芳?」他用力敲了敲門,依舊一片寂靜。
或許他不該那麼急,他想,開始猶豫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他希望有改過的機會,不過,也要看競芳肯不肯給他這個機會了。
躊躇了一會兒,他歎氣離開。
順著門板,競芳無力地滑坐在地上,淚已無聲地爬滿臉。
從第一聲鈴響,她就陷入煎熬的地獄,心裡有一部分尖叫著要她開門,卻又有另一股黑暗力量阻止她。
她就這麼靠在門上流淚,覺得自己既可悲又可惡。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對待向讓,他值得更好的回應,或許該說他值得更好的女人。
他的愛讓她清楚看見自己的醜陋與不足,她沒有信心能好好回應向讓的愛,恐懼已變成怪獸將她一口吞沒。
他離開的輕巧足音像是地獄之門闔上的聲響,她被困在冰冷的地獄裡,看不見未來、看不見希望。
她嚎啕大哭,哭得哽咽、悲慘、淚流不止,一陣陣灰暗的情緒湧上來吞沒她,她像是要將過去被壓抑沒有哭出來的分一次用盡。
從小,媽媽因為工作經常不在家,長久以來是她獨自面對空曠、孤寂的家,靠自己解決任何事,即使受傷了,也只能忍著痛,自己去醫院包紮。
當時,她一滴眼淚都沒掉。後來母親知道了,也只是淡淡瞥一眼,叫她要小心。
從此她知道,這世界上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對於愛,她已死心。
連自己的媽媽都不愛她了,還會有誰愛她?
直到她遇上張立宇,被愛的希望重新燃起,但又再次遭到狠狠的踩熄。
自此之後,她不相信愛,不相信世上有永恆不渝的愛。只是內心深處,她依然渴望有人愛她,也能讓她去愛。
但為什麼她不能好好地回應向讓的愛?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睜開眼睛時,窗外透進灰濛濛的曙色。
或許是情緒大量宣洩造成的不適,她感到頭重腳輕。起身走進臥室,看到化妝台上的信,她定在那兒不動,緩緩拿起信。
那是她的繼父從花蓮寄來的,工整有力的字跡透露此人嚴謹、正直的個性。他和母親在三年前結婚,當時的她正是最悲慘、最低潮的時候,母親的婚訊在當時猶如最大的諷刺。
那時她沒出席,也不曾見過這位繼父.從那時到現在,她沒有和母親見過面。雖然逢年過節時,繼父都會寄來水果和信函,邀請她去花蓮過節,但她一概沒回應。
這次,繼父一如往常在中秋節前夕來信邀請她。她原本和往年一樣打算丟掉那些柚子和信件,不過,這回她卻把信放在化妝台上一直看著,心裡有個聲音響起——
或許,該是她面對從前的怪獸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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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窗外的景象從小變大,飛機漸漸下降,轉眼間就要降落在台中機場。競芳慢慢深呼吸,閉上眼,很慶幸自己走了這一趟。
花了一天從台中坐車到花蓮,當母親和繼父看到她時都嚇呆了。不單單是因為中秋節還沒到,她就出現了,也因為這麼多年,她不曾回應他們的訊息和邀請。
母親一見到她就搗著臉轉身衝進廚房,從那聲嗚咽,她知道母親正在哭泣。
那一瞬間她覺得好奇怪,因為記憶中的媽媽是從不哭泣的。
她一向冷著臉,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為所動。如今看到她哭,讓競芳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繼父和她想像的有些出入,他和媽媽不同,臉上總掛著和煦的笑容。
當母親搗面離去時,他臉上的溫柔和包容,讓競芳恍惚中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在那兒住了一晚,和母親、繼父聊得並不多,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家常話。對於她的突然造訪,他們也沒有多問什麼。
第二天,她起得晚,中午時,看著母親在廚房忙著,她突然記起從前她也曾這樣看著母親的背影。
雖然媽媽常常因為工作不在家,但她從來沒有忘記替她準備便當。
有一次,媽媽因為工作遲歸,慌慌張張地一進門就衝進廚房煮東西。
那時她只覺得母親不愛她,因為當時她很害怕,母親的晚歸讓她誤以自己被拋棄了。可是,媽媽進門的第一件事不是抱她、安慰她,而是跑去煮飯。她當時很不諒解,如今再想起,她才發覺或許她從前都想錯了。
母親並不是不愛她,只是愛的方法和她想的下一樣。
吃過飯後,她應繼父的建議,陪他去視察他輔導的農作物。從教職退休的繼父,是當地農產中心的顧問。
看著他微黑的皮膚、開朗溫和的笑容,她終於明白那熟悉的原因了。
她想起向讓,想起他也總是這麼溫柔地笑著,彷彿世間沒有煩惱,彷彿所有困難都能度過。
突然,她好想看到他。
她才明白,所有她害怕、恐懼的,其實並不存在。她從沒有好好睜開眼看明白,只是一味地逃避,將自己推入絕望。
就像向讓曾說過的,她不曾讓那些男朋友瞭解她,也不曾試著去瞭解他們。同樣地,她從不曾去瞭解母親,也不曾試著讓母親瞭解她。
她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整理自己的思緒,重新審視自我的過程並不輕鬆,有太多痛苦和掙扎要面對,但這一次,她不許自己再逃避。
當她回過神來,表明要回台中時,她沒有錯過母親臉上的不捨。衝動之下,她開口承諾:「有空我會再來看你們。」
她永遠不會忘記母親瞬間綻露的笑顏。
一出機場,她坐上計程車,直奔向讓的家。
懷著興奮和喜悅,她忐忑不安地看著窗外,想像著待會兒見到他,他是否會驚喜地歡迎她?
她要跟他說對不起,要告訴他她心中最深沉的恐懼和不安,還有她無法回應他的原因及苦衷。
不過現在,她都不怕了。
她已經看透心中那頭怪獸的原形,她不再感受被從前的陰影威脅。
這一次,她要勇敢地對他說:我愛你……
單單只是想起,她的心就溢滿幸福的喜悅。
只是這一次,換她失望了。
按著他家的門鈴,卻沒有人應答。那一瞬,她想起向讓被她關在門外的那個晚上。原來看著緊閉的門扉,是這麼令人難受。
該不會她醒悟得太晚,一切,都來不及了?
終篇
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電梯,只差一小段距離,他就可以和他舒適的床鋪做最貼近的接觸。
終於能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結束在荷蘭為期五天的考察和研討會,長時間的飛行使他的疲累往上升級。以前他從不覺得出去參訪考察很累人,可是這一次,他不但身體累,心裡更累。
他知道之所以如此,全是因為競芳。
出國前,怎麼也連絡不上她,像在他心上綁了一塊大石頭。這期間,他從荷蘭打電話給她,也都沒有人接。
儘管心情低落,不安和煩躁讓他根本無心參觀那些環境優美的校園,也不想參加冗長的研討會。
但理性的那一面,還是教他將所有心緒關起來,拿出專業的一面撐完整個行程。
不知道競芳曉不曉得他出國去了?他露出苦笑。也許她根本不在乎了……
他把那個想法撇開,不讓自己再想下去。
推開家門,散落一地的信件教他當場愣住。他挪開腳,拾起那封被他踩過的信,打開,是競芳的字跡——
親愛的讓:
你是不是對我已經心灰意冷,所以不想見我?我不怪你,全都怪我自己不好。我的懦弱將我們分開,我讓從前的恐懼土宰我,也將你狠狠地推開。
我不曾細究為何我總是無法和男人維持長久的關係,朋友都說是從前的傷痕太深,導致我的戀情一再失敗。
不敢面對的我,就讓這個膚淺的理由搪塞過去。
直到你出現。你毫無保留的付出和受,竟然讓我害怕,我怕自己無法回應你,無法和你一樣付出。
可是當你失望地轉身離開,我完全崩潰了。我氣自己也討厭自己這樣傷害了你。
在絕望中,我終於鼓起勇氣面對過去。
在告訴你之前,我得先跟你說一件事。我從小就沒有爸爸,不是他早逝或離婚,而是我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我媽媽未婚生下我,獨自扶養我成人。
我一直覺得我媽媽不愛我,是因為她生下了我,我是她不得不負起的責任罷了。直到我能夠獨立,我就離開家到台北上課、工作,很少再和她聯絡,甚至幾年前她結婚時我不但沒有出席,更從此避不相見。
我知道這麼說很牽強,把自己的懦弱怪罪於過往,聽起來定個很爛的借口,可是……
算了,一切都過去了。我很抱歉因為害怕而把你拒於門外,我不知道你是否肯原諒我,肯再次接受我。無論結果如何,我還是想對你說:
對不起,
我愛你。
競芳
向讓顫抖地幾乎握不住信紙。
原來她並不是不愛他,而是她從不認識愛。她不懂什麼是愛,因為她從沒被真實地愛過。
難怪她會嚇得逃走。
慘了,他這幾天不在,她該不會以為他……
向讓立刻跳起來衝向門口,才一打開門,正好看見競芳失神地走出電梯。
兩人四眼相對,先是驚訝,然後默默不語地對望。
從她浮腫的眼皮和黑眼圈,猜得出她這幾日所受的煎熬。心疼揪緊向讓的胸口,他溫柔關懷的眼神掃過她的臉,看見她手中緊抓著的信,更令他的內心抽痛。
「向讓……」
「競芳……」
他們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住。
「我——」
「我!|」
兩人都急著向對方表達心裡的感受,反而無法順利開始。向讓伸手將她攬入懷裡,直接用行動表示自己的心意。
再次靠在他胸前的感覺像回到家,競芳將臉深深地埋進他的胸膛,汲取他強壯的力量。
聞著他乾淨清新的熟悉味道,她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流出來。
「對不起,我出國到荷蘭去考察。行前一直聯絡不上你,所以……」他的聲音消逸,感覺她的淚浸濕衣服,燙著他的胸前。
「我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她可憐兮兮地說,聲音哽咽。
「怎麼可能不理你?你在我生命裡已經不可或缺,我無法想像沒有你的日子。這趟行程是很久之前就敲定的,之前你忙著音樂祭,我也忙到忘了告訴你,所以才讓你擔心受怕這麼多天。」
他的心疼、不捨在溫柔的腔調中流入她的心,讓競芳更覺得羞慚,她靠在他胸口猛搖頭。
「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是我一直不接你電話。可是我不是不愛你,我是害怕我不知道怎麼去愛,我怕你最終會發現我不值得你愛。你是那麼好,總是包容我、呵護我,當我發現我越來越依賴你,越來越不能沒有你的時候,我嚇壞了......」
她的聲音顫抖,抬起頭,雙眼因為淚水顯得晶瑩剔透。
「我很抱歉我逃走了,但當時我真的不知怎麼面對你。我明明知道這樣很幼稚,可還是無法控制地傷害你。我真的——」
「我知道。」他截斷她的話,不捨得她再自責難過。「我不怪你,也從沒想過離開你。我瞭解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只希望你不要一個人獨自承受,我想成為你的依靠,我希望不管有任何困難、問題,我們都能一起面對。」
向讓眼中無盡的溫柔承諾著永恆,將她從冰冷的地獄中拉出。
「我必須要告訴你,我不是在為自己找借口,只是我的過去——」
「噓。」他伸手覆在她唇上。「我看過你的信了。我曉得你對愛的怯懦是過去的陰影所造成,你保護自己太久了,久到你甚至不覺得自己有道防護牆,直到我突破那道牆,真正走進你心裡,才會啟動你的防衛機制。我本來想更有耐心的,但我忍不住。我愛你,我想每天每夜都有你相伴,我想無法無天地寵你,我想成為你心目中的唯一。」
向讓停下來,眼神變得嚴肅,但臉卻紅了起來。他鬆開她,衝回家裡打開行李,慌張地翻找著什麼。
不一會兒,他握著一樣東西,緊張地瞥她一眼,清了清喉嚨.
「這是我在機場等候登機時看到的。我第一眼看到,就覺得要買下來給你。本來我想先休息一下,等我恢復精神,再去找你……」他像突然想到什麼。「應該要先買束花,還要訂餐廳……」他皺著眉說。「不過,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
競芳完全搞不懂他在說什麼,直到他伸出手,現出手中的小盒子,她驀然明白他的企圖。
她咬著唇,淚水又再度泉湧。
「競芳,你願意嫁給我嗎?」向讓柔聲問道。
她覺得自己好像飛上了雲端,感覺有些無法呼吸。
「我不知道……」她看見他的眼神黯了下來,趕緊又說:「在我傷害你之後,你還肯要我嗎?」
他又重新露出笑容。「我要,一輩子都要。」
她撲進他懷裡,破涕為笑地嚷著:「好、好,只要你要我,我就嫁。我願意嫁給你。」
他懸在半空的一顆心終於落下。他緊緊抱著她,緊得她的肋骨都痛起來,不過她沒有一點抱怨,被他這樣抱著,只覺得自己幸福得一顆心都裝不下。
他們開心地相擁,誰也不想放開。
就在他們靜靜擁抱的腳邊,一封被揉得縐縐的信躺在地上。信裡的內容很簡單,只有三個字,可是密密麻麻地爬滿整張信紙——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足足有一千次。
【全書完】